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奉天理,关爱世人
1959年稻盛27岁时创建了“京都陶瓷株式会社”。当时稻盛自己没有钱,是宫木电机公司的几位董事出资300万日元,帮助稻盛创立了公司。
“京都陶瓷株式会社”的第一任社长由宫木电机的社长宫木男也兼任。稻盛名义上是董事兼技术部长,实际上全权负责公司的经营。
创业后不久的一天,宫木社长从外地出差归来,他解开一个包裹说:
“稻盛君,给你买了件好东西。是稻盛君的同乡前辈西乡隆盛的书法,我估摸着你一定喜欢。”
稻盛展开纸卷一看,正是西乡所书的“敬天爱人”四个大字,苍劲有力。尽管并非西乡的亲笔墨宝而是临摹之作,但宫木对刚刚扬帆起航的公司给予的这番好意以及其中倾注的温暖情谊,让稻盛感激之余,流下了热泪。
稻盛立即把字幅拿去装裱好并挂在公司的接待室中。当时京瓷还借用宫木电机仓库的二楼当办公室,冬天仅能依靠圆火炉烧炭取暖,这幅字如今已被熏成了茶褐色,稻盛却把它当作无价珍宝,半个世纪以来,直到现在仍悬挂在稻盛的办公室中。
当时稻盛尽管很激动,但对“敬天爱人”的含义却没有做过深入的思索,也还没有切身的体验。
稻盛创立京瓷时,只是个技术员,理工科出身,对会计、企业经营一窍不通。但既然开公司当了经营者,就必须对公司的各种事情做出决断。有时部下来请示:“这笔生意做不做?”“那个问题怎么办?”因为缺乏经验,稻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常感苦恼。
刚刚诞生的弱小企业,一旦出现判断失误,很可能立即倒闭。稻盛深感责任重大,常因为忧心而夜不能寐。
企业经营要求经营者不断地对面临的所有问题都做出正确而及时的判断。那么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稻盛说:“拿什么作为判断或决断的基准呢?苦恼之余,来了灵感,我想到了原理原则。这里所谓原理原则,就是‘作为人,何谓正确’这么一句话。从小父母、老师教导过的,小时候他们表扬我或责备我,根据什么呢?不外乎‘是非对错、好坏善恶’这类最朴实的道理。如果这可作为判断基准的话,那不困难,我能够掌握。”
就是说,不拿“赚钱还是亏本”做基准,也不用所谓的常识、习惯、时尚的潮流做基准,而是用“作为人,何谓正确”这一原则做基准,从这一点出发,去经营企业,去应对和解决一切问题。
不具备明确的判断基准,心中无底,人就难免困惑和烦恼。明确了判断基准,掌握了判断和解决问题的大原则,稻盛心里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有天回到办公室,抬头看到“敬天爱人”四个字,稻盛心中一动。把“作为人,何谓正确”作为判断基准,就是按天指示的方向去做,就是敬奉天理,这不就是西乡隆盛教导的“敬天”吗?稻盛愈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天”是那么浩瀚,那么不可思议。“敬天”或者说“敬奉天理”不是很抽象么?但稻盛却用“作为人,何谓正确”这一句话具体表述了这个似乎不可捉摸的“天理”。正如稻盛所说“作为人,何谓正确”无非就是公平、正义、勤奋、谦虚、自利利他等做人最基本的价值观,是自己从小就懂的道理,是人的良知,为每个人内心所共有。只要用这句话,用这种良知去判断和应对一切就够了,这就是天理。换句话说,天理就在人的心中,天理即良知。
应顺天理,替天行道,得道多助,当然无往而不胜。虽然道路总是曲折的,但前途一定是光明的。
把“作为人,何谓正确”作为判断和行动的基准,把作为人应该做的正确的事情用正确的方法贯彻到底。27岁的稻盛从经营企业的烦恼中获得的这一灵感,犹如醍醐灌顶。这是发生在稻盛身上的、体现人类最高智慧的“开悟”。这同王阳明500年前的龙场大悟,同2500年前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瞬间的参悟,完全是一回事,这三人可谓不谋而合,殊途同归。
京瓷公司创立后第2年,招进了十多名高中毕业生。经过1年的训练,他们都成了生力军。当时京瓷虽说也算一个高新技术企业,但起步不久,规模很小,工资不高,加上粉尘、高温,劳动条件不好,而且还经常加班,管理又很严格。这些高中毕业的小青年受不了了,他们拿了一张联名状,同稻盛展开集体交涉,要求每年加多少工资、发多少奖金,否则就要集体辞职。因为当时企业的前景还不明朗,稻盛无法违心地接受他们的条件。但如果他们真的辞职,公司会受到很大的损害。所以稻盛花了三天三夜,苦口婆心地说服他们。
稻盛虽然拒绝了他们提出的条件,却承诺要把公司办成大家心目中公认的好企业。但小青年们不相信,他们说:“资本家、经营者总是说得好听,用甜言蜜语来欺骗劳动者。”
“是欺骗或不是欺骗,无论我怎么说也无法证明。身为经营者,只要自己得利就好,这种想法我半点都没有。我想让企业成为大家由衷认同的好公司。这是谎言还是真话,你们就全当受一回骗,跟着我试试如何?我就是拼上性命也要把公司做好。若是我经营企业不负责任,或者发生只顾一己私欲的事,那时你们杀了我也行!”
虽然最终说服了他们,但此后连续几个星期,稻盛都摆脱不了苦闷的情绪。因为稻盛最初办企业的目的是“技术问世”。但对他的这种个人抱负,员工们却不理会、不拥护,而经营者若得不到员工的信任和尊敬就办不好企业。
稻盛先生说:“我开始意识到企业经营应有的真正目的。这目的既不是‘圆技术者之梦’,更不是肥经营者一己之私腹,而是对员工及其家属现在和将来的生活负责。……此后,我将‘在追求全体员工物质和精神两方面幸福的同时,为人类社会的进步发展做出贡献’作为京瓷的经营理念。因为企业作为社会一员必须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所以这后一句也必不可少。”
稻盛在想清楚这一点之后,当他回到办公室抬头看见“敬天爱人”四个大字时,心中又一动:这番经营理念的改变,不就符合了西乡所倡导的“爱人”吗?关爱世人不是空话,先从眼前的员工做起,稻盛对“敬天爱人”的体验又深了一步。
稻盛从此就把“敬天爱人”奉为京瓷的社训。
多数欧美企业的宗旨或理念是股东利益第一,员工不过是劳动力资源,不过是成本。资源可以购买,成本当然尽可能压低为好。这一套西方经济学的核心思想对我们中国企业家也颇有影响。
另外我们的企业家喜欢说“客户第一”,或者很崇尚“产业报国”,常强调要“为人类、为社会做贡献”。从某个角度上讲,这样的理念都很高尚。
但稻盛却始终把员工放在第一位,首先追求全体员工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幸福。为什么?道理其实很简单。
股东投资才有企业,有客户买你的产品企业才能生存,没有国家的保护和支持企业也难发展。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股东、客户、国家并不能代替你来经营企业。实际负责企业运行、每天进行企业生产经营活动的是包括经营者在内的全体员工。如果全体员工都很尽责,每天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努力工作,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齐心协力、精益求精,那么企业就能凝聚巨大的合力,就能持续发展、长期繁荣,就像京瓷和KDDI一样。这样就能不断为客户提供满意的产品和服务,就能让股东获得稳定的回报,就能向国家多交税,企业还有能力开展各种社会公益活动。
总之,在稻盛看来,企业只有“追求全体员工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幸福”,把全体员工的积极性和创造性都释放出来,才能真正“为人类社会的进步发展做出贡献”。
反过来讲,如果经营者忽视自己企业的员工,与他们没有感情,不把他们的苦乐放在心上,也不激发他们的潜能,甚至欺侮他们、压榨他们,而嘴上奢谈什么“客户第一”“股东第一”,奢谈什么“产业报国”“为人类、为社会做贡献”。经营者这一套就无法唤起员工的共鸣,就无法落实在员工的行动中,就变得空泛抽象,归根结底还是经营者“自己个人第一”。这样就得不到员工的由衷配合,企业当然不可能长盛不衰。
做人应该做正确的事情,把员工放在首位,这就是稻盛对“敬天爱人”的诠释,也是稻盛一辈子实践的哲学。京瓷和KDDI的持续繁荣,日航的起死回生,几千家盛和塾企业的进步,都印证了这一哲学的正确有效。
曹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