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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的短命基因

历来朱元璋传的开篇,都是历数元朝的种种“罪恶”,更有一班自觉、不自觉的大汉中心主义者痛批少数民族统治的不合理,仿佛如古人仇视“牝鸡司晨”一般。

事实上,由于自秦以后君主专制(独裁)、中央集权制度的大同小异,因公权力肆虐带给社会的巨大祸害,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治乱兴衰的情形也大致差不多,只是有的活的时间长一点、运气好一点,“明君”出现的概率就高一点。

如果从成吉思汗1206年建国算起到1368年元朝退出中原,其寿命虽不算长,却也不算短,而它偏偏是少数民族第一次完全统一中国之地,既缺乏经验借鉴,也自恃弓马强盛。蒙古人是13世纪欧亚大陆上的一股飓风,横扫寰宇、灭国无数,因此元朝主要的问题就出在它的不够虚心上,对于统治中国之地的复杂性和难度领会得不够,尤其是对于君主专制(独裁)、中央集权的强化工作做得不够,最终导致最高权力的争夺激烈化、频繁化,由此导致政局严重不稳、统治质量迅速下降—但即便如此,如果出现一位“中兴之主”,元朝的寿命至少还可以再延长几十年。

元朝的统治者崛起于蒙古草原,本就粗鲁少文,对于中国所固有的这套外儒内法的统治方略揣摩得不够,如忽必烈抱着实用主义态度,斥责“科举荒诞” ,可见他对于意识形态在巩固皇权方面的重要性认识得不够,而这点或许也表明忽必烈对于强化君主专制(独裁)重要性的认识尚有不足(朱元璋起初也是一度停罢科举,但终有所悟)。因为等到他想要推行科举制时,面临着来自蒙古、色目权贵的阻力,同时也是他强化君主专制(独裁)的巨大阻力,而当国数十载的忽必烈竟未能有效突破这种阻力,元朝制度的基本格局也就这般奠定了—后世如果强调元朝“制度不立”,那便应该是指其君主专制(独裁)的不够强化,以致家天下的局面无法稳固!

清朝在中国古代王朝的最后面,帝国的辉煌是中国专制(独裁)主义的一次回光返照,戒慎戒惧、如履薄冰的清朝统治者显然比他们的蒙古先驱更为虚心,何况还有一套明朝留下的现成制度可供取法。元朝划分四等人的做法是否真实尚存疑,就算存在也不过只是一种统治手段(“内北国而外中国,内北人而外南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清朝也曾联合蒙古人压制汉人,因为无论种族专制还是官僚专制,本质上差别不大。

跟清朝皇帝大相径庭的是,元朝皇帝素质之低下也是导致其速亡的一大主因,他们多沉溺于酒色,而促其年寿;从忽必烈死、成宗铁穆耳即位(1295)至顺帝妥懽帖睦尔初期(1345)的约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元朝的政局已日趋混乱与溃烂。

怯薛制度与忽里台制度是威胁、削弱皇权的两个重要因素,加上元君的继承法混乱(朱元璋对此有所鉴戒),由此使得皇位的继承和争夺危机频发,乃至发展为弑君和大规模内战。在三十八年中,元朝皇帝竟然换了九位,可见元朝政局糟糕之一斑。

经过一番皇位的激烈争夺,至顺四年即元统元年(1333),时年十四岁的妥懽帖睦尔即位,即元惠宗,后被朱元璋冠以“顺帝”之名号。少年顺帝即位之初,由右丞相伯颜掌握朝政大权,伯颜比较类似于康熙时期的鳌拜,这位蒙古武夫型权臣一度罢停科举(本来科举录取人数就不及两宋十分之一);他还曾荒唐地提出尽杀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后因顺帝不从作罢。伯颜贪得无厌,时人曾写诗讥讽他道:“百千万锭尤嫌少,垛积金银北斗边。可惜太师无运智,不将些子到黄泉。”

少年顺帝眼见国是日非、大权旁落,为了向天下表明自己的中兴之志,他特意在继位的第三年,将年号改为“至元”(后来又改为至正),因为“至元”乃是元世祖忽必烈曾用过的年号,其恢复祖宗宏业的志向溢于言表。顺帝人小志不小,他也像少年康熙一样不甘心做傀儡,蓄谋打个翻身仗。

脱脱是伯颜的亲侄子,此人少有大志,又深受中原汉文化的熏陶,服膺儒家文化,因此他眼见国是日非,便很想有一番作为。脱脱看不惯伯颜所为,也为此深感忧虑,他曾对父亲表示道:“伯父大人骄纵已甚,看来是没得救了。万一哪天天子震怒,那么咱整个家族都可能保不住了。而今不如早作打算,早早弃暗投明。”

脱脱的父亲是个没主意的人,此时顺帝的周围都是伯颜的亲党,只有世杰班、阿鲁为心腹,于是脱脱与这两人深交,逐渐取得了顺帝的信任,顺帝于是委任他们三人商讨政事。在一番密谋和准备以后,至元六年(1340)二月,顺帝在脱脱等人的帮助下终于将伯颜扳倒,实现了“亲政”的理想。

至正元年(1341),顺帝命脱脱为中书右丞相,总领军国重事。大元王朝开始了政治上一系列的更新和改革,史称“脱脱更化”。

脱脱新政的主要内容是大兴文治、整顿吏治和发展经济,以竭力培植国家之元气。

大兴文治的首要举措便是恢复科举,其次为修订典籍。修史乃是“记功司过、彰善瘅恶、得失一朝、荣辱千载” 的大事,元初对于这一重要工作未予充分重视,也体现了忽必烈的缺乏远见;但好在“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宋史》《辽史》《金史》等三代前史都是在脱脱的主持下才开始加紧编修的,尽管晚了一个世纪且质量也不敢恭维,但总算聊胜于无,可谓脱脱为中国文化、中国历史做出的一大杰出贡献—他的名声也得以不朽!

至正十年,为了解决当时的通货膨胀问题,脱脱采纳左司都事武琪的建议,实行了变更钞法亦即发行新货币的做法。不过其结果事与愿违,由于官吏贪腐败坏下的中央政府的信誉不佳,导致民间把铜钱藏起而弃用纸币,汉臣吕思诚等人曾对发行新钞提出异议,但顺帝和脱脱都是经济外行,因此一意孤行;大量新钞印行后,最终导致恶性的通货膨胀,新钞变得形同废纸,严重干扰了正常的社会经济秩序,加剧了两极分化,引发社会动荡。

黄河是让中国历代王朝头疼的大问题,元朝自然也不例外,如元统元年(1333)“黄河大溢,河南水灾,两淮旱,民大饥” ,有鉴于此,至正十一年(1351)

元朝政府特意征集了数十万民工,并任命当时的工部尚书、名声尚好的贾鲁为总治河防使,负责修治黄河。

兴修水利本是件兴国利民的大好事,可是官僚主义统治下的中国总是可以化利为弊,何况元朝官吏的素质是有名的低劣(历朝历代倒是没有本质的差别)。元朝既然不重视官吏的文化素养,自然这帮家伙的道德水平也就普遍偏低,乃至于贪污纳贿毫不加以掩饰,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元末的叶子奇在其所著《草木子·杂俎篇》中对此举例道:“元朝末年,官贪吏污。始因蒙古、色目人罔然不知廉耻之为何物。其问人讨钱,各有名目:所属始参曰拜见钱,无事白要曰撒花钱,逢节曰追节钱,生辰曰生日钱,管事而索曰常例钱,送迎曰人情钱,勾追曰赍发钱,论诉曰公事钱。觅得钱多曰得手,除得州美曰好地分,补得职近曰好窠窟,漫不知忠君爱民为何事也。”

革除官僚主义弊病、惩治贪污腐败必须用雷霆手段才能有效一时,但这种痼疾远非顺帝君臣所能应付,因此修河之举立马就神奇般地变成了一桩害民之举—官吏们大量抽调劳力治河,为追求个人政绩而加紧赶工,竟然不顾农时强迫百姓出工;这帮蛀虫还乘机敲诈勒索,一时间弄得民怨沸腾,百姓的活路愈加无望,最终引爆了一场社会强震。

变钞与修河都害民不浅,当时无名氏所作元曲《醉太平》就痛砭了这一国家乱象:“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

中国人历来被痛斥为“一盘散沙”,这确乎是有道理的,因为这正是儒表法里的政治权术所刻意经营的结果,竭力打造出一个民众高度原子化、大共同体本位的专制社会,目的就在于打破民众的组织性进而牢牢地进行控制(如实行连坐以使其互相监视、互不信任)—如果是像春秋时期封建制度下的小共同体本位的国家,那么就算是造反,也多是局部的,无法从根本上动摇一个王朝的统治根基(中央集权也严重抑制了地方活力,不然局部动乱地方上也足以荡平)。

所谓物极必反,对人民进行强控制的中国,却出现了几乎是人类历史上独一无二的王朝更迭现象,这又是为什么呢?被专制统治折磨得求生不能的民众必然揭竿而起,流沙最终被汇聚成了席卷一切的沙暴!而要增大成功的概率,革命发动前就必要有一个足够强大而严密的团体将其组织起来,东汉末张角兄弟有太平道、北宋末方腊有明教(摩尼教)、太平天国有拜上帝教等皆属此类,而元末担负此等角色的则主要是白莲教。

白莲教的得名,起源于东晋慧远在庐山东林寺所建的“白莲社”,作为教派则开创于南宋初年的茅子元。白莲教的立教宗旨,主要借鉴了佛教净土宗崇奉阿弥陀佛、往生净土的修持形式,并大量融入天台宗的教义理论,加以通俗化的改造,使之更能为普通百姓所接受。在组织方面,茅子元也一改以往莲社成员间的松散关系,以淀山湖白莲堂为中心,茅氏自称“白莲导师”,公然接受教众膜拜,逐渐将分散全国各地的信徒纳入其控制之下,力图使白莲教成为一个等级有序、组织严密的宗教团体。为了最大限度地吸纳信徒入教,茅子元还允许信徒们娶妻生子、在家修行,只需要遵守不杀生、不饮酒等几项教规就可以了。因此,白莲教在创立之后虽屡遭佛教正统僧人的反对,却依然迅速传播,到13世纪初时,已是“处处有习之者”了

官府虽然惧怕一些极端、狂热的宗教组织,但对白莲教、白云宗这两支佛教非正统教派网开一面,大概还是觉得佛教类组织的攻击性不强。在元朝统治的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它们都得到了官方的承认和保护,因此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民间秘密宗教。可是有鉴于白莲教的群众基础日益广泛,已经造成社会不稳,元廷不得不一度下令“禁白莲佛事”,到元末这类禁令更为普遍。

组织和发动元末民众大暴动的是白莲教而不是明教(摩尼教) ,而黄河流域白莲教的重要领袖、河北栾城人韩山童在其中又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韩家可谓是宗教世家,韩氏的祖父就曾经因为“以白莲会烧香惑众”,被元朝政府“谪徙广平永年县”。不过韩家的传教活动不仅没有休止,反而规模越来越大,地域也越来越广,到韩山童这一代时,他已在河南、江淮间拥有相当数量的信徒。也许正因为祖父的受难和官府的敌视,才令韩山童采取了敌视元朝的态度,加以广大教众对寻找新生、改变命运的热望,使得白莲教愈加变得火药味十足。

安徽颍州人刘福通是韩山童的重要辅佐,刘氏自称是南宋大将刘光世的后人 ,他及一干人追随教主韩山童以白莲教组织民众,宣称“天下大乱,弥勒佛下生”,又到处宣传说韩氏本为宋徽宗八世孙,当为中国主。

“天遣魔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人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这几句杀气腾腾的顺口溜,就是他们的教旨。 nF0bdeAkwWPidmkp/EOpus5cQjS53YyBW9s7j4awt1PW+ITIXvmvPPw2riVUde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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