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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路上的儿童

过了百老汇路之后,公路两旁的房屋比较少了。不久我们横过一条两边都点缀着树木的小溪,然后就到达另一个市场和市政厅(我们应该这样称呼它)。虽然我在它的周围看不到一件熟悉的东西,但我清楚地知道我们是在什么地方;因此,当我的向导简单地说“肯辛顿市场” 时,我并不觉得奇怪。

在这之后,我们走进一条短街,两边都有房屋;或者不如说,两边各有一座用木料和灰泥建造的长房子,房子前面的人行道是一个漂亮的连环拱廊。

迪克说:“这是肯辛顿本部。人们总是密密层层地聚集在这儿,因为他们喜欢树林的罗曼蒂克的气氛。博物学家也常常到这个地方来,因为以现有的条件而论,甚至这也可算是一片荒野。它向南伸展并不很远。它从这儿向北伸展,向西经过帕丁顿 ,到诺丁丘(Notting Hill)附近,从那儿伸向东北到樱草丘 ,情况就是这样。它有相当狭长的一片土地通过金斯兰(Kingsland)到斯托克纽因顿 和克拉普顿(Clapton),从那儿伸展到利亚(Lea)沼泽;在另一边,你知道,就是和它连接起来的埃平森林。我们现在刚刚走到的地方叫做肯辛顿花园;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管它叫‘花园’。”

我很想说:“我知道为什么”;可是周围有那么多的东西我 并不 知道(尽管他认为我知道),因此我觉得最好还是缄口不言。

那条公路突然伸进一片美丽的树林,两边都有树木,但北边的面积显然更大,在北边,甚至橡树和栗木也长得挺不错;同时那些生长较迅速的树木(其中我觉得法国梧桐和大枫树为数过多)都很巨大,很茂盛。

在阳光或隐或现的树荫下令人感到极为舒适,因为天气已经变得非常炎热,那凉爽和荫蔽的环境减少了我心里的激动,把我带进一种梦幻般的快乐的境界;我感觉到,仿佛我愿意永远在那种清新爽快的气息中过日子似的。我的同伴似乎和我有同样的感觉;他让马儿走得越来越慢,径自坐在那里吸进那青翠的树林的香气,那香气主要来自生长在路边的被践踏的羊齿草。

这座肯辛顿树林虽然充满罗曼蒂克气氛,但并不孤寂荒凉。我们遇到许多人群,或来或往,或在树林边缘漫游。在这些人群中有许多儿童,年龄从六岁、八岁,到十六、十七岁不等。在我看来,他们是他们的种族特别优良的标本。他们显然是在尽情享受着生活的乐趣,有的在那些搭在草地上的小帐篷附近荡来荡去;有些帐篷旁边生着火堆,火堆上悬着锅子,像吉卜赛人 那样。迪克对我解释说,树林中有疏疏落落的一些房子,我们的确也瞥见一两个。他说那些房子多数很小,像在这国家里还有奴隶的时候惯常叫做小别墅的东西,可是这种建筑物在树林中是可爱的,而且是适宜的。

“在那些房子里大概住着不少儿童吧。”我指着沿途许多儿童说。

“呵,”他说,“这些儿童并不全是来自附近的房子——林地的房子——而是来自乡间各地的。他们常常成群结队,在夏天到树林里来玩几个星期,像你看见的那样,就生活在帐篷里。我们总是鼓励他们这么做;他们学会独立工作,认识野生动物;你知道,他们越少待在家里死用功越好。老实说,我应该告诉你,许多成年人也到树林里去度过夏天;不过他们多数是去比较大的树林,象温泽 或者第因森林 或者北方的原野。除了其他的乐趣之外,这种生活使他们有机会干一点粗杂的工作;令人感到遗憾的是,这种工作在最近五十年来逐渐减少了。”

他停了一停,然后说:“我把这一切全告诉你,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说起话来,我一定是在回答你心里在想而没有说出口的问题;可是我的本家还可以告诉你更多的事情。”

我觉得我可能又要牵涉到一些我不能理解的事物,因此仅仅为了想混过一个尴尬的局面而开开口,我便说:

“呵,这些少年儿童在这儿度过夏天重新回到学校去上课的时候,精神就可以更加饱满了。”

“学校?”他说,“你用这个名词指的是什么呢?我不了解这个名词和儿童有什么关系。我们的确也说一群 鲱鱼和一个画派,以前者的意义而言,我们也许可以说‘一群儿童’——除此之外,”他笑着说,“我得认输了。”

该死!我想,我一开口就纠缠到错综复杂的新问题上去。我不愿意纠正我的朋友在语源上的误解。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谈那些我向来叫做学校的少年农场,因为我显然看到这种机构早已取消;于是我踌躇了一下说:“我用这个名词指的是一种教育制度。”

“教育?”他沉思着说,“我懂得一点拉丁文,知道这个词儿一定是来自educere,意思是诱导;我曾经听到人家用过这个词儿;可是我还没有碰到一个人能够把它的意义对我作一番明确的解释。”

你可以想象得到,当我听见这种坦率的供认时,我对我的新朋友们的敬重心情打了多么大的一个折扣;我有点轻蔑地说:“哦,教育就是一种教导青年人的制度。”

“为什么不连老年人也加以教导呢?”他眨眨眼说。“可是,”他继续说,“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们的孩子无论有没有经过一种‘教导的制度’,都在进行学习。在这儿的孩子当中,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你找不到一个不会游泳的;他们每一个人都会骑着林中小马到处跑——你瞧,那边就有一个孩子骑着小马!他们全都会做饭做菜;年纪大一点的孩子会割草;许多孩子都会用稻草盖屋顶,做一些零星的木工活;他们也会经营商业。我告诉你,他们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不错,可是他们的智能教育——他们智力的启发工作呢?”我诚恳地解释着我提出的词组说。

“客人,”他说,“你自己也许没有学会做我所说的这些事情。如果事实的确是这样,那么,你千万别随便下结论,认为做这些事情用不着相当的技巧,用不着让智力有许多活动的机会。比方说,如果你看见一个多塞特郡 的小伙子用稻草盖屋顶,你就会改变你的看法。可是,我知道你说的是书本知识。讲到这一方面,那是个简单的事情。大多数儿童看见身边随处有书,到四岁的时候就会阅读了;虽然据说以往的情况并不是这样。至于书法,我们不鼓励他们过早地乱写(虽然他们总会乱涂乱写一番),因为那会使他们养成一种把字写得怪模怪样的习惯;现在我们使用马虎的印刷既然是那么容易,写出一大堆怪模怪样的字又有什么用处呢?你知道我们所喜爱的那种漂亮的书法;许多人写作的时候,把他们的作品亲自书写出来,或者委托别人把他们的作品书写出来;我的意思是指那些只需要少量册数的著作——比方说,诗歌之类。啊,我说话离题了。你得原谅我;因为作为一个相当不错的作家,我对著作这方面的问题是颇感兴趣的。”

“哦,”我说,“谈到儿童,当他们学会阅读和书写的时候,他们难道不学习其他东西吗——比方说,语言?”

“当然”,他说,“有时甚至在他们学会阅读之前,他们就能讲法语,这是海峡对岸的人所说的跟我们最接近的语言;他们不久也会讲德语,这是大陆上许许多多公社和社团的人所说的语言。法语和德语就是我们在这些岛屿上同英语或者威尔士语或者爱尔兰语一起使用的主要语言(爱尔兰语是威尔士语的另一个形式)。孩子们学得很快,因为他们的长辈都会说这些语言。此外,我们来自海外的客人们又常常带他们的孩子同行,小孩子们聚在一起,彼此就都学会对方的语言了。”

“比较古老的语言呢?”我说。

“哦,不错。”他说,“大多数孩子除了自然而然地学会现代语言之外,还作进一步的努力,他们还学会拉丁文和希腊文。”

“历史呢?”我说,“你们怎样教授历史?”

“哦,”他说,“一个人到会阅读的时候,当然是阅读他所喜爱的书;他很容易找到人来告诉他,哪一些是某某学科方面最好的作品,或者对他解释他所阅读的书本里的疑难问题。”

我说:“他们还学习别的什么东西吗?我想他们不会全都学习历史吧?”

“不,不,”他说,“有些人不喜欢历史;老实说,我认为喜欢历史的人并不多。我听见我曾祖父说过,人们多半是在动荡、斗争和混乱的时期才会非常关心历史;而你知道,”我的朋友亲切地微笑着说,“我们现在的情况并不是这样。不,许多人研究关于事物的构成的学问和关于前因后果的问题,因此我们增长了有益的知识。有些人,像你听到我的朋友鲍勃的情况那样,喜欢在数学方面下工夫。强迫人们改变他们的趣味是没有用处的。”

我说:“可是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儿童把这一切东西都学起来吧?”

他说:“那要看你讲到儿童的时候指的是什么;而且,你也得考虑到他们之间的差别有多大。一般而论,他们在差不多十五岁以前,除了一些故事书之外,阅读的东西并不多。我们并不鼓励孩子们很早就染上书呆子气,虽然你会看到一些儿童很小就喜爱读书;这对他们也许没有什么好处,可是阻挠他们也没有用处。这种情况往往持续得不很长久;在二十岁以前,他们就会找到他们性之所近的东西。你知道,儿童大概都喜欢模仿长辈;当他们看见周围的人多数从事真正有趣味的工作,比如造屋、筑路、栽花种菜之类的时候,他们也愿意从事这些活动;所以我认为我们用不着担心具有书本知识的人为数太多。”

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我坐着,缄口不言,以免纠缠到一些新问题上去。况且我正在极目四望,在那匹老马慢步前进的当儿,心中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进入伦敦市区;伦敦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

可是我的同伴不愿意结束他的话题,他沉思默想地继续说:

“归根到底,纵使他们长大起来真的变成具有书本知识的学者,我也看不出那对他们又有什么坏处。看见这种人那么快活地从事人家不大想干的工作,可真有意思。再说,这些学者一般都是那么有趣的人物,那么和蔼可亲,脾气那么好,那么谦虚,同时又那么热心地想把他们的全部知识传授给大家。真的,我非常喜欢我所碰见的这种人。”

我觉得这一番话 非常 奇怪,因此几乎想问他另外一个问题;这时,正在我们到达一块高地的顶点的当儿,我看见在我右边一片长长的林中空地上有一座壮丽的建筑物,其轮廓看起来很熟悉,于是我叫着说:“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

“不错,”迪克说,“那是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是它遗留下来的一部分。”

“什么?你们把它怎样处理了?”我大吃一惊地说。

我们 把它怎样处理了?”他说,“没有什么,只不过把它弄弄干净罢了。你知道,这个房子的外部在几个世纪以前就已经完全弄坏了。至于它的内部,据我曾祖父说,有一个时期,那些为傻瓜和恶棍竖立起来的丑恶的纪念碑简直把房子都堵塞住了。一百多年前把这些纪念碑进行一次大清除之后,这座建筑物还保存了它的美。”

我们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之后,我向右边再看一看,用怀疑的声调说:“呵,那些房子就是议会大厦!你们难道还使用它们吗?”

他纵声大笑,过了一些时候才能克制自己。于是他用手轻拍我的背部说:

“我懂得你的意思,邻居;你对我们把这些房子保存下来,一定会感到惊讶,关于这方面,我倒知道一些情况。我那年老的本家给我读过一些书,书上讲到他们在那儿玩弄的奇怪把戏。使用它们!哦,不错,它们是用来做一种附属市场的,当做粪便储藏所,这样倒很方便,因为房子就坐落在河边。我想在我们时代的初期,人们就打算把它们拆掉;可是据说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爱好古物的团体,以往曾经做过一些社会工作,这时候它对于毁坏这些房子的计划,马上提出反对意见。这个团体对于大多数人认为毫无用处的、对公众有妨害的其他许多建筑物,就提出过意见,反对拆毁。这一次它争得那么起劲,又提出那么充分的理由,因此它终于取得胜利了。我应该说,我觉得这样终究也很好,因为你知道这些没有价值的老房子无论怎样坏,总还可以做我们目前正在建造的漂亮房屋的陪衬。你在这一带还可以看到其他几座房子。比方说,在我曾祖父居住的地方,还有一座叫做圣保罗大教堂的大建筑物。你知道,在这方面,我们用不着为了保留几座不大像样的房子而抱怨,因为我们总可以在别的地方进行建筑。我们在这方面也不必担心没有愉快的工作可做,因为在一座新建筑物的施工过程中,即使不在富丽堂皇方面下工夫,工作的机会也总是越来越多的。比方说, 户内 可以使人自由走动的空间在我看来是非常讨人欢喜的,因此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我几乎情愿为了使户内宽敞而牺牲户外的空间。当然,还有装饰的问题。我们大家都得承认,一般住宅的装饰容易做得过火,可是议会厅和市场等等建筑物的装饰就不至于做得过火了。不过,我应该告诉你,我曾祖父有时说我对于精美建筑术这个科目有点儿狂热。真的,我 的确 认为人类的精力在这种工作上可以发挥主要的功用;因为在这方面,我觉得工作的发展是无可限量的,而在其他的许多工作中,工作的发展似乎可能有一个限度。” nlxvF7XE+Di5Dw4Qo90HNud/NHy/b4za5ZMu/w/4/AieMLtZWLbaqNtAwDfLJ45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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