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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的难题

我的老师安妮·莎莉文,那年才二十岁,当她读完父亲的信后,感觉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份工作。呆在南方一个古老小镇上,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和情趣可言呢?然而,作为一个视力不好的女孩子,从帕金斯盲人学校毕业以后,这是她唯一能糊口的就业机会。

去教那个又聋又哑又盲的学生之前,安妮要求回柏金斯一趟,她需要回去仔细研究萝拉的学习资料作为参考。

整整一个秋天和冬天,她都忙于翻阅关于萝拉所有的记录,加以细心研究。收获令她兴奋不已,但她还是没有信心去接受这个职位。她知道要与聋哑盲者沟通是一件困难无比的事,然而,她并不十分清楚事实她未来的工作将有多困难。

1887年3月3日,阿拉巴马州的小镇塔斯甘比亚,一辆马车驶入凯勒家的庄园。这是一栋绿色窗帘点缀的白屋,屋前一片花园,百花锦簇。

莎莉文老师兴奋万分,根本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大房子。她急切地问:“海伦呢?她在哪儿?”这时,我的父亲——凯勒上尉走过来。

“你好!安妮小姐,我是海伦的父亲。”父亲和安妮打招呼。

莎莉文老师以点头作答,继续问:“海伦呢?”

“她在那里。”他指着门口,“她觉察到这几天大家都忙着一件非比寻常的事,惹得她发脾气。”

莎莉文老师看到了我,海伦。我这时正站在门口阴影处,被绿色的爬藤遮住,头发像黏成一把的干稻草垂在肩上,上衣钮扣没有一个扣对;咖啡色的鞋子沾染了尘土和泥巴,一双肮脏的小手死劲地揪着藤叶,一片一片撕碎。我已经感觉到马车开进门来,正全神贯注地等候,思量着从哪一边跳上去。

“怎么没有人关心这个小孩?”这是安妮对我的第一印象,后来她才知道,我太调皮捣蛋了,根本不听任何人的管教,只要有人靠近我,我便狂暴发怒。

莎莉文老师压抑着心中的沮丧,踏上台阶。她的脚一触到台阶,我马上转过身来,我知道有人从大门口向自己走过来,也感觉到穿过脚底增强的振动频率。

我正在等待着妈妈。这几天妈妈经常出门,我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于是张开双臂,跳进来人的怀里,莎莉文老师接住了我。

可我发现,这不是妈妈!我像一只被网罗的困兽,用力挣脱出陌生人的怀抱。莎莉文老师一紧张,把我环抱得更紧,这一下惹火了。

“快放手!”我的异母哥哥詹姆斯大叫,“她会伤着你的。”莎莉文老师吃了一惊,赶紧松手,心有余悸地问道:“为什么?难道我做错了?”

“不,安妮小姐,她不要人家抱她。”母亲向她解释,“自从病了之后,海伦就不曾亲过人家,也不让人家亲她、抱她、哄她。”

莎莉文老师小声地说:“海伦该不会受惊吧!我看她愣了一下,就想挣开,我想没有吓住她,看来……她好像天不怕,地不怕。”

“是的,她天不怕,地不怕,问题就出在这里。”父亲苦笑地回答。

家里腾出一个房间,粉刷装潢成淡雅的白色,作为安妮的房间。父亲帮着莎莉文小姐把皮箱提到楼上,我一直跟着他们走上来,进到莎莉文小姐的房间。当老师打开皮箱,开始整理东西时,我开始对这个陌生的客人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小手跟着她的动作上上下下,黏糊糊的脏手无数次打开又关上皮箱。

“你真是个顽强的小东西!”老师说道。

然后我摸到莎莉文老师的旅行便帽,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戴在头上笨拙地在颚下打了结,摸索着站到镜子前面,昂头、偏左、偏右侧视,又上下打量。

莎莉文老师不禁大笑起来:“你这个小顽皮,学得可真不错。你看过妈妈这样照镜子,是不是?”她忽然愣愣地停住笑声。她一时竟忘了眼前这个慧黠灵巧的孩子,竟是听觉、视觉全无的残障小孩。

莎莉文老师离开波士顿时,柏金斯的学生们送给她一个洋娃娃。娃娃是大家共同出钱买的,由萝拉缝制了一件漂亮的外衣,是孩子们准备送给我的礼物。它静静地躺在老师的皮箱里,而我那好动的手,一下子就发现了它。洋娃娃!多么亲切而熟悉的形象。在我房间里有一大箱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娃娃,我用力拉出娃娃抱紧它。

莎莉文老师决定就地取材,教我学习拼写。她拉住我的手,在掌心中拼写:“DOLL(娃娃)”。我马上抽回自己的手,因为我以前一直不习惯别人的抚摸。但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当老师再次拉着我的手时,我也就任由她摆布了。

“娃娃”,老师一次又一次,重复把这个字描画在我的掌中,我先是莫名其妙地站着,接着便聚精会神地感触手掌中的描画。

家人也都围了过来,询问我们在干什么。莎莉文老师向我的父母解释:“我把‘娃娃’拼写在她手上,等她会拼这个字时,我就把注意力引到她手上抱着的洋娃娃身上,我要让她心里明白单词和物体的相互关联。”

然后她回头对我说:“好吧!让我们多玩一会儿这个游戏。”她伸手拿开娃娃,要我在她手中拼写“娃娃”后,她要加强我将单词与事物联系在一起的能力。

可我并不了解这些,我只知道这个陌生人从我手里拿走了娃娃。我因生气而涨红了脸,喉咙里发出咆哮声,紧握拳头,转瞬间狂怒、凶悍地扑向安妮。

老师快速地放开娃娃,免得娃娃遭受池鱼之殃。我的拳头如雨而下,安妮好不容易抓住我的双手,使尽全身力气,握住挥动的拳头。

“安妮小姐,安妮小姐,请把娃娃还给她吧!”母亲央求。

“不,不行。”莎莉文老师回答,“她会得寸进尺,如果她常常这样撒野,我又怎么能教她?”

“不给她的话,她不会安定下来,会一直闹下去的。”

“不行。”莎莉文老师一边按住我,一边拒绝,“她得听话,她需要服从。”

“可是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服从啊!我们没有办法教她懂得这些,安妮小姐,求求你给她吧!”

“看来我又多了一样工作。第一步要先驯服她,然后才能教她学习。”

我们都不歇手,继续扭斗,互不相让,最后我实在累了,瘫在老师怀中。

“哈!你总算放弃了。”莎莉文老师暗自称快。可她一松手,我便抽身飞快地逃出房间。

莎莉文老师知道我被宠坏了,家里每个人都同情我、让着我,5年来,盲目的怜悯、宠爱增长了我的任性,使我俨然像个小暴君。我独自在黑暗中探索,在空寂中奋斗。我年幼无知,不懂得如何排遣无法与外界沟通的绝望感,只有用挥拳、踢脚、尖叫、躲避来发泄焦急不安的情绪。

一天,母亲交给我一叠干净毛巾,示意拿去给陌生人。我顺从地拿了上楼,半途,我把毛巾丢在地上,自己爬上楼,蹑手蹑脚地跑到老师的房间门口。

我知道陌生人在房间里,轻轻地摸索着门,摸到钥匙插在钥匙孔。我飞快地转了钥匙,把门锁上,然后拔出钥匙,连奔带跑下了楼,将钥匙塞进大客厅里的一个抽屉下,然后溜之大吉。

莎莉文老师被锁在屋里了,她只得大喊大叫,母亲和厨娘跑了过河去。“安妮小姐,发生什么事?”母亲从外面喊。

“她把我锁在里面了。”

站在门外的两个女人,不用问也很清楚“她”是谁。

“她看起来挺乖的,怎么会做这种事?”厨娘半信半疑。

“就是她。”老师抑制着怒气,从房里冷冷地回答,“这个小孩该好好管教管教,请问有没有另外一副备用钥匙?”

家里并没有备用钥匙,最后,只好父亲出面。“我们每个月付她25块钱,她竟笨得把自己锁在房里。”父亲嘲讽地说。他从谷仓拿来长梯,爬到老师房间的窗口,把她扛在肩上,两个人平平安安地下来了。

莎莉文老师羞得满脸通红,既尴尬又恼怒,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嬉笑的仆人和帮佣的庄稼汉。众目睽睽之下,一位淑女像一捆棉花般从三楼被扛下来,未免太丢人现眼了。

安妮知道,海伦残障、受挫折、自暴自弃、可怜……但是,这个小野兽也被宠得太无法无天了。“我想至少有一件事我不必担心,”安妮对我的父亲说,“海伦的脑袋。凯勒上尉,不瞒你说,我刚来的时候,我还很担心她的病有没有烧坏她的脑袋。还好,小脑袋还是装备齐全,如果不嫌她刁蛮顽皮,她一个人可以抵10个小孩。” w3/AmSifl7Wy9uPbannR0jNhWq0Ge/xTJXc4qHdXc6AFivpw/YritmuDjObbZy7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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