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得这么孤单? |
才会在生日的时候, |
一个人到底是该有多寂寞, |
所以其实人生这件事,就是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而我跟短短的八九加起来,差不多是百分之两百的概率。所以我跟短短几乎是时时刻刻活在惊心动魄的不如意之中,比如这时候,就在我跟短短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个加班的周末,正要愉快地享用早餐的时候,厚厚的账单就从报纸中间掉了出来。
短短气急败坏地对我吼着:“司徒由美,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一定是又忘了关水龙头才会搞得水费账单这么长……”然而当她打开账单的时候,顿时一口牛奶喷在我脸上。
于是我知道了,那是段启杉的喷漆账单。
所以我就想问,有钱人的同情心都去了哪里?那些动不动就会捐出个几百万来显示爱心的有钱人是不是都只能活在电视里,为什么到了我这里,爱心都好像五点半的面包店柜台一样,空空如也了呢?
我手忙脚乱地翻出电话,拨通了段启杉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温和动人,听了我的来意之后,段启杉淡淡地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的电话号码删了,原来……”他拖了一个音,缓缓道,“是账单收到了。”
我几乎要给胸中一股郁结憋死,半晌才说:“收是收到了,不过这上面都是意大利文,我根本看不懂啊,而且……”我抖着那张像卷筒纸一样的账单说,“为什么这么长啊?”
“我也没想到原厂重新喷漆的费用这么高。”他平静地说,“如果我早点知道的话……”我还以为他会说“就不用你赔了”,结果他却说,“我就买辆新的了。”
如果我不是扶住门框,我真是要隔着电话给这位少爷跪下了。
“怎么?”见我许久不说话,段启杉终于悠悠地道:“你好像对这份账单很有疑问?”
疑问倒是……
我吸了口气,郑重地说:“段先生,关于账单的细节问题,我们可以谈谈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以为他会说“不用了”,却在短暂的两秒钟停顿后,我听见他说:“我中午在外滩滨江的意大利餐厅订了位子,不介意的话,一起吧。”
我愤怒地合上手机。
想起来上一次日本料理那顿还是我买的单,这一次又不知道要赔多少夫人折多少兵了?
餐厅门口并排停着阿斯顿马丁、布加迪威龙、法拉利和玛莎拉蒂,我定定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走进餐厅的。
服务生看到我进来,立刻满脸微笑地朝我走来。
我报了段启杉的名字,服务生微微点头,示意我稍微等候。我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环顾餐厅,虽然是第一次来,但餐厅里的客人我认识的倒是不少。
说是认识,其实也不过是时常在电视上看到的熟面孔罢了,我想短短若是知道有这样可以近距离接近上流社会的地方,一定会每天把我绑个蝴蝶结放在门口。
段启杉坐在靠窗的位子发呆,右手无意识地转着手边的电话,一圈又一圈的,服务生走向他也并没有察觉,直到那服务生弓身下来同他说话,他才回过神来,便看到了在门口等候的我。
这时我正着急找一本菜单看下价钱,也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偏偏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我摸出电话就看到是公司的号码,估摸着不会是给我发奖金的通知电话,但我还是接了起来。
果不其然,小女生哭哭啼啼的声音隔着电波传过来,我叹了口气,正合上电话的时候那服务生已经走到我面前说:“这位小姐,请跟我来。”
我看见段启杉坐在那里望着我,远远地看去,简直像是电影里的唯美场景。看到那样的场景,谁都会以为他等的人应该是个风情万种、妩媚生姿的美貌女郎,谁会想到出场的会是个背着帆布包、穿着毛衣牛仔裤的野丫头。
服务生为我拉开椅子,我却站在那里没有动。段启杉微微抬手支开了服务生,转头看我说:“怎么了?不喜欢这里吗?”
“不是……”我刚要开口,电话又响了起来,我手一抖就按掉了。段启杉微微淡淡地皱眉看着我说:“出什么事了吗?”
“段先生,不好意思……”我十分抱歉地说,“虽然是我提出要跟你见面的,但是我现在有急事,不得不先离开。”
“怎么?”段启杉略微一顿,摆弄电话的手停了下来。
我正要开口解释,电话又响了起来,我说了声“抱歉”就走到一旁接起来,小女生哭哭啼啼的抱着电话说着:“我已经给仓库打了电话,但是他们都说满了,现在怎么办?司徒姐,你要帮我……”
我扶着额头静静地想了一下,脑子里闪过几个电话号码,于是说:“你在码头等我,我待会儿跟你联系。”说完合上电话,一转过身就看到段启杉站在我身后,冷不防吓了一跳。
“段先生,不好意思……”
“出了什么事吗?”他看着我,眼睛里原本的一丝笑意也散去了,很是认真地说,“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只是公司临时出了点状况,我得走了。今天不好意思了。”我一边说着一边翻开电话拨起号码,段启杉却在这时抬手拉住了我。
我脚底绊了一下,就听见段启杉说:“我送你去吧。”我呆了一下,段启杉已经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外套说,“这里不好叫车,你不是很着急吗?走吧。”
我犹豫了一下,想起门口的停车场,估计出租车也是开不进来的,于是急匆匆跟上了段启杉的步子。只是走到停车场这一会儿工夫,码头仓库已经十几个电话打了过来。
段启杉扶着方向盘看我说:“还是不能说什么事吗?”
“不是。”我说,“我们公司不是有一批新货要上架吗,本来应该是明天到货的,但是昨天才知道船期有误,今天货就到了。本来应该联系好仓库的,但是新来的同事忘了,现在货堆在码头,找不到仓库堆放。今晚好像又有大雨,都是一些小家电,万一淋湿了就真的麻烦大了。”
段启杉微微轻轻地皱眉,片刻后道:“是MCM的货?”
“是的。”
他低头想了一下说:“去MCM的仓库吧。”说着已经戴起蓝牙耳机拨通了号码,我呆呆地看他打完了一个电话,转头对我说,“仓库联系好了。”
“段先生……”
“既然是MCM的货,我当然也有责任,做生意的人谁都不想平白无故遭受损失。至于仓储费,会按规定的标准跟你们结算的。”他朝我抬了抬下巴说,“打电话吧。”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拨通了运输公司的电话。等段启杉的车开到码头的时候,就看到大箱大箱的货物从集装箱上被卸下来,堆放在码头的空地上。
刚才还在电话里哭哭啼啼的小女生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急匆匆朝我跑过来说:“司徒姐,怎么办?我已经给仓库都打过电话了,都说没有空地。”
“没事,已经找到仓库了,运输公司半个小时就到,我已经联系了公司的人,很快会有人来帮忙搬货。你再去看看有没有工人可以临时帮忙,好像马上就要下雨了……”
我抬头看天,水面上空的天已经渐渐阴沉下来,我忍不住催促说:“要快。”
这时段启杉脱下外套说:“我也来帮忙吧。”
“段先生……”我刚要开口阻止,一辆集装卡车已经按着喇叭到了。司机跳下车来交给我一张出车单,我指着码头堆放的货物安排装车,一旁工作人员帮忙清点。
一切张罗完毕已经是下午五点,将最后一箱货物推上车关上车门,我签下最后一张出车单,才想起段启杉。一转身就看到他正半坐在码头的石墩上,像是看着天边在发呆。
我交代完剩下的事项,那哭哭啼啼的小女生很是感激了我一番,我又忍不住叮嘱她几句,才让他们都走了。段启杉像是看得很出神,连我走到他身后都没有发觉。
离得这么近,我才发现他安静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睫毛长长的,半遮住深邃的眼瞳。
段启杉忽然低了低头,无意间看到站在一旁的我,才发觉四周的人都已经走光了,有些诧异地说:“都好了?”
我点点头。他像是松了口气,起身看我说:“想不到当码头工人还挺累的。”
我看他脱了外套,也解掉了领带,只穿条纹衬衫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像个临时搬运工,我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刚想说话的时候,一颗豆大的雨点就打在我脑袋上。
我刚一抬头,噼里啪啦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段启杉急忙拽起我朝车边跑过去,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的一刹那,倾盆大雨轰然而下。
我隔着玻璃看外面的大雨,忍不住轻轻地“哇”了一声。
段启杉好笑地看我说:“第一次看见下雨吗?这么好奇。”
“不是,我是在想如果再晚一点,这批货就完蛋了。”我转头看他,诚恳地说,“今天谢谢你,段先生。”
“谢就不用了,请我吃饭吧。”他拍了拍头发上的水说。
我这才想起来他连午饭都没有来得及吃就被我拉来当苦力,算一算也有六七个小时了,忙说:“不好意思。”又算了算从码头开回市区的时间以及我身上的钞票,才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从码头回程的路上正遇上下班高峰期,我坐在车里看窗外大雨倾盆而下,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地奔跑,车灯亮成一排,有些人不耐烦地按起喇叭来。
段启杉却只是坐在驾驶座上,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
广播里放着我听不懂的歌,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静静地发酵,我却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打破了这漫长的寂静。
“笑什么?”段启杉看向我。
“看你这个样子……”我打量他说,“没想到你当码头搬运工还挺像样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也笑了,说:“所以万一我失业了,你们公司愿意雇佣我当个临时工吗?”
我认真点了点头说:“我跟老板提议一下。”
他又笑起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跟着广播里的音乐节拍。然后他说:“其实,我很好奇你老板到底给你多少钱,为什么你这么拼命?”
我望向窗外说:“因为我需要钱啊。”
“你欠人钱?”
“嗯。”我点点头,却没有看他,只说,“很多很多。”
车窗外的夜被霓虹搅碎了一地,我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短短站在路灯下朝我伸出手来,她说:“由美,我们走吧。”从那一刻开始,我便已经欠下短短一笔债,一笔永远都还不清的债。
但我还是想要努力去还,哪怕只有一点点。
大概是我看得太出神,直到段启杉伸手过来我才回过神,下意识地闪了闪,他的手顿了一下,才说:“你背后沾了什么东西。”说着,他已经从我背后撕下一块胶布。
我拿在手里看了看,是刚才的封箱条。
段启杉不禁笑起来,说:“看你挺瘦的,想不到你也挺像个码头搬运工的。”
“我这种穷光蛋,当然要留一技之长,免得真的失业只能喝西北风去。”
段启杉又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
车子在缓慢拥挤的道路上慢慢前行,开到餐厅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段启杉跟着我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招牌,像是不能相信似的,许久都没有动。
我回头看他说:“怎么了?不是意大利菜就不吃了吗?”
段启杉推上车门,按上车保险走过来,说:“你说是多好的地方,我还以为……”
“以为是那种挂着水晶吊灯的高级餐厅吗?”我摇着头说,“我们这种搬运工吃东西从来不看水晶吊灯,我们只关心盘子里的油盐酱醋。”
段启杉像是觉得有意思,低头跟着我走进了那家小饭店。
正是饭点的时候,小饭馆里坐满了人。老板娘一眼看到我,远远地就招呼我。我朝她伸出两根手指示意两个人,老板娘便带我们上了楼,在靠窗的角落位置找到了座位。
我把筷子放到开水里洗了洗,段启杉有些好奇地打量四周,接过我递过去的筷子,才说:“你刚才说‘我们’?”
“我和短短,我的室友,我们常来这里吃饭。”我放下筷子,看了看四周说,“其实刚搬来这里的时候,我们都没什么钱,那时候她比我先找到工作,所以那段时间房租啊水电啊,甚至饭钱都是她付的。”
“你说需要钱,就是因为这个?”
我笑了一下说:“是啊。我一直想着以后赚钱了一定要把钱还给短短,但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攒下什么钱,根本连欠她的利息都还不起。”
他坐在略显窄小的角落里,却很悠闲地支起胳膊看着我说:“看你挺良家的,想不到债主这么多。”
段启杉半开着玩笑,老板娘正端上来两只冒着热气的锅子,掀开盖子一股蒸汽扑面而来,段启杉没有防备,被热气扑了一脸。我笑起来,抽出纸巾给他说:“热的才好吃。”说着拿酱油往他饭上浇了一圈,又把勺子递给他说,“尝尝?”
他将信将疑地看我,慢慢地吃了一口,我有些得意地说:“好吃吧,下雨天吃这种热乎乎的东西才不会感冒。老板娘人很好,会特地给很多肉。”
“你还真容易满足。”段启杉笑着低下头。
窗外的雨停了,树叶开始沙沙作响。
我们从饭馆里走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也不知道是聊到了哪里,段启杉突然看着我说:“其实你这样的人,在AC公司做个产品助理是不是太屈才了?”
我吓得打了个饱嗝,呆呆地看着他说:“我是怎样的人?”
“虽然有点记仇,不过协调能力也好,应变和统筹的能力也好,都是一流的。”他用钥匙打开了车保险,拉开车门看我说,“而且,还精通几国语言。”
我走到副驾驶座门口看向他,段启杉笑了一下,低头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沓厚厚的纸说:“你说你不认识这上面的意大利文,既然不认识,怎么知道是意大利文呢?”
我被他问得一愣,像是要解释,又找不到借口。
要是跟他说我不但看得懂上面的意大利文,还看得懂上面的喷漆项目有很多都根本不是车辆喷漆的,他是不是会觉得我在故意逃避责任?
“其实……”
“其实这根本不是我的车的喷漆账单,这是我一个朋友新买的飞机的喷漆明细,我的助理搞错了才会寄到你那里去。”他看了看我说,“账单的事,我已经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动,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反问了一句:“真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好笑,段启杉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我侧身坐进副驾驶座,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看向段启杉说:“账单的事,你真的忘了?”
“你这么一提醒的话……”
“其实今天的煲仔饭真的很好吃,是不是?”我急忙打断他,段启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又不放心起来,忍不住问,“其实喷漆费我不是不愿意给。”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还钱。”他扶着方向盘,车子稳稳地开在公路上,段启杉看了我一眼才说,“不如你来MCM替我打工?”
我呆了一下,低了低头说:“可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
“哦?”他轻轻地敲了敲方向盘说,“你不是说很需要钱吗?如果我开的薪水,比你现在要高很多呢?”
“我不想换工作。”
大概我拒绝得有些生硬,段启杉忍不住看了看我。我以为他会生气,他倒也没有,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你这个人还真奇怪。”
我看了看他说:“喷漆费我会还的。”
“不用了。”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我已经打算换车了。”
这些万恶的有钱人。
窗外霓虹流转间,夜开始模糊起来。我靠在车座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车上睡着的,只记得那一晚我睡得很沉,一整夜都像是在漫长的路上行驶着,没有尽头。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我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我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拉开门就看到短短坐在餐桌旁吃早餐。看到我出来,她抬起翻着报纸的手说:“醒了吗?”
我看到短短才微微安心了一些,在餐桌旁坐下,喝了口她杯子里的咖啡才说:“我怎么回来的?我记得我好像是在段启杉的车上睡着了……”
“哦,那个人就是段启杉吗?”短短突然两眼放光地看向我说,“我就说呢,开玛莎拉蒂的怎么可能是矮胖秃,怎么都得是个高帅富了,他叫段启杉啊。”
“你见过他了?”
“他把你抱上来的啊。”
我顿时一口咖啡呛了出来,用力咳了几声后才缓过气来说:“你说什么?”
“你睡得跟猪一样,人家不把你抱上来,难道让你在车里睡一整夜吗?那可是玛莎拉蒂哎。”短短吃掉面包,拍了拍手走到咖啡机旁,一边倒咖啡一边说,“你说你重得跟个猪一样,人家把你抱上来容易吗,怎么你都得去跟人家道声谢吧。”
短短转身看着我,灵光一现地说:“不如就以身相许吧?”
我狠狠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但我终究还是想去谢谢段启杉,所以那之后我又去MCM,特地上楼去找段启杉。接待处的职员看我上来,正要问我找谁,却看到段启杉抬了抬手。
他正穿过走廊走来,手里拿一个文件夹,看见我他停下来说:“怎么?特地来还喷漆费吗?”
我被他逗笑了,又说:“你不是要换车了吗?”
“换是换了,不过我跟钱没仇,你那么有诚意要给我,我当然没有理由不要。”他将手边的文件交给前台,又交代了几句,才对我说,“来都来了,进来喝杯咖啡?MCM的咖啡还不错的。”
“不用了,我其实就是想来跟你说声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那天送我回去。”
“哦,那个。”段启杉像是这才想起来似的,低了低头说,“没办法,我虽然中文不太好,但是好像有人教过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时候接待处的女职员突然喊了一声:“段先生。”一只手捂着电话,一边说道,“那个意大利翻译说他突然有事来不了了。”
“现在?”段启杉吃了一惊,抬手看了看表,想了一下才说,“联系翻译公司,让他们另外派人过来。”
“翻译公司说今天没有别的翻译,公关部还在联系。”
段启杉淡淡地皱了皱眉头,低着头有一会儿没说话。我看他的表情很为难,就在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听见他说:“既然是来道谢的,不如更有诚意一点,你帮我个忙怎么样?”
我下意识地用包护住心口说:“段先生,我是卖艺不卖身的。”
段启杉好笑地看着我说:“你不是懂意大利语吗?我两个小时后有个会议需要个临时翻译,能帮我这个忙吗?”
我被他问得一愣,毕竟我好久没有复习过意大利语了,虽然说童子功还在,但临阵磨枪的活计,不知道担不担得起来。段启杉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说:“你好像对划伤我车这件事挺耿耿于怀的,那么你帮我这个忙,我们就算两清了。”
我觉得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羞耻心,说对划车的事耿耿于怀倒也不至于。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我是真的很需要钱,所以当段启杉说“我会按翻译公司的收费标准给你结算”的时候,我立刻觉得羞耻心这个东西,说有也还是可以有一点的。
于是我放下包,郑重其事地朝段启杉说:“成交。”
等到一切忙完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会议时间虽然很长,但因为段启杉的助理也懂一些意大利语,所以这件事总算是蒙混过去了。等会议纪要整理完毕,我敲开段启杉办公室门的时候,已经快深夜了。
他站在落地窗前像是在发呆,玻璃上映着他双手抄在口袋里出神的模样,倒是很像梅龙镇广场那些橱窗里的时装男模广告。
我正看得入神,段启杉的助理已经走过来,看我站在门口,不禁说:“怎么不进去?”又敲了三下门,才走进去将会议纪要放到桌上,段启杉淡淡地看了一眼说:“辛苦了,下班吧。”
那女助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走近一步,将手中一张卡片似的东西轻轻地放到段启杉面前的桌上,笑了笑,才说:“段先生,生日快乐。”
段启杉拿起卡片说了声:“谢谢。”那助理才转身走了,我看着段启杉拆卡片,略有些诧异地问他:“怎么今天是你生日吗?”
“怎么……”他抬眼看着我说,“有钱人不许过生日吗?”
“那倒不是。”我环顾了一圈办公区,办公区已经完全没有人了,灯光也暗了下来,整个楼层突然变得有些落寞起来。段启杉却还坐在那里,手边放着一堆文件。
“还不下班?”
“生日又不是法定假日,没有说一定要早下班吧?”
“早下班?”我看手表,现在已经快十点了。我看了一眼他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估摸着就是到天亮也未必做得完,看他一手要拿起文件,我突然拽住他说,“走吧,我请你吃饭。”
“你请我?”段启杉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我神秘地笑了笑,已经拉着段启杉走出办公室。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餐厅个个大门紧闭。我们开着车在路上转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营业的餐厅,这时候段启杉看了看我说:“我知道有个地方这个时间还在营业,要去吗?”
我浑身一颤,想来上次他带我去那家日本料理店,足以吃得我倾家荡产,这时候摸摸自己的皮夹子,心都是颤的。他半带好笑地看着我说:“好像有人说要请我吃饭。”
于是我把心一横说:“去就去,谁怕谁。”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嗖的一声冲了出去。
餐厅在郊外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段启杉把车停在路口,推上车门朝我偏了偏脑袋。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哪里像是有可以吃饭的地方。
而他已经锁上车保险朝里走去,我只好跟了上去。
没想到穿过巷口就是一个花园,假山池塘,布置得精致异常,看样子倒像是个郊外的度假酒店。我们沿着石板一路走到玻璃门前,立刻有个经理似的人迎过来道:“段先生。”
段启杉微微点头,回头看了看我说:“有人说请我吃饭,看你们这里有什么贵的东西,都端上来吧。”
我狠狠地白了段启杉一眼,那经理会意地笑了笑,弓身朝我们道:“二位跟我来吧。”
大堂转角有一个小餐厅,这时候也没有人,但是灯都开着,经理领着我们一路走到拐角靠着玻璃瀑布墙的座位,这才说:“请稍等,我让人去准备下。”
我看那经理走远了,忍不住问:“这里没有菜单吗?”
“看菜单的话会把你吓跑了,那我怎么办?”段启杉认真地说着,抖开餐巾扑在桌上,见我瞪着一双火眼金睛,转而笑了笑说,“我三十年来这是第一次过个正经生日,你不是这么小气吧?”
我被他说得一愣,反问道:“你三十岁了啊?”
“这段话的重点不在这里吧。”他拧着眉头看着我,服务生过来倒了两杯水。我看段启杉喝了一口,才端起杯子笑了笑说:“怎么你三十年来第一次过生日吗?你到底是多不得人心,连个肯给你过生日的人都没有,你真是该好好谢谢我了。”
“那你呢?”他放下杯子看我说,“谁给你过生日?”
我认真地想了一下,小的时候每年生日都是父亲给我准备蛋糕和礼物,后来陆乔飞来了,第一年的时候我七岁,他十岁,父亲给我们准备了一个大蛋糕,那时候的陆乔飞把蛋糕上的第一颗樱桃给了我。
在我的记忆中,那是我收到的陆乔飞的第一件礼物。
我低下头,慢慢地摇了摇头说:“我也没有。”
段启杉端着杯子要喝水,听到这里愣了一下,看着我说:“你人缘看起来应该比我好很多啊,不至于混得跟我一样众叛亲离,妻离子散吧?”
我认真地看着他说:“怎么你还有妻和子吗?”
段启杉别开脸笑了起来。那经理很快推了一辆小餐车过来,餐车上放一个不大的蛋糕,中间插着一根蜡烛。经理细心地点上了蜡烛道:“段先生,生日快乐。”
段启杉微微点头,看向我说:“既然你跟我一样那么惨,不如一起吧?”
“一起?”我还没反应过来,段启杉已经把蛋糕端到我面前说:“许个愿吧。”
我看着蛋糕笑了一下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我把愿望让给你,许吧。”
我透过烛光看向段启杉的脸,那张总是看起来刻板冷傲的脸在这时突然变得温柔起来,烛光映在他的眼瞳里,像是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我说:“我希望,明年有人陪你过生日,你呢?”
他笑了一下说:“我希望那个人还是你。”
烛火下,他的笑容像是晕开了一样温暖醉人,我怔神的工夫,段启杉已经一口气吹熄了蜡烛,让将蛋糕交给那经理。那经理又把餐车上的餐盘端上桌来,微微鞠躬,转身走了。
我看着段启杉切牛排,耳朵里却回响着他刚才那句话,他说:“我希望那个人还是你。”
段启杉抬起头,发觉我还愣在那里没有动,不禁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我说:“怎么了?你是不会切还是饿得切不动了?”我仍然没有动,他便把我面前的盘子端了过去。
我忍不住看向他说:“段先生,你真的没有朋友吗?”他低着头切牛排,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忍不住又问,“女朋友呢?”
他抬起头朝我笑了一下说:“我这样的人,还是一个人比较好。”
他抬手把盘子递过来,我接过盘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说:“一个人的话,不会很寂寞吗?”
“习惯就好。”他喝了口水,看着我说,“怎么不吃?”
我放下盘子,拿起叉子想了想,接着说:“段先生,你这么好的人,不会总是一个人的。”
段启杉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淡淡地笑着,抬手支着下巴看着我说:“这算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什么?”
“你说我是个好人。”
我认真地说:“你就是啊。”
他不再答我,只笑了笑说:“快吃吧。”
我提心吊胆地吃完这顿饭,趁着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偷偷找到那餐厅经理,把他拽到一旁道:“这顿饭要多少钱?我可不可以赊账?”
那经理先是有些惊讶,后来突然笑了,大概以为我跟他开玩笑,于是笑嘻嘻地回答我说:“客人,您真会开玩笑,我们怎么会收老板的钱。”
我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段启杉说:“他是你们的老板?”
那经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朝我微微鞠躬,然后转身去忙他的事情。我忙拽住他,看了一眼花园里说:“那个……我能再麻烦你一件事吗?”
那经理略有一些不解,还是说:“您说。”
我回到座位上,段启杉正接完一通电话,看见我回来,他合上电话说:“走吧。”
我忙拉住他说:“太晚了,你又喝了酒,开车回去不安全。”
段启杉狐疑地看着我,我笑了笑说:“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我请你啊。”
段启杉拧着眉头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说:“这礼物是不是……太贵重了?”
我忍不住就抬手抽了他肩膀一下,段启杉揉着胳膊笑了起来,看了一眼花园里亮着的夜景灯,看向我说:“你困吗?”我摇了摇头,他说,“那陪我走一走吧。”
花园不大,但也不输给五星酒店,灌木也好,花草也好,都是细心修剪过的。地面铺着的鹅卵石也都是细心挑选过的,仔细一看,一颗颗都很剔透。
段启杉走在前面,双手抄在口袋里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一个人走着的时候,就会觉得这世上好像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似的,但分明白天的时候他能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
一个人到底是该有多寂寞,才会在生日的时候,变得这么孤单?
我突然停下脚步,喊他:“段先生。”段启杉便停下来,转身看向我,我摸了一下耳朵说,“我的耳钉掉了。”说着就低头朝灌木丛里去找,段启杉跟了几步上来说:“什么时候掉的?”
“刚才还在的。”我低着头在花丛里左顾右盼,天已经很黑了,但段启杉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我一起拨开草丛仔细找了起来,我看着他,突然有一丝恍惚。
就在这时候,花丛里的洒水喷头哗的一下喷了出来。我躲闪不及,被水洒了一身险些滑倒。段启杉急忙伸手,一把拽住了我,却在这时候我抬手一推,把他推进了身后的水池里。
那经理在一旁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司徒小姐,这……”
“没事的。”我挥挥手,看着段启杉一脚滑进水里,心里正得意地想着,叫你老是算计我,总得有一次你也被算计下,却在这时候经理拽了拽我说:“段先生怎么没有声音了?”
我跟着吓了一跳,回头看水面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心下也是一惊,忙看那经理说:“你不是说水池的水不深吗,而且他不是会游泳吗?”
“水是不深,万一要是摔得不巧,撞到哪里……”
“你别吓我。”我想这本来不过就是开个玩笑,老天爷该不会这么厚待我,一下子就玩出个人命来吧?我急忙往水池边跑了过去,对着水池大声喊起来。
然而水面突然静得出奇,一动也不动。
我惊慌起来,大声地喊着:“段先生……段启杉,你听到没有,你回答我啊?”那经理慌慌张张地说着:“我去找人。”扭头就跑开了。
四周寂静得有些吓人,我害怕起来,脑子里一百个可怕的念头滑过,正撞得我心都发颤的时候,突然脚底下一个冰冷的东西抓住了我,我正要惊叫的时候,那力道顺势一带就把我拖进水里。
我整个人扑通一下掉进池子里,吓得胡乱挣扎起来。却就在这时候,我听见了段启杉的笑声,他站在那里,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水深不过刚及他腰身的地方。
“好玩吗?”他笑着看向我,又伸出手来拉着我使我站稳了才说,“不会游泳你还敢戏弄人,胆子不小啊。”
“你不是会游泳吗?吓死我了。”我恼火地抬手打了他一下,段启杉笑着说:“我是会游泳,我还会潜水,怎么这边的经理没有告诉你吗?”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那我们刚才坐的位置,从那个位置上看过去,我刚才同经理说话的地方一览无余。我气得一鼓一鼓的,回头瞪了段启杉一眼。
他正笑眯眯地抹脸上的水,我就势撩起一捧水泼到他身上说:“戏弄人的那个明明是你,你明知道我是跟你开玩笑你还吓唬我,你这个骗子,骗子!”
水花被拍起来,溅了段启杉满头满脸,他抬手要挡,但挡也挡不住,于是伸过一只手来试图拉住我说:“够了,司徒由美,你快停下来。”
然而我越泼越起劲,水花一阵阵朝段启杉扑过去,我欢喜得完全停不下来,然而定睛一看,段启杉人都不见了。我顿感不妙,果然脚底下被人一推,整个人就跌进水里,灌了两口水。
我呛着水挣扎出来,用力地咳了两声,道:“段启杉,你还是人啊。”抬头的时候,却看到段启杉已经站到池子边,蹲下身子看我说:“主意是你出的,我不过是配合一下。”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今天算是知道了。
好歹他才是这里的老板,我说的话到底是没有他说的话管用,我恨恨地瞪了段启杉一眼,他要伸手来拉我,我却没有搭理他。他就那样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说:“那你要在水里泡一夜吗?”
我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他笑了笑说:“你以为是泡海参呢,泡一夜就会发起来了吗?”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转过身,双手揪住段启杉的外套领口,猛然用力一拽。
他重心不稳地向前扑倒,我就势向后跌去,只不过这一次我已经事先做好了准备,一口气憋住沉到水里,起身的时候就看到段启杉被水呛了一口,正用力地咳嗽起来。
我笑了起来,段启杉这时候用力喘了口气,看向我说:“司徒由美!”
我吓得急忙转身就跑,但水里阻力巨大,我着急转身一脚被自己绊倒,险些就一头栽进水里去。然而头还没有栽到水里,一只手顺势就将我捞住。
景观灯的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他这样近距离地看着我,近得我几乎能看清他眼底瞳仁的颜色。我的耳朵嗡嗡地响,也许是刚才呛了水的关系,这时候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我刚想要抬手推他的时候,身子却猛然一紧,段启杉吻住了我。
我想那天晚上一定是很凉的,所以他的身体才那么烫。我听见自己耳朵里的声音,嗡嗡的。他的唇又软又冷,有红酒的甜味,和着水池里冰冷的水。
我浑身都在发抖,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在绷紧,在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刹那,猛然绷断了。
段启杉松开了揽着我的手,我看到他头发上滴下的水,落在水面上溅起一圈一圈细小的涟漪,就像不小心溅在我的心上,漾出一个个不大不小的水塘来。
“段先生,司徒小姐,你们没事吧?”
那经理还带了个女职员过来,手里都抱着毯子,看见段启杉上来,经理急忙将一条毯子递给他,段启杉却只是转过身来朝我伸出手,说:“上来吧,水里太凉了。”
他浑身湿透地站在泳池边,向我伸出的手,指尖都冻得通红。我垂下目光,用力握住他的手,掌心却意外地暖。他就那样用力一拉,将我从水里拽了上来。
那女职员适时地递上毛毯。
我要伸手去接的时候,段启杉已经用毛毯裹住了我,又用毛巾覆住我的头发,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夜静得好像一幕戏,空气里每一个分子都用力地活动着,虽然我们谁都看不到。他的手特别温柔,四周静了那么几秒钟之后,我听见那经理道:“段先生,今晚要不要就留下来,我让人准备房间。”
段启杉停下擦拭我头发的手,我抬起目光看着他,他慢慢点了点头说:“准备两个房间吧。”说完便丢下我,转身向大堂走去,走出两步却又折回来,将另一条毯子也裹住我说,“小心着凉。”
我抓着裹紧的毛毯,看着他就那样转过身去。走过的地方,落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来。那女职员适时地上来问我说:“司徒小姐,我带你去房间吧。”
我点了点头。
院子里的景观灯依然温和暖人,玻璃影壁上的水流瀑布依稀滴滴嗒嗒的,我们刚才坐过的位置上,还有温热的咖啡和没有喝完的红酒,我想起刚才我们许下的生日愿望。
我说——我希望明年有人陪你过生日。
而他说——我希望那个人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