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间分向两边的黑发,安详的面容,细长的双手,盯着对象不放的犀利目光。奇特的上端扁平的耳朵,增加了头部的稳定感。下巴上的一颗黑痣,使得宽阔、略显苍白而没有皱纹的面孔有了立体感。“一个典型的大个子中国人,”一位认识毛泽东也认识其他中国领导人的缅甸人这样总结说,“他不像周恩来那样英俊,但很宽厚慈祥。”[1]
八十二岁高龄的毛泽东的仪容已有些变化,但并不很大。青年时期的毛泽东看上去略显焦虑,而作为公众领袖的毛泽东似乎相当自得。他逐渐发福,失去了执著的知识分子的神情。同时手的动作有了很强的目的性。“他看上去像头海象,”一位在毛泽东晚年时见过他的泰国领导人说,“身躯宽阔而庄重。”[2]
始终不变的是,他带有处在公众视线中心的那种人的意识,言行有度而持重。给人的印象是,他同时在思考六个问题。他从未丧失那种两重性:既习惯于严格的纯粹理性思考,又像猫一样追求感官的满足。
他会相当生硬枯燥地引用中国典故,使来访者摸不着头脑,或者长时间保持沉默,好像把人丢进热油里去受熬煎。他相当粗俗,会把手伸进他宽大的裤子里摸虱子,使来访者大感吃惊。[3]他面孔的上半部给人以知识分子的印象:宽大的额头,始终在追索的眼睛,长长的头发。下半部则属于一个寻求感官快乐的人:丰满的嘴唇,短粗的鼻子,圆得像孩子一样的下巴。[4]
毛泽东的步态并不优雅,是那种动作笨拙类型的人。艾格尼丝·史沫特莱是一位美国女权主义者,她的热情既有政治的一面,又有个人癖好的一面。在20世纪30年代,她曾像教其他共产党领导人那样,试图教毛泽东唱歌跳舞,但最终还是沮丧地放弃了。她说:“他的傲气使他无法学跳舞。”同一时期流落在中国的一位日本共产党人野坂参三,也认识毛泽东。他说毛泽东跳舞就像做体操。[5]毛泽东的节奏感并不体现在身体方面。
毛泽东外在行为的不协调并不是一种误导。他生命中的平衡感(如果存在的话)来自两个极端之间的冲突之中。他曾说,他自己有一部分虎气,一部分猴气。冷酷的一面和堂·吉诃德式浪漫的一面,交替地体现在他身上。
他的书法显示,他是一个跟着情绪走而漠视规矩的人。写出来的字有大有小,龙飞凤舞,按雅士们的标准,那不是“好”的书法。
由于毛泽东复杂的人格,人们从不可能知道,在某个特定时候他会掏出什么东西。虽然他是个温和的人,但他是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也会发脾气。来自密苏里州的记者埃德加·斯诺,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与毛泽东有很多交往。他说毛泽东在任何事情上,都从不走中间路线或者被动地跟别人走。
毛泽东并不能经常引起别人的好感,这毫不奇怪。在这方面,他甚至不如周恩来,周是政策的具体执行人,甘愿站在毛泽东的影子里;也不如朱德,朱是长相老成、不拘小节、常带着灿烂笑容的中共军队的总司令(史沫特莱同周和朱都跳过舞,而且配合得很顺当)。
“我简直无法同毛泽东交流,”一位同毛泽东和周恩来都打过交道的印度尼西亚人说,“和周恩来讨论问题,你知道双方在说什么。但和毛泽东,就不行了。”[6]
毛泽东出生于1893年,逝世于1976年。在这一时期里,好像中国的一切都被搞得天翻地覆。一个封建帝国灭亡了。战争像街车一样来了又去。数千万人丢了性命。曾经的亲密同志,因失宠而被贬。斗争的火炬传了一代又一代,而新人们并不像毛泽东那样感到这一火炬的温暖。
毛泽东活了下来。在各种不利的条件下,这个农家男孩活了下来,一直活到一个他被认为更像一个老祖宗,而不像一个政治家的时代。在几十年的战斗中,他没有丧失一只胳膊、一条腿或一只眼睛,实际上他从未受过伤。然而这一场战斗摧毁了统治占人类五分之一人口的旧制度,并使毛泽东四分之三的家人以身殉国。[7]
在他个人完整的身体里,保存着中国革命的历史。
应该用什么眼光去看待毛泽东?农民造反者?他成功地劝导那些游民走出湖南的水稻田和江西绿色的山峦,参加一支小规模的军队,而正是这支军队最终从中国的地主手中夺取了统治权。
军事将领?他说只有在打仗的时候他的身心才运转得最好。[8]
诗人?他很少不在打完一仗之后偷闲写首诗,抒发他对进行斗争和对中国山河的壮丽感到的快乐和激情。 [1]
把眼光投向国外以寻求救治病入膏肓的中国的方法的一代代爱国志士中最新的一个?从欧洲,他借来的不是机器、宗教,也不是自由主义宪法的蓝图,而是共产主义。他施以技巧和灵活性,把共产主义煎煮成了一味药,用来使中国这个病人复生,虽然这个病人已让人觉得无药可救。
皇帝?他教导前后三代人对中国人两千年来所敬畏的禁忌和权威嗤之以鼻。然而,到头来可能连他自己也很失望。这可怕地说明,旧世界仍未死亡,还在新世界里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