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新版作者序
刚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写的是一个发生在美国南方小镇的谋杀故事,主角是警长,可是后来我发现,再这样写下去,连我自己看了都会睡着。
所以,我仔细看了前面写完的两百多页,终于决定放弃,因为我觉得所有的人物场景都是死的。其实多年来我一直想写一个男孩的故事,那男孩想当作家,而且在他家乡所发生的许多事影响了他的一生。那个故事一直藏在我内心深处。现在,既然目前写的这本小说是关于美国南方的一个小镇,还有一宗谋杀案,那么,我为什么不干脆写那个小男孩呢?
我写《奇风岁月》的时候,根本没有故事大纲,脑子里只有一大堆点子。可是,就这样写着写着,不知怎么这个故事突然就活起来了,更惊人的是,我从前写过的书,几乎没有一本能够让我产生这种活生生充满生命力的感觉。《奇风岁月》写作的过程有如行云流水,那种感觉,好像不是我在写这个故事,而是故事自己在写,而我只是像个驾驶员一样,偶尔转动一下方向盘。
我想这大概就是写作的奥秘吧。感觉对了,一切都是活生生的,每个人物都是活的,你会感觉自己像上帝一样在创造生命。对一个写作的人来说,天底下大概找不到比这更美好的感觉了。
写完之后,我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虽然当时我已经写过不少畅销书,算是一个成功的畅销作家,可是从来没有一本书能够让我产生这种极度的兴奋。我立刻把书寄给我的出版商,而且我确定他们一定也跟我一样兴奋,然后会告诉我,这将是我毕生的巅峰之作,神来之笔,实在写得太棒了。
结果,我等了很久很久,终于接到一个电话。
他们说,我们挺喜欢这本书的,不过,这本来应该是一本谋杀推理小说,可是怎么看起来有点像你的自传呢?这样会把读者搞糊涂的。我们觉得你应该把描写小镇生活的部分拿掉,把重点放在谋杀推理上,彻底改写。
一开始我愣住了,不停地跟他们说对不起。
可是等我回过神来,我马上打电话给他们,说我明天就坐飞机过去。第二天,我就大老远从亚拉巴马州的伯明翰飞到纽约,跟那几个出版大亨见面。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捍卫自己的写作信念。
我告诉他们,我绝不改写这本书。我说要是他们坚持要我改写,我宁可跟他们解约,我宁可退出文坛,放弃畅销作家的成功之路。
那天他们引用了一大堆数据图表,想办法警告我,脱离畅销书写作的作家下场有多悲惨。不过最后他们还是说,没关系,你高兴怎么写就怎么写,既然你对这本书这么热情,我们还是会帮你出版。后来书虽然出版了,但我却感觉创作的喜悦被浇了一盆冷水。
《奇风岁月》本来不是要写给孩子们看的,可是,书出版之后这么多年来,我很意外地发现年轻的孩子热爱这本书。我不知道有多少孩子买了这本书,我只知道,全国很多中学都采用这本书当文学教材,因为很多学校都邀请我去演讲。有一天,我收到英国一位八十几岁的老先生寄来的信,还有西雅图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的来信。他们都说对这本书的热爱是无法形容的。2008年,这本书又登上日本最具权威的排行榜“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被日本读者票选为二十年来“Best of Best”。那种感觉真是奇妙,我想,可以这么说,这本书已经属于全世界了。
另外,我必须特别提到一封读者来信。几年前有一位小姐写信告诉我,她年迈的父亲最近过世了,临终前,父亲要求她把《奇风岁月》这本书和他一起埋葬,陪伴他长眠于九泉之下。那位小姐告诉我,《奇风岁月》这本书,她父亲已经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它已经不再只是一本书,而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看到那封信的感觉,我只能说,对一个作家来说,可以死而无憾了。
不久前,我走进一家全美国最大的连锁书店,走到“经典文学”陈列平台前面,看到上面摆的都是文学史上伟大作家的书,如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雨果的《悲惨世界》,斯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冯内古特的《五号屠场》等等。没想到,就在那堆经典文学里,我竟然看到一本《奇风岁月》。
那是我的孩子。
我很怀疑自己这辈子是否能再写出一本那样的书。我会继续努力。不过,也许可以这么说,一辈子能够有一本书摆在那个平台上,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