早知也会有沦落天涯之日,当初干脆随了二哥去就好了,兄弟在一起起码可以有个照应。但现在人海茫茫,去哪里找二哥呢?或者去投奔三哥一家也行啊!
好在重八人还聪明,得自外公的人生经验也算丰富,“化缘”自然难不倒他。一路上他听说西北方向灾情相对较轻,所以一路向西北而去。
如云似水、漂泊不定的日子,自己又一无所长,只有自己那孤零零的影子常伴在身旁。这次第,怎一个衰字了得:早晨,冲着有炊烟的地方匆匆赶路,想着人家马上就要开饭了;晚上,踉踉跄跄投宿古寺,女鬼聂小倩也没兴趣搭理自己;有时候错过宿头,就得忙赶夜路,有时仰首望去,山崖崔嵬与月亮相接,耳边又时听猿猴悲啼,那声音凄凉至极!
人家有的是背景,而自己却只有背影!每逢这等孤绝难耐的时候,就不由得思绪悠长,想念起父母,可已天人永隔,看看自己丧志落魄的样子,好不哀伤。“西风鹤唳,俄淅沥以飞霜,身如飘蓬逐风而不止,心滚滚乎沸汤” 。这难熬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天涯何处有我朱重八的容身之地?
也常常是一梦醒来,恍兮惚兮,浑不觉身在何乡,更不知今夕何夕……
不过天意怜幽草,聪明机警的重八至少没有被饿死,也没有半路上冻死、病死,反倒身子骨磨炼得更壮实了。后来他还作了一首名叫“野卧”的诗来追忆那段难忘的日子:
天为罗帐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
这末一句最夸张,不说自己冷得不行,反吹牛说自己大脚无敌。虽是调侃,但颇有几分帝王气概。
朱重八这一路的圈子兜得虽不算大,也不算小,从至正四年走到至正八年,整整三年多,足迹遍及皖西、豫东八九个郡县。笔者真的很好奇他这几年究竟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遇之类的事情,结交过怎样的朋友,为什么就没放弃回乡做和尚?兴许是留恋故土和亲人吧。
但可以肯定的是,当时满路上一定都是逃难的百姓,少年重八途中兴许也能遇上过几个做伴的,交过几个互相照顾的朋友什么的。三年行走于艰难险恶的江湖,重八自是收获不浅。他不再是那个钟离东乡可笑的乡巴佬了,他真正见了世面,也熟知了风俗人情,更记住了两淮一带的山川地理。更重要的是,对于大元的社会现实、纷繁的世相都有了较深入的了解。
朱重八和各色人等打交道,既认识了善良、慷慨,也见惯了冷酷、邪恶;既领略了勇敢、仗义,也看清了钻营、堕落。而且此行还培养了他另一种素质—“能说”、“会看”。善于察言观色,能洞察别人的心理,知道怎么顺势而为,不然,这“叫花子”就做得很失败。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江湖上飘荡久了,阅人知事的本领自然就历练出来了。朱元璋晚年,就常遥想着流浪于两淮的岁月,颇有感触地总结自己:“阅人既多,历事亦熟……人情善恶、真伪,无不涉历……人之情伪,亦颇知之。”
朱元璋未来成长为一位睥睨当世的权谋家,没点对于人情世故的洞悉功夫,那是不可想象的。
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这番劳苦,似乎是在为朱重八的未来积淀一些非常宝贵的东西。
回到皇觉寺后,他的心态自然也就不同了。庙堂风雨,他或许不清楚,但民间疾苦,以及那正在孕育的社会风暴,他定是深有感触—大元的命运走向,也许已经在他的朦胧的意识中呈现出来。
身心惶惑之际,他也许会扪心自问:朱重八啊朱重八,你小子又该往何处去呢?难道你就没想过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吗?整天窝在这弹丸之地,你真的甘心吗?你难道还想跟自己的老爹一样安分地过一辈子,如今也不可能了……
生逢乱世,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最大的不幸。但对于此刻的朱重八来说,却真的是改变命运的机遇来了,余下的就看他如何抉择了。
也就是在朱重八游方的这几年中,后来西系红巾军的开山祖师彭莹玉,也正在淮西一带进行起事前的秘密活动,传布“弥勒下生”、“明王出世”的教义。彭莹玉也是游方和尚,朱重八即使没有见过彭和尚本人,至少也应该和彭和尚的党徒们接触过,他未必不受鼓惑和影响。几年之后,淮西一带就成了东系红巾军的一大根据地,因为这里的群众基础确实不错。
少年重八就是在这大元帝国的火药库中周游了几年,他即使没有加入过白莲教这种秘密组织,起码也部分地接受了些新的教义、新的观念,尤其是嗅饱了火药气味,他已不可能再安于现状。他当时是否曾加入白莲教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起初他肯定不是什么头目,后来加入红巾军时要临时补办入教手续都来得及,何况郭子兴部本来就不算红巾军。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回到皇觉寺以后,朱重八做的第一件事就令人大感意外:立志勤学!
在这样一个纷纭扰攘的乱世,不慌忙于出去营生,却静下心来求学。如果不是有了什么重大的人生发现,朱重八估计是不会去浪费这个精力的。几年的游历,大概已让他深深明白:要想出人头地,要想有所成就,避免做炮灰的命运,肚子里没点墨水是万万不行的!
另外,他也开始注意苦练武艺,这也是乱世奋斗的主要资本;此外他更注意结交朋友,专门物色那些有志气、有胆量、敢作敢为的好汉,以为奥援;他还不时进入濠州城探访消息,想要获知些地方新闻、天下大势。很快,他的这帮朋友们就发挥了作用。
回到皇觉寺不久,已有聪明点的师兄看出如净这小子今非昔比,他已经越发不安分了;再加上这小子几年间变得威武雄壮了很多,师兄们也都不敢再随便支使他了。
但对于志向已定的朱重八而言,他每天要做的功夫,就是学习、积累、观察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