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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隐秘的上帝

一位异教徒与一位基督徒的对话

异教徒:我看到你极其虔诚地匍匐在那里,流淌着充满爱意的眼泪,这眼泪的确不是矫揉造作,而是发自内心的。请问你是什么人?

基督徒:我是一个基督徒。

异教徒:你在敬拜什么?

基督徒:上帝。

异教徒:你所敬拜的上帝是谁?

基督徒:我不认识他。

异教徒:你怎么会如此认真地敬拜你并不认识的呢?

基督徒:正因为我不认识,所以我才敬拜。

异教徒:怪哉,我竟然看到一个人醉心于他并不认识的。

基督徒:一个人要是醉心于他自认为已经知道的,岂不更奇怪。

异教徒:为什么?

基督徒:因为,对于他自认为知道的,他所知道的要比对于他知道自己并不认识的,知道的更少。

异教徒:请你解释一下。

基督徒:既然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被知道,所以,无论什么人认为自己知道某个东西,我都觉得他是狂妄自大。

异教徒:我觉得,你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被知道,完全没有理由。

基督徒:我把“知”理解为把握真理。谁说自己知道,也就是在说,自己把握了真理。

异教徒:我也相信这一点。

基督徒:但是,除了通过真理自身之外,真理怎么可能被把握呢?如果先有一个把握者,然后才有一个被把握者,真理就没有被把握。

异教徒:我不明白,为什么真理只能通过它自身而被把握。

基督徒:你认为真理可以用别的方式、在某种别的东西中被把握吗?

异教徒:是的。

基督徒:你显然错了。因为,在真理之外就没有真理,在圆的性质之外就没有圆,在人的性质之外就没有人。所以,既不能用别的方式,也不能在别的东西中、在真理之外发现真理。

异教徒:那么,我以什么方式认识什么是人、什么是石头,以及我所知道的其他个别事物呢?

基督徒:你并不知道这些事物中的任何一个,而只是自认为知道。因为,假如我问起你自认为知道的这些事物的本质,你就会承认,自己并不能够表述出人或者石头的真理本身。但是,你知道人不是石头。不过,这并不是出自你借以知道人、石头及其区别的知识,而是出自偶性,出自在你进行区分时被你赋予不同名称的行动和形象的差异。实际上,是作出区分的知性中的运动赋予它们这些名称的。

异教徒:只有一个真理,还是有好几个真理?

基督徒:只有一个真理。因为,只有一个一元(unitas)。而如果只有一个一元这种说法是真实的,真理也就与一元是吻合的。所以,就像在数字中只能发现一个一元那样,在众多事物中也只能发现一个真理。因此,没有达到一元的人,也就总是不认识数字;而没有在一元中达到真理的人,也就不能真实地知道任何东西。即使他自认为真实地知道,他也很容易就会经验到,他自认为真实地知道的东西还可以被更真实地知道。因为,可见的东西就可以比你所看见的样子更真实地被看见,当然,是被更敏锐的眼光更真实地看见。因此,你所看见的东西,并不是它在真理中可见的样子。对于听觉和其他感觉来说亦是如此。但是,由于凡是被知道的事物都不是以它能够被知道的那种知识、不是在真理中被知道的,而是以另一种样子、以另一种方式被知道的(以另一种样子或者以另一种不同于真理自身的方式,真理就不能够被知道),所以,那种自认为在真理中知道某个事物,但却不认识真理的人,也就是狂妄自大的。难道那尽管不认识颜色,却自认为知道各种颜色的区别的盲人,不应该被看作狂妄自大的吗?

异教徒:倘若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被知道,那么,究竟什么人才是一个有知识的人呢?

基督徒:只有知道自己无知的人,才可以被看作有知识的人;只有知道自己离开真理就不能把握任何东西,既不能把握存在,也不能把握生命、不能把握领悟的人,才尊重真理。

异教徒:也许这就是导致你所敬拜的,即渴望存在于真理之中。

基督徒:正是你说的。因为,我崇拜上帝,但不是你们异教错误地自认为知道并且称道的上帝,而是上帝自身,他是不可言说的真理。

异教徒:兄弟,既然你崇拜那本身就是真理的上帝,而我们也并不打算崇拜一个并非在真理之中的上帝,那么请问,在你们和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区别?

基督徒:区别很多,但最大的区别在于:我们崇拜的是绝对的、纯粹的、永恒的、不可言说的真理自身,而你们固然也崇拜真理,但却不是在自身之中的绝对真理,而是在其作品之中的真理;不是绝对的一元,而是在数字和众多之中的一元。你们之所以误入歧途,乃是因为,本身就是真理的上帝不能被转述给他人。

异教徒:兄弟,请你开导我,使我能够领悟关于你的上帝及你所说的。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关于你所敬拜的上帝,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基督徒:我知道,凡是我所知道的都不是上帝,凡是我概括的都不与上帝相似,毋宁说上帝超越了这些东西。

异教徒:那么,上帝就是无了。

基督徒:上帝不是无,因为无本身还有“无”这个名称。

异教徒:如果上帝不是无,那他就是某个事物了。

基督徒:他也不是某个事物,因为,某个事物并不是每个事物,而上帝是某个事物并不胜过他是每个事物。

异教徒:怪哉。你竟然断言自己所敬拜的上帝既不是无也不是某个事物,没有任何知性能够把握这个上帝。

基督徒:上帝超越了无和某个事物,因为,无顺从上帝而成为某个事物。这也就是上帝的全能,借助这种全能他超越了任何存在的或者不存在的事物,以致不存在的事物和存在的事物都同样地顺从他。他使不存在转化为存在,使存在转化为不存在。因此,他不是那些隶从于他、以他的全能为前导的事物中的任何一个。由于一切事物都来自于他,所以既不能说他是这个事物,也不能说他是那个事物。

异教徒:上帝可以被称道吗?

基督徒:凡是被称道的事物,都是渺小的。没有人能够把握上帝之大,他始终是不可言说的。

异教徒:那么,上帝就是不可言说的了?

基督徒:上帝也不是不可言说的。毋宁说,他在一切事物之上而是可言说的。因为,他是一切可称道的事物的根据。因此,赋予其他事物以名称的上帝,自身怎么会没有名称呢?

异教徒:那么,上帝就是既可言说又不可言说的了。

基督徒:这样说也不对。因为,上帝并不是矛盾的根源,而是先于任何根源的单纯性自身。因此,也不可以说,他是既可言说又不可言说的。

异教徒:关于上帝,你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基督徒:上帝既非被称道,亦非不被称道,亦非既被称道又不被称道。由于他那超凡的无限性,凡是能够以选言的和联言的方式借助赞同或者反对说出来的东西,都不适用于他。他是唯一的本原,先于任何关于他所能形成的思想。

异教徒:那么,存在也不适用于上帝吗?

基督徒:你说对了。

异教徒:那么,上帝就是无。

基督徒:上帝既不是无,不是不存在,也不是既存在又不存在,而是存在与不存在的一切本原的源泉和起源。

异教徒:上帝就是存在与不存在的本原的源泉?

基督徒:不是。

异教徒:你刚刚才这样说过。

基督徒:刚才我这样说时,我说的是对的;现在我予以否认,说的也是对的。因为,即使有存在和不存在的某些本原,上帝也先行于它们。但是,不存在并没有一个不存在的本原,而是有一个存在的本原。因为,不存在为了存在而需要一个本原。所以,有一个不存在的本原,因为,没有这一本原,就没有不存在自身。

异教徒:上帝也不是真理?

基督徒:上帝不是真理,而是先于任何真理。

异教徒:他是某种不同于真理的东西?

基督徒:不是,因为“不同”不能适用于上帝。毋宁说,上帝无限地超越于任何被我们理解和称道为真理的东西之先。

异教徒:你们不是也称上帝为“上帝”吗?

基督徒:是这样的。

异教徒:那么,你们说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基督徒:既不是二者中的任何一个,也不是二者兼而有之。因为,当我们说这就是他的名称时,说的并不对,但说的也不错。因为,说这就是他的名称,也并没有说错。我们说的也不是既对又错,因为,它的单纯性超越于一切可称道的和不可称道的事物之先。

异教徒:你们既然不知道他的名称,为什么还要称他为上帝呢?

基督徒:这乃是出自他的完善性的比喻。

异教徒:请你解释一下。

基督徒:说他是上帝(Deus),乃是出自theoro这个词,即我在观看。因为,上帝在我们的领域里就像视觉在颜色的领域里。颜色唯有借助于视觉才能够被发现,为了毫无阻碍地发现颜色,视觉的中心是没有颜色的。所以,在颜色的领域里找不到视觉,因为视觉没有颜色。就颜色的领域而言,视觉与其说是某物,倒毋宁说是无,因为,颜色的领域在自己的领域之外就不能发现存在,它只是断言,凡是存在的东西都存在于自己的领域之内,而在这里却找不到视觉。因此,没有颜色而存在的视觉在颜色的领域内是不可称道的,因为任何颜色的名称都不适用于它。但是,视觉却借助区分而赋予每一种颜色以名称。所以,在颜色的领域内,任何称道都取决于视觉。不过我们却发现,每一个名称所由以产生的那个事物的名称,与其说是某物,倒不如说是无。因此,上帝与一切事物的关系,就像视觉与可见的事物的关系一样。

异教徒:我没满意你所说的。我清晰地体会到,在所有造物的领域里既找不到上帝,也找不到他的名称。与其说上帝是某个事物,倒不如说他摆脱了任何概念。因为,在造物的领域里,找不到这个没有造物的有限性的上帝。在复合物的领域里也找不到非复合物。所有被称道的名称都是复合物的名称。复合物不是产生自身,而是产生自那先于任何复合物的事物。即使复合物的领域和所有的复合物都由于其自身而是其所是的东西,那个事物也由于不是复合物,因而也不能在复合物的领域里被认识到。因此,那在这个世界的所有智者的眼睛看来都是隐秘的上帝,也就永恒地被称颂。 l1Auhj1cGDD5xueDXeyKqNNOCT6U1JxJfQAF+lHxIs16ZO6u4iYUURntf6wF04I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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