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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片上有折页的人,投资公司是不看好的

星期一一大早,方玉斌赶到公司。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总经理袁瑞朗去北京出差半个多月,昨晚刚回上海。办公室打来电话,说星期一的例会袁总要亲自出席,各部门负责人务必参加。

对方玉斌有知遇之恩的袁瑞朗,来自北京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袁瑞朗不仅成绩优异,更长得一表人才,身材高大的他在大学时代还是清华足球队的主力后腰。离开清华园后,袁瑞朗选择赴美深造。在大洋彼岸的八年时间里,他不仅攻读完常春藤名校的硕士课程,还进入投行工作,成为一名华尔街精英。再后来,袁瑞朗回到国内,担任一家证券公司的高管。

在一个金融业高峰论坛上,袁瑞朗结识了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在丁一夫的大力延揽下,袁瑞朗加盟荣鼎,出任总裁助理。在北京总部工作一年后,他又被派到上海,兼任上海公司总经理。

袁瑞朗不仅是成功的职业经理人,近来还成为一位颇具人气的微博红人,拥有数百万粉丝。他在微博里除了不时秀出自己去全世界各地出差、旅行的风景照,还大聊教育与人生,并针对热点新闻发表观点,俨然成为“青年导师”。

方玉斌提前五分钟来到会议室,身旁的人问道:“方总监,今天开会袁总大概会讲什么事?”

方玉斌说:“袁总讲什么,我哪里知道?”

“对领导的意图,你可是领会得最充分、贯彻得最及时的。今天怎么谦虚起来了?”另一名同事说道。

方玉斌面露不悦:“这不是谦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知道的事,我怎么能瞎说?”他知道,袁瑞朗对自己的提拔,令许多人眼红。一年前,方玉斌出任投资副总监,有人便议论说,在荣鼎这种大公司里,名牌大学生甚至华尔街的海归比比皆是,以方玉斌的学历、经历,怎么轮得上他?当时,袁瑞朗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索罗斯大学读的是哲学。你们这些名牌大学金融科班出身的,是不是都比人家强?”反对者才闭了嘴。

此后不久,上海公司的投资总监被调往总部。因为学历达不到要求,方玉斌一时没法补缺。袁瑞朗并不安排新的总监,只是让方玉斌以副职的身份主持工作。这一来,公司里更有人妒火中烧。

对于袁瑞朗的拔擢,方玉斌自然怀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恩之情。对外界的妒忌,他往往还会用一种强硬的姿态回击。

会议持续了一上午,袁瑞朗挨个听取了各部门的汇报。那些工作有疏漏的中层干部,被袁瑞朗骂得抬不起头。会议结束后,他又把方玉斌叫去办公室。

袁瑞朗的烟瘾不小,他点燃一支烟,说道:“这个华子贤,简直狂得很!上周你去江州,他竟然打发个部门经理出来应付。金盛的股价,这几天还在往上蹿。”

袁瑞朗对华子贤的不满由来已久。投资金盛集团的事,名义上虽然由荣鼎资本上海公司负责,但华子贤与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是老战友,有20多年的交情,仗着这层关系,华子贤经常把袁瑞朗晾在一边。

“得让姓华的吃点苦头。”袁瑞朗说,“把咱们手里持有的金盛股份,先拿出10%抛售套现。趁着股价被炒得这么高,正是获利离场的好时机。另外,也可以借此把股价压一压,不能由着他胡来。”

方玉斌点了点头,眼光中却带着一丝疑惑。袁瑞朗清楚方玉斌的顾虑,他把手一挥:“大胆去做,丁总对华子贤狂炒股价的行为也很恼火,这个方案是经过他点头同意的。”

袁瑞朗又叮嘱说:“抛售时讲究点方法,不要搞得大张旗鼓。我们毕竟还是金盛的股东,也不能让股价跌得太厉害。”

“我明白。”方玉斌答应下来,却并未转身离开。

袁瑞朗问:“你还有事?”

“有一件事。”方玉斌说,“上周,一个老同学找到我。他开发了一款手机社交软件,市场反响不错。他希望能引入一笔投资,帮助其迅速打开市场。”

方玉斌又说:“正因为是同学关系,我反而顾虑不少,担心其他人说公私不分。但听他仔细介绍一番,感觉这款软件的确有潜力。”

袁瑞朗摆了摆手说:“说说具体情况。”

方玉斌说:“我的同学叫何兆伟,自己成立了一家叫光迅科技的公司。他开发出一款可以融社交、语音通信、电子商务、个人理财于一体的手机软件。”

袁瑞朗掐灭烟头:“技术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评判。既然是老同学,彼此应该很熟悉了。你说说这个何兆伟,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玉斌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尽可能从客观的角度来讲述老同学何兆伟。袁瑞朗听得很仔细,还不时插话发问。

方玉斌说完之后,袁瑞朗又问:“你有没有何兆伟的名片?”

“那天他给了我一张。”方玉斌掏出名片,递了过去。

袁瑞朗续上一支烟,深吸一口:“投资有三个标准:第一是人,第二是人,第三还是人。投资,就是投人,投团队!”他略作停顿,又说:“而在我眼里,有三种人是最值得投资的。”

袁瑞朗接着说:“第一种是好面子的人。所谓好面子,就是爱惜自己的声誉,有责任感。比如史玉柱运作脑白金成功后,立刻安排偿还以前巨人大厦欠下的债务。你说何兆伟从小把面子看得很重,这一点很对我胃口。”

袁瑞朗继续说:“第二种是一根筋的人。所谓一根筋,指的是执着专注。以前有家企业找我谈合作,对方把名片一亮,我就打定主意不投资。那位仁兄的名片有折页,上面密密麻麻印了十几个职务,他同时兼着好几家公司的董事长。像这种不能专注于一个行业的人,投资风险往往很高。”

袁瑞朗跷起二郎腿:“第三种是大气的人。胸怀有多广决定了事业有多大,大气的人往往凝聚力强,能团结一批人才在自己的周围。大气绝不是口里说说,柳传志创业之初,将最好的住房、最好的车子让给技术骨干。任正非在华为内部实行期权制,将股权分散到团队中,自己持有的股权只有4%。以其不争,得成其业。”

袁瑞朗弹了弹烟灰:“这个何兆伟,手下已经有二十几号员工了,股份还全捏在自己手里。据你说来,他手下技术人员待遇并不高,自己却开上奥迪Q5。由此可见,他不是一个大气的人。”

听了这番议论,方玉斌倒糊涂起来,一个好面子、专注却不够大气的人,在袁瑞朗眼里是否值得投资呢?

“人无完人,也不必苛责你的老同学。”袁瑞朗重新开口,“能满足两个条件的,就值得接触下去。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派出团队去进行尽职调查。”

袁瑞朗拍了板,接下来的事就有戏。方玉斌按捺住心中的兴奋,把最后的顾虑端了出来:“我问了何兆伟,大概需要多少资金,他说300万左右。似乎荣鼎还没做过这么小的单子?”

“单子是小了点!”袁瑞朗说,“放在过去,荣鼎肯定没兴趣,不过如今并非完全不能做。这次在北京向丁总汇报工作,他还提到,中国的投资行业越来越乱了。VC开始做大额的股权投资,PE也在尝试小额的风险投资,甚至有些民营企业老板,误打误撞也做起投资生意。”

袁瑞朗抿了一口茶:“丁总讲了一个故事,有个浙江企业家上了年纪,无心继续经营生意。直接关门大吉,又得支付一笔不菲的遣散费。为了节约遣散费,这老兄想了一招,他拿出几百万给公司里的员工,鼓励他们去创业。员工拿到钱,开开心心走了,企业家的目的也达到了。”

袁瑞朗又说:“两年后,创业的员工大多数失败。但有一个人,他运作的二手车网站却火了,网站最后被北京的大企业高价收购。因为在项目中占有股权,那位早就关闭了企业、已经移民国外的企业家竟然分到了3000万现金。”

方玉斌笑起来:“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本是打算省下遣散费,最后成了一笔回报率很高的投资。”

“是呀。”袁瑞朗点头道,“时代不同了,为了觅食,投资企业几乎是各显神通。丁总说了,荣鼎如今既要守住在大额股权投资领域的优势,对一些确有潜力的风险投资,也不妨主动出击。”

“另外,”袁瑞朗接着说,“具体的投资金额,可以等到下一阶段再来定。如果我们认可这家企业,到时还可以追加投资。”

离开办公室,方玉斌立刻给何兆伟拨去电话,他告诉老同学,投资的事或许有戏,另外他特别叮嘱:“赶紧弄一份商业计划书出来,千万不能冗长,既要分析优势,更要点出可能的风险。投资公司最烦的,就是那些洋洋洒洒几万字却说不到重点的计划书,或者王婆卖瓜,把自己的项目夸得天衣无缝,让人一瞧就觉得在吹牛皮。”

心情不错的方玉斌,通完电话后在办公室沏了一杯茶,美滋滋地品起来。这时,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掏出来手机一看,屏幕上写着:“今晚有空吗?”来电号码是“10086”。

发来短信的,是方玉斌的女朋友戚羽。这段办公室恋情,两人都不希望提早曝光。在手机通信录里将戚羽的名字设置为“10086”,便是保密措施之一。

提起这事,方玉斌还是受公司同事的启发。有一次在办公室开会,有人的手机响了,那人拿起手机,见来电号码是“10086”,就骂骂咧咧地说:“最近移动公司越来越烦,老打电话来推销业务。”

方玉斌灵机一动,心想存电话号码,联系人一栏都是输入汉字姓名,能不能输入阿拉伯数字呢?一试还真行!从此,戚羽打来电话,他的手机屏幕上只会显示“10086”。

有了这一招,哪怕短信提示音响起后,方玉斌也能大大方方请同事把手机递过来。即便被人瞥见内容,也能面不红心不跳地说一句:“怎么移动公司也发黄段子,政府也不管管!”

收到热恋女友的邀请,方玉斌立刻回复道:“今晚一起吃饭吧,想你了!”

戚羽也回了过来:“吃饭可以呀,不过你得等我一会儿。晚上大概要加班。”

方玉斌又写道:“别说一会儿,一生一世都没问题。”

下班后,方玉斌兴冲冲地去到栖山路的夜宵店里订好座位。栖山路上的大排档在上海颇有名气,从民生路这一头开始,街上摆满各式小吃,油锅里噼里啪啦,不时有香味飘出。路边的排档尽管延伸也就几百米,却出奇地密集。一路走过去,几乎搞不清楚哪家是哪家。

直到晚上九点后,戚羽才姗姗来迟。她的波浪长发随意披在肩头,浓密的睫毛下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脱下大衣,一袭短款披肩外套衬托出修长身材,再搭配一条天鹅绒齐膝裙,透出娇媚的味道。

戚羽刚坐下,方玉斌就说:“加班这么久,我猜你肚子一定饿了。”接着,他拎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有两个餐盒:“我去了趟南昌路,打包了你爱吃的咸烤蟹。”

戚羽既诧异,更感动:“就为了咸烤蟹,你从浦东跑到浦西?”

方玉斌说:“在栖山路吃夜宵,主要是方便你下班后过来。但这里的主打菜是小龙虾。说起咸烤蟹,还是南昌路上的老店正宗。趁着等你的时间,我就跑了一趟。”

咸烤蟹是上海郊区的做法,将毛蟹一切两半,再放入热油锅中,加入姜、葱、辣椒,接下来转动锅子,待烤出香味后,加入黄酒与一勺水,最后小火收汁。两人打开餐盒,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消灭掉两只咸烤蟹后,戚羽拿纸巾擦了一下手,说道:“听说今天上午的会,袁总把好多人痛骂了一顿,唯独对你表扬了几句?”

“没错。”方玉斌颇为得意。

戚羽说:“别翘尾巴!公司里可有人看你不顺眼,说你只会拍领导马屁。”

“我拍马屁?我看是他们在放屁!”方玉斌有些气愤,“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

“在荣鼎这种地方,低调一点总没错。哪怕自己占着理,也别得理不饶人,跟个刺猬似的。”戚羽劝道。

方玉斌只轻点了一下头,没再吱声。戚羽的这番道理,他不是没想过。刚来公司那会儿,方玉斌也把姿态放得很低。一段时间之后却发现,哪怕处处谨慎小心,外人对你的好感却并未增加。在荣鼎,科班生、名校海归如过江之鲫,人家打心眼里瞧不上方玉斌这种野路子,尤其见方玉斌得到袁瑞朗的重用,外人更是妒火中烧。

既然你们无论如何都瞧不起我,老子也没必要高看你们一眼!工作上取得出色业绩之后,方玉斌的性格发生了变化。在他看来,当个浑身带刺的刺猬,总好过尽人可欺的小白鼠。刺猬纵然招人恨,可做个小白鼠,也没见讨到谁的喜欢。

见方玉斌不说话,戚羽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把自负的毛病改了,我就阿弥陀佛了。要不然,迟早会吃大亏。”

“改,改,改。”方玉斌一边答应,一边岔开话题,“上周我一直忙着新书出版的事,周末又加班弄公司里的材料,没好好陪你。你周末去哪儿了?”

戚羽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新书的销量怎么样?能赚多少钱?”

方玉斌说:“这种专业性书籍不是言情小说,只是小众读物。靠它在圈子里赚点影响力还成,钱嘛,真没多少。”

戚羽嘟起小嘴:“你不问我周末在干吗?我去看房子去了。可要是没钱,拿什么买房子?”

在上海打拼多年,方玉斌只按揭了一套30多平方米的单身公寓。这样的房子,拿来结婚的确寒碜了些。戚羽说过,办公室恋情是不可能长期维持下去的。只要获得一定保障,她就与方玉斌结婚并辞职离开公司。而所谓保障,便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平心而论,在上海这种地方,再加上戚羽的条件,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只可惜如今的方玉斌,却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方玉斌当上副总监的时间还很短。去年给老家的父母买房,自己又添置了一台十多万的轿车,手里再没多少存款。

每当戚羽提到房子的事情,方玉斌心中总会充满苦涩。上海居,大不易!当初孤身一人闯荡上海,心中满是“世界那么大”的好奇心。为了这份理想,他甘愿忍受中午扬州炒饭,晚上康师傅泡面,早餐直接喝西北风的日子。甚至因为拖欠房租,还被房东扫地出门过。后来工作走上正轨,终于不必为房租发愁,但结婚成家的压力,又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头顶,让他喘不过气。

开着十多万的小汽车行驶在国际大都会的宽阔马路上,看着迎面驶来的百万级豪车,或者自己脚步匆匆时,看见从高档小区走出的男女,一身珠光宝气,神色悠闲地遛狗,每到这时,方玉斌心中总会涌起深深的惆怅——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十年时间自己几乎是拿命在拼,可真要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让自己以及未来的家人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却又是那般艰难!

见方玉斌愁眉不展,戚羽抱怨道:“你们这些人,一出口就是几千万上亿的大生意,可轮到自己就傻眼了。”

方玉斌说:“你在公司上班,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大生意都是替公司在谈,钱又不会到自家口袋。你在财务部,每年经手的资金得有好几亿吧,可一分一厘也存不到自己户头上。煤矿工人每天挖那么多煤,也不能自个儿拖出去卖呀。”

“讨厌。”戚羽踢了方玉斌一脚,“你把我当煤炭工人呀?”

方玉斌强装出嬉皮笑脸:“咱不是苦中作乐,讲个笑话吗?”

戚羽也笑了:“好啦好啦,本姑娘就是栽在你这油嘴滑舌上头。”停顿了一下,戚羽又说:“你喜欢强颜欢笑是你的事,买房子的钱到底从哪儿凑?”

因为这个问题,方玉斌不知辗转反侧了多少晚上。此刻,他只能把对戚羽说过无数次的话又重复一遍:“买房子的钱,暂时还凑不齐。不过从长远来看,这点钱对我也不算太大压力。你看我现在已经是副总监,应该很快能当上总监,到时年薪还会涨。等个一两年,绝对能拿出首付款。”

“算了,谈钱伤感情,谈感情又伤钱。买房的钱,看来指望不上你了,还得我去找门道。”戚羽说。

“你有什么门道?”方玉斌问。

戚羽眨了眨眼睛:“到时你自然会知道。” sxXItz7ZlPsDzwy7m9FPe/8unTPpJoY1VzUzoRl5qlYEMpRBz3g9u4zCG/Kv8qV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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