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毕达哥拉斯学派在数的和谐中寻求美,那么,比他们稍晚的另一位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则把美和效用联系起来。
苏格拉底生于雅典,雅典被称为“希腊智慧的首府”、“全希腊的学校”。这里的商品经济发达,民主政治健全,文化艺术辉煌。雅典诞生了一批著名的政治家、戏剧家、历史学家、雕塑家和哲学家。苏格拉底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而且智慧尤为超群。希腊北部城镇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的预言宣称没有人比他更智慧。苏格拉底没有写过任何著作,他的言行由他的弟子记载下来。除了一两次打仗外,他也没有离开过雅典。他整天奔忙于街头、市场和广场,找各种各样的人谈话和辩论,探索和论证真理。有时为了思考一个问题,他会有些怪异地、直挺挺地在一个地方站着不动,从清早站到傍晚,甚至站着过夜。
苏格拉底用德尔菲神庙的铭言“认识你自己”说明他的哲学研究和美学研究。“认识你自己”并不是认识人的外貌和躯体,而是认识人的灵魂。在苏格拉底看来,人由灵魂、肉体以及这两者的结合三部分组成,其中占统治地位的是人的灵魂。灵魂中最接近神圣的部分是理性,理性是灵魂的本质。于是,认识灵魂就是认识理性。“认识你自己”归根到底也就是认识理性。苏格拉底从理性出发研究美学问题时,追求的是美的普遍定义。
苏格拉底和他的弟子亚里斯提普斯有一段关于金盾和粪筐怎样才美的对话:
苏格拉底
亚里斯提普斯:那么,粪筐能说是美的吗?
苏格拉底:当然,一面金盾却是丑的,如果粪筐适用而金盾不适用。
亚:你是否说,同一事物同时既是美的又是丑的?
苏:当然,而且同一事物也可以同时既是善的又是恶的,例如对饥饿的人是好的,对发烧的病人却是坏的,对发烧的病人是好的,对饥饿的人却是坏的。再如就赛跑来说是美的而就摔角来说却是丑的,反过来说也是如此。因为任何一件东西如果它能很好地实现它在功用方面的目的,它就同时是善的又是美的,否则它就同时是恶的又是丑的。
这段对话表明,金盾和粪筐的美不在于它们自身的属性,而在于它们的用途,在于它们对使用者的关系。金盾虽然珍贵,然而它不适合抵御敌人,它就是丑的。粪筐虽然粗鄙,然而它适用,它仍可以是美的。这种观点和毕达哥拉斯学派已经不同。毕达哥拉斯学派所说的美是事物本身的美,苏格拉底所说的美是事物适合使用者的美。前者是自在之美,后者是自为之美。自为之美总是包含着效用的因素,而自在之美就没有这些因素。自在之美是绝对的,自为之美是相对的,因为同一个事物可能符合这一种效用,而不符合那一种效用。苏格拉底的这种人本主义美学观还表现在他和胸甲制造者皮斯提阿斯的谈话中。皮斯提阿斯制造的胸甲既不比别人造的更结实,也不比别人造的花更多的费用,然而他卖得比别人的贵。苏格拉底问其原因,他说他造胸甲时遵循比例。
苏格拉底:你怎样表现出这种比例呢,是在尺寸方面,还是在重量方面,从而以此卖出更贵的价格?因为我想,如果你要把它们造得对每个人合身的话,你是不会把它们造得完全一样和完全相同的。
皮斯提阿斯:我当然把它造得合身,否则胸甲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苏:人的身材不是有的合比例、有的不合比例吗?
皮:的确是这样。
苏:那么,要使胸甲既对身材不合比例的人合身、同时又合比例,你怎样做呢?
皮:总要把它做得合身,合身的胸甲就是合比例的胸甲。
苏:显然,你所理解的比例不是就事物本身来说的,而是对穿胸甲的人来说的,正如你说一面盾对于合用的人来说就是合比例的一样;而且按照你的说法,军用外套和其他各种事物也是同样的情况。
在这里苏格拉底区分出两种比例:胸甲本身的比例,胸甲对穿胸甲的人的比例。第一种比例是事物自身的比例,没有涉及这些比例的效用,可以称为自在的比例,这就是毕达哥拉斯学派所理解的比例。第二种比例不是就事物本身来说的,而是就事物对使用者的关系来说的,是胸甲合身的比例,可以称为自为的比例,这就是苏格拉底所理解的比例。这样,苏格拉底对比例作了人本主义的理解。
从苏格拉底以上的两段对话来看,他把美等同于效用。不过,这个问题还可以往深一层看。如果联系到苏格拉底的整个哲学思想,那么,有用的东西之所以美是合目的性。合目的性是美的基础。
苏格拉底经常谈到合目的性问题。人的身体就有一种非常好的和它的目的非常吻合的结构。例如,眼睛很柔弱,有眼睑来保护它。眼睑像门户一样,睡觉时关闭,需要看东西时打开。睫毛像屏风,不让风来损害眼睛。眉毛像遮檐,不让汗珠滴到眼睛上。苏格拉底是最早把“目的”引入哲学领域的哲学家。美是合目的性是一种新的学说。毕达哥拉斯学派把宇宙也看做是合目的性的,然而这种合目的性是不脱离事物自身的,它在宇宙的节奏和对称中表现出来。而苏格拉底的合目的性是与人相关的。
在西方美学史上,苏格拉底和希腊美男子克里托布卢比美的事例,往往被当做笑话看待。苏格拉底虽然智慧超群,然而他相貌丑陋,脸面扁平,大狮鼻,嘴唇肥厚。并且,他不修边幅,无论赴宴做客,还是行军打仗,他常穿一件破大衣,却不常穿鞋。他竟然要和克里托布卢比美。
苏格拉底:你知道我们需要眼睛干什么吗?
克里托布卢:知道啊,那是为了看。
苏:这样的话,我的眼睛比你的美。
克:为什么呢?
苏:因为你的眼睛只能平视,而我的眼睛能斜视,它们是凸出来的。
克:按照你的说法,虾的眼睛比其他动物的要好了?
苏:当然,因为对视力而言它们有极好的眼睛。
克:那好,谁的鼻子更美呢,是你的还是我的?
苏:我想是我的。如果神给我们鼻子仅仅是为了嗅的话:你的鼻孔朝下,而我的鼻孔朝上,因而它们能够嗅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气味。
克:扁平的鼻子何以比笔直的鼻子更美呢?
苏:那是因为它不遮挡视觉,使眼睛立即看到想看的东西;而高鼻子仿佛恶作剧似的,用一道屏障隔开了双眼。
这则对话把“美是效用”的观点推演到荒谬的地步,因而通常被作为笑话看待,或者被理解为令人惊讶的奇谈怪论。实际上这则体现了苏格拉底式讽刺的笑话包含着严肃的内容。苏格拉底当然承认克里托布卢的外貌比自己美,他的对话正是以诙谐的方式暗示生理上合目的性的器官不一定就是美的,美的对象不同于合目的性的对象。凸出的眼睛有利于视,朝天的鼻孔有利于嗅,但是,它们并不美。美和效用有联系,然而又有区别。美和效用的联系在于,美的事物是有效用的。不过,有效用的事物不一定是美的。也就是说,美的事物是合目的性的,不过,合目的性的事物不一定是美的。美和效用的区别在于形式,因为美的事物如眼、鼻等,不仅有效用,而且还有观赏价值。美和效用既有联系又有区别,这就是苏格拉底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