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凤告诉刑仁举,自己是在几天前才来到这里探望亲戚的。喜凤刚来的时候,发现除了在大井之上多了个戏台,村民还被限量用水,每家每户每天只能排队取四桶水。水还有些浑浊,需要挑回家,在家中放置半天才能使用,而且用这种水做出的饭有一股怪味。
“怪味?”刑仁举听完立即问,“是什么样的怪味?”
“你等等呀!”喜凤转身出了门,此时刑仁举却看到先前那个盛稀饭用的罐子,凑近闻了闻,先前自己吃稀饭的时候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
蔡村的人现在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是因为喝了大井中的水导致的?但为什么在戏班子来之前没事?为何戏班子又恰恰在大井中突然没水的时候出现?
喜凤很快返回,端了一碗水过来,放在刑仁举跟前。
刑仁举凑近闻了闻,没有异味,又用手指头蘸了一点儿尝了尝,也没有尝出来有什么怪异,于是问:“蔡村的人喝这样的水多久了?”
“大概……”喜凤掰着手指头算着,“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刑仁举坐在那儿,看着那碗水:“一个月的时间?这样,现在时间太晚,用油灯也看不到什么,明天清晨时分,你再带我看看水桶和院内水井。”
喜凤点头,转身拿了空罐子空盘子回了主屋,刑仁举则在角落中找了个较为舒服的地方睡下,毕竟长途跋涉,他早就疲惫不堪。
舒服地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清晨醒来,正在担心怎么向喜凤舅舅和舅妈交代时,喜凤倒是大大方方将柴房门打开,让刑仁举去院子中吃早饭。
刑仁举来到院中便看到神情依然呆滞的喜凤舅舅和喜凤舅妈围坐在小桌前,慢慢地喝着稀饭,吃着馒头,甚至都不抬头看刑仁举一眼。
“两位……”刑仁举站在桌边抱拳,但刚说了两个字,发现那两人依然是那副神情。喜凤舅舅喝粥的时候,粥水还时不时从嘴角流淌出来,他自己似乎也没有任何感觉。
喜凤站在一旁道:“我来了之后,他们就是这副模样,我发现其他人也差不多这样。就只有一个蔡五娃还算清醒,告诉了我关于大井和戏班子的事情……”
刑仁举皱眉:“蔡五娃?人在哪儿?”
“被戏班子的人带到戏台下面喂怪物了。”喜凤坐下,看着刑仁举,一脸的无奈。
刑仁举道:“你们为什么不报官?”
“刑先生,全村上下,除了我,大家都变成这副模样了,谁还知道去报官?”喜凤愁眉苦脸道,“我发现事情不对劲之后,在戏班子的那些人跟前一直装成和舅舅、舅妈一个样儿,而且,村子里外都是他们的人,我一旦往外走,他们就知道我是故意装成那样的,到时候我不就完了吗?”
刑仁举点头:“昨晚我数了数,戏班子大概有30个人,对吗?”
喜凤略微想了想:“我也没有认真数,应该是吧?”
“那个老头儿应该就是班主。”刑仁举在脑海中回忆着,“现在我必须搞清楚几件事:第一,当初大井里为何会突然不出水了?第二,戏班子的来历。第三,他们为何要在大井之上搭建戏台?第四,他们为何要在傍晚的时候敲锣打鼓?第五,他们为什么要把人献祭,大井之中到底有什么?”
喜凤瞪圆双眼道:“有吃人的怪物呀!”
刑仁举摇头:“我从当警察那天起,一直到现在,见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事情,也亲手抓过用人肉做药引的疯道士,但也从未遇到过真正的妖怪。虽说我没见过并不能代表不存在,但我只相信自己的双眼看到的。”
喜凤微微点头:“那你准备怎么办?”
“你先带我去看水桶。”刑仁举说完起身朝主屋走去,喜凤赶紧开门,带他来到水桶跟前。
刑仁举看了一会儿,将水桶提出屋外,放置在阳光下仔细看。
刑仁举蹲下看水桶,喜凤则在旁边看看他,又看看水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许久,刑仁举从行囊中摸出一个小瓶,将其中黄色的粉末慢慢地撒进水桶里。
喜凤蹲下来看着,闻到那粉末气味,下意识道:“硫黄?”
刑仁举点头:“对,硫黄。”
喜凤又问:“做什么用?”
“等着。”刑仁举仔细看着水底,随后道,“有了!”
喜凤立即探头去看:“什么?”
刑仁举微微将水桶倾斜,让阳光折射进去,好让喜凤看清楚在桶底那一抹浅浅的红尘。
喜凤凑近水桶,看了许久,经过刑仁举的指点才勉强看见,却十分不解:“刑先生,这是什么?”
“朱砂。”刑仁举皱眉道,“原本只有少量的朱砂混在桶底淤泥之中,倒入大量的硫黄粉之后,两者之间便会发生反应,这与从前那些炼丹的道士所用的办法相似,他们也用朱砂、硫黄等来炼丹,炼出来的玩意儿不但不能让人长生不老、延年益寿,相反还会让人中毒,因为朱砂原本就有毒,从中可以提炼出水银来。”
喜凤一愣:“先生的意思是,这里的人长期食用带朱砂的水,这才变成这副模样的?”
刑仁举点头,扭头看向院落门口的时候,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随后他闭眼开始回忆着、思考着。
喜凤见状,问:“先生你怎么了?”
“没什么。”刑仁举睁眼摇头道,“这里要出大事了。我问你,蔡村周围十里之内是不是有温泉?”
喜凤想了下摇头道:“我不知道。”
刑仁举道:“这样,午饭之后,是人最疲倦、精神最涣散的时候,我就趁那时候送你出村,出村之后你立即赶到青莲镇报官,让他们快马加鞭带人来。另外,你有纸笔吗?我写个药方,你在青莲镇的药铺抓些药回来,先抓五服药。”
喜凤立即拿了纸笔给刑仁举。刑仁举写了一个药方之后,交给喜凤,让其随身保管,千万不要丢失。随后两人搀扶喜凤的舅舅和舅妈回到屋子中。
到了中午,刑仁举领着喜凤翻越后方的小山,从小山一侧滑下,趁着村口那几名戏班子的演奏者打瞌睡的时候,刑仁举将喜凤送走,临行前一再叮嘱“快去快回”。
送走喜凤之后,刑仁举返回那个院子,在院子一角的水井前看了许久,然后放下了绳子,紧接着自己则躲到了猪圈中,故意将猪圈旁边的柴房门完全打开。
不到半个时辰,大批的戏班演奏者赶到了院落中,但他们并未四下搜寻,而是直接包围了柴房。就在此时,人群中散开一条道,原本应该前往青莲镇的喜凤出现在人群中,脸上也换了一副表情。
“班主!”那些演奏者对着喜凤齐声喊道。
此时,躲在猪圈中的刑仁举脸上出现了笑容——这与他推测得一模一样。
几名在柴房中搜索未果的演奏者走出来,领头的向喜凤回报道:“班主,柴房里头莫得人!”
喜凤看到井口的绳子,快速上前,朝里面看去:“这个人不简单,他肯定是已经发现了我们在做什么,赶紧派人下井去抓他。还有,除了他,村子里面肯定还有一个人。”
“还有人?哪个?”其中一个演奏者立即问。
喜凤皱眉:“还有一个救他的人,否则的话,这个叫刑仁举的家伙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蔡村,出现在这个院子当中,快!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另外,告诉我干爹,让他们差不多可以停手了,这笔买卖我估计也做不长了。”
那些演奏者按照喜凤的命令,下井的下井,散开的散开。很快,院落中就剩下喜凤和两名演奏者。就在此时,刑仁举却从猪圈中径直走了出来。
刑仁举的出现让喜凤三人大吃一惊,喜凤盯着他身后的猪圈,眉头紧锁,在心中咒骂着自己糊涂,因为她认为刑仁举怎么都不可能躲在近在咫尺的猪圈里。
那两名演奏者在喜凤的示意下,举起钢刀就冲了上去,连喊带砍。其中一个还没走近,就被刑仁举一脚踹翻;另外一人举刀劈下,刑仁举侧身避过,单手一掌将其劈晕。
被踹翻的那人捂着肚子爬起来,随后又开始哇哇猛吐,吐了一阵后,被刑仁举一脚踢晕。
喜凤看着刑仁举,问:“你到底是谁?”
刑仁举掸去裤腿上的灰尘:“咱们应该算是同行吧,半个同行。”
“我知道。”喜凤点头,“既然是同行,有事儿咱们可以摆在台面上说,不需要这样吧?”
刑仁举笑道:“这句话应该我说,不过就算一开始你们摆在台面上给我说清楚了,我也不会放过你们。说实话,你很聪明,昨天傍晚突然见到我的时候,情急之中你假扮成了这家人的外甥女,原本以为可以骗过我,让我离开蔡村,谁知道我又返回了,你没有办法,只能假扮下去,不过你的话中漏洞太多。”
喜凤看着刑仁举,并不说话。
刑仁举道:“你说你是这家人的外甥女,前几天才来到这里,而这个村子里面的人服用这种带有朱砂的水至少超过一个月了,这才变成现在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而你则说,自己来了几天,为了怕他们察觉,也装成这副模样,这群人不傻,不可能不知道服用此水多久之后人才会产生这种症状,这是第一个漏洞。你还说自己跑不了,这个村子不是四面环山,在川西北都是丘陵地带,戏班子充其量30个人,不可能将村子围个水泄不通。所以,一个腿脚灵活、思维正常的人,要跑出去不难,这是第二个漏洞。”
喜凤的脸上有了些许的笑容。
“其他的就不要一一列举了吧?”刑仁举摇头,“话说得太多,容易口干舌燥,我也容易发火,我可不想对一个女孩儿动手……”
“女孩儿?”喜凤哈哈大笑,“你奶奶我今年已经89岁了,看不出来吧?”
刑仁举摇头:“别演了,你这句话说出来也是个漏洞。”
喜凤一愣,脸上全是疑惑,不明白自己的一句谎言明明才开了个头,为什么会被立即揭穿。
刑仁举上前两步:“你撒谎说自己89岁了,无非想告诉我,你自己会炼丹,你已经找到了返老还童的办法,所以戏班子的人才会老老实实地服从你的命令,你在他们眼中就和神一样,对吧?”
喜凤没有应声,但也算是默认了,不过却在心中不断猜测着眼前的刑仁举到底是谁。
刑仁举叹气:“你先前说了一句,让人去告诉你的干爹。那个老头儿我昨天见过,充其量也就是六七十岁的样子,而你刚才又说自己89岁了,你的手下也都知道这件事,但是一个89岁的老太太,叫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干爹,这不是前后矛盾吗?你总不至于圆谎说,你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吧?既然你隐藏了身份,你就无法用你懂得返老还童这一招来吓唬其他人了,这又是自相矛盾的地方。”
喜凤就那么看着刑仁举,一直看着,看了许久才开口问:“你到底是谁?”
“你们现在束手就擒,我将来还可以帮你们求求情,否则的话,就你们的所作所为,下场都是吃枪子。”刑仁举指着那口井,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蔡村的井下有一条矿道、一条水道,矿道是开铁矿用的,但在百年或者更早之前被封起来了。不过在铁矿之中,还藏着另外一个能出上品朱砂矿的地方,你们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了这个消息,于是便来到了蔡村。”
喜凤点头:“行了,你的确厉害,我佩服至极,看来你真的不是普通人。你从水中推测到了下面有朱砂矿,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你怎么能知道下面还有铁矿?”
“西南铁唐!”刑仁举一字一字地说着,又道,“你不可能不知道这四个字吧?在西南最有名的铁匠就是唐家,而唐家就在青莲镇一带。虽然唐家已经消失了百年之久,但我得到的消息是唐家的后人依然在这一带活动。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他们的。”
喜凤皱眉:“什么西南铁唐?”
刑仁举摇头:“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来动唐家的东西?毫无疑问,下面的铁矿肯定是属于唐家的,唐家几百年以来是出了名的有仇必报,你们动了他们的东西,估计也活不长了。听我一句,收手去报官自首吧,落在官府的手里,总比落在唐家的手里好得多。”
“笑话!”喜凤怒道,“我就不信,你一个人真的能斗得过我们所有人!来人啊!快来人!”
喜凤在那儿高喊着,声音在村子中回荡着,可没有人应声。整个蔡村如今除了风声,喜凤就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转身就朝着院落外狂奔而去,四下找着喊着。
而刑仁举就慢慢跟在她身后,看着喜凤慌不择路的样子。
虽然刑仁举较为镇定,但也奇怪为什么戏班子的其他人会在突然间全都消失不见。
可是没多久,意外再次发生。走在刑仁举前方十米开外的喜凤突然全身一震,紧接着转身看着刑仁举,然后低头从自己胸口拔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因为刑仁举与喜凤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他根本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只看到拔出那东西之后,喜凤双眼一翻,径直倒地。
刑仁举料到有人埋伏,立即朝着旁边的矮墙下方滚去。刚离开自己先前所站的位置,侧头便发现那里多了两根细小的铁针。
“西南铁唐?”刑仁举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立即看向四周,喊道,“我不是敌人,我要见西南铁唐的当家!”
刚说完,两根铁针从不远处草丛中射出,正中刑仁举的胸口。
没等刑仁举拔出铁针,他就眼前一黑,手脚也变得麻木,很快就晕了过去。
刑仁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虽然头脑已经清醒,但四肢依然僵硬发麻无法动弹。而且他还被五花大绑,再看四周,自己身处在村子那个平坝之中,周围躺满了被五花大绑的假扮戏班子的匪徒。
平坝四周点着篝火,篝火旁还站着无数穿着麻衣、手持火把的人。刑仁举看着那些人觉得眼熟,定睛一看,才发现举着火把的不是其他人,正是那些原本已经中了朱砂毒、本应该神志不清的蔡村村民!
刑仁举挣扎着起来,看着四下,发现村民都恢复了原本的神色,将他与其他戏班子里的人团团围在平坝上。而喜凤和她那个所谓的干爹则被绑在平坝中心的一根木桩上,木桩周围放置着柴火,看样子村民似乎是想烧死他们。
“看来都到齐了,你们应该再没有同伙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平坝后方的人群中传来,“你们显然只是一伙笨得不能再笨的毛贼,几百年以来,敢到蔡村打这口井主意的人不少,不过都是有来无回,你们竟然连这点都不知道,我只能送你们四个字——死有余辜。”
刑仁举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立即昂头四下找着,看着。
随后,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唐家侍奉的是火神祝融,算起来也到了火祭的日子了,就先从那对贼父女开始吧!”
女人说完,人群中便走出一个身着麻衣却露着胸口的大汉,大汉提着火把要上前点燃喜凤周围的柴火,刑仁举立即起身喊道:“我是山海关久安当铺大朝奉刑仁举!我要见西南唐家的现当家!”
大汉停下了点火的动作,看着刑仁举,周围的人也都将目光投向他,没人说话。
刑仁举紧接着又重复一遍先前的话,正要说第三遍的时候,一个样貌妖娆,盘着头发,头发上插着黑铁发簪,双手、双脚都戴着黑色铁环,身材异常苗条的女人从人群中缓缓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