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娜塔丽亚
为什么我不敢说出这一点?
马尔戈迷住了我的心 。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了解到
丘比特 究竟是个什么人;
我那热烈的心灵迷醉了;
我坠入了情网——我必须承认!
幸福的时光如飞逝去了,
那时候,我不懂得爱情的苦痛,
只是虚度光阴,把歌儿唱唱;
那时候,我像仄费洛斯 那轻风
飘翔在戏院里和盛大的舞会上,
飘翔在游艺会和娱乐场之中;
那时候,我恶意地嘲笑爱神,
对于那些可爱的女性
写了许多讽刺的诗文;
可我的嘲笑实在是白费劲,
到头来自己落入了情网,
自己呀,唉!就像发了疯。
嘲笑和自由——都给我滚开吧,
现在我的角色是塞拉东 !
而不再是那严厉的加图 ,
我看见了娜塔丽亚美妙的玉容,
就像那可爱的女祭司塔利亚 ,
于是丘比特飞进了我心中。
娜塔丽亚!我必须向你承认,
你已经使我如痴如醉,
我还是第一次倾心于女性的
美丽,说来实在是惭愧。
一整天,尽管忙得团团转,
我心中也只记挂你一个人;
夜幕降临了——在虚幻的梦想中,
我看见的也只有你的倩影,
我看见可爱的人儿仿佛和我
在一起,穿着轻柔的衣衫,
那娇喘是多么羞怯、甜蜜,
洁白的胸脯使白雪黯淡,
在我面前不停地晃动,
她那双明眸半睁半闭,
还有静谧夜晚的深沉夜色——
这一切都使我狂喜不已!……
我单独在凉亭和她在一起,
看见……那纯洁的百合花 ,
我颤栗,苦恼,目瞪口呆……
于是惊醒了……只看见黑暗
笼罩着我那孤独的卧榻!
我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那懒洋洋的睡眼蒙昽的春梦
已展开双翼远远地飞去。
我的恋情变得愈加热烈,
由于为爱情所苦苦折磨,
于是我变得越来越虚弱。
我的心时刻都在向往着……
向往着什么?——我们当中
谁也不会公开对太太们叙说,
只是这样那样敷衍应付,
我则照自己的办法去说明。
所有钟情的男人都想要
领略一下没有领略过的事;
这是他们的特性——真叫我惊奇!
我倒愿意做个菲立蒙 ,
身上裹着宽大的长衣,
神气活现地歪戴着帽子,
到傍晚时分,形影不离,
拉着安纽塔的纤手去散步,
悄悄地对她说:她是我的!
对她把爱情的苦恼倾吐。
我倒愿意让你像娜佐拉
那样,用你多情的目光
竭力向我示意,叫我留下。
我也愿意做白发的老头——
轻飘可爱的罗丝娜 的监护人,
被命运抛弃的苦恼的老汉,
戴着假发,还披着斗篷,
把那滚烫的无礼的右手
伸向雪白而丰满的酥胸……
我倒愿意……可是一只脚
难以跨过茫茫的海洋,
虽然我是那么热烈地钟情,
但我已永远离开了你,
从此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然而,娜塔丽亚!你并不知道
谁是你的多情的塞拉东,
你也还没有好好地领会
为什么他不敢对你凭空
存着希望。哦,娜塔丽亚!
让我再向你倾吐苦衷:
我不是主宰宫闱的帝王,
我不是黑人,也不是土耳其人。
你可不能那样对待我,
像对待彬彬有礼的中国人,
像对待粗暴无礼的美国人。
也不要把我看作德国佬,
头上戴着椭圆形的便帽,
手里拿着杯子,斟着啤酒,
嘴里还把烟卷儿叼牢。
不要把我看作近卫军,
戴着铜盔,佩带着长刀。
我不喜欢隆隆的炮声:
我不让长剑、马刀和斧头
为了亚当那样的罪孽
束缚住我的自由的手脚。
“你究竟是谁,絮絮叨叨的多情人?”
瞧瞧你面前那高高的围墙吧,
那里是沉静的永久的黑暗;
瞧瞧你面前那拦住的窗户吧,
瞧瞧那边燃起的灯火……
你就知道我是个修士 ,娜塔丽亚!
修士
第一歌
圣洁的修士,堕落,裙子
我想歌唱地狱里的魔鬼
怎样被大胡子老头骑到背上,
他怎样搞到一顶黑色的修士帽,
怎样把修士推进罪人的一帮。
爱情的歌手,家住费内 的老头,
伏尔泰,如今我专程来登门拜访。
告诉我,你的琴弦藏到哪里了,
在《圣女贞德》中我对它实在很欣赏,
告诉我,你的画笔又在何方,
难道就没有人一辈子也找不到它们?
伏尔泰!法兰西帕耳那索斯 的苏丹王,
我并不想骑上珀伽索斯 驰骋,
我并不想让缪斯变成贵妇人,
但只要你赐给我那把黄金的诗琴,
我就会带着它在全世界享有盛名。
你皱起眉头对我说道:我不能。
而你是个被阿波罗诅咒的诗人,
你把淫诗涂满小酒馆的墙头上,
在赫利孔山 下和维永 滚下泥潭,
巴尔科夫 ,你能不能给我帮帮忙?
你含着冷笑把你的小提琴给了我,
还答应给我美酒和半个诗神:
“只要你拿我做榜样照此干下去。”
不,不,巴尔科夫!我不要你的小提琴,
我脑子里想到什么,我就唱什么,
让诗句连着诗句自由地飞奔。
在离那美好地方不远的处所,
在那里勇猛顽强的伊凡大帝
曾头戴金色十字架名闻天下,
在密林深处,幽暗荒蛮的野地,
有一座修道院;在荒凉幽僻的围墙里,
一个白发的修士已上了年纪,
用圣洁的生活和祈祷拯救自己,
正平静地走向自己生命的终极。
我们的苦行僧生活得并不富裕,
他不会因为奢侈而落进地狱。
他只有一只猫,一部《诗篇》 和念珠,
一俄升伏特加,一顶修士帽和法衣。
走进修士平静居住的屋子,
你不会看到堆积如山的黄金,
没有大理石雕像饱你的眼福,
墙上也没有挂着拉斐尔的作品。
你只会看到一把三只脚的椅子,
墙角上搁着一只半俄尺的凳子,
修士就坐在那上面睡觉和进餐,
长凳上也没有蓬松的羽毛褥子。
修士不能舒服地躺在褥子上,
床单下面也没有柔软的床垫,
这圣洁的神父一年到头持斋,
在他的修道小室里度过一整天,
他吃得很饱,睡觉,时刻祷告上帝,
低声细语祈求着:“求上帝赦免。”
而你,修士,不安分的耶稣会教士!
现在你应该脸红,如果你还能
脸红,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心;
你也该脸红,富裕的卡尔迈勒 僧人,
你也该懂得羞耻,伯朝拉修道院的修士,
主宰心灵与灵魂的谦恭君子……
可是,诗琴,且住!热衷于抨击教士
已经让我的诗篇离题万里;
激怒神父可不是我们的活计。
潘克拉季在幽居中生活得很快乐,
他渴望着能够尽快进入天国,
但是世界上并没有一块净土
能保护我们不受魔鬼的诱惑。
在那黑撒旦被严厉看管的地方,
他愤恨得直啃着自己的魔爪,
突然他打听到,通往修道院的大路上,
所有设置的障碍都已经撤下。
突然所有的小鬼都成群跃起,
展开双翼朝空中奋力飞去——
有的到巴黎去找秃顶的夏特勒修士 ,
带着戈比和许多黄澄澄的金币,
有的到梵蒂冈去找啤酒肚意大利人,
给他们送去布尔冈红酒和通心粉,
有的变成姑娘去和主教同眠,
有的变成少年去和修女鬼混。
我曾听说,仿佛有一个神父,
他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坟墓,
可还在教堂里为新婚夫妇祝福。
一个魔鬼带来一大群爱神,
诵经士突然在唱诗班席位上打鼾,
神父愣住了,眼睛直瞪着姑娘,
而姑娘则往助祭身上傻看,
新郎气得浑身热血沸腾,
魔鬼便把他们统统带进地狱中。
漆黑的夜幕缓缓地升上天际,
城市里日常的喧闹已经静息,
一轮明月照临修士的窗户,
把全部精神灌注到祷文之中,
我们的潘克拉季跪在尼古拉圣像前,
叹息着频频向圣像磕头鞠躬。
莫洛克(这是魔鬼的名字)来了,
藏进潘克拉季的黑色长袍里,
圣洁的修士祈祷了又再祈祷,
叹息了又叹息,可魔鬼还在长袍里,
过去一小时,莫洛克还纠缠不已,
过去两小时三小时,魔鬼还不去。
“你肯定是我的。”他一直在自言自语。
于是我们的老头儿不再画十字。
他在长凳上坐下,揉揉眼,打哈欠,
一边祈祷一边伸三次懒腰,
他又打了次哈欠,差点睡着了。
可是不!潘克拉季突然睡意全消,
于是魔鬼又来引诱这修士,
为让他入睡,他读起鲍勃罗夫 的诗,
修士觉得无聊,他感到惊奇,
他在祈祷上帝时从来不迷糊。
但他已浑身无力,十字架,《诗篇》,
已忘得一干二净,苍白的头颅
就像一只苹果,滚落在胸前,
手从额头上垂落到了膝盖骨,
祈祷书从手上掉到桌子底下,
修士睡着了,像老牛打起呼噜。
苦恼人!你睡吧……潘克拉季突然清醒,
他战战兢兢前后看了一下,
一边画十字,一边从床上坐起,
他环顾四周,油灯已结起灯花,
在自己周围撒下微弱的灯光,
屋角里似乎有样发白的东西,
修士走过去,怎么?是一条裙子。
“我看见了什么!……难道这是一场梦?”
修士叫了起来,惊呆了,面如白纸,
“怎么会!这是什么?……”他不敢想下去,
呆若木鸡,站在白裙子前面,
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浑身战栗。
阻止爱火燃烧的唯一障碍,
奖励情人最最甜蜜的礼物,
女性曼妙玉体的唯一遮蔽,
啊,裙子!我在对你倾诉,
我把这些诗句向你奉献,
爱情啊!请赐给我的笔更多的灵感!
我爱你,啊,至为珍贵的裙子,
当娜塔丽亚在傍晚时分等候我,
宽下那锦缎制成的萨拉方时候,
只有你穿在她那袅娜的身上。
那时候还有什么更令人着魔?
而你缠绕在她那美腿的周围,
比小溪的清流更加剔透晶莹,
你触摸着她那些地方,就在那里的
玫瑰和百合花中栖息着青春之神。
或者犹如费隆追逐着赫洛亚 ,
千方百计想把她拥入怀抱,
苍翠的灌木丛突然将你挂住……
她只好停住脚步,满脸羞臊。
但为时已晚,费隆已把她追到,
和她一起滚落在芬芳的草地,
那为爱情而心花怒放的牧人
伸出一只火热滚烫而颤抖的手
把你的裙裾小心翼翼地撩起……
她向他投去含笑的懒洋洋的目光,
于是他……不,我不敢再想象下去。
我浑身战栗,心儿怦怦直跳,
读者们,你们的热血说不定也在
随着情热而沸腾,谁知道这秘密?
但是我们的修士对裙子的想法
却和我不同(我没有出家,还年轻,
幸福一点也没有亏待过我)。
他看到裙子,这没有让他高兴,
他心中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已落入魔鬼的魔爪之中。
第二歌
痛苦的思考,梦,解脱的办法
当幽暗的夜色还没有悄悄退去,
当月亮的光辉依旧在天空倾泻,
那条裙子仍然在眼前出现。
一旦嫣红的朝霞照临大地,
那裙子便出其不意从眼前消歇。
呜呼,我们的修士可失去了平静。
他睡不着,也不给他的猫抚爱,
他再也想不到教堂中的读经台,
灾难从四面八方向潘克拉季袭来。
他想:“怎么回事,在我的修道院里
从来就不曾有过小狗和鬼怪,
我一辈子就没见过这里有裙子,
谁能把它带到我的屋里来?
主啊,饶恕我,是不是我在胡思乱想?
难道,我真不敢说出来,这儿有姑娘。”
修士满脸通红,不知怎么办。
屋角里长凳下,他到处寻索奔忙。
全是徒劳,老头儿什么也没找到,
他整天像个幽灵到处游荡,
不吃不喝,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白天过去了,接着黑夜来到,
到处都把油灯和蜡烛点亮。
修士已从头上摘下修士帽,
他躺下睡觉。但是明月的亮光
刚刚从天上照临他的窗户,
同时也突然照亮了长凳上的裙子,
心有余悸的修士便眯起了眼睛,
为了免得落入被诱惑的境地,
他真巴不得让眼睛一辈子失明,
只要不再看到那条裙子。
老头儿嘴里哼哼着翻过身去,
全身紧紧地裹在暖呼呼的被单里,
闭上眼睛,睡着了,鼾声响起,
莫洛克突然变成一只苍蝇,
飞进来在他周围嗡嗡直叫。
他飞啊飞啊,在房间里到处乱转,
最后竟在修士的鼻子上落脚。
他又来诱惑修士潘克拉季,
修士打着鼾,他的梦很是奇妙。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谷地之中,
他站在香桃木下,周围尽是花丛,
他身旁是一大群萨堤罗斯 和法翁 。
有的笑着将冒泡的美酒斟入酒盅;
乌黑的头发上缠绕着翠绿的常春藤,
一串串葡萄从头上垂挂下来,
脚边搁着轻巧的神杖一根,
一切都说明,他是永远年轻的巴克科斯 ,
快乐的神灵,萨堤罗斯们的保护神。
有的吹起了牧童常用的短笛,
歌唱着爱情,而那心灵的君主
让他的笛声响起快乐的颤音。
一群小孩和青春少年少女
在菩提树下跳起了快乐的环舞。
稍远些,在那蓊郁的树木穹窿下,
在枝叶繁茂的树木浓荫之中,
一对对情侣相拥着为爱情所激动,
在欢畅和甜蜜缱绻的欢乐中
微微地喘息,在行乐中筋疲力尽,
双双对对躺卧在玫瑰的花丛。
修士用惊慌的眼睛观察着这一切,
一会儿往酒杯中投去他的视线,
一会儿边叹息边瞧着那一群少女,
他苦恼地用手挠挠光秃的前额,
呆若木鸡,嘴巴张得一尺宽。
突然他心中感到一阵冲动,
一怒之下,他把修士帽往旁边一拉,
像个没胡子的少年侍从和骏马,
冲进苍翠的树林,去追逐女娃。
那迷人的女娃飞跑得像仄费洛斯,
比老鹰还快,比诗琴的乐音还决些,
但我们的修士仿佛是个埃俄罗斯 ,
他不停地追赶那个新的达佛涅 。
他嘴里咕噜着:“我这回可不会脱靶。”
但魔鬼突然从灌木丛后面闪现,
用裙子抽打潘克拉季的面孔,
树林里的美妙景象突然不见。
他已看不见小溪、山冈和仙女,
法翁不见了,丘比特也展翅飞去,
而那迷人的女娃也不见踪迹。
修士独自站在荒野的草原里,
他皱起眉头;天边暮色渐浓,
突然响起巨雷,击中了修士,
潘克拉季哇的一声突然惊醒。
他惊慌失措,频频往四下里张望,
天空上燃烧得像那红宝石一般,
朝霞已将东方染红了一片。
裙子不见了。潘克拉季起来梳洗,
他做着祈祷,突然大放悲声,
他在窗口坐下来,悲痛万分。
他想:“啊!你为什么要发怒?
主啊,我对你犯过什么过错?
魔鬼要这样把我当罪人折磨?
我不想睡觉,我要向你祈祷,
我刚刚拿起《诗篇》,裙子就出现。
我想小寐一下,夜里就做梦,
我梦见了什么?真让我羞愧难言。
请你倾听奴仆虔诚的祈祷,
主啊,别让我遭受魔鬼的试探!”
上帝听见了老头儿发出的祈祷,
老头儿的心头立刻就豁然开窍,
这白发苍苍又老实又可怜的老头,
突然就变得像牛顿一样灵巧。
他反复考虑、揣摩对比,有了主意,
高高兴兴地翻倒了那只椅子。
他像那拯救了锡拉库萨 的智者,
在街上奔走,不惜赤足裸体,
他为自己的发现欣喜若狂,
“找到了,找到办法了!”他高声宣示。
“这下可好了!”他想,“我终于能摆脱
魔鬼和裙子的纠缠,可爱的少女
再不会在梦中来把我引诱迷惑。
我又可以过起修士的日子,
战战兢競地等候最后的时刻,
坚持信仰,一切便都稳妥。”
他这样想道,可是完全想错,
不可战胜的厄运,全世界的主宰,
要拿潘克拉季像玩偶一般取乐。
修士把清水装满自己的水罐,
对着它喃喃地念上一些祷文,
准备去和地狱恶斗一番。
他在等着裙子出现,而恶魔
也在整天做他的准备工作,
他浑身燥热,沾满泥污和汗水,
要赶在月亮升起前把事情办妥。
第三歌
被逮住的魔鬼
啊,为什么神奇美妙的大自然
没有赋予我柯勒乔 那样的才能?
如果是那样,那致我死命的热情
就不会让我成为诗山的臣民。
我就不会上墨水弄脏手指,
不会在阁楼上到处撒满废纸,
无论如何也不会坐在书桌前
像姑娘坐在绣架前一般写诗。
我会用充满信心的手拿起画笔,
把手中的香槟美酒一饮而尽,
像提香 或者热情洋溢的阿尔班 ,
以激越的热情在画布上恣肆纵横。
我会表现出娜塔丽亚的全部丽质,
让一缕青丝挂在她丰满的胸前。
她的头上戴着芳香的玫瑰衣冠,
可爱的双腿裹着塔利亚的衣裳,
腰间系着基朴里达 的金色腰带。
画笔将让我百倍地幸福欢畅。
我也可以用韦尔内 或普桑 的色彩
让画布上缓缓地流动江河的波浪,
在炎热炙人的南国天际上边,
夜间冉冉升起沉思的月亮。
我可以表现一座灰蒙蒙的悬崖,
那上面高峻的围墙长满青苔,
喧闹的海洋正把这悬崖拍打。
而在微风吹拂的滚滚波涛里,
在晶莹的浪花飞減的波峰边上,
一叶小舟在白浪里随风飘荡。
我也可以将康捷米拉 描绘,
描写她的美貌……我乐于抛弃诗琴,
永远离纯洁的缪斯远走高飞。
但我来到这世上不是鲁本斯 ,
我拼凑韵脚,而不是献身绘画,
且让马尔蒂诺夫的画笔醉倒我们,
我还是重新往帕耳那索斯攀爬。
我拿出英雄气概来实现梦想,
重新拿起我的墨水瓶和稿纸,
再来继续写作我的诗章。
如今白发的潘克拉季在做些什么?
他那毛耷耷的敌人又有何动静?
福玻斯 已经不再照耀大地,
夜幕已经从四面八方降临。
雾霭隐去了林丛的本来面目,
三三五五的星星在闪耀着光芒……
月亮透过树梢在高处闪亮……
修士不死不活地坐在神像下
画着十字,喃喃地祈祷上苍。
突然那条裙子又出现在眼前,
它白花花的,像轻盈飘荡的幽灵,
像再次落到莫斯科河石岸上的雪花……
修士霍地站起来,脸红得像火焰,
像迷人的时髦女郎血红的双唇,
他抓起水罐,心中怒火狂燃,
将所有的清水泼向那条白裙。
啊,真是奇迹!……幻影顿时消失,
接着莫洛克头上长着犄角,
拖一条尾巴,在他眼前出现,
他像条灰狼,浑身长满硬毛,
又像匹骏马,脚下打着铁掌,
从头到脚湿淋淋,披着斗篷,
浑身哆嗦,躲在桌子下面,
转动着眼珠子,像夜晚的两只灯笼。
“太棒了!”修士冷笑着也大叫,
“我终于逮住你了,你这地下的魔鬼。
你这恶鬼,这回可逃不出我的手心,
你要付出脑袋的代价为你的恶作剧。
到瓶子里去吧,我要堵住这瓶口,
我马上就把这瓶子扔到井里去。
好哇,马蒙!在我面前发抖吧。”
“你赢了,我的最可尊敬的老头,”
魔鬼莫洛克低声下气地回答。
“你赢了,但我请求你宽宏大量,
别把我放到臭水里面溺杀。
为此我会一辈子听你调配,
放心地进餐,夜晚放心地睡觉吧,
我再也不会来引诱你去犯罪。”
“别啰唆,别啰唆,钻进瓶子里去吧,
我的朋友,我可不会再求你了,
我不会忘记你那些阴谋诡计。”
“饶了我吧,我会让你满意的,
财富会源源不断流入你的手中,
我会让你成为班科夫那样的权贵,
会给你买四轮马车、房子一栋。
诗人们会来到你的前厅聚会,
我会让大家向你这富翁致敬,
我要摘去你的修士帽,给你做新发型。
我要让你换上燕尾服和长裤,
让你骑上骏马得意地驰骋,
笑嘻嘻地让马车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让大家为英国式四轮马车而吃惊。
你会在希洛夫斯基家里冒汗,
在戈尔恰科夫家的晚宴上打盹,
在纳雷什金娜面前整理坎肩。
然后你将邀请所有的名人
(众多的大臣和公爵都是你的知交)
到你的府上去参加豪华的宴饮。”
“别再骗人了!我可不会放过你,
废话不必多说,快钻进瓶里去。”
“且慢,且慢,亲爱的,请再等一等!
我会给你送来妻妾和标致的少女。”
“可恶的魔鬼!怎么?在我的手心里
你竟还胆敢提什么妻妾问题!
你可要当心点!不,地狱的奴仆,
你别用灯红酒绿来引诱潘克拉季。
为了这一切已准备好了‘奖赏’,
你会后悔的,你这凶恶的魔鬼!”
“你再等一等,让我给你说明白,
求你放掉我,别成为我的仇敌。
你的善举会得到应有的报答,
我要把你带到耶路撒冷去。”
听到这句话,修士顿时忘乎所以。
他惊喜地对魔鬼说:“到耶路撒冷去!”
“到耶路撒冷去!对,对,我带你去。”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放掉你。”
老头儿,老头儿,你别听信莫洛克,
忘了他,别想到那耶路撒冷去。
那魔鬼只是花言巧语想欺骗你,
你不能和他建立亲密的友谊。
但是你没听我的话,潘克拉季,
你拿起马鞍,拿起笼头和鞍韂,
那可恶的魔鬼已在你胯下来了劲,
准备驮着你往地狱那里奔窜。
飞吧,老头儿,你骑在莫洛克的肩上,
你要抽打他的屁股和身体,
飞吧,飞往东方神圣的山城,
可是你要记住,你可敬的双腿
骑的可不是一头傻乎乎的驴子,
你要始终认准那笔直的道路,
通向地狱的大道总茫无边际。
克里特的不幸
特烈季亚科夫斯基 的孙子克里特
用扬抑抑格 写着小诗,他痛恨扬抑格,反对抑扬格;
按克里特的意思,这种简单的格律必定
损害诗作的思想,降低诗人的热情。
我不敢与他争论,让他把无辜辱骂,
抑扬格让诗匠灰心,他则会让扬抑抑格诗僵化。
致诗友
阿里斯特 !你也登上了帕耳那索斯!
你竟想制服桀骜不驯的珀伽索斯;
为了桂冠,你竟匆匆走上危险的路途,
并且大胆地同那冷酷的批评为敌!
阿里斯特,听从我吧,放下你的笔墨,
丢开那些小河、树林和凄凉的坟茔,
在冰冷的诗歌中别燃起爱情之火,
快下来吧,免得有朝一日跌下高峰!
没有你,现在和将来也有够多的诗人,
诗作不断印行,世人却将忘记他们。
也许在这个时候,远离尘世的喧闹,
和愚蠢的缪斯永远结下不解之缘,
另一部《泰雷马克颂》的作者 正藏在
密涅瓦神盾投下的宁静清荫下边 。
你该为那些糊涂诗人的命运而颤栗,
他们总用一大堆诗歌把我们闷死!
后世的人对待诗人确实十分公正,
在那品都斯山 上,既有月桂也有荆棘。
你应该害怕耻辱!你想想该怎么办,
如果阿波罗 听见连你也爬上赫利孔,
会带着轻蔑摇摇他披着鬈发的头,
拿出挽救的藤鞭来奖励你的才能?
可是,怎么样?你皱起眉头准备回答。
“随便吧,”你对我说,“别说那些废话,
我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再后退半步,
告诉你,我这是命中注定要选择诗琴,
让全世界爱怎么评判就怎么评判,
愤懑、狂叫、谩骂吧,我反正是个诗人。”
阿里斯特,会凑凑韵脚,耍耍笔杆,
丝毫不怕浪费纸张,这可不是诗人。
优秀的诗篇可不是那么容易写成,
好像维特根施泰因 打败那法国兵。
德米特里耶夫、杰尔查文、罗蒙诺索夫 ,
这些不朽的诗人,俄罗斯人的荣光,
给我们提供了精神食粮,教导过我们,
有多少书籍,刚刚问世就立刻夭亡!
名噪一时的里甫马托夫、格拉福夫,
艰涩的比勃鲁斯 ,在格拉祖诺夫 那里
腐烂;谁记得他们,谁还读这些胡话?
他们身上打着福玻斯诅咒的印记。
假定说,你运气很好,登上了品都斯山,
你也可以公正地得到诗人的美名,
那时大家都满意地读着你的诗篇。
你是不是以为,因为你是一个诗人,
财富就源源不断地流向你的身边,
你已经可以安然享受国家的税赋,
可以在铁柜里储满黄澄澄的金币,
可以高枕无忧,安稳地吃饱睡足?
亲爱的朋友,作家并不是那么有钱,
命运没有赐给他们大理石的宫殿,
他们的铁柜里也没有足赤的黄金:
地下的陋室,阁楼上窄小的房间,
就是他们豪华的宫殿,辉煌的厅堂。
大家都捧场,可只有杂志养活诗人,
福耳图那 的车轮总从他们身旁闪过,
卢梭 赤身而来,也赤身进了坟墓的门,
卡蒙恩斯 曾和穷人同睡一张小床,
科斯特罗夫 无声无臭死在阁楼中,
是陌生人的手把诗人送进了坟墓:
他们饱尝了痛苦,声名只是一场梦。
看样子,你现在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怎么,”你说,“你谈论起人来是这么尖刻,
分析起问题来就像另一个尤维纳利斯 ,
别忘记,你是在和我一起谈论诗歌;
你正在和帕耳那索斯的姐妹 们争论,
为什么自己却用诗歌来对我开导?
你究竟怎么啦?你的神志可是正常?”
阿里斯特,我来回答,你别再唠叨:
我记得,在乡下,有一个年老的教士,
头发已经花白,受到尊敬,生活富裕,
他和世俗的居民在一起,相处和睦,
并且早就获得了最大圣贤的名气。
有一次,他去参加婚礼,几杯酒下肚,
傍晚回家的时候,不觉有点醺醺然,
就在这路上,他迎面遇到了几个农夫。
“你好哇,神父老爷,”这些傻瓜对他说,
“你教导过有罪的人,不许我们喝酒,
吩咐我们要永远保持清醒的头脑,
我们都相信你的话,可是你今朝……”
“哦,是这么回事,”神父对这些农夫说,
“我在教堂里怎么说,你们都照着办,
你们的日子过得好,可别学我的样。”
如今我也只好这样回答你的问题,
我一点都不想为自己的罪过解释:
这样的人有福了:他要是不爱好写诗,
无忧无虑地度过平平静静的一生,
不拿自己的颂诗让杂志感到为难,
也不为即兴诗几个礼拜大伤脑筋!
他不喜欢在帕耳那索斯山上散步,
不追逐纯洁的缪斯、热情的珀伽索斯;
拉马科夫 拿起笔来,他也不胆战心惊;
他不是诗人,阿里斯特。他快乐而闲适。
但我议论得太多了,我怕使你腻烦,
这讽刺的笔调也会使你感到难堪。
亲爱的朋友,我现在要提一个忠告,
你可愿意放下芦笛 ,从此不再吹响?……
请你全面地想一想,好好作出抉择:
出名,固然很好;安闲,更加欢畅。
科丽娜(仿莪相 )
(芬加尔委派托斯卡在克罗纳河源头的河岸上建立一座胜利纪念碑,以纪念他前些时候在此处获得的胜利。托斯卡在进行此项工作时,邻国国王卡鲁尔邀请他去赴宴,托斯卡爱上了卡鲁尔的女儿科丽娜。一次偶然的机会使他们得以互诉衷情,并使托斯卡获得幸福。)
卡洛莫纳河源头湍急的流水
正向远方的河岸奔腾,
我看见你那浑浊的洪流
正激起狂浪搏击山陵,
在夜晚的星光下波光粼粼,
穿过沉睡中荒野的森林,
在幽暗的枝丫交错的林莽下
喧嚣着,冲刷着重重的树根。
当夜幕布满整个天空时,
科丽娜喜欢你苔藓丛生的河岸;
你看到为爱情她身不由己,
在这里为恋人将自己奉献。
谢利玛国王在雄伟的宫殿里
给年轻的托斯卡下了命令,
“到那座幽暗的密林中去吧,
克罗纳河在那里恶浪滚滚,
喧闹的白杨送来了清凉,
那里有一排排将士的坟茔;
我带领忠诚勇敢的军队,
在那里横扫过万千敌兵,
无数勇猛的将士倒下了,
黑乌鸦正在给他们守灵。
去吧,在他们牺牲的地方,
让胜利的纪念碑在云天高耸!”
他说完,托斯卡便带着弹唱歌手
奔向那未知的遥远的途程,
他日夜兼程,不顾凄凉的黑夜,
正午的炎热,或晚间的寒冷。
嫣红的朝霞染红了天空,
迎来了金光灿烂的早晨,
托斯卡已来到预言的地方,
克罗纳河的源头白浪滚滚,
正在幽暗的森林中奔流,
又在沉睡的谷地中消隐。
弹唱歌手唱起神圣的颂歌,
托斯卡用他有力的手臂
从白浪滚滚的深渊中抱出
一块山上滚下的巨石,
将它轰然掷落在高岸上,
掀倒在那萋萋的野草地,
在巨石上挂上黑色的甲胄、
沾满祖先鲜血的长剑、
圆盾和饰有羽毛的头盔,
然后对着那巨石开言:
“哗哗奔腾的洪流之子,
把勇士们的事迹告诉后人吧!
那长途跋涉疲惫的外来人
在可怕的时刻,当夜深人静,
躺在迷雾笼罩的森林里,
在可靠的掩蔽中撑起身子,
在蒙昽时刻的甜蜜幻想中,
他将想起这遥远的世纪!
红霞满天的黎明来临,
他被太阳的光芒唤醒,
将看到许多阴森的坟墓……
会为这严酷的景象而吃惊,
这外族的儿男会不由得发问:
‘是谁建造了这庄严的纪念碑?’
那被岁月压弯了背的老人
会告诉他;‘是我们难忘的托斯卡,
是那远去岁月的英雄!’”
天空的永恒居民退隐了,
晚霞也在太空中消遁,
月亮升上高高的穹苍,
匆匆钻进幽暗的云层。
夜幕笼罩着山冈,克罗纳河岸
连同四周的丛林已入梦,
卡洛莫纳的强大统治者
卡鲁尔,这位异族人的友朋
邀请莫尔文地方的英雄
作客妙龄的科丽娜宫禁,
让他领略悠闲的欢愉,
请他用大碗将美酒畅饮。
……………………
……………………
众人围坐在家中的火炉旁,
歌手把歌儿唱得正欢,
冒着泡沫的金色酒杯
在宾主的手中传递不断。
只洛拉的外来客面露忧伤,
他把头低低垂落胸前,
他火热的目光充满忧思,
总在温柔的科丽娜身上转——
他的胸膛沉重地喘息,
眼睛里熄灭了快乐的光芒,
时而身上滚过一团火,
时而心中为爱而怅惘。
他愁肠百结,暗自感到
血液中振荡着强烈的激情,
他望着那青春焕发的佳丽,
将满杯爱的琼浆一饮而尽。
但橡树已不再蒸发水汽,
暮色已越来越加浓重,
迷茫的天际越来越黑,
主宰宫殿的是深沉的幽梦。
……………………
……………………
夜色在消散,太阳的光芒
燃烧起满天嫣红的朝霞,
绯红的天穹闪耀着金光:
托斯卡起身离开了卧榻;
卡洛莫纳河在匆匆地奔流,
他沿着湿润的河岸走去,
赶去看看克罗纳的山谷,
谛听滚滚浪涛的拍击。
蓦地从幽暗的林荫深处
走出一个年轻的战士,
仿佛春天的午夜时分,
金色的月轮浮出云翳。
一柄利剑在身旁闪光,
一支长矛在手中握紧,
头盔扣在他的前额上,
盾牌保护着他灵活的腰身,
铠甲映着朝霞银光闪闪,
在山谷的晨雾中分外耀眼。
“啊,年轻的战士!”托斯卡说,
“你在跟何方的敌人厮杀?
难道说在这个国家里战争
也要染红溪流的浪花?
但一切都很平静,安宁
在柔情的科丽娜家园充盈。”
“卡洛莫纳的密林很平静,
金黄的故园繁荣昌盛,
但科丽娜已不在那里居住,
如今她已在荒僻的小径
和心爱的人共跋荒原,
是他以他的美俘虏了她的心。”
“你在说什么,年轻的士兵?
那强盗如今藏到哪里去?
快把盾牌交给我!”托斯卡
接过盾牌,想置强盗于死地。
但他的英雄气概突然消失,
他惊喜交集地看到了什么?
此刻他激动得喘不过气来,
爆发出一阵欣喜的狂热……
百合花般的胸脯一旦袒露,
就在威武的铠甲下自由呼吸……
“这是你吗?……”英雄惊呼,
他伸出的手在不断战栗,
从她头上摘下闪亮的头盔——
科丽娜就在他面前站立。
埃夫莱加
你看远处有一座孤独的山岩,
里面隐藏着一个深深的山洞;
洞口布满灌木,显得幽暗,
附近有浪花翻卷,涛声隆隆。
傍晚来临,天空中月色朦胧,
埃夫莱加在这儿呼唤着情人;
昏黑的夜色中她显得孤独而忧闷,
轻轻的呼唤声飘荡在群山上空:
“来吧,奥杜尔弗,树影已变得模糊。
我在苔藓上坐下,等待着奥杜尔弗,
胸中燃烧着烈火,我长吁短叹……
啊!朋友,和你心心相印,多么甜蜜,
来吧,奥杜尔弗,在你身边,我将沉醉,
热烈的亲吻将把爱情点燃。
“走吧,奥斯加尔,我害怕你的目光,
你神情可怕,话语冷若冰霜。
离开我吧,别为占有我而洋洋得意!
夜晚自有别人来与我同眠,
早晨自有别人来相拥陪伴,
他的亲吻让我感到甜蜜陶醉。
“他为何迟迟不来了却我的心愿?
为了心爱的人我早已宽去衣衫!
忌妒的衣被正静静堆放在脚边。
啊,来了——没错,是我久盼的情人。
不由得我心花怒放,柔情顿生,
热烈的亲吻将把爱情点燃。”
奥杜尔弗来了,一副喜洋洋的样子,
心想着爱情,愁绪便一扫而光;
但黑暗中忽有钢剑在面前一亮,
他打了个寒噤,心中疑云顿起;
“你是谁?”他问,“阴森黑夜的幽灵,
快快回答我,为何在此地玩命!”
“无能的仇敌!快快离开奥斯加尔!
茫茫黑夜中你在窥视着什么?
我心中燃烧着欲火,别把我惹急,
山洞中埃夫莱加正等着奥斯加尔!”
纯钢铸成的宝剑顿时亮起,
拼杀中火星一串串四下迸射。
埃夫莱加听见宝剑拼杀的声音,
奔出阴冷的山洞,心惊肉跳,
“快来看看你那心爱的情人!”
奥杜尔弗对温柔忠实的女友大叫。
“负心的女人!是你叫他来幽会?
黑夜中你们好尽情地寻欢作乐,
可是,要见他你只能在瓦尔加拉宫 内!”
他举起宝剑……浑身战栗的埃夫莱加
一头倒在草地上,像暴风雪从悬崖
吹落一块当空飞舞的雪片!
这两个情敌杀得难解难分,
鲜血如注,在乱石堆上流遍,
两人不顾死活滚进了灌木林。
临死时还把埃夫莱加声声叫唤,
死亡终于冻结了他们的凶焰。
奥斯加尔
一个旅人在深夜的茫茫浓雾中
迈着疲惫的脚步,抖抖索索,
在洛拉的墓石中行走,困倦的眼睛
枉然在黑夜中寻找宁静的住所。
他面前没有山洞,阴郁的海岸上
也不见渔夫遗留下来的窝棚;
狂风呼呼地把远处的密林摇晃,
月亮在云里,朝霞在大海里酣梦。
他走着,看见长满苔藓的悬崖上
有一个老弹唱诗人——往日的欢愉:
低垂着灰白的头,俯视着怒吼的海洋,
默默无言地关注着岁月的流逝。
阴沉的柳树上挂着豁口的宝剑。
沉思的歌手把平静的目光投向
异乡的游子,那旅人忐忑不安,
浑身战栗,连忙走过他身旁。
“站住,旅人!站住!”昔日的歌手说,
“勇士们在这儿战死,向英灵致敬!
在勇士们,长眠者的坟墓跟前静默!”
来者低下头,他仿佛看到,山顶
出现一群幽灵,对着这旅人
频点着血淋淋的头,骄傲地微笑。
“这儿是谁的坟墓?”外乡人询问,
用手杖对歌手指着海岸上的坟包。
钢盔和箭囊在悬崖上面闪烁,
映着月光,发出幽幽的光亮。
“唉,奥斯加尔在这儿倒下!”激奋的老头说。
“啊,这个年轻人过早地夭亡!
但他只求一死,我目睹,在队列里
他欣然等待着射来的第一支飞矢,
他冲出队列,在沸腾的战斗中捐躯:
安息吧,年轻人!你是在义战中战死。
“风华正茂时奥斯加尔爱上玛尔维娜,
他常和女友双双出去欢迎
黄昏时洒进山谷的明月的光华,
从海边巍峨悬崖投下的阴影。
他们的心仿佛在把对方烧得更热,
奥斯加尔只爱着玛尔维娜一个人,一个人,
但很快就结束了他们的爱情和欢乐,
年轻人迎来了一个痛苦的黄昏。
“有一次,一个冬夜幽暗而凄凉,
奥斯加尔敲打着妙龄美女家的门,
轻声叫唤:‘快开门,是你的亲人,姑娘!’
但小屋里静悄悄。那小心的手又敲敲门,
他只听到一阵阵狂风的吼叫声。
‘玛尔维娜,难道睡着了?周围黑沉沉,
大雪纷飞,头发在夜雾里结了冰,
是我,是我,玛尔维娜,是你的亲人!’
“他第三次敲了门,门吱地一声晃了晃。
他提心吊胆走进去。真不幸!他看见了什么?
他眼前发黑,玛尔维娜打了个寒颤,
他看见,负心人怀里躺着兹维格涅尔!
他的眼睛里冒出狂怒的火焰,
年轻的情人颤抖着,一声不吭。
他拔出可怕的利剑,兹维格涅尔已完蛋,
那失色的鬼魂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玛尔维娜抱住不幸奥斯加尔的双膝,
但奥斯加尔移开目光说:‘你就活下去吧,
可我蔑视负心人,不再属于你,
我要忘记,熄灭这靠不住的爱情的火花。’
于是他默默地悄悄往门外走去,
满怀着郁悒的默默无言的忧伤,
那甜蜜的情意已经永远消失!
他没有亲人,孤零零生活在世界上。
“我见过这个年轻人:他低低垂着头,
绝望地喃喃念叨着玛尔维娜的芳名;
就像阴霾布满深海的四周,
痛苦的心坎上总笼罩着惆怅的阴影。
对童年的朋友他只是匆匆瞥一眼,
那呆滞的目光已认不出往日的朋友;
他远离欢宴,只在僻静的荒漠上
用孤独来浇灌自己心中的哀愁。
“奥斯加尔在痛苦中度过漫长的一年,
突然响起了号角声!奥金 之子芬加尔
率领暴徒投入血腥的争战。
奥斯加尔听到消息,燃起了斗志。
他的宝剑闪过,死神匆忙逃窜,
他浑身是伤,终于倒在尸堆旁,
他虽倒下了,手还在寻搜着宝剑,
但永恒的酣梦已降临勇士的身上。
“敌人逃走了,英雄也已经安息!
坟包的周围笼罩着一片寂静!
只是在寒秋时节,无月的日子,
当群山的峰峦上布满潮湿的阴影,
在鲜红的云端,沐浴在蒙蒙云雾里,
墓石上空便端坐着一个郁悒的幽灵,
箭矢碰响着,箭囊把铠甲撞击。
槭树轻摇着,发出神秘的沙沙声。”
理智和爱情
年轻的达佛尼斯 追赶着多丽达 ,
他呼唤着:“别跑,别跑,迷人的少女,
只要你说:‘我爱你’,我就不再
追赶你,我向阿佛洛狄忒 起誓!”
“别说,别说!”理智对她说。
“对他说:‘你真可爱!’厄洛斯 在一旁撺掇。
“你真可爱!”牧女跟着爱神说,
于是他们的心都燃起了爱情,
达佛尼斯跪倒在美人儿脚下,
多丽达垂下了充满爱的眼睛。
“跑呀,跑呀!”理智一再催促她,
可是骗子手厄洛斯说:“留下!”
她留下了,于是快乐的牧人
把牧女的手攥在颤抖的手里。
“你看,那边浓密的菩提树下
一对·鹤子正拥抱在一起!”
“跑呀,跑呀!”理智一再说,
“学它们的样!”厄洛斯对她说。
美人儿火热的嘴唇上掠过
一丝情意绵绵的微笑,
眼睛里露出慵倦的神情,
一下子投入爱人的怀抱……
“祝你幸福!”厄洛斯轻轻说。
理智哪儿去了?他已经沉默。
致姐姐
挚爱的朋友,你总想
让我这年轻的诗人
展开幻想的翅膀,
带着被遗忘的诗琴,
离开我那修道院
和那孤寂的地方,
来和你促膝谈心,
在那里,每当夜里
长久的安宁便陪伴
令人郁悒的沉寂
无声无息地主宰着
荒无人烟的小修院。
……………………
我要像离弦的飞箭
飞回涅瓦河岸边,
拥抱我那黄金般的
青春岁月的友伴,
像柳德米拉的歌手 ,
那幻想的可爱奴隶,
我回到双亲的家中,
带给你的不是金子
(我是个贫穷的修士),
我的礼物是一束小诗。
我悄悄走进起居室,
凭我的羽笔的想象,
啊,我亲爱的姐姐,
我遇见你是什么模样?
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这傍晚的时分?
你在读卢梭的著作,
还是让利斯 的诗文?
或者和快活的汉密尔顿
在一起开怀大笑?
或者和格雷 与汤姆逊
在幻想中神游城郊,
那里一阵阵清风
从树林吹到山谷,
葱茏的树林在低语,
从高山之巅直泻下
一股壮观的瀑布?
或者用长披巾裹起
那条陪伴在枕边、
垂垂老矣的哈巴狗,
温存地抚爱它,还为它
把莫耳甫斯 呼唤?
或者望着漆黑的远方,
像沉思的斯微特兰娜
站在喧闹的涅瓦河旁?
或者在灵活的手指下
借助铿锵的钢琴
再现莫扎特的作品?
或者再弹奏一次
皮契尼 和拉莫 的乐曲?
但是我和你终于
在无言的欢乐中相会,
你的朋友心花怒放,
像春天一样明媚。
忘记了分手的日子,
忘记了痛苦和愁闷,
悲伤也没有了踪影。
但这不过是幻想!
唉!我仍旧是孤零零,
在修道院的黯淡烛光下
给姐姐写着这封信。
阴暗的禅房静悄悄:
房门上插着门闩,
快乐的仇敌——沉默
和寂寞守卫在一边!
一张摇晃的床铺,
一把破损的椅子,
一只灌满的水罐,
一支麦秆的小笛——
这就是我醒来的时候
看见的全部用具。
幻想,只有你才是
我得到的唯一奖赏,
当你把我带到了
那神奇的希波克林泉 ,
在禅房里我也欢畅。
女神哪,你不在身边,
我将变成什么样?
混迹世间的浮华,
在其中逍遥欢畅,
突然被命运带到远方,
关进凄清的房间,
像来到忘川 的岸上
成为幽禁的罪犯,
就这样被永远埋葬,
大门吱地响了一声,
就在我身后关上,
于是美丽的世界
蒙上了黑暗的衣装!……
从此我望着世界,
像监狱里的囚徒
望着朝霞的光芒。
即使是朝阳升起,
把那金色的光芒
投向狭小的铁窗,
我的心仍然阴沉,
不感到一点欢畅。
或者是到了傍晚,
天空蒙上一片黑暗,
天上的一缕阳光
在云层里变得暗淡,
我怀着忧伤的心情,
去迎接黄昏的黑暗,
用长长的叹息送走
渐渐隐去的一天!……
我手里数着念珠,
含泪凝望着窗栏。
但时光会流逝而去,
门闩会从紧闭的
石门上一一脱落,
我的骏马将穿过
无数谷地和高山
来到繁华的彼得格勒;
我将离开昏暗的禅房、
田野和自己的花园,
匆匆地赶往新居,
扔掉僧帽和铁链,
做一名革职的修士,
飞到你的怀抱和你相见。
致吸鼻烟的美女
难道这是真的?你厌弃了爱神种植的玫瑰、
芬芳的铃兰、百合和茉莉、
高傲地频频额首的郁金香,
这些花都是你平时所钟爱,
从前,每一天你都要采些来
佩戴在大理石一般的胸脯上,
难道这是真的,亲爱的克利缅娜,
你的爱好竟发生了如此奇怪的变化!……
你爱闻的不再是清晨鲜艳芳香的花朵,
而是有害的绿色烟草,
通过人工把它熏烤
成为松软的细细的烟末!
还是让哥廷根大学 白发苍苍的老教授
弯腰曲背站在历史悠久的讲台上,
用他那深邃的智慧去啃拉丁语辞章,
一边咳嗽,一边把烟末
用他那枯瘦的手指塞进长长的鼻腔;
还是让留胡子的年轻龙骑兵
每天早晨坐在窗前,
带着晨困,瞌睡连连,
用海泡石的烟斗吞云吐雾,过过烟瘾;
还是让那年届花甲的大美人,
她已告别优雅,从情场上退休,
只勉强维持着她全部犹存的风流,
浑身上下无一处没有皱纹,
整天诽谤、祈祷、打哈欠,
只靠着忠实的烟草忘却忧烦。
可你,可爱的美人儿!……如果你真的
如此喜爱鼻烟——啊,真不可想象!
啊!真这样,我愿化成烟末,
装进鼻烟壶,囚禁在壶里,
我会落到你那娇嫩的玉指里面,
那时我将从心底陶醉,
纷纷洒落在你披着披肩的胸脯之间,
甚至……也许……瞧你!真是胡思乱想。
无论如何不可能实现。
忌妒的命运总与人才抗!
啊,为什么我不是鼻烟!……
讽刺短诗
阿里斯特曾答应写一出这样的悲剧:
观众看了一定会同情得痛哭流涕,
他们的眼泪会流得像一条河。
我们等待着这出金子般的戏。
结果呢?我们等到了——没有话说,
再也无法降低它的价值,
不错,阿里斯特真的写出了
一出最最可怜的戏剧。
哥萨克
有一次,半夜时分,
一个勇敢的哥萨克
悄悄走在河岸上,
穿过浓雾和夜色。
他歪戴黑色的便帽,
灰尘撒满了短衫,
手枪插在膝盖旁,
马刀直拖到地面。
忠实的马儿不必催促,
稳稳当当向前迈步,
长长的马鬃随风飘荡,
它渐渐隐入了远处。
面前有两三座小屋,
篱笆已经有点破损;
这条道路通向村子,
那条通向葱郁的树林。
“树林里找不到姑娘,”
小伙子丹尼斯暗自思量,
“夜晚一到,美人儿
就回自己的闺房。”
这个顿河哥萨克
拉拉缰绳,踢踢马刺,
回过头来像箭一般
向小屋飞奔而去。
月儿躲在云彩里,
给遥远的天空撒下银光;
窗前郁郁地坐着
一个美丽的姑娘。
小伙子看见美丽的姑娘,
心儿扑通扑通直跳,
马儿悄悄绕到左边,
那窗口一会儿就走到。
“天色已经更黑了,
月亮躲进了云彩里,
出来吧,可爱的人儿,快快
给我的马儿喝点水。”
“不!走到年轻男人的身边
该有多么可怕,
我不敢走出家门,
打水给你饮马。”
“啊!别害怕,美丽的姑娘,
来和情人亲热亲热!”
“美人儿最害怕黑夜。”
“别害怕,黑夜最快乐!
“听我说,可爱的人儿,没关系,
别装着害怕的样子!
白白浪费可贵的时光,
别害怕,亲爱的少女!
“骑上我的快马,我要
和你一起去远方;
跟我在一起,你会很快乐,
跟着情人到处是天堂。”
少女怎么样?她低下头,
压下了心中的惊惧,
怯生生地答应一起走,
哥萨克是多么欢喜。
一会儿小跑,一会儿飞奔,
小伙子爱着他的心上人;
他对她忠实了两个礼拜,
第三个礼拜就对她变了心。
致戈尔恰科夫公爵
虽然他不曾和阿波罗相识,
但他是诗人和宫廷哲学家,
就让他写一首两百节的颂诗
恭敬地献给达官贵人吧。
但是我,亲爱的戈尔恰科夫,
决不会每天闻鸡即起,
用华丽夸张的文句写诗,
搜索崇高响亮的词语,
高昂文雅而煞费苦心地
去歌颂那些无益的事情,
而且我也没有胆量擅自
把这支鹅毛笔化作诗琴!
不,亲爱的公爵,我不想
写一首颂诗向你奉献,
没有问清渡头就贸然下水,
学杰尔查文,想高高飞翔,
这样做岂不是过于荒诞?
今天我只写一首小诗,
用它来祝贺你的命名日。
在这个时刻,我应该向朋友
衷心祝愿点什么,请问。
亲爱的公爵,祝你长寿,
子孙满堂,娶个可爱的夫人,
还是祝愿你荣华富贵,
获得十字章、钻石星章和殊荣?
是否要祝愿你,为追求功名
踏上血腥征战的途程,
为桂冠和花冠而洋洋得意,
在战场上亲手枪击敌军,
让胜利永远和你相随,
像古代英雄涅夫斯基
那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诗人如不用这样的小诗
祝贺你尽情受用欢爱,
他最好永远离开缪斯!
愿爱神保佑你,让你成为
伊壁鸩鲁 的得意门生,
在酒神和爱神中度过一生!
然后,当斯提克斯 河岸
隐隐在远处闪现之时,
让上帝保佑你享尽欢乐,
眼中露出慵懒的甜蜜,
从年轻的爱神丘比特手中
走进卡隆 阴暗的小舟,
在叶尔绍娃 的怀中……憇息!
经验
有人想用冰冷的理智
暂时克制心中的爱恋,
他却无法用沉重的锁链
拴住爱神腾飞的双翅,
即使你不再寻欢作乐,
而潜心和严肃的学问结合,
一旦淘气的爱神厄洛斯
飞来敲响你家的门扉,
你又会和理智重新争论,
不由自主地打开房门。
我从亲身的经历体会到
这些话真是至理名言。
“一路平安,爱情啊,再见!
我要去把那盲女神 寻找,
而不是去把赫洛亚追逐,
我要把幸福,幸福,抓住!”
我兀自狂妄自负地幻想。
突然听到一阵笑声响亮,
我回头一看……是爱神厄洛斯
在频频敲响我家的门扉。
不!很明显,我不能贸贸然
和这位爱神怄气斗狠,
只要那年迈的命运之神
帕尔卡还在那里纺线,
就让她主宰我的命运!
寻欢作乐是我立身之本。
等死神打开可怕的墓园,
明亮的眼睛将变得灰暗,
那时候专司情爱的厄洛斯
再不会来敲响墓园的门扉!
欢乐
在一片葱茏幽暗的树林里,
流淌着一道澄澈的小溪,
溪水淙淙地流过芳草地,
一个恋爱的牧羊少年
独自在夜间吹奏着芦笛;
舒缓的笛声倾诉着忧伤,
回荡在荒凉僻静的山谷里……
突然,赫耳墨斯的儿子 ,
巴克科斯和维纳斯的崇拜者,
生性快乐的法翁们的首领
跑出了山洞深深的老窝。
一对犄角上缠绕着玫瑰,
黑色的毛发上盘绕着常春藤,
萨堤罗斯的肩上披着羊皮,
羊皮上洋溢着美酒的香馨。
山林之神拄着弯曲的拐杖,
把腰弯得像一把弩弓,
他悄悄地藏在灌木后面,
伴随着节拍摇头晃脑,
谛听着夜半时分的歌声。
“欢乐中度过的日日夜夜!”
牧羊少年忧伤地歌唱,
“你曾像幻梦一般出现,
为什么从眼前烟消云散,
在永恒的黑暗中深深隐藏?
“啊!在那幽暗的树林中,
神秘的明月洒下一片银辉,
凉爽的树林投下一片清荫,
它正在寂静中甜蜜地酣睡,
我和小鸟依人的赫洛亚,
手挽手在那里信步徜徉,
那时候有谁能同我相比,
我成了赫洛亚的可爱情郎!
“可如今我的生活成了坟墓,
我从心里厌恶这人世,
树林惆怅,溪流神伤……
赫洛亚背叛了她的朋友!……
意中人已经……把我厌弃!……”
轻微的笛声就此消失,
歌手沉默了——一片寂静
主宰着这片荒野的树林;
只听见波浪轻轻的拍岸声,
轻轻吹拂的仄费洛斯
抚摩着漫山遍野的菟丝子……
萨堤罗斯突然出现了,
他走出树林投下的浓荫,
举起友情洋溢的酒樽,
翻腾的泡沫闪着银光,
他咧嘴大笑,把来意说明:
“你垂头丧气,黯然神伤;
瞧吧,这酒浆映着月光,
是多么澄澈,透明闪亮!
干了这一杯-你的心情
会变得同样纯净和清朗。
相信我吧:叹气也是枉然。
你最好还是及时行乐,
痛苦中和酒神亲密交往!”
于是牧羊少年接过酒杯,
毫不犹豫便一饮而尽。
啊,酒的威力真是强大!
痛苦和烦恼顿时消遁,
心中的郁闷也无踪无影!
只要酒杯一触及嘴唇,
一切顷刻之间便都变了样,
整个大自然便生气盎然,
幸福的少年又充满了幻想!
他干了一杯金黄的酒浆,
又满满当当斟了第二杯;
他饮着第三杯……然而眼前
周围的景物都在发黑——
这不幸的人……浑身软绵绵。
少年无力地垂下困倦的头,
他长叹一声,开口说道:
“萨堤罗斯,请你教导我,
怎样才能和命运搏斗?
怎样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我不能总靠饮酒解愁。”
“听我说,可爱的牧羊少年,
我这就给你一个忠告:
一辈子 捕捉欢乐的 瞬间
要牢记我这友好的劝导:
没有美酒便没有欢乐,
没有爱情便没有幸福;
现在就去吧,带着醉意
去和丘比特友好相处;
忘记他对你的暂时冷落,
在那多丽达的温柔怀抱里
重新享受幸福的欢乐!”
拉伊莎 奉赠明镜,致维纳斯
这是我的镜子,拿去吧,基朴里达!
美的女神将永葆俏俊,
她不怕白发的时光老人的欺凌,
因为她不是普通的凡人;
可是我顺从命运的摆布,
不敢对着明镜一窥自己的容颜,
无论是看看当年的花容,
还是看看现在的模样。
欢宴的学生
朋友们,悠闲的时刻到来了,
周围多安恬,一切静幽幽,
快铺起桌布,快端来酒杯!
给我斟一杯吧,金色的美酒!
冒泡吧,杯子里的香槟。
那康德、塞涅卡 、塔西佗 的著作,
朋友们,干吗都放在桌上,
让它们一厚册叠着一厚册?
把冰冷的哲人们扔到桌下,
我们要把这领地占领;
把博学的傻瓜们扔到桌下,
没有他们,方得一醉酩酊。
酒桌上难道会有一个同学
仍然保持着神志的清醒?
得快点推举个宴会的主持人,
防止发生这一类事情。
为奖励醉汉,他得敬一杯
潘趣酒和喷香的掺水烈酒,
而对你们这些斯巴达人 ,
送一杯清水让你们享受!
你喜欢安适和优游自在,
可亲的加里奇, 祝你健康 !
你是伊壁鸠鲁的亲兄弟,
你的心灵向往着佳酿。
请你把花冠戴在头上,
做我们这个宴会的主持人,
这样,就连所有的皇帝
也会羡慕今天的学生。
伸出手来,杰尔维格!你竟睡着了;
醒醒吧,你这贪睡的懒汉!
这可不是坐在讲台下,
拉丁文催着你昏昏入眠。
看吧,你的朋友济济一堂;
美酒整整装满一大瓶,
为我们缪斯的健康干杯,
帕耳那索斯山追求缪斯的诗人。
亲爱的俏皮的朋友,说定了!
把这闲暇时的酒杯斟满!
为你的仇敌,为你的朋友
写出成百的讽刺诗篇。
你啊,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尊贵的行为荒唐的浪荡汉!
你是酒神的豪放的祭司,
对于别的,你可以不管!
虽然我是学生,醉了酒,
但我还敬重谦逊的举止,
把泡沫翻腾的酒杯挪过来,
祝福你在战斗中取得胜利。
亲爱的同学,爽直的朋友,
让我们紧紧地亲切地握手,
寂寞像学究一样讨厌,
让我们用美酒把它送走:
我们不是第一次在一起畅饮,
我们也常常为小事争吵,
但只要斟满友谊之杯,
我们立即就言归于好。
你啊,从儿提时候,生活中
就只充满快乐与欢笑,
不错,你是个有趣的诗人,
虽然你的寓言写得很糟;
我和你相处无拘无束,
我从心里真诚地喜欢你,
让我们满满斟上一杯,
说什么理智!让它去见上帝!
你啊,浪荡汉中的浪荡汉,
是为淘气而来到人世,
你敢作敢为,不顾死活,
是我披肝沥胆的知己,
让我们把杯、瓶摔个粉碎,
为了普拉托夫的健康,
把潘趣酒装满哥萨克帽,
让我们再干一杯,把酒喝光!……
过来点,我们亲爱的歌手,
太阳神阿波罗宠爱的人,
请你歌唱心灵的主宰,
用那吉他轻轻的乐音。
多么甜蜜啊!当那优美的乐声
流入忧郁心胸的时候!……
可我要用叹息来表示热情?
不!只有喝醉的人才会欢笑!
著名的罗杰 ,现在是不是
拿起你那破旧的小提琴
吱吱嘎嘎地拉动琴弦,
为我们这群酒神助兴?
大家一起合唱吧,诸位,
唱得不整齐,有什么要紧;
声音嘶哑了,也没有关系:
对于醉汉们,一切都称心!
怎么啦?……我看见一切都成双,
每个酒瓶都成了两个;
整个房间都在团团转;
眼睛像蒙上昏黑的夜色……
你们在哪儿,同学们?我呢?
告诉我,看在酒神的面上……
你们都睡了,我的朋友,
个个伏在作业本子上……
喂,你啊,阴差阳错的作家,
看来你比大家都清醒:
威廉 ,念念你自己的诗吧,
好让我快点进入梦境。
鲍瓦
(长诗片断)
我常常同那希腊国的
滔滔不绝的诗人 谈心,
却不敢用我嘶哑的声音
同那夏普兰 和里甫马托夫
一起歌唱北方的英雄。
那位无与伦比的维吉尔,
我读过,反复读过多少遍,
却无意去模仿他的诗篇中
那百转的柔肠与和谐的音韵。
我研读过克洛卜施托克 的诗作,
这德国诗人却精深难懂!
我不想像他那样歌唱,
我只想让人人都能读懂,
不管他是卑贱还是尊贵。
我担心没有那样的翅膀,
能跟着弥尔顿 和卡蒙恩斯飞翔:
我不敢用我拙劣的诗篇
去向司智天使基洛伯开炮,
和撒旦同处极乐的天堂,
或者和爱神阿佛洛狄忒
同声颂赞神圣的圣母。
我不是一个行为轻率的人!
但昨天我查阅档案资料,
发现了一本出色的小书,
十分珍贵,真令人难忘,
那机智有趣的教义问答,
写的是让娜·奥尔连斯卡娅。
我读过以后赞叹不已,
不由得想把鲍瓦王子歌唱。
啊,伏尔泰!盖世无双的名士!
你啊,在法兰西那个国度里
被当作神灵一样崇拜,
在罗马被视为反基督的魔鬼,
萨克森 把你称作猴子!
你啊,曾经面带微笑
向拉吉舍夫 投去一瞥,
现在你成了我的缪斯!
我也试图来歌唱一番,
但能否和拉吉舍夫相提并论?
我不记得,从救世主诞生至今
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头,
达顿皇帝名扬四海,
统治着强大的斯维托米尔城。
达顿皇帝用不正当手段
攫取了皇冠和帝王的权杖,
他谋害了合法的在位皇帝
那 昏庸无能的 宾多基尔。
(忠君的臣子总是这样
对自己的帝王歌功颂德,
既然无忧无虑的帝王
并不和宫廷侍从在一起,
也不在夜里上床安眠。)
达顿皇帝并非昏庸之君,
他没有得到这恶毒的绰号。
虽然他没有这种称呼,
却是个不知疲倦的暴君。
我懒于向你们一一列举
他的所有品性和罪恶:
善良的人们,你们都听说过
皇帝的故事,整整二十年
他从不解下身上的武器,
也从不离开胯下的战马,
他南征北战,攻无不克,
把基督教世界淹没在血泊中,
亦不放过不信教的人民。
雷霆的天使亚历山大
曾把一个人打翻在地,
让他过着屈辱的生活,
此人已经被众人忘记,
如今被称为厄尔巴岛皇帝:
达顿皇帝也和他一样。
有一次,召开大胡子会议
(达顿不喜欢没胡子的人),
在皇位上他一直闷闷不乐,
对他们说了这样一席话:
“你们都常常直言进谏,
使皇权减轻了许多负担,
使国运得以顺利运转
(皇权不感到国事的艰难),
贤明的朋友们,各位爱卿,
如今我决定向你们求教,
我该怎么办?请听我说分明。”
诸臣起立,都皱起眉头,
低低地,低低地鞠躬行礼,
纷纷捋捋唇髭和大胡子,
然后在橡木的椅子上落座。
“你们都知道,”达顿继续说,
“我是用手腕和欺骗手段
攫取了昏庸的宾多基尔
那摇摇欲坠的皇帝宝座,
和宾多基尔那可爱的娇妻
密里特丽莎结合成伴侣,
还把那皇子,嫡亲的皇储
鲍瓦投进了黑暗的牢狱。
攫取那昏庸的宾多基尔的
金冠不费我吹灰之力,
可是要把它戴在我头上,
牢牢保持住却很不容易。
已经有好多糊涂的百姓
节日里在大街小巷闲逛,
彼此之间一直在议论:
‘愿上帝保佑我们的皇子。’
如今鲍瓦已不是小孩,
头脑不像他父亲那么简单,
在铁窗里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对我的意图仍很危险。
我该怎么处置他,告诉我,
要不要还把他关在监牢里?”
满朝文武都在沉思,
大家默默地垂下视线。
不错,真的是金玉良言!
沉默是金啊,多言必失:
老奸巨猾的阿尔扎莫尔
本想开言(看样子这位
白发的老臣想出个主意),
他咳嗽两声,但转念一想,
又突然停住,噤若寒蝉。
埃斯科拉庇俄斯 的孙子,
著名的医生埃泽道尔夫
剃光头的德国人,打个哈欠,
咝咝响着,猛吸着鼻烟,
但一言不发,当着众人的面
他不想炫耀自己的才智。
维赫洛马赫、波尔康、杜贝纳,
皇位的侍卫,著名的勇士,
坐在那里,像泥塑木雕。
格罗莫布里,有名的大力士,
一涉及智力,便无所适从,
他想啊,想啊,无意之中
竟打起盹来,呼噜直响。
有什么比榜样的作用更大?
有什么能更有力地影响别人?
瞧那勇敢的米罗夫佐和伊瓦什卡
用手套掩住嘴正打哈欠,
还有波尔康和白发的阿尔扎莫尔……
正把他们那高傲的头颅
悄悄地往自己的胸前低垂……
瞧,群臣和达顿都在打盹,
那足智多谋的人都在打鼾!
谋臣们本会沉睡好久,
要不是那德国人无意之中
把手里的鼻烟壶掉落地上。
那个鼻烟壶滚啊滚啊,
突然碰上了那睡得正酣的
格罗莫布里靴筒上的马刺,
它哐啷一声碎成了两半,
立即飞溅到四面八方……
勇敢的军人猛然惊醒,
他举目环顾整个大厅……
这时候烟末撒了开来,
呛到勇士的鼻子里面去,
英雄懊丧地打了个喷嚏,
竟把拱顶震得摇摇欲坠,
窗门不停地抖动,纷纷掉落,
门扇在合叶上不停地摇晃……
在座的君臣才纷纷苏醒!
“有什么好犹豫,”英雄叫道,
“皇上!留着鲍瓦没有用,
哼,让这皇子见鬼去吧!
就此决定:别让他活命。
接下来怎么把他处置,
各位兄弟,你们再议议。”
他就这样结束了建议,
勇敢的军人喜欢直言不讳。
“很好!我们就听你的,”
皇帝伸了伸懒腰,说道,
“朋友们,我们明天再见,
现在你们大家都回去。”
达顿在期限上一时疏忽,
竟没有强调不能拖延:
“此事不能够拖到明天,
你们今天就必须执行。”
所有的廷臣都已经散去,
此时夜色已越来越浓,
达顿皇帝和可爱的皇后,
那举世无双的密里特丽莎
正一起躺在皇宫的卧榻上,
但他转身背对着皇后:
陛下今夜里无心玩乐,
他只想好好地睡它一觉。
密里特丽莎有一个女侍
叫卓娅,是个妙龄的少女,
她身段婀娜,眉目、脸蛋
白净的手、细嫩的脚,像天使,
从皇后身上解下丝绸的衣衫、
裙子、寝帽、衣带和花饰,
一一锁进衣柜里面去,
然后悄悄地回到下房。
她在那里脱下衣裳,
费力地推起小小的窗门,
在铺着羽绒的床垫上躺下,
等待着她那亲爱的情人
宫廷侍从斯维托查尔:
他答应半夜三更时分
从窗口跳进她的卧房。
这美丽的少女等啊等啊,
总等不来她亲爱的情人。
啊!夜半钟声敲响,卓娅怎么了?
她看见,有人跳进窗口……
谁啊?莫不是亲爱的心上人?
不!不是她的情人,读者!
她看见一个幽灵,有点像
老皇帝的身影,戴一顶高帽,
穿农民的外套而不是皇袍,
腰间束一条树皮绳子,
样子很忠厚,两眼暴突,
嘴巴张开,还龇着牙齿,
耳朵长长的,像驴子一样,
哗啦哗啦拍着肩膀,
卓娅看见他,浑身战栗,
读者们,她到底还是认出了
这是昏庸的宾多基尔皇帝。
她浑身战栗,心慌意乱,
卓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把两手合抱在一起,
垂下她那明亮的眼睛,
急速地小声念着那祷文——
我一辈子都没学会背诵:
“我们在天上的父”和“圣母”,
她悄悄地悄悄地暗自嘟囔:
“我看见什么啦?上帝,主啊……
啊,尼古拉!受难者萨瓦!
保佑我这弱小的姑娘。
这是你吗,我们的皇爷?
告诉我,今天你为了什么
离开天国来到了这里?”
那幽灵发出一阵傻笑,
对美丽的卓娅细说缘由:
“卓娅,卓娅,别害怕,我的宝贝,
我一点也不想把你惊吓,
我不是为这事变成鬼魂
从那个世界来到这里。
吓唬活人是一件乐事,
可我还怎能寻欢作乐,
如果宾多基尔的儿子,
我那亲爱的皇子鲍瓦
明天就要被烈火烧死?”
可怜的皇帝哭得好伤心,
善良的姑娘也跟着难过。
“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愿意一切听从你吩咐。”
“亲爱的卓娅!我有个主意,
求你从监牢里救出我儿子,
而你就代替我那皇子
待在那个黑暗的牢狱里,
为我那无辜的孩子受罪。
我诚心诚意地向你致敬,
对你说: 谢谢,亲爱的卓娅!”
卓娅顿时陷入了深思:
为一句 谢谢 去蹲黑暗的监狱!
她感到这未免太过残酷。
但她心中充满了柔情,
卓娅心里早就暗暗同意,
接受皇帝的这个建议。
法兰西的圣人,你说得对,
你说过,天下的女人都无力
抗拒年轻厄洛斯的神箭,
她们都有一颗善良的心,
她们的好心肠并非伪装。
“可你告诉我,敬爱的皇帝!”
卓娅对这已故的皇帝说,
“我怎样才能(你自己想想)
进入那个阴暗的监狱,
你的爱子正在那里受苦?
五十个精锐的士兵正在
日日夜夜地将他守卫。
我这柔弱胆小的女子
怎能逃脱他们的监视?”
“你就放心吧,会有机会,
亲爱的,你只要对我起誓,
一旦这机会出现在你眼前,
你一定不会放过这良机。”
“我对你发誓!”少女说道。
那幽灵顿时失去踪影,
刹那间迅速飞出窗口。
可爱的卓娅轻轻叹息着,
随即放下小小的窗门,
平静下来躺到床上去,
转眼之间就进入梦乡。
致巴丘什科夫
朝气蓬勃的哲学家和诗人,
帕耳那索斯幸福的懒汉,
卡里忒斯 娇生惯养的宠儿,
可爱的阿奥尼德 诸女神的友伴!
快乐的歌手,你为什么沉默,
不再弹拨那金弦的竖琴?
难道你这年轻的幻想家
竟和福玻斯从此离分?
你已不在拳曲的金发上
戴上芬芳玫瑰的花冠,
在葱茏扶疏的白杨树荫下
也不再有妙龄美人围在身边,
你已不再为健康而干杯,
也不为爱情和酒神而歌唱;
不再采撷帕耳那索斯的鲜花,
只满足于一个幸运的开端;
听不见俄国巴尔尼的歌声了!……
唱吧,年轻人!泰奥斯的歌手
曾在你心中注入万般温柔。
丽列塔 ,欢乐岁月的喜悦,
你那迷人的女友就在你身旁:
对于爱的歌手,爱就是奖赏。
赴快调好你诗琴上的弦索,
在那上面飞舞你灵活的五指,
就像春风吹拂着百花,
请用你那欢乐的情诗,
请用你娓娓动听的情话
把丽列塔唤进你的棚子。
高邈的天空星移斗转,
昏暗的夜空中星光幽微,
就在这遗世独立的幽室,
倾听着天地奇妙的静谧,
我的亲爱的幸运儿啊,请用你
快乐的泪水把美人的胸脯沾湿;
但在你沉醉于爱情的时候,
请你别忘了温柔的缪斯;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爱更幸福:
去爱——并用诗琴歌唱它的魅力。
在闲暇时刻,当至爱亲朋
前来拜访,聚集在你的四周,
冒泡的美酒噼噼啪啪,
涌出酒瓶,在餐桌上横流,
你就在嬉戏的诗篇中描写
健谈的宾客围着餐桌
怎样谈笑风生和取乐,
描写冒着白泡的酒杯
和晶莹玻璃撞击时的快活。
客人们用碰杯打着拍子,
用七高八低的声音一起
朗读你那快乐的诗句
诗人!写什么,悉听尊便!
你要大胆地把琴弦弹响,
和茹科夫斯基一起歌唱血战,
歌唱战场上可怕的死亡。
你曾在队列中和死亡相遇,
那时由于命运的作弄,
作为一个俄国人光荣地倒下!
一把寒光闪闪的镰刀
击中你,几乎要了你的命!……
你还可以学习尤维纳利斯,
拿起讽刺针砭作武器,
随时取来讽刺的哨子,
打击、嘲笑世间的恶习,
谈笑间拿出可笑的例子,
如果可能,也帮我们纠正,
但别去惊动特烈季亚科夫斯基,
他总受到干扰,不得安生。
唉!就算世上没有这个人,
蹩脚诗人也已经够多,
世上的题材已经不少,
值得你的笔去尽情写作!
但是够了!……在这个世界里,
我是个默默无闻的诗人,
不敢用芦笛再吹这些小曲。
对不起——请记住我的忠告:
趁你还受缪斯的宠爱,
趁你还燃烧着庇厄里得斯 之火,
你虽被无形的利箭所伤害,
但还不肯就此走向阴曹,
你要把世间的忧烦忘怀。
弹响你的诗琴吧:年轻的奥维德 、
厄洛斯和美惠三女神 曾为你加冕,
阿波罗曾为你调好琴弦。
讽刺短诗
(仿法国诗人)
你的夫人使我如此神魂颠倒,
如果我命中有幸得到三个
和你的妻子同样标致的美人儿,
我将把两个白白献给恶魔,
只要他同意也收下第三个娇娇。
致尼·格·罗蒙诺索夫
亲爱的朋友,如今你也
驶离了宁静可靠的海港,
你快乐地驾起自己的小舟
驶向汹涌澎湃的海洋;
命运 掌握着你的航程,
风和日丽,天空清朗,
展翅的小舟已翩翩起碇,
幸福 鼓满了你的风帆。
上帝保佑你不会遇到
雷雨天气而饱受惊慌,
狂风暴雨也不致在你舟前
掀起喧腾怒吼的巨浪!
上帝保佑你在垂暮时分
平平安安地靠拢彼岸,
在那里恬然平静地休息,
和 爱情 与 友谊 地久天长!
是的,你不会忘记它们!
可是!我的朋友,我料想,
我不会很快动身前去
那宁静简陋的蜗居同你相见;
也许,在啜饮潘趣酒的时刻,
你会把我这朋友怀想;
当我走进新居的时候
(每个人都命中注定要长眠),
请说一声:“在世时他爱过,
上帝保佑他永远欢畅!”
题雷布什金
从前,自古以来的英雄,
一旦结束了与敌人的光荣战争,
便把宝剑悬挂在祖先的帐篷上,
而结束了笔墨官司的悲剧家布隆
却把耳朵挂在他家的上方。
皇村中的回忆
阴沉的夜幕悬挂在
蒙眬睡去的天穹上;
山谷和树丛在悄无声息的静寂中沉睡,
远处的树林在灰白的浓雾中隐藏;
隐隐听见潺潺的流水悄悄流进橡树林的清荫,
隐隐听见风儿轻轻吹来,停在树叶上悄然睡去,
娴静的月亮像一只端庄持重的天鹅
在银白色的云端游弋。
瀑布像一股晶莹的河水
从巉岩累累的山冈上泻下,
那伊阿得斯 们在平静的湖面上嬉戏,
激起微微的浪花;
那边,一座座雄伟的宫殿默默地
矗立在圆拱上,直插云霄。
尘世的神祇们是不是在这里欢度太平盛世?
这里可是俄国的密涅瓦的神庙?
这里可是北方的乐土,
山明水秀的皇村花园?
在这里,俄罗斯的雄鹰打败了狮子 ,
正在太平和欢乐的怀抱中安眠。
那黄金时代已经飞驰而去,
那个时候,在伟大女皇的治理之下,
快乐的俄罗斯名扬四海,
在太平中繁荣强大!
在这里每走一步都会在心灵中
勾起对已往岁月的回忆,
俄罗斯人环视四周将会感叹:
“女皇已不在,一切已逝去!”
于是沉思起来,在肥沃的岸边
默默地坐下,倾听风儿的低吟,
流逝的岁月在眼前一一掠过,
心儿在甜蜜的欣喜中沉浸。
他看见:一座纪念碑
耸立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
波浪在四周翻腾,碑顶上有一头幼鹰
正展开宽阔的翅膀。
沉重的铁链,还有迅猛的雷电,
在那雄伟的石柱上绕了三匝;
白色的浪涛哗哗地扑打着柱脚,
破碎了,激起晶莹的浪花。
在郁郁葱葱的松林浓荫中,
另一座纪念碑 普普通通。
啊,卡古尔河岸,和你相比它多么渺小!
可它是亲爱祖国的光荣!
啊,俄罗斯巨人,你们是永世不朽的,
在战斗的暴风雨中你们锻炼成长!
啊,功臣们,叶卡捷琳娜的朋友,
你们的美名将世代为人颂扬。
啊,名留青史的战乱时代,
你是俄罗斯人的光荣的见证!
你目睹奥尔洛夫、鲁缅采夫和苏沃洛夫
这些斯拉夫人的威严的子孙,
用宙斯 的雷霆夺取了胜利;
全世界为他们英勇的战绩而震惊;
杰尔查文和彼得罗夫曾用铿锵的诗琴
高声讴歌这些英雄。
可是你这难忘的时代也飞逝了!
一个新的时代不久后又看见
一场场新的战争和战乱的惨状;
黎民的命运原离不开苦难。
那只好战的手掌又挥起血腥的利剑,
上面闪耀着皇帝 的狡猾和疯狂;
世界的灾星升起了,一场狂暴的战争
很快又放射出可怕的火光。
敌人像一股汹涌的急流
奔驰在俄罗斯人的土地上。
昏暗的草原还沉浸在深沉的梦境,
鲜血的热气在旷野里飘荡;
和平的村庄和城市在黑暗中燃烧,
天空被熊熊的大火照得通红,
茂密的森林掩护着逃难的百姓,
犁铧生了锈,没有人使用。
敌军在进攻——势不可当,
一切都摧毁了,化为灰烬,
柏洛娜 那些阵亡的子孙,
一个个幽灵,结成了一支游魂的大军。
他们不断走进幽暗的坟墓,
有的在静谧的黑暗里流浪在森林中,
但响起了呐喊声,迷茫的远方军队在行进!
盔甲和宝剑发出铿锵的和鸣!……
颤抖吧,异邦的军队!
俄罗斯的儿郎正开往前线;
老少齐奋起,向顽敌发起猛烈的攻击,
复仇的怒火燃烧在他们的心间。
发抖吧,暴君!覆灭的时刻已经临近!
你会看见,每个士兵都勇不可当,
他们立下誓言:不是获胜就在战斗中牺牲,
为了罗斯,也为了神圣的教堂。
烈性的战马斗志昂扬,
漫山遍野布满了士兵,
队伍连着队伍,人人敌忾同仇,
胸中激荡着杀敌的热情。
军队奔向残酷的血宴,给刀剑寻找祭品,
战斗打得白热,高地上大炮齐鸣,
烟尘滚滚的空中,刀箭嗖嗖直响,
盾牌上布满了血痕。
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俄国人胜利了!
不可一世的高卢人 在纷纷逃窜;
但是天庭的主宰在战斗中还给那强者
洒下最后一束光线,
白发的统帅 并不在这里叫他灭亡,
啊,鲍罗金诺,血流成河的战场!
高卢人的猖獗和傲气并不就此收敛,
唉,他们爬上了克里姆林宫城墙!……
莫斯科,我亲爱的故乡,
在我青春年华的清晨,
我在你怀里消磨了多少欢乐的黄金时刻,
不知道痛苦,也没有遭到厄运。
你见到过我的祖国的仇敌,
鲜血曾把你染红,烈火曾把你吞没!
但我没有牺牲生命来为你复仇,
只是空怀满腔的怒火!……
教堂林立的莫斯科啊!何处是
你的美景,何处是故国的旖旎风光?
从前映现在眼前的雄伟城市
如今竟成了一片瓦砾场;
莫斯科啊,你的荒凉使每个俄国人吃惊!
沙皇和王公将相的宫殿都荡然无存,
—切都被大火焚毁,塔顶都黯然无光,
富豪的高楼也成了灰烬。
从前绿荫如盖的树林和花园
掩映着金碧辉煌的殿堂,
那里桃金娘散发着芬芳,菩提树婆娑起舞,
如今只有焦炭、灰烬和断墙。
在夏日的夜晚,在那美妙的静谧时刻,
人们嬉戏的欢笑声再不会传到那里,
河岸和明亮的树林再不会燃起辉煌的灯火,
一切都荒芜了,一切都归于沉寂。
宽心吧,俄罗斯城市之母,
请看那侵略者的覆亡,
如今造物主已伸出复仇的右手,
按下他们那高傲的颈项。
看吧,他们正在逃窜,连回头都不敢,
他们血流成河,把雪地浸润,
逃窜着——在黑夜中遭到饥饿和死亡,
俄国人的剑在后面追赶他们。
啊,你们都被欧洲
强大的民族吓得发抖,
啊,高卢强盗,你们都被投入了坟墓,
啊,多么可怕,多么严峻的时候!
你在哪里,幸运和柏洛娜的宠儿?
你曾蔑视信仰、法律和真理之声,
你目空一切,妄想用刀剑推翻各国君主,
但你消失了,像拂晓时的噩梦!
俄国人进入了巴黎!复仇的火炬在何处?
高卢啊,快低下你的脑袋。
但我看见了什么?俄国人送来了金色的橄榄枝,
面带微笑来把冤仇解开。
但远处还轰响着战斗的炮声,
莫斯科像北方的草原一样阴沉,
可它带给敌人的不是灭亡,而是援救
和对国土有益的和平。
啊,充满灵感的俄罗斯诗人 ,
你曾歌唱过勇猛的大军,
请在你的朋友们当中用你火热的心
弹起黄金铸成的诗琴!
请再次为英雄们流泻出你那和谐的声音,
那震颤的琴弦会在众人心中播下火种,
年轻的士兵会振奋起来,抖擞精神,
在战争诗人的歌声之中。
罗曼斯
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傍晚,
有个少女行走在野地里,
她那颤栗的双手怀抱着
不幸爱情结下的秘密果实。
森林和山峦是那么寂静,
一切都在黑夜中沉睡,
她怀着恐惧抬起眼睛,
仔细环顾着她的周围。
她叹了一口气,把目光停在
这个无辜的婴儿身上……
“你睡着,孩子,我的心肝,
你不懂得母亲心中的悲伤,
等你睁开眼睛就会痛哭,
你再不能贴近妈的心,
明天你再也尝受不到
你那不幸母亲的亲吻。
“你怎么呼唤她也是枉然!……
我的罪孽将成为一生的羞耻,
你永远也不会记得亲娘,
而我却不会把你忘记;
别人会把你抚养成人,
告诉你:‘你不是我家的孩子!’
你会问:‘我的爹娘在何方?’
但你找不到亲人的踪迹。
“我的宝贝在别的孩子中间
将忍受绵绵愁思的痛苦!
一生都怀着忧郁的心情
注视母亲们对儿女的爱抚;
你将孤独地到处流浪,
诅咒这极不公平的世界,
你会听到恶毒的谩骂……
那时候你要宽恕我啊,宝贝……
“也许,你这可怜的孤儿,
会找到并且拥抱你的父亲,
啊!他在哪里,亲爱的负心汉,
我至死难以忘怀的心上人?
那时你要安慰那苦命的孩子,
告诉他:‘她已经与世长辞,
劳拉受不了生离死别,
已经抛弃这凄凉的人世。’
“瞧我说了些什么?……也许
你会遇到罪孽深重的母亲,
你悲伤的眼睛会使我惊慌!
亲生的儿子怎能不相认?
啊,但愿我虔诚的祈求
能感动那严酷的命运之神……
但也许我们会当面错过,
我将要和你永远离分。
“不幸的孩子,你在安睡,
最后一次紧偎着我的胸膛,
是这不公正的可怕的法律
判给我们痛苦和悲怆。
趁着年龄尚未驱走你的
欢乐,你睡吧,我的孩子!
生离的悲痛暂时还不会
触动你童年宁静的日子!”
但是树林后边的月亮突然
照亮了她近旁的一座小屋……
她颤抖着抱紧怀里的孩子,
向小屋慢慢地移动脚步;
她弯下腰,轻轻地把婴儿
放在那陌生人家的门口,
恐惧地把目光转向一边,
在黑暗的夜色中悄悄溜走。
勒达 (颂诗)
幽暗的小小树林里,飘香的菩提树荫下,
高高的芦苇丛当中,流动着银白的小河,
微风轻拂着小河的流水,
波浪泛起珍珠般的泡沫,
一个含羞的美女脱下衣衫,
漫不经心地把它丢在小河的岸上,
那流水漾起翻腾激荡的碧波,
把少女迷人的躯体快乐地摇荡。
你这树林里匆匆的居民,
请你安静点,啊,小溪!
静静地流呵,潺潺的流水!
可别惊动这美丽的少女!
勒达胆小地瑟瑟颤抖着,
雪白的胸脯微微地起伏,
波浪不复在她身旁拍响,
微风也不敢对着她轻拂。
树林停止了簌簌的喧闹,
天地在美妙的静谧中沉醉,
林神相信了胆怯的波浪,
继续着她那不休的巡弋。
但是岸边的灌木丛里突然响起了声音,
那美丽的少女给吓得心里发了慌;
她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不敢喘一口气,
这时在依依的垂柳旁出现了鸟类之王。
它展开那骄傲的双翼,
游向美丽的少女——心里充满了欣喜;
它庄重地驱赶着波浪,激起哗哗的浪花,
它搏动着双翼,
时而拳起长颈,
时而谦逊地对着勒达把骄散的头低垂。
勒达高兴地笑了,
突然响起一声
喜不自胜的欢叫,
多么放荡的场景!
在俊俏的勒达面前,
天鹅俯伏在水里,
响起一声呻吟,
又悄然静寂,
那林中的女神,
在柔情中沉醉,
暗地里看见了
两个天神的奥秘。
妙龄的美女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平静的眼睛,懒洋洋地叹息,
她看见了什么?——在鲜花铺成的卧榻上,
她安静地躺在宙斯的怀里;
年轻人的爱情在他们的胸中激荡,——
那迷人的良辰美景已为他们从天而降。
你们要接受这样的教训,
玫瑰花儿,美丽的女郎,
要当心哪,在夏天的傍晚,
在幽暗树林里的小河上:
在那幽暗的树林里,
热情的厄洛斯常在那里躲藏,
他随着清凉的河水奔流,
把他的箭藏在浪花中间。
你们要接受这样的教训,
玫瑰花儿,美丽的女郎,
要当心哪,在夏天的傍晚,
在幽暗树林里的小河上。
STANCES
您曾否见过娇柔的玫瑰?
春回大地时,它蓓蕾初放,
它是明媚春日的爱女,
它是甜蜜爱情的形象。
如今叶芙朵季雅正出落得
像它一样,也许还要娇艳,
春天屡屡看到她盛开,
俏丽、娇嫩,像它那样绚烂。
可是,啊,那狂风和暴雨,
这些严冬的残暴的儿子,
很快就在我们头上咆哮,
冻结了江河、土地和空气。
再没有花朵,再没有玫瑰!
那爱情的可亲可爱的闺女,
刚刚开放,便枯萎凋落了,
那明媚的春日就这样逝去!
叶芙朵季雅!爱吧!时光不等人,
珍惜您这快乐的华年,
到我们老境凄凉的时候,
难道能见到爱情的火焰?
我的肖像
您向我讨取我的肖像,
我只能按本性描写一下:
亲爱的,它立刻就能画成,
但只是一幅小型的图画。
我是个年轻的浪荡公子,
还在初级学校里读书;
一点不愚蠢,说起话来
不腼腆,也不会丑态百出。
我从来不是个饶舌的人,
也不是巴黎大学的博士——
那种人和我本身相比,
更咋咋呼呼,更令人鄙视。
我的身材和那些细高个
确实未必能比个高下;
我脸色红润,头发金黄,
还有一头拳曲的头发。
我喜欢人群,人多时的热闹,
我深深憎恨孤独的烦恼;
我厌恶争吵和无尽的辩论,
其中也包括枯燥的说教。
我非常喜爱戏剧和舞会,
还有,若要我将实话奉告,
我要说,我还喜欢……
如果不是在皇村学校。
我亲爱的朋友,凭这些特点
您已经可以认识我的风貌。
不错,我喜欢这种本色,
上帝是这样把我创造。
恶作剧,我是真正的魔鬼,
我的脸和猿猴可相提并论,
我的举止非常非常轻佻,
您瞧,这就是真实的普希金。
致娜塔莎
美丽的夏日枯萎了,枯萎了,
明媚的日子正在飞逝;
夜晚升起的潮湿的浓雾,
正在昏睡的夜色中飞驰;
肥沃的土地上庄稼收割了,
嬉闹的溪流已变得冰冷;
葱茏的树林披上了白发,
天穹也变得灰暗朦胧。
娜塔莎,我的心上人,你在哪儿?
为什么看不见你的倩影?
难道你不愿意和心上的人儿
共享这仅有的短暂的光阴?
无论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上,
无论在芬芳的菩提树荫里,
无论是早晨,无论是夜晚,
我都看不见你的踪迹。
冬天的严寒很快很快
就要把树林和田野造访,
熊熊的炉火很快就要
把烟雾腾腾的小屋照亮。
我啊看不见这迷人的少女,
独自在家里暗暗地伤感,
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黄雀,
只把我的娜塔莎思念。
小城
(致***)
亲爱的朋友,原谅我
两年来未曾问安,
哪怕给你写封信,
我也找不到空闲。
自从乘着三驾马车
离开简朴的家园,
来到伟大的彼得城,
我度过一天又一天,
过着无事忙的日子,
两年来直忙得团团转,
我打哈欠,找乐子,
又上剧场,又赴宴;
我没有一天清静,
唉,没有一时的安宁,
就像复活节的礼拜四,
精疲力竭的诵经士
在诵经台旁念经。
但是,荣耀归于主,
这会儿我好歹总算
走上了平坦的大路;
我把操劳和悲伤
一起推出了大门,
实在惭愧,它们竟
长久地把我戏弄。
我这懒惰的聪明人,
远离喧嚣的人群,
来到了这座小城,
在神圣的静谧之中,
为无闻感到幸运。
我租下一所明亮的小屋,
有长沙发还有壁炉,
三个房间很普通,
没有金银古铜器物,
也没有订购的地毯
把嵌木地板保护。
小窗朝向悦目的花园,
那里的菩提古老苍劲,
稠李花儿竞相开放;
在炎热的中午时分,
葱郁的白桦林荫道
给予我阴凉的树荫;
那里雪白的铃兰花
间杂着娇柔的紫罗兰,
一道端急的溪流
淙淙地流过篱笆旁,
那不为人注目的水流
把一朵小花带往远方。
你的善良的诗人
在这里生活得很称心;
不用去社交界应酬;
也听不见大街上
轿车烦人的辘辘声;
这里是那么清静;
只偶尔有一辆大车走近,
在马路上发出咿呀声,
或者赶路的旅人
来我家临时借宿,
用他赶路的手杖
轻敲着我家的栅门……
这样的人有福了,
他能自得其乐,无虑无忧,
福玻斯与小厄洛斯
和他暗暗交上了朋友;
这样的人有福了,
他能在广阔的天地里,
在僻静的角落,戴着睡帽,
无忧无虑地度日,
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全不用为客人日不暇给!
没有人,没有人来打扰,
他可以单独一个人
在床上睡一会儿懒觉;
心血来潮,他可以
召来一大群诗神,
愿意,就甜甜地睡一觉,
俯身对着 里甫马托夫,
静静地打一会儿盹。
亲爱的朋友,我现在
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和一大群无耻的仆人
永远脱离了关系;
我独自躲进书房里,
一点不感到孤寂,
我是那么满心欢喜,
常把整个世界忘记。
我的朋友是一群古人,
帕耳那索斯的献身者;
在那普通的书架上,
在塔夫绸的窗帘下,
他们和我共同生活。
歌手个个健谈活泼,
散文家也风趣诙谐,
他们都在这里排排坐。
莫摩斯 和密涅瓦的儿子,
诗人中的卓越之士,
菲尔奈 的恶毒宣传家,
皓首的顽童,你也在这里!
他为福玻斯所养育,
从小就是个诗人;
他拥有最多的读者,
却很少人为他伤脑筋;
他是欧里庇得斯 的对手,
温柔的埃拉托 的友人,
阿里奥斯托 和塔索 之孙,
还用我说吗?……老实人 的父亲——
他处处显得伟大,
是个无与伦比的老人!
除了伏尔泰,还有
维吉尔 、塔索和荷马,
一个个出现在书架。
在清晨闲暇的时刻,
我喜欢翻阅它们,
叫它们彼此离分。
年轻的美惠女神的后裔,
多愁善感的贺拉斯 ,
接着也和杰尔查文
双双来到我这里。
还有你,亲爱的歌手,
你以令人沉醉的诗篇
迷住了千万颗心,
你也在这里,快乐的懒汉,
心地纯朴的哲人,
诗人瓦纽沙·拉封丹 !
亲切的德米特里耶夫
因喜欢你的构思,
和克雷洛夫 在你身旁
找到了可靠的栖息之地。
这是金翅膀的普赛克
所挚爱的亲密朋友 ,
啊,心地善良的拉封丹,
他竟敢和你来一场格……
如果你还能感到惊奇,
那就惊奇吧:你不是才手!
爱神阿穆尔所培育的
韦尔吉耶、巴尔尼和格雷古 ,
都在角落里落户
(在冬天的傍晚时辰,
他们不止一次走出来,
驱走我眼前的梦神)。
这里还有奥泽罗夫 、拉辛 ,
卢梭和卡拉姆辛 ,
文学泰斗莫里哀,
冯维辛 和克尼亚日宁 。
接着是严厉的批评家
庄严地皱着双眉,
正气凛然地出现在
他那十六卷巨著里。
虽然做诗匠都害怕
拉加普的鉴赏力,
可我得承认,我还是
常花时间看他的文学史。
那些小学生的言谈,
蒙着厚厚的灰尘,
找到了葬身之地,
在书架的最低层,
维兹戈夫 的著作,
格鲁彭 的赞美诗,
呜呼!这些个作品
只有老鼠最熟悉。
祝愿这些诗歌与散文
得以长眠,被永久遗忘!
(你也知道这缘由,)
我利用它们作伪装,
把一本羊皮笔记簿
秘密在其中收藏。
这一卷宝贵的手稿
已珍藏了几世纪,
我无偿地得到它,
是我的一个堂兄弟,
俄国军队里的军人,
一个骠骑兵的赠与。
看样子,你有点怀疑……
其实这不说自明;
是这样,这是些不愿
送出去发表的作品。
帕耳那索斯镣铐的仇敌,
“荣誉的子孙,我赞颂你们!”
啊,公爵,缪斯的密友 ,
我喜爱你的诗歌游戏,
喜爱你的书翰之中
辛辣讽刺的诗句,
讽刺诗中的世界知识
和你纯净的文体,
热情奔放的歌咏中
轻松活泼的俏皮。
还有你,大胆的讽刺诗人
也在其中占一席之地,
你在阴间发出的嘘声,
叫诗人们激愤不已,
就像年轻的时候
你把 他们 一起推进
雾茫茫的忘川波浪里;
还有你,精于构思的
布雅诺夫 的歌者 ,
你有那么多珍贵的描写,
你的鉴赏力堪称楷模;
还有你,无价的诙谐作家 ,
你竟把悲剧女神
专用的厚底靴和短剑
交给淘气的喜剧女神!
谁的笔能为我描绘,
谁的笔能描写出
这样的人物性格!
我在这里看见 黑姑娘
和波德希巴 一起流泪,
公爵在长凳下发抖,
整个议会在那里打瞌睡;
几个被俘的皇帝
在悲剧性的动乱中
忘记了战争和厮杀,
把陀螺转个不停……
我还要提到一位好汉 ,
他抓住有利时机,
他把自己的逸事
写满了半本笔记!
啊,在帕耳那索斯山上,
你是一位不大的贵族,
但在烈性的珀伽索斯背上,
你却是个豪勇的骑士!
胡乱涂写的颂诗,
装饰阁楼的废物,
一代一代地高叫:
伟大,伟大,斯维斯托夫 !
我知道你有多少才能,
虽然我不是很内行,
但在这里我却不敢
为你编织恭维的花环:
应该用斯维斯托夫的笔法
来歌颂斯维斯托夫;
可是,见你的上帝去吧,
要是像你一样,我发誓,
从此我不再写作。
啊,你们,这荒凉住处的
我所挚爱的作者!
从今天开始,请你们
占用我悠闲的时刻。
我的朋友!和他们在一起,
我有时独自沉思默想,
有时随着自己的思绪
飘飘然进入了天堂。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
晚霞的最后一缕光芒
在灿烂的天边隐没,
一个个明亮的君王,
闪烁不定的夜空的主宰,
便优游地出现在天上,
树丛在静静地打盹,
林中响起飒飒声,
我的保护神已悄悄
翱翔在我的头顶;
在这夜晚的寂静里,
我把自己的歌声
融进牧童的风笛。
啊!谁能在青春年华
从福玻斯手里得到诗琴,
他就是最幸福的人!
他会像天庭里勇敢的居民
高高地飞向太阳,
成为超凡脱俗的人,
而荣誉将向他大声宣告:
“诗人不朽,将百世流芳!”
但我是否为荣誉而骄傲?
但我是否为不朽而竞逐?……
我乐于拼命去争辩,
却不为此而打赌。
也许有那么一天,
天神阿波罗想起
在我身上打上他的印记;
我闪耀着天神的光芒,
大胆地振翼高飞,
登上缪斯的赫利孔山。
我不会完全化为灰烬,
也许福玻斯的年轻儿子,
我的文明的曾孙,
会在一天的午夜里
来到我这先祖的跟前,
和我的幽灵谈天,
并且在我的鼓励之下,
抚着诗琴,为我轻叹。
亲爱的朋友,此刻
我被壁炉的火光照亮,
正坐在窗口前面,
对着羽笔和纸张。
如今,我心潮澎湃,
不是因为面对荣誉,
而仅仅是为了友谊。
我的朋友,我感到幸福无比。
为什么友谊的姐妹,
青春年华的爱恋
使我的心枉自狂燃?
难道说金子般的青春
枉然赐与我玫瑰,
在我那痛苦的命运
开始形成的尘世,
却注定我要永远流泪?……
歌手的亲密旅伴,
任意驰骋的梦幻!
啊,愿你同我在一起,
和快乐握手言欢,
拿出你的大酒杯,
沿着恍惚的小径,
带我登上幸福之巅;
在夜阑人静的时刻,
当那安眠的罂粟 ,
催我闭上慵倦的双眼,
请展开轻风般的双翼,
来到我狭窄的小屋,
轻轻敲开我的门扉,
在那迷人的静谧中,
拥抱你钟情的伴侣!
梦幻!在这魔幻的居室,
请展现我亲爱的姑娘,
我的宝贝,我善良的神明,
我的爱情倾注的对象,
闪耀天庭光芒的双眸——
它将爱火注入众人的心坎,——
那迷人的优美身段,
雪花般洁白的容颜;
想想看,她已经安静地
坐在我的双膝上,
在一阵阵绵绵的情意中,
她俯身对着我,用她
热烈的胸脯紧贴我的胸膛,
嘴唇对着我的嘴唇,
美人儿脸蛋儿绯红,
激动得热泪盈眶!……
为什么你像无形的箭
一会儿已飞到远方?
你把我哄骗,得手了,
就溜掉,一去不回还!
没听见我的哭泣和呻吟,
如今飞逝的梦在何方?
诱惑者已经消失,
留在心里的只有惆怅。
但是,亲爱的朋友,
谁能常在幸福中陶醉?
受苦的灵魂在愁闷中
也在寻找着乐趣:
我喜爱在夏日里
怀着忧愁独自散步,
在静悄悄的河岸上
迎接黄昏的薄暮,
眼中含着甜蜜的泪水
遥看昏黑的远处;
我喜爱带着马洛
在晴朗的天空底下
到湖岸旁边小坐,
那里雪白的天鹅
离开岸边的庄稼,
怀着爱恋和柔情
携同它亲密的挚友
骄傲地扬起长颈,
在金色的波浪上畅游。
或者,为了散散心,
放下阅读的书本,
在我闲暇的时刻,
到一位亲切的老太太那里,
喝一杯芬芳的清茗;
我无须去吻她的手,
也无须对她碰响鞋跟,
她也不对我行个屈膝礼,
立即就对我说出
好多好多的新闻。
她从四面八方收集
各种各样的消息,
什么事情她都要打听:
谁在谈恋爱,谁家死了人,
谁家的妻子赶时髦,
给丈夫戴上绿头巾,
谁家的菜园子里
白菜花儿开得勤,
有个福玛无缘无故
把老婆教训了一顿,
安托什卡弹着弹着
打断了他的三弦琴,
老太太把新闻都说遍,
她一边讲着各种事,
一边编结着衣裙;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
想着自己的心事,
没有听进她的新闻。
我记得一次在京城
聆听大胆作诗的
斯维斯托夫的诗歌,
那时他兴高采烈
给我读自己的创作,
啊,当时,我敢肯定,
是上帝在考验我的耐心!
有时,我那善良的芳邻,
他已经七十挂零,
早已解除了军务,
是个少校——退休的军人,
他出于友谊邀请我
到他家里去宴饮。
在这欢乐的晚宴上,
老头儿好不开心,
他手捧祖传的酒杯,
畅谈往日的功勋,
在他受伤的胸膛
佩戴着奥恰科夫勋章,
回想那一次战斗,
连队一马当先在战场,
他迎着荣誉冲向前,
不料碰上了炮弹,
倒在血染的谷地,
手里还握着宝剑。
我总是由衷地高兴
和他一起消磨时间,
可是,上帝,对不起!
我实在十分抱歉,
又对你那些神职人员,
在城里任职的教士,
我怕听他们交谈,
为此我不能忍受
那些结婚的筵席,
因为那些乡村教士,
我一点也不喜欢,
就像犹太教让教皇讨厌,
和他们同流合污的
只有刁钻古怪的书吏——
他们受贿发了财,
还支持别人进谗告密。
不过,亲爱的朋友,
我们若能很快见面,
在畅饮几杯之后,
忧愁就将烟消云散,
那时,我对上帝发誓
(我一定履行誓言),
我愿和乡村教士
在一起祷告上天。
水与酒
我喜欢在酷暑难当的中午,
从小溪里掬起一捧凉水,
在远离尘嚣的静谧树林里
观看碧波拍岸的小溪。
当有人往酒杯里斟满美酒,
泡沫冒出传递的酒杯,
朋友们,你们说,谁不从心里
兴高采烈得流下热泪?
要是有人被狂暴的恶念
迷了心窍,首先伸出罪恶之手,
啊,可怕!……往酒里掺了水!
这狂徒定会遭到诅咒,
连同这流氓的祖宗八代!
让他从此再不能饮酒,
或者,分不清拉斐特和齐良姆 ,
即使有几杯美酒在手!
离弃
“一切都过去了!
恋爱的花季
已擦身而过。
爱情的磨难!
你权且偷安
于遗忘的王国。
于是我尝到了
情变的甘甜;
我遗忘了骄傲的
海伦的锁链。
心灵,你自由了!
把一切遗忘吧;
有了新朋友,
你就很欢畅,
等春风一起,
娇艳的玫瑰
将醉倒风郎。
在风流的少年,
我曾经深陷
美女的情网。
我不再长吁
和短叹,我要
将爱情忘记;
再不受煎熬!
心中的悲愁
将很快了断。
年轻的歌手,
海伦的美艳
可是为你而生,
像一朵玫瑰?……
所有为她的美
而倾倒的人,
将成群结队
把梦想猛追;
在恬静的家园,
在老家的庭院,
我顺从天意,
借助一杯酒,
用它来解愁。
我端坐竖琴前,
为我的朋友,
用灵巧的双手,
拨动那琴弦。”
在落寞的分离中,
我独自遐想,
在悲伤和痛苦中,
我寻找欢畅;
我多想驱散
心中狂燃的
海伦的倩影。
在去年春季,
我忽然想起
对赫洛亚钟情。
像晨光熹微时的
一阵阵轻风
把一片树叶
频频地吹动,
我这多变的人
怎能够安分,
于是激情汹涌,
对丽拉、婕米拉
和众美人钟情,
更向她们献上
心儿和诗琴。
结果呢?我枉然
从美人的胸前
拉下她的披肩。
想离弃亦徒然!
我心中猛燃
海伦的倩影!
我心中的欢愉,
我冷若冰霜的爱,
为了我的愁绪,
你快回来吧!
不幸的诗人
白白地吁求,
心中的遗恨
竟没有个尽头……
我心头凄凉,
腿地悲伤,
寻找着归宿!
我为世人所遗忘,
头戴着荆冠,
在锁链下苦度……
致李锡尼
李锡尼,你可曾看见,年轻的维杜里
头上戴着桂冠,身穿绛红的宽袍,
神情傲慢地斜躺在飞快的马车上,
穿过密集的人群奔驰过通衢大道?
你看,大家都对他也谦卑地鞠躬致敬,
你看,卫士们都在驱赶不幸的人民!
一长串谄媚者、元老院议员和美女
用一双双媚眼瞧着他,都那么恭顺;
他们颤栗着捕捉他的一笑和顾盼,
就像在等待诸神降下奇妙的祝福,
无论幼小的儿童还是白发的老叟,
都默默地在这偶像前面跪拜俯伏:
对于他们,那在泥泞上留下的车辙
也是一种可敬而且神圣的纪念物。
啊,罗慕路斯 的人民,你倒下很久了吗?
是谁把你们奴役,用强权制服你们?
堂堂的公民竟然受到重轭的压制。
啊,苍天,谁的,你们都成了谁的顺民?
(要我说吗?)是维杜里!祖国的耻辱,
一个淫荡少年竟登上成人的议院;
暴君的宠儿竟把软弱的元老院统治,
给罗马戴上枷锁,损害祖国的尊严;
维杜里做了罗马皇帝!……啊,耻辱,啊,时代!
莫不是整个世界遭到了灭亡的灾难?
但那是谁在柱廊下面低着头行走,
披着破烂的斗篷,拄着行路的手杖,
满面愁容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达梅特 ,真理的朋友,哲人,你去何方?”
“我漫无目的,我早已看到,并且沉默,
我憎恨奴役,要离开罗马,永不回还。”
李锡尼,我的好朋友!我们不也可以
恭顺地向福耳图那和理想膜拜,
学习那白发的犬儒主义者的榜样?
不也可以把这个淫乱的城市远远抛开?——
无论法律、正义,还是执政官、护民官,
甚至荣誉、美色,这里一切都可以买卖。
让格莉采丽亚 那个年轻的美人儿
像公用的酒杯一样,为公众所享用,
把一些涉世不深的人拉进买卖的网!
我们这些老年人都羞于任意放纵,
让爱虚荣的青年去尽情寻欢作乐,
让无耻的克利特 ,权贵的奴仆高奈里
去兜售自己的卑鄙,厚颜无耻地
在达官和富豪的府第间爬来爬去!
我的心属于罗马,自由在胸中沸腾,
我的胸中伟大民族的精神没有沉睡。
李锡尼,让我们赶快远远地离开
这忧虑、没头脑的贤士,骗人的美女!
我们蔑视心中忌妒的命运的打击,
把祖国先人的神灵迁移到乡村去!
在古老树林的清荫之中,在大海边,
我们不难找到僻静而明亮的居室,
在那里我们不必担心世人的扰乱,
可以在幽静的山林深处安度晚年,
那里,我们可以安坐在舒适的一角,
对着小小壁炉里熊熊燃烧的木片,
一边啜饮陈年美酒,一边回忆往事,
用无情的尤维纳利斯精神来激励自己,
用严正的讽刺诗描绘人间的恶行,
向后代揭露这个时代的风尚习气。
啊,罗马,充满淫荡和暴行的骄傲之邦!
报复和惩罚的可怕一天终会到来。
我已预见到这种威严强盛的末日:
这世界的王冠就要滚落,滚落尘埃。
一些年轻的民族,野蛮争战的儿子,
他们强大的巨掌将对你举起刀剑,
这些民族将会越过千重山万重海,
像奔腾激荡的大河扑到你的身边。
罗马将会消失,被浓重的黑暗吞没,
于是旅人将视线投向这一堆废墟,
将会沉浸在郁悒的思索中,感叹说:
“罗马生为自由之邦,却毁于奴役。”
致巴丘什科夫
从前当我刚刚出生
在赫利孔的山洞里,
为了对阿波罗表示崇敬,
提布卢斯 给我洗了礼,
从小哺育着我的是那
灵泉——清澈的希波克林,
我在春天的玫瑰花丛下
成长为一个诗人。
赫耳墨斯快乐的儿子
很喜欢我这孩儿,
在金色的活泼的童年,
送给我一支芦笛。
我和它早就相识,
我不停地吹着这笛子,
虽然我吹得不合拍,
但缪斯并不嫌弃。
啊,你这颂赞娱乐的歌手,
波墨斯河女神 的友伴,
你对我抱着热望,
要我疾飞在荣誉的诗坛,
要告别阿那克里翁,
跟着马洛的诗篇,
在诗琴的伴奏底下
讴歌战争的血宴。
福玻斯给我的不多:
有限的才能,一点儿愿望。
我远离自己的家园,
在异乡的天空下歌唱,
我怕和鲁莽的伊卡洛斯
一起飞行实属必然,
我不怕艰辛,将走自己的路:
让人人行事凭自己的心愿。
厄尔巴岛上的拿破仑(1815)
晚霞的余晖在大洋的深处燃尽,
幽暗的厄尔巴岛上一片寂静,
朦胧的月亮在淡淡的云层当中
缓缓地穿行;
浓重的黑暗笼罩着灰蒙蒙的西方,
天际连着海面,一片迷蒙。
昏暗的夜色中一座荒凉的悬崖上
独坐着拿破仑。
这匪徒正处心积虑,阴谋叛乱,
想把欧罗巴重新套上枷锁,
他目光阴森,遥望着远方的海岸,
恶狠狠地轻声说:
“万物都在酣梦中安享良宵,
汹涌的大海沉浸在茫茫的雾中,
没有一只破船在海上漂动,
没有饥饿的野兽在墓地嗥叫——
只有我,作乱的念头在胸中翻腾……
“啊,这一天能否早日到来,
平静的海洋将在海轮下翻腾,
送我出走,打破这深海的寂静?……
夜啊,在厄尔巴岛上激荡起来!
月亮啊,更深地躲进阴沉的云层!
“无畏的卫队在那里等着我到来。
他们已经集合,正整装待发!
全世界都戴着枷锁,俯伏在我脚下!
我将出现,通过黑暗的大海,
重新以毁灭性风暴扬威天下!
“战争将爆发!紧跟着高卢的雄鹰 ,
胜利将手持宝剑突飞猛进,
鲜血的河流将在谷地上沸腾,
我将用炮火推翻各国的王政,
我将亲手摧毁欧罗巴的神盾!……
“但万物都在酣梦中安享良宵,
汹涌的大海沉浸在茫茫的雾中,
没有一只破船在海上漂动,
没有饥饿的野兽在墓地嗥叫,
只有我,作乱的念头在胸中翻腾……
“啊,幸福!万恶的诱惑者,
风暴之中我的秘密的保护神,
从少年时代起你忠实地抚育我,
如今你已经美梦般消隐!
曾几何时,你通过隐秘的计谋
引导我执掌至高的皇权,
又用你果断大胆的手
在我荣耀的头上加冕!
曾几何时,垂下庄严的旗帜,
各民族人民小心翼翼,
颤抖着将自由向我奉献;
在我的四周炮火弥漫,
荣誉闪着光在我的头上
飞翔,展翅在我头上盘旋?……
但可怕的乌云压上莫斯科城墙,
复仇的炮火雷鸣电闪!……
北方的年轻沙皇!你调动了军队,
从此死亡便追随着血染的旗帜,
一代英豪终于被击溃,
人间太平了,上天也欣喜,
而我得到的是耻辱加发配!
我那铿锵的盾牌被击毁,
沙场上我的头盔不再闪亮,
我的剑被扔在河边草地上,
迷雾中已不再发光。
周围一片死寂。在夜的寂静中,
我枉然感觉到死神发出的哀鸣,
闪光的宝剑发出的碰击声
阵亡将士难忍的呻吟——
饥渴的耳朵只听到拍岸的涛声;
熟悉的喊杀声已经沉默,
杀敌的炮火不再发射,
复仇的火炬也不复升腾。
但时候到了!命定的时刻已临近!
秘藏着君王的大船就要起航;
周围的夜色更加深沉,
脸色煞白的叛乱之神
闪动着死亡的目光,安坐在甲板上。
战栗吧!高卢!欧罗巴!复仇,复仇!
痛哭吧,你大难临头,一切将化为灰烬,
一切都将毁灭,付诸东流,
我将在废墟上成为新君!”
说完了。天空中仍然一片黑暗,
月亮飘出了远方乌云的帷幔,
将它微弱的闪光投向西方;
东方的星辰在海洋的上空闪现,
厄尔巴岛险峻的悬崖下一艘大船
正在雾霭中劈浪起航。
啊,强盗,高卢竟把你迎进;
合法的帝王一个个仓皇逃窜。
但你看见了吗?白日已经过尽,
黑暗刹那间遮盖了霞光。
茫茫的大海上笼罩着一片寂静,
天空阴暗,风暴在乌云中积聚,
万物沉默着……战栗吧!死神已来临,
你的命运尚不得而知!
致普欣
(五月四日 )
我亲密无间的寿星,
啊,亲爱的普欣!
一个隐士来向你祝贺,
怀着一颗坦诚的心;
出来和我拥抱吧,
但不必敞开大门,
以隆重的礼节欢迎
我这善良的诗人。
这客人不拘礼节,
不需要殷勤备至、
虚假的繁文缛礼;
请接受他的亲吻
和他那纯真的祝愿——
它出自诚挚的内心!
为客人摆下酒宴吧;
在打好蜡的小桌上
摆上带把的啤酒杯,
让高脚杯和它成双。
我的多年的老酒友!
让我们暂时忘掉一切。
今天,让我们心中
智慧的灯盏熄灭,
让双翼的时间老人
飞驰得快些再快些!
只有在纵情欢乐中
流失的瞬间才显得贵重。
知心的朋友,你多幸福:
在金子般的宁静里
你一日复一日度过
无忧无虑的日子,
你在优雅的谈论中
不知道人间的厄运,
你像贺拉斯一样生活,
虽然你不是个诗人。
在并不富裕的家庭里,
你从来无缘结识
脸色阴沉的神父
和不祥的希波克拉底 ;
在你家门口你不会
遇到成堆的愁苦,
只有快乐和厄洛斯
才找到去你家的道路;
你喜欢碰杯的声音
和烟斗浓浓的烟雾,
而那作诗狂的恶魔
也没来逼着你吃苦。
在这方面你真幸运;
你倒说说,还有什么
我该向朋友祝愿?
看样子我只得沉默……
愿上帝保佑我和朋友们
迎接第一百个五月,
在我双鬓染霜的时候
还能够向你吟诵:
“斟满我们的酒杯!”
我的忠实的旅伴,
愿欢乐伴随你的一生!
让我们在碰杯声中
走完人生的旅程!
致加里奇
让那愁眉苦脸的凑韵家
把罂粟和荨麻当作桂冠,
热衷于冰冷颂诗的胡编,
用枯燥的笔法写些胡话,
还邀请某个将军去赴宴——
啊,加里奇,你只忠于酒盏
和早晨丰盛油腻的宴请,
慵懒的哲人,我诚心邀请你
来我这诗意的幸福幽居,
我这偏僻温馨的闲庭。
很久了,在我这孤独的庭院,
每逢酒瓶和友人的盛会,
已不见你那带把的酒杯——
久久纵情欢乐的友伴、
宾客俏皮的谈话和笑声。
你本不喜欢埋头于著作;
那就离开杂务和彼得城,
坐上飞驰的三驾马车,
飞到我这快乐的小镇。
你就走进那个犹太佬
佐洛塔廖夫 开设的餐厅,
我们在那儿会聚知音,
痛饮醉人的紫红佳醪,
我们要砰的一声锁上门,
把青春的欢乐紧紧关牢,
再把金色的啤酒倾倒,
面对着桌上神气的馅饼,
朋友们一个个肩并肩坐好,
一起挥动明晃晃的餐刀,
我们勇敢地围住这城池,
刹那间就把它夷为平地;
等到你喝得烂醉如泥,
低垂着头,让它紧靠着双膝,
你想好好地休息休息,
便一头倒在枕头上安眠,
为了睡得更加平静安谧,
你把斟满的一杯酒掀翻,
让它流到破旧的沙发上,
那时候,什么书翰诗、讽刺诗、
抒情叙事诗、寓言、十四行体,
全掉到我们的衣袋外面,
于是这懒汉做起酣畅的梦!……
但是碰杯声又把你吵醒,
你头脑清醒,一跃而起,
丢开被你揉皱的枕头,
你又举起亲密的好友——
小屋里又摆开丰盛的筵席。
啊,加里奇,时光一去不返,
严酷的时刻已很近很近,
荣誉的召唤一旦来临,
我就会扔下鞑靼人的长衫,
离开这令人愉快的小屋。
再见吧,天真纯洁的缪斯!
再见吧,青春欢乐的居处!
我将穿上紧身的裤子,
把骄傲的小胡子卷成圈圈,
让一对肩章金光闪闪,
于是我——庄重的缪斯的学生,
成了少尉军官中的一员!
啊,加里奇,加里奇!快点来吧!
召唤你的有慵懒的美梦,
有不亢不卑的朋友的友爱,
还有美酒洋溢的酒忠!
梦幻者
月亮在空中遨游,
山冈上月色朦胧,
湖面上落下寂静,
山谷里吹来晚风,
僻静幽暗的树林,
春天的歌手沉默着,
畜群在田野憩息,
午夜悄悄地飞过;
安适宁静的一角,
裹上深夜的幽暗,
壁炉的柴火熄灭了,
蜡烛也已经点完;
朴素的神龛里面,
供奉着家神圣像,
泥塑的家神前面,
神灯闪耀着微光。
斜倚着孤独的卧榻,
我把头靠在手上,
我想得深深出了神,
沉浸于甜蜜的遐想;
自由翱翔的梦幻,
借着溶溶的月光,
在神奇的夜幕底下
成群地从天而降,
歌声轻轻地回旋;
金色的琴弦在震颤。
在夜阑人静的时刻,
歌唱着梦幻的少年;
满怀隐秘的忧伤,
心儿在沉默中激奋,
灵巧的五指飞舞在
生气蓬勃的诗琴。
幸福是不在陋室里
向上苍祈求运气!
宙斯是可靠的卫士,
保佑他躲开暴风雨;
他享用着慵懒的舒适,
沉浸在恬适的梦境,
惊天动地的军号
也不能把他惊醒。
让荣誉敲响盾牌,
摆出威武的雄姿,
伸出沾满鲜血的手
从远处向我怒斥,
让军旗猎猎飘扬,
任血战打得白炽——
唯有宁静最美好,
我决不去追求荣誉。
在荒野宁静的小屋,
我安度宁静的日子;
诸神赐我以诗琴,
这礼物对诗人最珍贵;
忠实的缪斯伴着我:
女神啊,我要赞美你!
有了你,我的小屋
和荒野才更宝贵。
在黄金岁月的清晨,
你就将歌手眷眄,
你在他的头顶上
戴上桃金娘 的花冠,
你闪耀着天神的光芒,
飞临他简陋的小院,
轻轻呼吸着,俯身
注视着幼儿的摇篮。
啊,我年轻的旅伴,
请陪同我直到墓园!
请带上幻梦,展翅
在我的头上盘旋;
请驱走愁人的哀伤,
用幻象将我迷蒙,
拨开云雾,为我指出
生命的欢乐前程!
临终时我将很平静;
善良的死神来访,
敲着门,轻轻对我说:
“去幽灵憩息的地方!……
犹如冬晚的美梦
降临宁静的卧房,
戴着罂粟的花冠,
拄着慵懒的手杖……
给朋友们的遗嘱
我愿意就在明天死去,
像一个幽灵,带着喜悦,
飞往忘川幽静的彼岸,
进入极乐的奇妙世界……
永别了,生活与爱情中的
欢乐和令人沉醉的美妙!
啊,我的朋友们,让人们的
崇敬与注视快点来到!
歌手决心就这样死去。
就这样,借着晚上的月光,
能不能用一袭绣花的白被单
把花园里的草地盖上?
能不能排起长长的队伍
端着斟得满满的酒樽,
走向幽暗沉睡的湖岸,
在那里我们曾促膝谈心?
把那高傲的塞默勒 的儿子,
我们诗琴的朋友厄洛斯,
诸神和世间凡人的主宰
都请来参加送别的筵席。
让快乐之神快快跑来,
手里摇着活泼的拨浪鼓,
为了干这泡沫翻腾的一杯,
逗得我们都欢笑捧腹。
让我们亲爱的缪斯女神
结成嬉戏的一群飞临;
给她们献上第一杯美酒,
朋友们,她们的情意是多么神圣;
诗人的手中不会放下
这群亲密友伴的酒杯,
直到黎明前晨星出现,
直到拂晓时曙光熹微;
我要最后一次把芦笛——
我那甜蜜幻梦的歌女
紧紧拥抱在激动的怀里。
我慵倦而酥软,要最后一次
把死亡和所有的朋友忘记;
最后一次在雪白的胸前
畅饮青春岁月的欢愉!
当淡淡的朝霞在黑暗中出现,
把东方染上一片金黄,
银白的杨树沾满晨露,
也披上一层明亮的霞光,
请给我阿那克里翁的果实,
我从他那里领受了遗愿,
于是我沿着一条小径,
走向冥河那忧郁的彼岸。
别了,我的亲爱的朋友,
请把手伸过来,让我们再见!
在我永远离开你们之后,
请你们答应,请你们答应我
好好地执行我的遗愿。
来吧,我的亲爱的歌手 ,
你曾歌唱捷米拉和酒神,
我要赠你诗琴和慵懒,
缪斯将翱翔在你的头顶!
你不会忘记我们的友谊,
啊,普欣,浮躁的哲人!
请接受我这满满的一杯
和凋萎的花冠,它用桃金娘编成!
在罂粟和百合 编成的卧榻上,
我曾度过慵懒的幸福光阴,
朋友们,我要把这美好岁月的
追忆和心灵留给你们;
我要把诗篇和最后一息
献给遗忘,朋友们, 我起誓!
我应该邀请你们都来
参加我的静穆的葬仪;
“孤独清静”的朋友——欢乐
将会把请柬送到你们手里……
你们将头戴花冠手拉手,
大家在这里欢聚一堂,
而在我的棺椁上——诗人
在这里走向赫利孔山林,——
你们流利的刻刀将会镌上:
“这里长眠着年轻的哲人,
阿波罗和恬适生活的子孙”。
致年轻的女演员
你不是克莱隆 的继承者,
品都斯山的主人 不是为你
订下他那表演的规则;
上帝没有赋予你许多才艺,
你的嗓子,你那些做功,
你那些默默无言的顾盼,
说实话,都不值得人们
报以热烈的掌声和称赞。
残酷的命运注定了你
只能做一名蹩脚的演员。
但克洛雅 ,你却长得很美丽。
斯美赫 到处跟随着你,
应允让情人们快乐欢畅,
于是,你面前摆满了花环,
而且肯定轰动了全场。
你呆板地站在我们面前,
唱得一点也不合节拍,
一开口少不了黄腔走调,
但观众们却为你狂热喝彩。
而我们总是用不知疲倦的手
响亮地拍着,人们狂叫:
“好哇!妙哇! 实在太妙啦!”
所有的人都为美人儿折服,
爱挑眼的观众也不再吹口哨。
当你为这喝彩觉得羞赧,
把自己的双手贴在胸前,
或者把双手举起,又羞愧地
把它们放在胸口上面;
当你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向年轻的米隆 表白爱情,
但话里却不带一点情感;
或者嘴里干巴巴地喊一声:
“啊!”实际上却无动于衷,
毫无表情地落坐在圈椅里,
红着脸,有点娇喘吁吁,
底下便窃窃私语: “啊!多美!”
唉!换了别人,早就是一片嘘声,
美貌的力量真是了不起,
啊,克洛雅,圣人也会撒谎:
世上的一切并非都枉然无益。
克洛雅,用你的美貌去迷惑人吧;
要有哪一个爱上你的人
敢于当着你的面歌唱爱情,
那他就有百倍的福分;
要是有人在诗歌里或在舞台上
用散文发誓要热烈地爱你,
你可以回答他,而不必担心
说出有一天会忘恩负义;
谁要是和女演员同台演出,
能够忘记自己的角色,
和她紧紧握手,期望在后台
得到更大的幸运,他就有福了。
回忆
(致普欣)
我的酒友,你可记得,
在快乐的宁静时刻,
我们曾经把痛苦
在冒泡的美酒中淹没?
可记得,我们默默地
躲在昏暗的角落,
远离学监的监视,
慵懒地和酒神同乐?
可记得,围着潘趣酒,
朋友们轻声地交谈,
紧张得不敢碰杯,
只吸着廉价的烟?
冒泡的酒浆在翻腾、
流淌,啊,多美妙!……
蓦地,远远传来了
学究可怕的吼叫……
酒瓶刹那间粉碎,
酒杯往窗外飞去——
清澈透明的酒浆
往四面八方流失,
我们都匆匆逃走,
惊恐刹那间消失!
脸上闪耀着红晕,
都争夸机灵麻利,
高兴得哈哈大笑,
目光暗淡而呆滞,
泄露了酩酊的时刻
和酒神甜蜜的诡计。
啊,我的知心朋友!
我发誓,在舒心的时刻,
每年我都要喝几杯
来回忆当年的快乐。
致加里奇函
你在哪儿,我的懒汉?
与享乐结缘的情人!
难道说隐居的宁静
你并不那么喜欢?
难道说我们两个人
只能通过信函
来打发闲暇时间,
此外再无法看见
那帕耳那索斯流浪汉?
我品都斯山上的芳邻,
你也躲开了缪斯,
曾经是足不出户的人
却远离家神而去!
那个幽暗的角落
和花园已显得荒凉,
那儿在薄暮时刻
我们曾把杯盏碰响;
在那儿科摩斯 曾用
鳟鱼和馅饼飨客,
巴克科斯曾为我们
送来冒泡的酒忠,
日子一天天飞驰而过,
再没有友情的聚会;
共享过欢乐的美味,
我们这些浪荡子
便睽违了你的教诲;
而那些喧闹的谈天、
久久不散的饮宴,
也没有了从前的趣味。
在狭窄的斗室里面,
在孤独而寂寥的傍晚,
亲爱的哲人,我多想
和你促膝长谈。
漆黑的夜色已拥抱
潺湲流水的堤岸,
傲慢的老猫睡得正好,
在禅房里呼呼打鼾。
在这无名的修院里,
趁着美妙的梦神
没张开宁静的羽翼,
哄着我昏昏然打盹,
我等着莫耳甫斯,
静静地躺在床上,
没费多大的力气
便给这逃跑的叛逆
草草写一封便函。
远离那个小镇 ,
在那里福玻斯众姐妹
曾柔情地陪我消闲,
告诉我:在京城里面,
朋友,你为何事劳累?
难道说,诗人的庭院
竟处在闹市中间,
远离故乡的土地,
远离朋友和亲戚?
难道说,在嘈杂的剧院,
在那里强壮的阿波罗
为发狂的观众所赞赏,
欢呼声让人惊心动魄,
歌曲唱词的平庸
又使你痛苦不堪,
在演员和提琴的吼声中,
你竟能安然入眠?
宫廷的哲人,你是否
准备强颜欢笑,
不惜下心低首,
为一条彩色的绶带
去曲意巴结讨好
那瞎眼的轻佻女人 ?
是否准备在欢宴时刻
为别人点唱的一首歌
小心把克罗伊斯 吹捧?……
不,我善良的加里奇!
你不习惯打躬作揖,
正直明智的朋友,
你诚实而且高贵;
你喜欢幽静安泰,
顺从自己的命运,
对贵族老爷的钱财,
你全然无动于衷,
你对包税人的钱夹,
只开心时置之一笑,
面对弥达斯 ,哲学家啊,
你从不摘下便帽。
你和善变的福耳图娜
尽管龃龉不断,
但是高贵的哲学家
却得到巴克科斯的奖赏,
这位年轻的酒神
常在傍晚时分,
脸上春风荡漾,
脚步踉跄地跑来,
用玻璃杯盛满拉斐特
和那琥珀色的格罗格 ,
请你喝个痛快。
你拥抱着美丽的幻梦,
爱情在引导你向前,
青春洋溢的友情,
在为你编织花冠。
说实话,你很幸福,
这不是梦幻,是事实,
当时光向前飞驰,
插上快乐的双翼,
当许许多多诗友
从早到晚和你一起
嬉戏笑闹和吟诗,
畅饮 摩泽尔葡萄酒 ,
为自己一些知己
朗读给朋友的书信,
用豪放的 别兹里夫敏
点燃烟斗里的烟丝!……
离开那枯燥的城市吧,
和朋友们欢聚一堂,
与他们永不分离,
把山野当作家乡。
走吧,快离开京城,
啊,加里奇,到这儿来!
这里永远看不见
朝霞的玫瑰色光彩,
而同提布尔先哲
一起在被窝里睡懒觉,
我们常饮酒作乐,
醒过来,接着又睡着。
你瞧,为了给你奖励,
我们的诗人杰尔维格
带来了他的叙事诗,
为葡萄献上斯坦司,
为百合送上一首歌。
于是你狭小的屋子
便挤得密密麻麻,
你瞧,我们的作曲家
带着古多克 上了楼梯,
还来了个人,爱说俏皮话,
我们都突然来到,
于是每天又重新
以诗歌和散文赶跑
我们忧郁的阴影。
那些钟情的小姐
也要来这儿做客,
我们黄金般的岁月
将不愁难以度过。
我们将把自己的余生
同荣誉那魔法女郎、
年轻的巴克科斯酒神,
以及嬉戏共同分享。
我的墓志铭
这里埋葬的是普希金,他和年轻的缪斯、
爱情、懒散一起度过了快乐的一生,
他虽未做过什么好事,却是一个
心地善良的人,这点上帝可以作证。
阵亡的勇士
树林后面的一抹晚霞
已悄悄地熄灭了它的光华,
荒凉的山谷里静悄悄,
河流在茫茫的迷雾中奔腾,
白云成团地缓缓飘动,
月亮在其中照耀。
一副铁甲遗弃在山冈上,
矛已断,护手里有一柄宝剑,
盾丢在生锈的头盔下,
潮湿的青苔上扎着马刺:
它一动不动,一弯月牙儿
在血色的月光中望着它。
勇士的战马徘徊在山冈上;
高傲的眼睛已失去光芒,
善战的马把头低垂。
粗心的马蹄敲击着山崖,
忠实的战马眼望着铠甲,
惊异得又嘶鸣又颤栗。
旅人在夜里迷失了方向,
他胆战心惊,却怀着希望,
他弯腰拄着手杖,
爬上山冈,望着迷茫的远处,
他走下山冈,疲惫的脚步
无意中把铠甲碰响。
他打了个寒战,铠甲被碰响,
阵亡者的枯骨在里面碰撞,
头盔滚下了山崖,
里面是个骷髅……沉闷的滚动声
使烈马嘶鸣,它驰上山峰
一看……便把头垂下。
旅人在黑夜中已经走远,
却总觉枯骨响动在脚边……
但朝霞已经升起,
阵亡的勇士仍躺在山冈上,
铁甲静悄悄,头盔也不响,
战马仍守卫着勇士。
致杰尔维格
听我说,纯洁的缪斯
所信赖的狡黠的神父:
我这山野的居民
竟跻身诗人之列,增加了
这罪孽一群的人数,
在可爱的梦想面前,
我低低地垂下了头颅;
我那做诗人的伯伯
对此曾给过我劝告,
还把我和缪斯撮合。
起初我把它当游戏,
胡乱凑几行玩玩,
后来又拿出去发表,
没想到如今我竟然
成了这个、那个无聊的
别斯托尔科夫 的兄弟,
这全是我自己的罪愆!
很感谢你的华翰,
可对我又有何好处?
以后难免会有人
对着我指指戳戳,
百般地嘲笑挖苦!
出卖朋友的人哪,看来
你是和阿波罗串通,
从今以后我注定
要被人称作普拉东 。
我的灾难将没个完!
呜呼,我这个做诗狂
可往哪里去躲藏?
那些出卖我的朋友
会偷偷地往城里
寄走我朴素的诗作,
把我幽居的果实
一一拿出去排版——
把纸张白白地浪费!
爱说俏皮话的人
会含笑把诗人包围。
“啊,先生!有人对我说,
您写了好多小诗;
能不能让我瞧瞧?
您在诗里一定是
描写了潺潺的溪流,
一定是描写了矢车菊,
或者是微微的轻风,
还有树林和德蕾……”
啊,杰尔维格!缪斯
已为我安排了命运;
可是你难道也想
让我加重几分伤心?
你既让一颗快乐的心灵
在梦神的怀抱里安睡,
请你让我再偷懒
哪怕是一年时日,
尽情享受一下安乐——
我本来就是安乐之子!
然后,虽然我不情愿,
但种种忧烦就会
从四面八方袭来:
于是我不得不准备
和报社讨价还价,
和杂志大动干戈,
和格拉福夫一起感叹……
饶恕我吧,阿波罗!
玫魂
我的朋友,
我们的玫瑰花儿在哪里?
玫瑰凋谢了,
这朝霞的爱女。
不要说:
青春也将如此凋萎!
不要说:
这就是生活的欢愉!
请告诉花儿吧:
别了,我为它怜惜!
请向我们指点
百合花的丰姿。
致亚历山大
各民族的战争停止了,遥远的边境
再听不见厮杀的叫喊和军号的冲锋声;
光明的和平正伴随和谐的竖琴
从高高的天庭向阴暗的大地降临。
胜利了!……俄罗斯沙皇大功告成!
那傲慢的军队枉然扑向我国境,
加冕的豪客枉然不可一世,
率领百万大军、蔽日旌旗,
拖着镣铐,恶狠狠走向大限:
浓烟滚滚的莫斯科亮起了利剑!
匪徒的星辰在永恒的黑暗中殒落,
闪光的皇冠在头上不再闪烁!
幸运之子颤抖了,被命运抛弃,
他眼前发黑,看不见俄罗斯的土地。
他溃逃了……复仇的雷霆紧跟着袭来,
这独夫跌下皇位……又上台……又失败!
英勇的沙皇,赞颂和感谢归于你!
当敌军铺天盖地侵入我疆域,
你穿上铠甲,头戴饰羽的钢盔,
在上帝的祭坛前面双膝下跪,
拔出宝剑,发出神圣的誓言,
捍卫祖国,免受镣铐的羁绊。
我们聆听了这誓言,一颗颗丹心
紧随着父亲在烈火般的激情中飞腾,
燃烧着命定的复仇之火,无比激动;
面对着敌人,俄罗斯人众志成城!
“执剑!”响起口令,像旋风上战场,
无数的军旗猎猎随风飘扬;
弟兄们互相拥抱,年轻的军人
在悲伤的离别中向恋人发出保证;
厮杀。为自由爆发激烈的战斗,
死神死抓住他们,用冰冷的手!……
可我……远离炮火,悠闲而安详,
在你的安全庇荫下,悄悄地成长!
唉!神秘的上界没有注定
让我在枪林弹雨中去为你出征!
鲍罗金诺的子孙,库利姆 的英雄,
我看见,你们如何发起冲锋;
我心急火燎,巴望跟弟兄们去作战,
为什么我不能为国血染疆场?
为什么我不能用幼嫩的手紧握利剑,
遍体鳞伤战死在你的面前?
不能在某个早晨光荣捐躯,
亲身见证这个伟大的功绩?
啊,你多么伟大,将永垂不朽,
当你带领子弟兵冲向那敌酋;
那些在重轭下牺牲的各族人民
将从阴暗的坟墓里抬起尸身,
兴高采烈地把沉重的锁链抖动,
小心翼翼而高兴地互相打听:
“我们当真自由了?……那暴君已灭亡?……
谁如此英勇?在炮火中奋起在北方?……”
于是欧罗巴低下他那衰老的头,
伸出从奴役桎梏下解放出来的手,
紧抱救世主俄国沙皇的双膝,
那作乱的政权已从你面前消失!
啊,我们的沙皇,如今你已凯旋,
北方之邦兴高采烈,尽开笑颜!
向你的臣民垂下慈祥的目光吧——
所有的面孔都闪耀着爱戴与欢畅。
听吧,到处传播着胜利的喜讯,
到处响起快乐而自豪的欢呼声;
到处在庆祝,广场上一片欢腾,
你在民众当中,俄罗斯的神明!
卫队奔过去迎接胜利的皇帝,
一个老人默默地含泪看着你,
忘记了那幸福的叶卡捷琳娜时代。
啊,俄罗斯沙皇,扔下你的盾牌、
威慑的利剑和钢盔——我们的壁垒吧;
面对伊阿诺斯 斟满神圣的和平之杯,
用你强大的巨手消灭战争,
带给世界渴望已久的安宁!……
黄金般的太平盛世已经在望,
让钢盔生锈,利箭收入箭囊,
忘记它们是如何在战场上飞行;
幸福的农夫将忘记战乱的不幸,
用和平铸造的犁耕耘他们的土地,
如飞的航船将插上贸易的双翼,
在自由广阔的海洋上破浪前进,
尚武的斯拉夫民族年轻子孙
将因为无所事事而感到烦恼,
他们将默默围坐在老者周遭,
倾听他的叙述,而他用破旧的拐棍
在沙土上慢慢地画着军营、队形,
以及远方的一处松林和山地,
用无拘无束、平常而真诚的话语
在故事中向他们重述昔日的荣光,
含着热泪颂扬我们的好沙皇。
***
是的,我有过幸福,是的,我有过欢愉,
我曾在平静的快乐和兴高采烈中沉醉
如今飞快的欢乐的一天在哪里?
它像飞逝的梦幻一般一闪而过,
欢乐的魅力凋萎了,
忧郁、寂寞的黑影又充斥了我的周围!……
一滴泪
昨天我和一个骠骑兵
一起饮过酒,
我默默望着远方的大路,
满腹忧愁。
“告诉我,你往大路上看什么?”
那勇士问缘由。
“荣耀归于主,你还不曾
在这儿送朋友。”
我把头低低垂到胸前,
连忙轻声说:
“骠骑兵!她已离我而去!……”
我叹气,又缄默。
我的睫毛上噙着眼泪,
它滴进了酒里。
“小伙子!你竟为小妞哭泣,
不害臊!”他生气。
“别说了,骠骑兵……我心里难过,
你未曾伤悲。
唉!要把酒变成毒汁,
只消一滴泪!……”
***
三个忧郁的歌手结成一伙——
希赫马托夫、沙霍夫斯科伊、希什科夫,
他们是为智慧而结合——
希什科夫、沙霍夫斯科伊、希赫马托夫,
这可恶的一伙人当中数谁最痴?
希什科夫、希赫马托夫、沙霍夫斯科伊!
致玛·安·杰尔维格男爵小姐
您八岁,而我刚到十七。
我也经历过八岁的生辰;
岁月流逝,在不济的命运里
上帝上我成了个诗人。
往事不,逝水东流去,
我老了,从不口是心非;
相信我,我们得救靠诚实。
听我说,爱神与您同娇贵;
小爱神,爱神与您可媲美——
长大后您就是一个维纳斯。
要是靠宙斯的恩典,
我还能活在人世,
而且还出口成章——
小姐,我就会为您
送上拉丁味颂诗,
不加雕饰而隽永——
有点儿真诚的赞美,
有很多真诚的感情。
我会说:“为您的明瞳,
男爵小姐,为舞会,
当我们大家看着您,
哪怕为从前的诗情,
请举目看我一回。”
一旦爱神和喜曼
祝贺俊俏的玛丽亚
成为妙龄的夫人,
我不知在垂暮的年华
能否写诗为您庆新婚?
致我的酷评家
清醒的酷评家,我请你原谅,
你曾评判我酒后的信函,
请别指摘我嬉戏的诗篇,
其中我的情感和幻想:
这是快乐闲暇的果实,
它不是为了不朽而诞生,
我保存着它,仅仅是为本身,
也是为朋友,或者还是
为了赫洛亚,那妙龄的女郎。
请你怜悯我,我请你原谅,
我并不需要你的教训,
我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
不错,我的才能很平庸,
韵脚上常常押得不工整。
常常违反做诗的规律,
成串成串的三音步韵文,
用 阿尤、阿叶、奥伊 来押韵。
我还必须老实说一句:
我常常(谁没有这种过失?)
抒发几句空洞的感情,
一连写三行多余的诗句;
这很不好,但是能不能
让我稍稍作一点解说?
我这些转瞬即逝的书信
难道会在后代开花结果?
我的古板的检查官,别以为
到夜里我就疯疯癫癫,
被诗思主宰,神迷心醉,
为写诗而牺牲我的安恬;
别以为,在屋里我跑来跑去,
抓着头皮,把头发弄乱,
就像福玻斯的那些祭司,
闪动着令人生畏的双眼,
气喘吁吁,紧蹙着眉头,
接着把屋里的灯烛点燃,
呼哧着,坐到破书桌前面,
坐呀坐,三天通宵达旦,
终于写出三音步的胡诌……
衰老的珀伽索斯的马夫,
嘶嘶托夫、马鞭托夫、格拉福夫
便这样写作(我无意指责),
这帕耳那索斯的退休老仆,
他写过许多老掉牙的诗歌,
他写的颂诗不太庄重,
笔下的童话 也十分平庸。
我喜欢安逸平静的生活,
悠闲对我全不是负担;
吃与喝我都需要时间。
在自己也没有料到的时刻
我忽然想要写几句歪诗,
歌唱一番友谊和厄洛斯——
一下子我就完成了这作品。
无论是同好友促膝闲谈,
还是躺在鸭绒卧榻上,
或是漫步在寂静的河边,
在一片幽暗和僻静的树林,
我心血来潮,两手一挥,
马上就用韵文来发言——
我那活泼动人的诗篇
决不会让人觉得腻味……
但是不管是什么时候,
我想好好地休息休息,
便在壁炉前坐了下来,
我独自像个悠闲的绅士,
捕捉着往日掠过的思绪,
并非是为了博取诗名,
胡乱涂两个诗句,
并且把它低声地吟诵。
但你可知道,我的迫害者,
眼下我正在和你交谈?
我这品都斯山的快乐造访者,
正在和年轻的缪斯消遣……
早晨金光灿烂的太阳
已把田野和树林照亮;
报晓的公鸡已啼过几遍;
我睡眼惺忪,打着哈欠,
通过诗歌呼唤萨佩尔 ,
写下短短的几个诗篇,
我沉湎在愉快的蒙昽睡意里,
把头深埋在枕头里面,
用我有些睡意的手笔,
十分朴实,毫不加雕饰,
写下请求原谅的诗篇。
在人所不知的慵懒荫庇下,
那美妙的歌者常自得其乐,
他有时歌咏《维尔维尔》 ,
有时不由得洋洋自得,
面带微笑地随手描绘
他那与世隔绝的阁楼,
在这懒散的状态之下,
诗句就这样那样写就。
难道可以在自己的创作中
抑制快乐思绪的欢唱,
把冰冷的思维尽行灌输,
用修饰去破坏奇思妙想——
生动的神来之笔的成果,
并以此缩短诗文的篇章?
阿那克里翁、索利埃、巴尔尼
是操劳、忧虑和悲伤的宿敌,
当年在歌唱情侣的时候,
他们可不是这样忧郁。
啊,你们,亲爱的歌者,
慵懒和无忧无虑的子孙、
那快乐和悠闲的诗神缪斯
早已把花冠赐予你们,
而不是冥思苦想的劳作
写出的诗歌的闪光礼品。
神秘的曲径曾引导我们
登上塞萨利亚 的顶峰,
美惠之女神的快活手指
弹响了青春洋溢的诗琴,
一群佩福斯 的淘气孩子
曾经盘旋在你们的头顶。
而我,一个不成熟的诗人,
你们诗文的粗疏继承者
正在悄悄地追随着你们……
至于你,我的乏味的传教士,
请按下你那学究味的愤恨,
去向别人吆喝、叫骂吧,
请放过我这年轻的懒汉,
悄悄地对他表示怜悯。
冯维辛的幽灵
在凄凉的阿刻戎 彼岸的天国,
在浓荫蔽日的树林里打哈欠,
太阳神阿波罗宠爱的作家,
忽然想要到尘世去看看。
他是著名的作家杰尼斯 ,
俄罗斯无人不知的快活人,
头戴桂冠的讽刺作家,
对付愚顽的鞭子和凶神。
“请允许我暂时离开此地,”
他对地狱的冥王说道,
“阴森的火河让我厌烦,
我想到人间去到处瞧瞧。”
“去吧!”普路同 回答他的话,
于是他看到在自己面前
一艘大船上鬼影憧憧,
皱眉的卡隆在那里划船,
大船靠了岸,手持通行证,
主人公乘上了这艘空船,
于是他来到了我们这世界,
诗人,欢迎你光临人间!
这位故人来到了俄罗斯,
他想寻觅某种新鲜事,
但这世界一点没改变,
一切都保持原来的秩序;
人们还那样口是心非,
大家还唱那些旧歌曲,
众人仍然相信诽谤者,
世事仍按旧轨道行驶;
百万钱财流水般花掉,
大家都在盗窃国库,
几家欢乐,几家哀愁,
医生还在叫病人吃苦,
各级主教都在睡大觉,
权贵们,那些显要的恶棍
边谈笑边往酒杯里斟酒,
对受苦人的控诉充耳不闻,
他们通宵达旦地赌博,
在参政院伏在红地毯上瞌睡;
还有那么多胆小鬼和无赖,
那么多只值一卢布的神女,
那么多愚不可及的将军,
那么多追逐女人的老色鬼。
杰尼斯叹了一口气:“啊,上帝!
我看到的还是那老样子。
前厅里咄咄逼人的德摩斯梯尼 ,
雄辩的彼得鲁什卡 ,你说的是:
‘世界是个渺小的玩具,
这玩具永远不会变异。’
我那些帕耳那索斯的喽啰,
年轻美惠三女神的弟子,
你们在哪里?诗人弟兄们,
我真想和你们一起欢聚。”
歪戴着长着双翼的帽子,
离开了天国明亮的庭院,
受诸神派遣的年轻使者,
像箭一般飞到他跟前。
“一起走吧,”赫耳墨斯对诗人说,
“我来这里当你的向导,
福玻斯亲自向我请求;
我们还来得及在天色将晓
去拜访俄罗斯的各位歌手,
有的给予柳条的奖励,
有的给他的芦笛缠上桂枝。”
说着两人旋风般飞去。
明亮的白日已不见日影,
昏暗的暮色已越来越浓,
黄昏已逐渐变成黑夜,
月光已在窗户上闪动,
任何人,只要不是诗人,
这时已甜蜜地进入梦境。
赫耳墨斯带着那快乐的故人
飞进一座高楼的楼顶,
克罗波夫 在夜深人静之中
正守着稿纸、羽笔和墨水瓶,
他坐在一把三只脚的破椅上,
在桌子后边冥思苦想,
用他那粗俗冗杂的文笔
将市井小人们的罪孽过错
编造成小说散文和诗章。
“他是谁?”“《德莫克里特》的出版人!
这个出版人真的很可笑,
他并不追求诗人的桂冠,
只要能时而一醉就很好。
他的诗读起来佶屈聱牙,
读散文,唉!真叫人痛苦不堪,
有什么办法?取笑可怜虫,
老兄,那可是莫大的罪愆;
最好还是离开这顶楼,
继续往前方飞行,去拜访
俄罗斯名副其实的诗人?”
“这样吧,墨丘利,往前飞翔。”
于是两旅伴继续飞行,
只用了两分钟就双双降临
赫沃斯托夫的那间书房。
他没睡觉,这善良的诗人
正在编造应景的颂诗,
像个侍奉上帝的苦行僧,
哼哼着,涂抹着,汗流浃背,
为了成为民众的笑柄。
他坐着,用牙咬着羽笔,
安娜绶带 上撒满烟丝,
到处留下墨水的污迹,
苦恼的赫沃斯托夫连连喘气。
“哎呀!这夜半时分是谁来了?
我这不是在梦中说胡话!
这不中用的脑袋如今怎么啦!
冯维辛!我面前真的是你吗?
饶了我吧!是你……当然是他!”
“是我,真的是我,是普路同
让我从鬼魂的阴森居所
同一位地狱的可敬人员
暂时来看看人间的生活。
赫沃斯托夫,我的老朋友!
告诉我,你怎样打发光阴?
身体可好,生活可愉快?”
“唉!我这不幸的诗人,”
赫沃斯托夫皱着眉头回答,
“好长时间都一事无成。
我就直截了当告诉你吧:
凭着我帕耳那索斯的热情,
我直恨不得立刻去上吊。
我敢发誓,我是个好诗人。
用各种手法写诗、歌唱,
报纸上赞扬过我的才能,
《阿斯帕西娅》 对我崇拜有加,
可在诗人中我还是最后一名,
不论老少,个个都骂我,
不想读读我写的诗篇,
无论我到哪里,都对我吹口哨,
连无名的编辑都和我结怨,
顽皮的孩子也把我嘲讪。
只有阿纳斯塔谢维奇 一个人
是我忠实的教子、读者和义男,
他写散文向人们保证,
后世的读者将会把桂冠
在我的雕像头上加冕。
没有任何人想到这件事,
可我还是要坚持己见。
我要让我那位理发师
用我那预约长诗的定钱
将我这可怜的赫沃斯托夫头上
仅剩的白发做成发卷。
我要拿出英雄般的勇气
在稿纸上面把生命结束,
在地狱里也要终生写作,
为魔鬼们将寓言故事朗读。”
杰尼斯对此耸了耸肩膀,
诸神的使者也大笑一番,
他对着蜡烛扇扇翅膀,
便和冯维辛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赫沃斯托夫并不怎么吃惊,
他若无其事将蜡烛点燃,
叹口气,打哈欠,画个十字,
再去续写自己的诗篇,
到早晨他完成了一篇颂诗,
又用它去给全城催眠。
塑造了普罗斯塔科娃 的作家
向赫沃斯托夫致意以后,
在一些大大小小的城市里
一连三夜在昏暗的阁楼
惊动了几个凑合的俄罗斯歌手。
催眠作家当中的精华,
沙里诺伊公爵在绿丛雅室
坐在他的笔记本后面,
将鲜花和一丛灌木描绘,
他的气息吹拂着稿本,
多情的眼泪湿润着笔记;
当这令人吃惊的幽灵
在这痴情人的面前站立,
抓住那位情人的衣裙,
啊,太可怕了,他顿时昏了过去。
还有你,傲慢的俄罗斯斯拉夫人 ,
大名鼎鼎的“无动词诗家”,
你几乎顿时变得面如土色,
仿佛被希什科夫瞪了一下;
《彼得颂》一下子从手中掉落,
粗野的目光刹那间变傻。
还有你,神父们把你养大,
诵经士教会你阅读《诗篇》,
批评家们最为厌恶的老人 !
你看见了那幽灵可怕的容颜,
你那位天真烂漫的女友 ,
早已风光不再的歌手,
彼得堡长舌妇们崇拜的女神,
吓得在他的脚下叩首,
还有那个月刊的痴迷者,
每个月不知羞耻地出版
那本老风骚女人的《书房》 ,
这没文化的小学生作家
也接受了严厉幽灵的造访;
丘比特也救不了这孩子,
缪斯名誉的忠诚维护者
正颜厉色地将他责骂,
他狠狠地揪这可怜虫的耳朵,
冯维辛的手有多么可怕!
“够了!我已经没有兴趣,”
他说,“对那些蹩脚作家的造访
只是浪费时间,太无聊,
我宁可再一次遭受死亡;
可是叶卡捷琳娜的歌手 在哪儿?”
“他正在涅瓦河岸上歌唱。”
“这么说,他还没有看见
斯提克斯河的河谷?”“可叹!”
“可叹?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杰尼斯!这北方的月桂已凋萎,
春天过去了,夏天也过去了,
诗人的热情已经减退;
你还是亲自去看看他吧,
让我们飞向这白发的诗人,
去听听这老头说些什么。”
他们飞去了,只那么一瞬,
在一个窗明几净的房间里,
他们见到了费丽察的歌人。
可敬的老人认出了他们,
冯维辛立刻就对他讲述
在那个世界的所有奇遇。
“这么说,你是一个异物?……”
杰尔查文说,“我很高兴,
请你接受我的祝福……
走开,小猫!……请坐,已故的兄弟,
今天是个没有风的日子,
我这儿正好有一首出色的颂诗,
请听听,老弟,”于是老人
清了清喉咙,理理假发,
开始吟哦起自己的诗文,
那是《圣经》经文的阐述,
那是所有颂歌中的精品。
那两个无形的阴间幽灵
低低地垂下头颅,惊异地
默默聆听老人的歌吟:
圣的奥秘之门打开了!……
从无底深渊中升起明亮之星 ,
他谦恭, 但前额能发出怒火 ,
这是拿破仑!这是拿破仑!
巴黎,你是另一个巴比伦,
像白色羔羊一样驯服,
你 卓尔不群, 像 野蛮的 歌革 ,
又像 撒旦 的灵魂一样堕落,
恶魔的力量已荡然无存!……
我们的主,上帝已受到祝福!”……
“啊!”我们的嘲讽者高喊,
“还有什么能胜过这诗篇,
即使是已故的鲍勃罗夫君
也难解读这深邃的内涵;
你这是怎么啦,杰尔查文?
你的命运如同那牛顿,
你同时是上帝,是蛆虫、光明、黑暗……
走吧,墨丘利,我的心在发疼;
我们走吧,我简直要发疯。”
转瞬之间,他飞离了诗人。
“一幕多么神奇的景象!”
冯维辛对他的旅伴说道。
“丢掉这毫无意义的感既吧,”
赫耳墨斯回答,发出冷笑。
“可敬的罗蒙诺索夫曾经
在品都斯山遗憾地看见
一个剃光胡须的鞑靼人
在一群罗斯人中将诗琴乱弹,
这霍尔莫戈尔的品达罗斯
燃起了怒火和内心的妒忌,
但福玻斯听到了责怪声
便前来把他好好抚慰,
我的杰尔查文摔了一跤,
他在那里翻译《启示录》。
杰尼斯!他将百世流芳,
但又何必让生命久驻?”
为蹩脚诗人们所畏惧的故人
对赫耳墨斯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我们快点离开俄罗斯,
我已经疲于到处游历。”
突然在咿呀响的磨坊附近,
在幽暗浓密的树林里边,
流水潺潺的小河岸上
出现了一所简朴的小院:
一条小径通向篱笆门,
一棵老槭树俯视着窗棂,
法尔科内 的丘比特雕像
含着嘲笑在门槛旁吓唬人。
“不用说,这里住着一位诗人,”
故人不由得高兴地说,
“进去吧!”他们看见了什么?
歌颂家神的年轻歌者
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头上戴着玫瑰的花冠,
锦被稍稍搭在他身上,
正和美丽的丽拉同眠,
美酒染红了他的双颊,
在甜蜜的梦乡还细语喃喃,
冯维辛不胜惊奇地望着他。
“熟悉的模样;可他是何人?
难道是无与伦比的巴尔尼?
是克莱斯特 ?还是阿那克里翁?”
“他抵得上他们,”墨丘利说道,
“埃拉托、美惠三女神、阿穆尔
用香桃木枝叶给他加冕,
福玻斯用他的黄金排箫
对他的宠儿表示敬意;
但是他已经懒散成性,
只会饮酒、嬉笑和打盹,
和妙龄的丽拉谈情说爱,
完全忘记了他是个诗人。”
“那么让我来唤醒这浪子,”
冯维辛不禁大怒,说道,
他猛然掀开床上的帐幔,
诗人听见了这洞察的喊叫,
他裹着羽绒被恼怒地醒来,
伸出双手,伸了个懒腰,
然后朝一边翻过身去,
又呼噜呼噜睡他的大觉。
我们的主人公有什么办法?
他垂头丧气,只好死了心,
独自嘀嘀咕咕地唠叨。
我听见,他似乎满腹恼恨,
毫不留情地痛骂俄国人,
他还曾经这样说道:
“赫沃斯托夫在辛勤耕耘,
巴丘什科夫却在睡大觉,
我们的天才久久没有出现,
事情当然就难有成效。”
阿那克里翁的坟墓
万籁俱寂,多么神秘,
山冈上夜色幽暗,
一钩新月飘浮着,
在银辉洒满的云间。
我看见:坟墓上一把诗琴,
在甜蜜的寂静中微睡,
只有偶尔在死寂的琴弦上,
仿佛亲切的慵懒的声音,
悲哀的琴声在萦回。
我看见:诗琴上有一只鸽子,
玫瑰丛中有花环和酒樽……
朋友,这里静静地安息着
一个歌唱情欲的哲人。
看吧:雕刻师在云斑石上
复活了他的形象!
这里,他正对着镜子
说:“我老了,白发苍苍,
让我享受人生的快乐,
唉,人的一生并不久长!”
这里,他对诗琴抬起手来,
皱起眉头,神情庄重,
想要歌唱战争之神,
却只歌唱了爱情。
这里,他准备向大自然
偿还最后一笔债务:
老人家跳着圆舞,
想让渴望得到满足。
突然一群少女围着
白发的情人跳舞歌唱,
他从吝啬的时间老人
那里偷来了几分时光。
于是缪斯和卡里忒斯
将宠爱的人送往坟墓,
缠满常春藤和玫瑰的
游戏也跟着结束……
他走了,像人生的欢乐,
像快乐的爱情的梦。
世人哪,人生就是梦幻,
快及时行乐,不可稍纵。
欢乐吧,尽情地欢乐吧,
频频把酒杯斟满,
在纵情的欢乐中陶醉,
烂醉如泥再去长眠!
致尤金 函
亲爱的朋友,你想知道
我的梦想、愿望和目标,
倾听我这平常芦笛的清音,
含着真挚情谊的微笑。
但我这容易激动的诗人,
沉迷于青春梦想的痴汉,
能否在迅速展开的图景中
向世人生动地一一展现
黄金般少年时代的憧憬
向我展示的全部灿烂?
如今在宁静的生活中慵懒
将我藏进僻静的庭院,
用感情的锁链将我捆绑,
我的生活平静得有如晴天。
在我这简陋的寒舍里看不见
炫耀富贵的庸俗装饰,
我含着怜惜之心,微笑着
看着那可怜的富人的奢侈,
我为自己的生活感到幸福,
并不渴求堆成山的财富,
我不知道 明天 和 昨天,
为清寒的生活而感到满足。
我独自思忖:“堆满房间的
金刚钻、各种宝石和黄晶、
斑岩空花瓶、贵重的玩偶,
对于诗人究竟有何用?
在时髦的圈椅和桌子外面
干吗要铺上阿尔比恩 的呢绒,
套上里昂的华丽外套,
卧室里的毡毛卧榻又有何用?
还不如躲进远处的乡村,
或者平淡无奇的城镇,
远离京城、操劳和喧闹,
在平静安宁的一角安身,
在那里和骄奢淫逸绝缘,
节日里得到一份清静!”
啊,如果诗人的梦想
有朝一日得以实现该多妙!
难道说他就注定不能
享受远离喧嚣的美好?
我仿佛看见了我的乡村,
我的扎哈罗沃 ,它连同
栅栏、小桥和浓密的树林
像镜中一般清晰地倒映在
波浪起伏的小河之中。
山冈上是我的小屋,我可以
从露台走到悦目的花园,
福罗拉 和波莫那 一起为我
友好地把鲜花和果实奉献。
一行浓荫蔽日的老槭树
高耸入云,直冲霄汉,
白杨林子在低声喧阗。
每到霞光初露,我便手持
简陋的铁锹赶到那里,
在草地上踏出蜿蜒的小径,
去浇灌一株株郁金香和玫瑰——
在早晨的劳动中我倍感幸福;
在这里低垂的橡树下面,
我可以和贺拉斯与拉封丹一起
沉醉于怡然自得的梦幻。
附近有溪流在淙淙地奔腾,
在湿润的两岸中匆匆地奔流,
清澈的流水委屈地藏进
邻近的树林和葱茏的田畴。
已到了中午,在明亮的大厅里,
欢乐之神已摆好了圆桌,
面包和盐摆上了洁白的桌布,
菜汤在冒气,杯中有美酒,
餐桌上的梭鱼正等着宾客。
成群的芳邻闹闹嚷嚷地
走进大厅,打破了寂静,
入席了,响起酒杯的叮当声,
大家颂扬巴克科斯和波莫那,
还把明媚的春天歌颂……
这是我清静幽寂的书房,
我在莫斯科饱受折腾,
在这里远离骗人的美女,
远离那些恼人的繁冗
和那狡黠的妩媚女人,
她把全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中,
吹响永不停歇的喇叭,
记得她的名字叫光荣,
如今我与纯朴的大自然相伴,
做着思考哲学问题的游戏,
和年轻活泼的缪斯结盟……
这是我的壁炉,在薄暮时分,
当秋风秋雨在屋外张狂,
我喜欢坐在僻静的书房里,
对着壁炉默默地遐想,
我读读伏尔泰和维兰德 的作品,
或者在灵感降临之际,
漫不经心地涂几句斯坦司,
然后把这些诗付诸一炬……
就在这里……但在幻灯上
一群幻影迅速产生,
在白色幕布上不断闪现,
幻影出现了,接着又消失,
犹如朝霞出现时的黑影。
这时就像在寂静的禅室,
我又向幻想的魅力献身,
我用无所顾忌而慵懒的手
东涂西抹到处撒下些诗韵,
我听见了马蹄声和马的嘶鸣,
绣花的鞍韂在眼前闪烁,
闪亮的披肩散发着光芒,
骠骑兵从窗前飞驰而过……
你在哪里啊,迷人的乡村
那一幅幅纯朴而安谧的景象?
我正展开幻想的翅膀
飞向那山谷中鏖兵的战场,
兵营里的灯火已经暗淡,
我全身裹着一袭斗篷,
同白发苍苍的小胡子哥萨克
躺在中间,远处刺刀在闪亮,
战马咬着马衔在嘶鸣,
偶尔从那高高的炮台上
响起巨雷般轰鸣的炮声……
我的心因渴望战斗而颤栗,
面对战斗中的刀光剑影,
我眼中冒着火星,于是我
冲上去要将仇敌消灭干净。
我的马载着威武的骑士,
像雄鹰一般冲入敌阵,
挥刀向仇敌猛烈进攻。
啊,你们,祖国的保护神,
请保佑这个战斗中的少年!
在那里他挥动豁口的马刀,
军帽上翎毛在随风飞旋;
他肩披切尔克斯斗篷,
默默地伏在马鬃上面,
箭一般飞驰在光滑的田地,
叼在嘴里的雪茄在冒烟……
然而戴着胜利的桂冠,
战士们啜饮着和平的酒浆,
我已淡忘了战斗的荣誉,
急于返回简朴的家园,
在那创建功勋的战场,
我只看到疾病和拐杖,
永远扔下复仇的刀剑……
我已经看到薄暮中的远方,
我窄小的屋子和幽暗的树林、
柴门、小花园和附近的池塘,
于是我这安分的哲人
又躲进了亲切温馨的家门,
遗忘了世界,被世界所遗忘,
重新享受心灵的恬静……
告诉我,珍贵的知心朋友,
友谊与爱情是否仅是梦想?
至今我仍在玫瑰丛中
无忧地欢度我的时光。
我的心灵天真无邪而清亮,
从未经受恋爱的烦恼,
但日子一天天飞快地流逝,
我童年的痕迹在哪儿能找到?
美好的年华已经过去,
初放的花朵已经枯萎,
心儿已不再欢乐地跳动,
当我看到蝴蝶可爱的样子;
随着微风轻轻地吹动,
它就在空中翻飞盘旋,
在一种莫名的激动之中,
我曾热血沸腾,情焰狂燃,
诉说着柔情万般的爱情,
用一种心儿才能听懂的语言……
我那黄金般少年时代的女友,
我那欢乐童年的知音,
我还能见到你吗,亲爱的苏什科娃 ,
我的知心朋友,秋水伊人?
到处跟随着我啊,你的倩影,
到处跟随着我啊,你可爱的姿容,
无论在朝霞灿烂的时辰,
抑或在寂寞的夜半幽暗中。
时而在幽暗的林荫道尽头,
万籁俱寂的傍晚时分,
我看见你就在我的前面,
懒懒地沉思默想,独自一人,
披巾遮不住你的玉体,
你的目光在胸前低垂,
双颊泛出恋爱时羞涩的红云。
四周一片寂静,月色冷清,
白杨阴沉地微微摇动,
暮色像一幅灰暗的帷幕
笼罩着远方的万千丘陵,
已经静静地沉睡的波浪
在月光下映出一片银辉,
小树林的倒影在随波翻腾。
树林里只有你我二人,
你俯身在我的手杖上面,
站在浓密的柳树底下,
一阵阵晚风在嬉戏撒欢,
给你雪白的胸脯送来清凉,
顽皮地戏弄着你的发卷,
勾勒出你那秀丽的美足,
透过你身上雪白的罗衫……
时而在夜半更深时分,
在你那高高的绣楼前面,
时值阴沉的隆冬季节,
我等待着另一个美丽的女伴——
雪橇备好了,夜色浓重,
一切都在沉睡,只有我在忧闷,
呼唤着懒洋洋的时钟的敲击……
我似乎听到轻轻的簌簌声,
我听到了那甜蜜的絮语——
她娇喘吁吁,步履轻悄,
那迷人的美人儿走下了台阶,
姑娘把她的情人拥抱。
马儿奔驰起来,奔向远方,
长长的马鬃在迎风飘扬,
雪橇在深深的积雪中飞驰,
你羞怯地依偎在我的身旁,
你微微地喘着气,我们都陶醉了……
在销魂的欢愉中默不作声……
可是怎么!梦幻突然飞走了!
唉!我的幸福原是一场梦……
在缪斯喜爱的寂静之中,
芦笛发出了纯朴的声音,
我的朋友,我要为你歌唱
梦想、年轻歌手的命运。
缪斯与灵感培育的诗人,
他在紧紧追随着幻想,
在心中寻觅着人生的欢乐,
即使是在危难的路途上。
就让克罗托 没为我编织
幸福生活的黄金时刻吧:
幻想中自有人间的欢乐!
诗人比命运之神更强大。
致画家
卡里忒斯和灵感的宠儿,
当你火热的心充满激情,
请用你随意而欢乐的画笔
为我描绘心上人的倩影;
画出那天真无邪的俏丽,
那满怀希望的可爱姿容,
那天仙一般欢乐的微笑,
还有那俊美迷人的眼神。
请给那赫柏 般纤细的腰身
系上维纳斯常用的腰带,
请给我心爱的女王绘上
阿尔班 秘藏的瑰丽色彩。
请让她那颤抖的胸脯
披上波浪般透明的衣衫——
要让她自由自在地呼吸,
假如她想要,也可以长叹。
请画出那羞怯钟情的梦想,
画出我朝思暮想的少女,
那时我将用情人的幸福之手
在下面签上我的名字。
给她
爱尔维娜 ,亲爱的朋友!来吧,把手伸给我,
我要凋萎了,请打破我这生活的噩梦;
告诉我,我还能看见你吗……要和你长久分离,
命运是不是这祥为我注定?
难道我们再也不能互相见上一面?
是不是我的岁月将永远蒙上一层黑暗?
难道晨光永远也不会再看见我们紧紧拥抱,
情意缠绵?
爱尔维娜!为什么在那夜阑人静的时刻,
我不能快乐地把你拥抱,为什么我不能
在爱火中颤栗,把我那无限惆怅的目光
投向我亲爱的美人?
在无言的快乐里,在两情缱绻的欢愉中
倾听你甜蜜的低语和轻轻的呻唤,
在昏暗的夜色里静静地睡在爱人的身旁
等待醒来时的温存爱怜?
***
明晨我将持一文钱的蜡炬,
来到神像的前面谢恩:
我的朋友!我还是一个活人,
险些成了镰刀下的死鬼。
萨宗诺夫 曾是我的仆役,
彼舍里 则是我的医生。
胡子
哲理颂诗
一个骠骑兵笑得好神气,
眼睛瞟着拳曲的胡子,
用手指捻着成卷的胡须;
一个剃光胡子的智叟,
不以为然轻摇着他的头,
对蓄胡子的兵边说边叹气:
“骠骑兵,月光下万物都将衰亡,
就像波浪一浪接一浪,
王朝和世纪一个个消失。
告诉我,巴比伦城墙在哪里?
克里昂 平庸的戏剧谁知悉?
时间的长河总匆匆流去。
“把你的胡子卷到耳后边,
洒上葡萄酒和朗姆酒添香,
为自己年轻英俊而得意,
他不用剃刀,只是常常
用买来的染发剂把胡子抹亮,
再用手和梳子把胡子梳理。
“为了不弄乱潇洒的胡子,
要像对待赫沃斯托夫的颂诗,
夜里小心把它包包好,
千万别把鼻子对着枕头,
睡梦中要把它好好伺候,
到早晨再重新把它捻好。
“在迟迟不散的欢乐晚宴中,
在一群头发花白的骠骑兵
和胡子乌黑的好汉圈子里,
快乐的宾客、热恋的情人
在为谁的健康而碰响酒瓶?
为战马,为美人,还为胡须。
“残酷的战斗就要开始,
炮弹在队伍当中炸起,
而你骑在威风的马鞍上,
并没有丧失理智和记忆,
你首先抓住拳曲的胡须,
然后把忠实的马刀高扬。
“为一种奇妙的力量所支配,
你正和可爱的美人儿幽会,
你筋疲力尽——把手伸出去,
在享受淫乐的狂喜之中
任意游走于美人的酥胸,
一只手捻着威严的胡须。
“你神气吧,骠骑兵,可永远记牢,
世上的一切都将瓦解冰消,
泯灭一切的时间在飞驰,
鲜艳的红颜会变得枯黄,
绺绺的青丝会变成秋霜,
暮年将损害所有的胡子。”
致维亚泽姆斯基公爵 函摘抄
这样的人有福了,他在闹市里
向往着独自幽居的乐趣,
在远离闹市的地方他只看见
荒野、花园和乡村的民居,
有一片幽静树林的山峦,
有一条小河在奔流的山谷,
甚至于……牧放牛羊的景致!
这样的人有福了,他能和好友们
围桌而坐,直到人静更深,
用俄罗斯人的诗歌嘲笑
那一群斯拉夫派的蠢人 ;
这样的人有福了,他不为农舍
而离开繁华热闹的莫斯科……
不是在梦中,而是清醒时
把自己的恋人抚爱亲热!……
致瓦·里·普希金函摘抄
福玻斯的门徒基督复活了!
上帝保佑靠上天的仁慈
让理性也在俄罗斯复活;
它不知怎么,似乎已消失。
上帝保佑,让普天之下
复活和平与安宁的欢乐,
让那些可敬的科学院院士
都能够从长眠之中复活;
在我们这个罪恶的时代
愿祖先的美德得以复活,
为了和希赫马托夫们作对,
愿复活一个新的布瓦洛——
他是分裂和愚蠢的见证;
和他在一起会有更多的
白银,更多的黄金 等等 。
那些死亡的散文和诗歌,
可千万别让它们复活。
别让已故的鲍布罗夫先生
复活,他已被置诸脑后,
只配受某些记者的吹捧,
还有已故的诗人尼科列夫,
不安分的赫沃斯托夫伯爵,
所有混迹人间的人物,
他们都写得那么艰涩,
也就是写得又冷漠又费解,
真是不知羞耻又罪过。
致奥兰斯基王子
战场上的炮声早已掠过,
血淋淋的利剑已经砍钝,
死神扇动毁灭的双翼,
在世界上发出威胁的响声!
大功告成……欧洲君主们的
目光奠定了坚实的和平;
强大的攻势再一次用枷锁
将那被推翻的强盗 严惩。
他亲眼目睹莫斯科的大火,
世界的灾难已被扫除,
幸福的沙皇 穿过的紫袍
覆盖着这被推翻者的头颅。
他黯然走进黑暗的世界;
却突然发动了疯狂的叛乱,
建立了朝不保夕的皇权……
终于倒台,和全世界离断。
一切都静息了。炮火不再飞驰,
不再闪动血淋淋的利剑,
战争也不再扇动双翼,
用毁灭去威胁全世界的安全。
年轻的英雄,我赞美你啊!
你和阿尔比恩的神奇英雄
率领军队投入最后一战,
为波旁王朝的百合花 雪恨。
叛军的大炮在你面前轰响,
血染的盾牌在你后面奔忙,
你在战火中有如风暴,
到处放射着荣誉的光芒。
你流下了年轻战士的鲜血,
你身上闪耀着光荣的伤口,
爱情啊,用花冠送上奖赏!
你无愧于复仇勇士的称号。
梦
(片断)
让诗人到处去烧香求告,
百般追逐幸福和声名吧,
上流社会可怕,我暗淡的一生
将从荒凉的小径默默地打发。
让歌手们用响亮的赞美
去祝愿神仙们万寿无疆,
我只轻声歌唱,不让响亮的琴弦
打扰我那幽静的书房。
让奥维德们去歌唱爱情吧,
西色拉女皇 不给我安静,
爱神不为我编织幸福的日子:
我要歌唱莫耳甫斯的厚礼——幻梦,
我要教会你们在静谧中安睡,
沉浸在愉快而深沉的梦中。
来吧,慵懒!来到我的幽居。
凉爽和宁静在把你召唤;
我只把你看作自己的女神;
准备好和妙龄贵客做伴。
这里静悄悄:令人厌烦的喧闹
已消失在门外;在明亮的窗上
挂下了光洁透亮的窗帘,
在一向昏暗的壁龛上边,
只透进一片曚昽的日光。
这是我的沙发;快光临我的幽居;
你是女皇,我愿向你归顺。
愿你手把手地教导,一切
都是你的:色彩、画笔和诗琴。
而你们,我迷人的缪斯的朋友,
你们已把爱情的枷锁忘记,
你们当然要宁静的梦乡,
而宁可放弃对土地的统治,
啊,哲人们,我会叫你们惊奇,
如今我要用诗歌的花环
去装点莫耳甫斯的宝座,
我只为你们讴歌安恬。
请你们宽宏大度含笑
倾听这安乐之道——我的诗篇。
在大自然安排的安乐时刻,
在静谧的夜晚,万籁俱寂,
你们是不是每一次都情愿
迷醉在奇思妙想的怀抱里?
快点到宁静的乡村住所去吧,
那里可以悠闲而快乐地生活,
简直是天堂,但要离开城市,
那里懒汉的吵闹总把人折磨。
不错:在城里可以整天
同美女捕捉快乐的影子;
在上流社会打哈欠、出风头,
晚会时在嵌木地板上旋转,
但难道能畅饮梦乡的快慰?
夜幕降临——被夜晚的幻影
所迷惑,我已快要睡着,
突然,在街灯的亮光底下,
一辆疯狂的四套马车
隆隆响着金色的车轮,
傲慢 从我窗前疾驰而过。
我又打起瞌睡,街上又震动起来,
娱乐正奔赴无聊的舞会……
天哪!难道在这里睡觉
就是为了在通宵失眠中受罪?
又在震响,可天已拂晓,
梦在哪里?在乡村岂不更好!
那里小树林的树叶在颤动,
牧场上有流水神秘的喧闹,
金色的田野、谷地一片寂静,
乡村里一切都能让你睡好觉。
啊,甜蜜的梦,没有什么来打扰,
只有被朝霞唤醒的公鸡
也许会发出刺耳的啼叫,
要提防,别让它从梦中惊醒你。
因此,就让那些母鸡的苏丹
远远关在后宫里自鸣得意,
或者唤醒农夫去耕田:
亲爱的朋友们,我们要安睡。
这样的人百倍有福了:他能够
远离京城、马车和公鸡而入寐!
但您别以为在宁静的乡村,
不费任何力气就能够享受
快乐夜晚中睡梦的甜蜜。
那么需要什么?——活动,诸位!
慵懒值得赞许,但一切都有限度。
请看:在床笫上白了头的克里特,
一个受尽折磨的痛苦的病人,
一生在痛风与忧愁中度过。
天亮了,不幸的人气喘吁吁,
呼哧着,从床边爬到沙发上,
整天坐着;当夜雾在漆黑的夜色中
慢慢扩散,笼罩着世界,
克里特又从沙发爬上眠床。
不幸的人怎样度过一个夜晚?
在安详的梦中,在愉快的梦境?
不!梦在他不是快乐而是折磨;
不是用罂粟,而是用沉重的手,
莫耳甫斯合上他的眼睛,
在令人烦恼的夜晚,可怜人
真是度夜如年,万分苦痛。
我不愿像共同的朋友贝尔舒 ,
要你们去从事强体力活动:
扶犁去耕地,在狩猎中取乐。
不,我要请懒汉来树林里:
我的朋友,这里的早晨魅力无穷!
在宁静的田野,透过神秘的林荫,
绚烂的白昼在骄傲、明亮地闪动!
天色渐渐明亮;流水潺潺,
后浪逐前浪,寂静的河岸在闪光;
鲜嫩的青草上还滚着露珠;
金色的湖泊里沉睡着波浪。
请拿起你的手杖,我的朋友!
到树林里去,到谷地去走动,
哪怕累倒在陡峭的山巅,
漫长的夜里你将有个深沉的梦。
只等夜幕在天边垂挂,
就让我们生活的欢愉光临,
快乐之神举着斟满的大杯,
酒神哪,请带随从来主宰我们。
朋友们,请和他们适度地饮宴:
把咝咝冒泡的红色葡萄酒
满满地、满满地斟上三杯,
但那鼓起双颊、胖乎乎的
科摩斯请别来敲我们的门扉。
我喜欢他,但只在午餐的时候,
在中午我会友好地接受
他的馈赠,但是说实话,傍晚时
我宁愿和他的芳邻交朋友。
不吃晚饭 ——神圣的规矩,
想做个好梦的人一律遵守。
要当心,英明的慵懒的子孙,
要提防舒服那骗人的外表。
白天别睡觉,唉,糟了,糟了,
如果习惯于睡几小时午觉!
有什么舒服?只觉得迷糊。
酣畅的梦从此离你而去。
你已不能享受快乐的幻想;
你的一生只有痛苦的失眠相随,
睡觉也苦恼,醒来也苦恼,
日子就在无穷的苦恼中流逝。
但如果是在野外的瀑布旁,
山下水花翻腾,浪花飞溅,
美妙的幻梦,疲劳的奖赏,
就会在涛声中飞到荒野的河岸,
用一片迷雾蒙住你的眼睛,
用它飘然的手把你轻揽,
把你放在柔软的青苔上——
啊!在哗哗的水声中睡去多么香甜。
愿你舒适的梦延续得更久,
对幸运儿的享受我只有歆羡。
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
在冬季的阴雨天,宁静的傍晚,
没点蜡烛,你独坐书房:
周围静悄悄,白桦树也看不见;
天色逐渐逐渐地昏暗;
天花板上似有幽灵在走动;
炭火在暗淡,一缕青烟
像轻飘的水汽升上烟囱;
于是莫耳甫斯挥起无形的魔杖,
使万物蒙上一层薄薄的幽暗。
眼前蒙昽了;《老实人》合上了,
突然从手中落到双膝间;
你轻叹一声,手落到桌上,
你的头也随着垂到胸前,
你睡着了!你头上是一片宁静:
意外的打盹比睡一觉还香甜!
治愈心灵痛苦的奇妙高手,
我的朋友莫耳甫斯,多年的抚慰者!
我随时都乐于为你牺牲,
你早就在祝福,为你的献身者。
我怎能忘记那金子般的岁月,
我怎能忘记那欢乐的幸福时刻,
那时,一到傍晚我就躲在角落,
在安宁中把你呼唤、等候……
我并不喜欢呶呶不休,
但我喜欢回忆儿时的生活。
哦,我怎能闭口不谈我的奶娘 ,
不谈那些神秘之夜的美妙,
那时她戴着睡帽,穿着老式衣裳,
为驱走魔鬼而向上帝祷告,
诚心诚意地为我画十字,
对着我轻声娓娓讲述
死鬼和鲍瓦立功的故事……
我常吓得动也不敢动,
缩进被窝里,气也不敢出,
没有了感觉,浑身麻木。
神像前一盏陶瓷小灯
微微照亮了她深深的皱纹,
珍贵的古董——曾祖母的睡帽、
露出两颗牙的宽宽的嘴巴,
这一切都使我吓得掉了魂。
我浑身战栗——瞌睡终于
悄悄爬上了我的眼睛。
这时一群长着翅膀的幻影,
许多男男女女魔法家,
从高高的蓝天飞临我的玫瑰床,
用幻象对我的梦施加魔法。
我神驰于阵阵甜蜜的幻想,
在密林深处,在牟罗马 草原,
我遇到剽悍的波尔康 和多勃雷尼亚 。
我少年的脑子里不由得浮想联翩。
但你逝去了,啊,宁静的夜!
青春的年华已经来临……
请给我阿尔班柔和的画笔,
我便领略了青春爱情的梦境。
但它在哪里?它在兴奋中出现,
同时又在兴奋中灭亡。
我醒过来,望着天空寻找白昼,
但万籁俱寂,月亮隐没在黑暗中,
周围只是一片夜色苍茫。
但我的梦是安谧的!帕耳那索斯
快乐的儿子,静夜里我不和韵律拼命,
我永远看不见福玻斯、珀伽索斯
和年迈的缪斯的年迈随从。
我不是英雄,不觊觎桂冠,
我不拿安宁和欢愉作交易。
夜间的恶斗我不感到惊异;
我不是富翁,看家狗的吠声
不会扰乱我愉快的梦境;
我不是暴徒,不会惊恐和担忧,
在梦中看见血淋淋的鬼魂、
被杀害的儿童显现的幽灵;
深夜里,可怕的白脸无常
也不会对我怒目圆睁。
即兴咏奥加廖娃
我默默地坐在你面前。
白白地忍受着折磨,
我望着你,无可奈何:
我心中要说的话,
已不能对你实说。
致茹科夫斯基
祝福我吧,诗人!……在帕耳那索斯宁静的居处,
我诚惶诚恐在诗神缪斯面前俯伏,
我满怀希望在一条危险的小径上飞奔,
福玻斯为我抽了签,诗琴便陪伴我终生。
我涉世不深,唯恐将来可耻地栽倒,
但我无法抑制自己热烈的爱好,
我听到的并非有关死刑的可怕宣判,
善于解开千年奥秘的神圣法官 ,
往昔岁月的忠诚卫士,缪斯的宠儿,
总是引起别人无可奈何的妒忌,
却用和蔼可亲的关注把我鼓励;
而德米特里耶夫也含笑赞扬我平庸的智力;
德高望重的前辈,沙皇赞赏的歌手 ,
才华横溢、风度优雅的社会名流,
也举起颤抖的手含泪把我拥抱,
对我预言我未曾听说的前程的美好。
而你,上天注定献身于诗歌的诗人,
难道不是你伸手许我以神圣的友情。
难道我会忘记当年在你的面前
默默无言地站定,我的心像一道闪电
迅速地飞向你那崇高伟大的心灵,
悄悄地和你的心连结在一起,在喜悦中飞腾——
是的!我决心踏上征程,不畏艰险,
我的心满怀着勇往直前的坚强信念,
不朽的创造者,由灵感哺育成长的文豪!……
你们向我指出了远方迷雾中的目标,
我怀着大胆的梦想飞向 未知的 远方,
我感到,你们的保护神就在我头上飞翔!
但我看见了什么?在险峻的帕耳那索斯山下
呈现在我的面前的是一幅怎样的图画?
在洞穴的深处,隐藏在可怖的黑暗当中,
是一些充满敌意和忌妒的阴郁俗众,
和一些对崇高的创造者恣意攻讦的佐伊尔 ,
他们都是些专门乱打棍子的文痞,
粗野诗文的尖声叫嚷直传到远方,
一群瓦兰人 尖声号叫着瓦兰人的诗章。
回答他们的是一阵哄笑,在阴郁的人群中
有两个幽灵 在黑暗中黯然垂下了眼睛。
其中一个人坐在一堆散文和诗歌上面,
那是他深更半夜辛苦劳作的积淀,
为人遗忘的死亡的颂歌和长诗的坟茔!
一个瘦弱的做诗匠 含笑倾听着这吼声:
心力交瘁的泰雷马克 对着他呻吟;
铁笔在他的手中吱吱地响个不停,
于是他拉出了一长串枯燥的六音步摹古诗,
僵硬的扬扬格和单调的扬抑抑格等仿古诗体。
以辛勤劳作的缪斯名满天下的诗人,
自豪吧——你是梅维伊 的辞藻华丽的样品!
站在一群愚昧无知的朋友当中,
狂热的神香烟雾腾腾,是何方神圣?
对他竭力吹捧,响声闹成一片:
可他却用音韵糟蹋智慧和美感;
这就是你吗?别人观点的愚蠢门徒,
傲慢而喜欢忌妒,冷漠的苏马罗科夫,
软弱无力,毫无热情,智力平凡,
却厚颜无耻地感激偏见带来的桂冠,
被抛下品都斯山,还被拉辛咒骂,
难道他这个侏儒竟敢和巨人争高下?
难道他竟敢对那顶桂冠提出异议?
我们不朽的桂冠诗人 是那么光辉,
他是我们北国的奇迹,俄罗斯人的快乐。
是的!那侏儒将在平静的忘川中沉没,
他的额头上已被打上遗忘的印记,
他还能够把什么留给未来的世纪?
高雅艺术拒绝厚颜无耻的芦笛,
粗暴的手指在诗琴上也会变得僵直。
就让他被梅维伊之流滔滔不绝地赞扬吧,
布瓦洛将要出现,夏普兰终将被遗忘。
结果呢?荒谬可笑永远是荒谬可笑;
盲目的无知培育着愚昧无知的活宝。
无知把他们关在自己昏暗的屋子里,
他们就在那儿大胆地炮制散文和歪诗,
那里科学的敌人全是聋子,但不哑,
他们用尼康 的文体把一首首长诗印发,
有的把一大堆斯拉夫颂歌尽行堆砌,
有的在狂乱的悲剧里气急败坏地呼哧,
有个人,他忠于那个惹是生非的宗派 ,
竟把哈欠连连的缪斯带上舞台,
幻想把不朽的天才们拉下帕耳那索斯山。
他的手在发抖,打击总是无功而返,
他枉然握着忌妒的匕首奔上战场,
却被报刊打翻在地,被讽刺诗扎伤,
他在批评家的嘘声中逃向他的同伴,
他们给忒斯庇斯 编织了罂粟花的花冠。
这群疯狂的家伙激动万分地起立,
大家把手放在《泰雷马克颂》上发誓,
一定要为受委屈的同伙报仇雪恨。
倒霉的是谁生来赋有 感情丰富的 心灵!
谁能用多情的诗琴赢得美女的芳心,
谁能大胆地用戏谑的讽刺鞭打恶人,
谁能够真诚坦率地直抒自己的胸怀,
不向那些俄罗斯的蠢货磕头跪拜!……
他成了祖国的仇敌,诲淫诲盗的祸害!
于是各种谴责就向他雨点般袭来。
你们行动起来吧,帕耳那索斯山的祭司们,
你们是由大自然和劳作培育出来的诗人,
从美感和学识的幸运异端中深受教益,
狠狠地打击那些狂妄而愚昧的伙计。
天才的复仇者,真理的朋友,真诚的诗人!
从天庭降下万物的生命和永恒的光明,
阿波罗的巨手放射出致人死命的利箭,
皮同这可怕的巨蟒终于惨遭暗算。
看吧:奥泽罗夫已被仇恨的利箭杀死,
高举熄灭的火炬,垂下无力的双翼,
他的灵魂在向你们呼吁:朋友们,要报仇!……
被凌辱的美感和学识在向你们吁求——
冲向仇敌:福玻斯和缪斯会保佑你们!
用满含血泪的诗篇去打击这些野蛮人;
无知的人认输了,垂下冷漠的眼睛,
那是些傲慢的空谈家、愚昧无知的一群……
但是我看到,我们宣扬正道有危险,
梅维伊已经蹙眉对我表示不满,
他已向许多天才高声宣判了死刑,
难道说遭受迫害竟是我命中注定?
这有什么关系?我只能勇往直前,
在你的支持下,我将和知识握手言欢,
我不怕他们的凶狠,坚定的卡拉姆辛,
你是我的榜样,那帮狂人的叫嚷何足为训?
让那些与福玻斯无缘的人去窃窃私议吧;
上天没赋予他们写诗与散文的才智;
名声是他们的耻辱,创作是智力的笑谈,
黑暗中滋生的事物必将在黑暗中腐烂。
窗
不久前一个昏黑的夜晚,
一轮凄清孤独的月亮
在茫茫的天路上踽踽独行,
我看见窗前有一位姑娘,
呆坐在那儿若有所思,
她胸中怀着隐秘的惊恐,
忐忑不安地望着山冈下
那条披着夜色的小径。
“我在这里!”有人匆匆地低语。
姑娘胆怯地打开窗户,
用她微微颤抖的纤手……
月儿躲进了漆黑的夜幕。
“多么幸运!”我郁郁地自语,
“等着你的只是幽会的欢乐,
哪一天也有人为我打开窗门,
在这夜晚寂静的时刻?”
秋天的早晨
响起了喧闹声;田野的芦笛
声声涌入我孤寂的陋室,
最后的一场幻梦飞逝了,
心爱恋人的倩影也一起消失。
夜色已经从天上隐去,
升起了朝霞,晨光淡淡,
我的周围是一片荒凉……
她已经离去……我来到河边,
晴朗的傍晚,她常在那里散步;
在河岸上面,在葱茏的草地,
我没有找到她美丽的小脚
留下的难以寻觅的踪迹。
我在树林里郁郁地徘徊,
念着那绝代佳人的芳名,
我呼唤她——我那孤独的声音
只在远远的空谷里回应。
我浮想联翩,来到河边,
河水缓缓地向前流去,
难忘的倩影不复在水中颤动,
她已离去!……直到甜蜜的春天
来临,我告别了幸福和心灵。
秋天用它那寒冷的巨手
剥光白桦和菩提的树冠,
它在疏落的树林中喧响;
黄叶在那里日夜飞旋,
寒冷的波浪上笼罩着白雾,
阵阵秋风在那里呼啸呻唤。
田野,山丘,熟稔的树林!
是你们守卫着神圣的宁静,
为我的忧愁和欢乐作证!
我将遗忘你们……直到春天来临!
别离
幸福的最后一刻终于到来,
我含泪站在深渊旁从梦中惊醒,
我浑身战栗,这是最后一次
用我的双唇在你的纤手上亲吻——
是的,我全记得,我心惊胆战,
但是强压下难以忍受的悲伤;
我说:“永久的分离如今并不会
把所有的欢乐带往遥远的地方。
我们会耽入幻想,把痛苦忘怀;
无论是愁闷,无论是苦苦的思念,
都不会来到我这幽居者的住所;
缪斯会用快乐来抚慰我的伤感,
我的心会平静——友谊的柔情目光
会照亮我心灵深处冰凉的黑暗。”
对于爱情和心思我很少领会,
光阴荏苒,岁月流逝得飞快,
但酒杯不能把痛苦变成快乐,
也不能给我带来对往事的忘怀。
啊,亲爱的,你和我时刻同在,
但是我仍然忧伤,暗自思念,
无论是青山后面升起的曙光,
无论是伴随秋月到来的夜晚,
俏丽的朋友,我总在把你寻觅;
入睡的时候,我只把你怀念,
虚幻的梦中,我只梦见你一个人;
沉思的时候,我不由得把你呼唤,
谛听的时候,我会听见你的声音。
和朋友相处,我会茫然出神,
他们的谈笑,我全没有听见,
我望着他们,用的是呆滞的目光,
我冷漠的目光认不出他们的容颜!
啊,诗琴,你也陪着我神伤,
你是我痛苦心灵的知心伙伴!
你低沉的琴弦弹响的是悲悯的声音,
只有爱情的声音你没有遗忘!……
啊,我的挚友,和我一起忧伤吧,
让你那漫不经心的幽婉旋律
尽情地表达我心中绵绵的忧烦,
让那些喜欢沉思的妙龄少女
听到你深沉的琴声怅然慨叹。
真理
好久好久,智人们就在
探索被遗忘的真理的痕迹,
他们久久地久久地谈论
老头儿们亘古通今的道理。
他们硬说“纯粹的真理
已经悄悄沉入了井底”,
于是一起喝下一杯清水,
高呼道:“真理就在这里!”
但有一个为世间造福的人
(大概就是西勒诺斯 老头子),
看见他们又正经又愚蠢,
厌烦了他们的叫喊和清水,
他丢下我们这隐身的人 ,
第一个想起了醉人的甘醴,
于是一滴不剩地干了杯,
终于发现真理在杯底。
骑兵
沉沉的夜幕早就笼罩
四周无边无际的田野,
淡淡的云层里孤寂的寒星
将微弱的光华向人间流泻。
在昏暗的局局山同上面,
茫茫浓雾的黑暗之中,
将要熄灭的火光照亮着
两座悄无声息的军营。
万物都进入梦乡,只有
骚动的涛声打破夜的寂静,
从荒无人烟的远处传来
刀剑的声音和嘚嘚的马蹄声。
一队年轻力壮的骑兵
在静悄悄的树林里潜行,
他们的战马在战栗和喘气,
马头不断焦躁地晃动。
离开树林摇荡的荫蔽,
骑兵们在田野上匆匆奔驰,
他们一边抚慰着战马,
一边豪迈地谈笑细语。
他们脸上燃烧着欢乐,
眼睛里喷吐着愤怒的火焰;
只有你啊,威武的诗人,
满面愁容,夜色般阴沉,
苍白暗淡,像萧飒的秋天。
他垂头丧气,郁郁寡欢,
胸中隐藏着深深的伤感,
身心沉浸于悲痛的愁绪,
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
“悲伤的歌手,为何事烦恼?
战斗前只有你意气消沉,
垂下英勇无畏的头颅,
放下手中的马刀和缰绳!
悠闲安逸生活的奴隶,
难道说你那个天地的宁静
比我们暴风雨般的奔袭、
夜晚刀剑的拼杀更醉人?
我们看到你总在刀剑下,
一脸的平静却又刚强,
永远拼杀在战斗的最前列,
总出现在炮弹落下的地方。
你的嗓音总歌唱我们的光荣,
歌唱中夹杂着胜利的欢呼声,
可如今你却萎靡不振,
像一个逃兵,一声不吭。”
但是悲伤的歌手慢慢地
抬起他的头和他的双眼,
他K郁地望一眼昏黑的远方,
胸中吐出了一口长叹。
“战地沉浸在酣畅的梦中;
只有我们在夜色中飞奔,
我预感到渴望已久的结局,
最后的战斗在召唤我前进!
我挣脱残酷命运的锁链,
和弟兄们一起投入袭击,
炮弹落地——于是我的战马
孤零零地奔进山中的谷地。
“啊!你们,命运保佑你们
得到爱情的甜蜜奖赏,
你们的凯旋定会获得
爱情的无价眼泪的褒奖!
可是对于歌手,谁也不存在,
只有宁静和他长相随,
爱尔维娜会听到他的死讯,
可她也不会为他叹息……
在得到拯救的甜蜜时刻,
啊,朋友们,请记住诗人,
记住他的爱,他的磨难
和他那可怕结局的光荣。”
哀歌
这样的人有福了,他坠入爱河,
而敢于大胆地向自己承认;
在吉凶未卜的命运中有一丝
微弱的希望在抚慰着他的心;
在充满欲念的午夜时分,
有朦胧的月光在为他指引;
有一把可靠的钥匙为他
轻轻打开美人的房门!
可是我在凄清郁悒的生活中
却享受不到这隐秘的欢愉;
早早开放的希望之花凋谢了:
生命之花将在磨难中枯萎!
青春年华将悲凉地飞逝,
我将听到暮年的威逼,
但是我这被爱情遗忘的人
怎能忘怀爱情的眼泪!
月亮
冷冷清清地飘浮的月亮,
你为什么要从云端里露面,
把暗淡的月光透过窗户
撒落在我的枕头旁边?
你郁郁寡欢地出现在天上,
勾起了我那满腔的惆怅,
为爱情而白白忍受的苦痛,
还有那差点就被我的
无情的理智扼杀的欲望。
往事的回忆,你飞走吧!
不幸的爱情,你快快入睡!
那样的夜晚已一去不返,
那时候,你那神秘的清辉
是如此安详,如此宁静,
透过夜色中昏黑的窗帘 ,
淡淡地、淡淡地隐约照亮
我那恋人的美丽的容颜。
比起真正的爱情与幸福,
比起这内心美妙的欢愉,
那情欲的欢乐又算得了什么?
可它还能回来吗,我的欢愉?
时光啊,那个时候你为什么
这样飞快地匆匆消逝?
在猝然出现的朝霞面前,
轻淡的夜影为什么隐去?
月亮啊,你为什么要落下,
在明亮的天空中匆匆沉没?
为什么淡淡的晨曦要闪现?
为什么我和恋人要分手?
歌者
你可曾听见那树林里的夜半歌声?
那是一个歌者在歌唱悲哀与爱情。
当早晨田野里万籁俱寂的时候,
一支芦笛响起凄婉而淳朴的乐声,
你可曾听见?
你可曾在幽暗的树林里遇见一个人?
那是一个歌者在歌唱悲哀与爱情。
你可曾发现他的泪痕和他的微笑?
他那充满哀愁的含情脉脉的眼睛,
你可曾遇见?
你可曾感叹,当你听见那轻轻的歌声?
那是一个歌者在歌唱悲哀与爱情。
当你在树林里遇见那歌唱的青年,
当你遇见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你可曾感叹?
致莫耳甫斯
莫耳甫斯,拂晓前,请给我
一点欢乐,抚慰我痛苦的爱情。
来吧,请吹灭我的灯火,
祝福我实现心中的美梦!
请从我悲伤的记忆中抹去
那分离的可怕判决的阴影!
让我再一睹那可爱的明眸,
让我再听听那可爱的嗓音。
当幽暗的夜色匆匆散去,
你也从我眼中消失净尽,
啊,在新的一夜来临之前,
但愿我的心能忘记爱情!
恋人的话语
我听丽拉在钢琴旁歌唱;
她那美妙而舒缓的歌声
使我们个个柔肠百转,
就像微微吹拂的夜风。
我的眼泪不禁潸然落下,
然而我对可爱的歌手说:
“你忧郁的歌声真是迷人,
但是我那恋人的话语
却比你的歌更使我着魔。”
***
只有爱情才是淡泊人生的欢乐,
只有爱情才是对人们心灵的折磨:
它只给人以一瞬的喜悦,
而痛苦则从此没有个尽头。
这样的人百倍地有福了,他能够
在美丽的青春抓住飞逝的一瞬;
他能够让羞涩腼腆的美人儿
忘情于欢乐和未曾体验的温存!
可有谁不曾为爱情把自己奉献?
你们这些热情奔放的歌手!
在意中人面前,你们温顺委婉,
你们歌唱爱情——用骄傲的手
为美人儿献上自己的花冠。
盲目的爱神残酷而又偏心,
把荆棘和桃金娘分送给你们;
他和波墨斯河女神有过默契,
把欢乐指给你们中的一些人;
让另一些人和悲哀终生为伴,
还把不幸的爱情之火送给他们;
提布卢斯和巴尔尼的继承人!
你们领略过珍贵生活的甜蜜;
你们的岁月闪耀得有如晨曦。
爱情的歌手!请歌唱青春的欢愉,
把你们的嘴唇贴上火热的嘴唇,
在情人的怀抱中静静地死去;
轻轻地吟诵爱情的诗篇吧,
我已不敢羡慕你们的艳遇。
爱情的歌手!你们体验过悲哀,
你们的岁月在荆棘中流逝;
你们激动地呼唤着末日,
而末日来临,在人生的远方
你们却找不到片刻的欢愉;
但是,纵然找不到人生的幸福,
你们至少也得到了声名,
于是,你们将在痛苦中永生!
我命定没有这样的福分:
我头上顶着暗淡的乌云,
在阴暗的树林,荒僻的山谷,
我孤独地踯躅,凄怆而忧闷。
傍晚在泛着浪花的湖水之滨,
我常常愁思满怀,含泪呻唤;
但我只听见波浪的絮语
和萧萧的树林回答我的伤感。
纵然心灵的噩梦可以中断,
心中还可以燃起诗的热忱,
但热情可以产生,也会冷淡:
灵感即使来到,也白白地消遁。
让别人去为她吟唱赞美诗吧,
我只是单相思——我爱人,也被爱!……
我爱着,我爱着!但受难者的声音
已不能触动她;她也不会欢笑,
为我这随意而朴素的咏怀。
为什么我还要歌唱?我要把诗琴
永远抛弃,留给槭树下的田园,
把它送给旷野温煦的和风,
我卑微的天赋也将像轻烟飘散。
哀歌
我看见了死神;她默默坐在
我家那平静安谧的门槛上;
我看见了阴曹;那儿的门已洞开;
我心黯然,顿时冰凉……
我立即离开朋友们,
没有人能够发现
我痛苦生活的踪迹;
我最后的一瞥再看不见
那不朽声名的光芒,
我青春岁月即将熄灭的灯盏
将把虚无这黑洞照亮。
……………………
别了,悲惨的世界,你曾为我铺设
一条临渊的黑路,
这里,虔诚的信仰不能抚慰我,
在这里我爱过,但于事无补!
别了,灿烂的朝阳,别了,穹苍,
静谧的夜色,曙光初露的时刻,
熟稔的峰峦,淙淙流淌的小溪,
树林神秘莫测的沉默,
万物……别了,我最后一次说。
而你,在世上你曾是我的上帝,
悄悄落泪的对象,痛苦的见证,
别了!一切都过去了……我的热情已熄灭,
我将走进冰凉的坟茔,
命定死亡的黑暗
将同爱的磨难淹没我悲凉的一生。
朋友们,当我已失去了力量,
和病魔斗争,已奄奄一息,
我要对你们说:“朋友们!我爱过!……”
虚弱的气息将在衰竭中停止,
我的朋友,那时请你们去看她,
对她说:他已被永恒的黑暗攫去……
那时她也许会在我的坟前
为我的命运长叹一口气。
愿望
我的日子缓缓地向前流去,
每一刻都在我忧伤的心中
增添着不幸爱情的痛楚,
激起我种种疯狂的幻梦。
但我沉默着,听不见我的怨言,
我流着泪,眼泪给了我安慰,
我的心沉浸在思念之中,
泪水里有痛苦的甜蜜回味。
啊,生活的时刻!飞吧,我不惋惜,
在黑暗中隐没吧,空幻的魅影;
爱情的折磨在我也很珍贵,
纵然死去,也让我心怀恋情!
致友人
诸神还会再赐给你们
金色的白昼,金色的夜晚,
慵倦的女郎会向你们
投去含情脉脉的流眄。
玩乐吧,歌唱吧,啊,朋友!
尽情地享受这短暂的良宵,
眼看你们无忧的欢乐,
我将含泪发出由衷的微笑。
哀歌
我以为爱情之火已永远熄灭,
心中邪恶欲念的骚动已平缓,
令人愉快的友谊之星终于
把受难者带到可以信赖的港湾。
我幻想在平安的海岸好好休息,
已经从远处观看,并用手指示
航海者们遇险的航船,
他们正遭到风暴的袭击。
我说:“有一种人百倍幸福,
他的一生自由而美好,
像明媚的春天飞快掠过,
他不被情欲折磨而烦恼,
他不为徒然的苦恋而痛楚,
他没经历过痴迷的煎熬。
幸福啊!可是我更加幸福。
我挣脱了种种磨难的锁链,
我又为友谊……我是自由的——
欣喜欢乐的光芒迷醉了
生活黯然无光的荒原!”
可我说了什么……真不幸!
我在不真切的宁静中只睡了一会儿,
恼人的爱情仍然在心中潜藏,
我心中的爱火并未成灰。
为寻求欢乐我来到朋友们中间,
我要用快乐的诗琴把旧曲表达,
我要再次歌唱妙龄的美女、
欢乐、巴克科斯和婕尔菲拉 。
但是枉费心机!……我默然;疲乏的手
瘫软地搁在不听从指挥的诗琴上,
我的心还在燃烧——便怀着忧闷
漠然从远处观望年轻人的游荡。
爱情,当代的毒剂,
带上骗人的幻想走开吧。
恼人的欲望之火,
别烧毁我的灵台。
飞走吧,幻影……爱神,我不属于你,
还我以欢乐,还我以原先的安详,
把我抛给没有感情的大自然,
或者让我展开希望之翼飞翔,
让我重新在痛苦的锁链中入睡,
把甜蜜的自由怀想。
欢乐
生命的花朵刚刚开放,
就在寂寞的幽闭中凋萎,
青春年华悄悄地逝去了,
只留下它的痕迹——伤悲。
从呱呱坠地那一刻开始,
到这娇嫩的青春年代,
我从来没有尝到过欢乐,
忧郁的心未曾有过愉快。
我从走进生活的那一天
便焦躁地凝望着远方,我幻想:
“那边,那边,一定有欢乐!”
然而我只是为幻影而飞翔。
青春的爱情终于出现,
它展开那双金色的翅膀,
翩翩飞到了我的面前,
那是个迷人的温柔的姑娘。
我追逐着……但始终不能达到
那个遥远的可爱的目标!……
那充满欢乐的幸福的瞬间
究竟何时才能够来到?
我青春岁月的黯淡的灯盏
何时才能够大放光明,
何时才有女友的微笑
照亮我这昏暗的旅程?
致玛莎
昨天玛莎吩咐我
给她写一首小诗,
她答应写一篇散文,
以表示对我的谢意。
我连忙听从她的吩咐,
岁月匆匆不饶人,
才七岁——你恐怕未必
会兑现这种应允。
你会两手交叉在胸前,
默默端坐在社交界,
屈从于无聊女神,
从舞会飞向舞会——
你已经把诗人忘记!……
玛莎,玛莎,快一点——
为了这四节小诗,
快把你的谢意实现!
干杯
琥珀的酒杯
已斟满佳酿,
醉人的泡沫
在杯中闪亮。
它在我心中
比世界宝贵;
可是今天哪,
该为谁干杯?
要我为荣誉
来干上一杯?
战争的游戏
和我不投机。
这一种消遣
无快乐可言,
为友谊一醉,
要远离征战。
福玻斯信徒,
天庭的百姓,
歌手们,喝吧,
祝诗神永生!
缪斯的抚爱
简直是灾难;
希波克林泉
是清水一潭。
为青春爱情,
为欢乐干杯,
我的伙伴们,
韶华如流水……
琥珀的酒杯
已斟满甘醴。
我满怀感激,
为美酒干杯。
致丽达 函
问候你,维纳斯的知心朋友,
问候你,丘比特和西色拉岛上
所有天真活泼的孩子
曾用鲜花来装饰你的闺房,
你那绰约柔美的风范、
笑容、流眄、娇柔的举止,
比伏尔泰更令人心旌摇荡,
亚里斯提卜 和格里采拉 的信条
人们都向我们竭力宣扬——
我要向你献上亲切的敬意、
爱情的花环和诗琴的乐章。
我蔑视柏拉图提出的空想,
是你的圣洁拯救了我,
我成了阿那克里翁和尼农
那明智信念的忠实信徒,
不过……只在某种程度。
我看见芝诺 和他那一群
白发的随从都紧皱双眉;
美酒的明哲朋友老卡托 ,
爱比克泰德 的无聊奴隶,
塞涅卡,甚至是那个西塞罗
都同声叫嚷:“说,门外汉!
刻苦是凡人的最大快乐!”
朋友们,我同意:痛哭和呻吟
当然比欢笑好上一百倍;
忍耐是一种巨大的安慰;
你们的忠告确实无可厚非。
但我告诉你们,我不需要它,
因为这些话都太理智;
一顿美味的晚餐要比
三打哲学家更加可贵;
说实话,我不讨你们喜欢,
你们都板着脸,怒发冲冠。
可是让他们骂我恶棍吧,
这争吵不过是浪费时间:
谁会被他们的典范愚弄?
我喜欢那善良的苏格拉底 :
他在世上活过,他很聪明;
表面上他装得一本正经,
却喜欢饮宴、戏剧和女性;
顺便说说,他曾钟情过,
在阿斯帕西娅的盥洗室里
(柏拉图曾经亲眼目睹过),
这个胆怯而顺从的奴隶
常对着她的宽袍兴叹,
用宫廷式微笑对她低声说:
“一切都是谎言与幻梦;
无论是人民、声誉和学识;
什么最实在:唯有玩乐,
相信吧:只有爱不是镜中花!”
他就这样向美人儿烧香,
于是她……可怜的克桑提帕!
你的丈夫,亚里斯提卜的对手
常常被人捧到了天上。
然而癫狂的犬儒哲学家
却蔑视欢乐,向恋人们叫嚷,
他拒绝世上的一切欢乐,
和世界断绝了一切来往。
但他追随那盲目的哲学,
带一只空桶到处游说,
这空虚的怪人陷入迷误,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打水,
自然打不到什么幸福。
爱神与喜曼
今天,亲切可爱的丈夫们,
我要给你们讲一个新故事,
逗你们开心,朋友们,你们
可认识一个戴眼罩的瞎孩子?
瞎孩子?……什么?得了,福玻斯!
朋友们,爱神可不是瞎子:
这淘气鬼就是想搞点恶作剧,
弄得人一个个啼笑皆非。
喜欢胡闹成了他的信条,
胡闹引导着厄洛斯的行为:
但是突然间,不知为什么,
他对胡闹不再感兴趣。
他又想出一个新把戏:
从可爱的眼睛上取下了眼罩,
这淘气鬼径向喜曼走去……
可喜曼究竟是何方神道?
他是沉默的伏尔甘 的儿子,
衰老、懒惰,还毫无热情,
整天唠叨,总是打瞌睡,
不过他倒是一个好人,
只是生就好忌妒的脾性。
这可怜的天神出于忌妒,
不能够安心好好睡觉;
总是为他的小兄弟担心,
常常跟在他后面盯梢,
举着那只讨厌的灯笼,
时刻防备仇敌的骚扰。
有一天我这孩子去找他,
开口对着他甜言蜜语:
“你应该快乐起来,喜曼,
聪明点,让我们重叙友谊!
我的亲爱的伙伴,忘掉
那些无益可笑的纷争,
而且要永远忘记,请看!
亲爱的,拿我的眼罩作个纪念,
把灯笼给我作为回赠!”
结果呢?忧郁的天神相信了。
那爱神跳起来,乐得发狂,
于是他使出浑身力气,
把眼罩紧绷在兄弟的眼睛上。
从此喜曼停止了夜间
那一次次乏味的巡逻;
如今那些美人儿再不怕
喜曼那满怀忌妒的眼色;
他放心了,而诡计多端的兄弟
却来和他的名誉开玩笑,
这不讲义气的东西竟和
盲目的盟友重开争吵。
当梦神飞临人间的时候,
爱神便在这寂静的夜间,
亲手把灯笼交给情人,
并且亲自护送这幸运儿
潜入丈夫在沉睡的庭院;
他亲自看守那人家的后门,
防备粗心的喜曼闯入……
要明白我的意思,亲爱的叶莲娜,
相信这意味深长的故事!
阿那克里翁的金杯
我走进古老的佩福斯,
向女神顶礼膜拜,
请您相信,我看见
维纳斯的化妆室里面
有一只阿那克里翁的金杯。
杯里盛满了美酒。
主宰欢乐的女皇
用亲手编织的玫瑰、
葱茏的常春藤和香桃木
环绕在金杯的周围。
在金杯的边上我看见
愁眉苦脸的爱神——
他正闷闷不乐地
望着冒泡的酒浆。
“淘气鬼,你为何望着
那杯冒泡的酒浆?”
我不解地询问丘比特,
“你为何默默无言?
难道不想喝一口,
是不是用手舀不到?”
“不是,”小爱神回答,
“我在这海上游玩,
把箭囊,连同弓与箭
都掉进了海里,连火炬
也在这红浪里浸熄。
你瞧,在杯里闪烁呢;
可是我不会游水。
啊,可怜可怜我,
请帮我把它们捞取!”
“不行,”我对爱神说,
“谢谢了,既然掉进去,
就让它待在那里。”
致希什科夫
埃拉托和维纳斯加冕的纨绔子弟,
是你在召唤一个囚徒到你的领地,
那品都斯和西色拉之间的宁静庄园,
提布卢斯、梅列茨基 和巴尔尼隐逸的山居?
阿波罗娇生惯养的门生,你快把
嬉戏的木笛和他们的诗琴调和:
把你幸福的摇篮轻轻地摇荡的
有赫利孔山上的众仙女和纵情的欢乐。
用坦诚的心去热爱朋友,
默默地感受,为美女而陶然心醉,
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准备顺从,
但亲爱的,你要可怜我,
千万别叫我写诗!
我没有在愉快的醉意中长久地偷闲:
我看到乏味的真理迟来的光芒。
由于我心地善良,在沉醉中我相信了
幻梦,它对我说:你是诗人——
于是我无视明智的忠告与后果,
懒洋洋地信手写下一连串诗篇,
用这些天真的玩意儿逗自己开心;
我这巴克科斯的仆从独自清醒,
常常用掺水的诗篇歌唱美酒;
对喜欢幻想的多丽达又歌唱又诅咒,
为友谊编花环,而友谊却打着哈欠,
睡意惺忪地称赞这迷糊的胡诌;
但是阿波罗能够抚爱我多久?
帕耳那索斯的嬉戏已令我厌弃,
我没有沉溺于缪斯和声誉的美梦,
严酷的经历不由得让我惊醒,
在玫瑰中睡去,醒来却是片荆棘,
我发现,我身上还没有天才的印记,
只是酷爱在诗韵上牙牙学语,
把你的诗和我的诗相比,我哑然失笑;
我只能就此搁笔。
梦醒
啊,美梦,美梦,
你的甜蜜在哪里?
你在哪儿,在哪儿,
夜晚的欢愉?
它已逝去了,
那欢乐的梦,
只剩下我孤零零,
在漆黑的夜色中
从睡梦中惊醒。
卧榻的周围
是沉寂的夜晚。
那爱情的幻梦,
刹那间凋残,
刹那间飞逝,
全都烟消云散。
但我的心中
仍热烈地想望,
我捕捉着梦境,
回味着梦乡。
爱情啊,爱情,
请听我的心声:
在我的面前,
再现你的幻影,
一直到天亮,
让我在梦中陶醉,
我宁可死去,
也要在梦中沉睡。
题普奇科娃
普奇科娃真的不可笑,
她拿起笔来写稿,
支持那家乐于慈善事业的周报,
读者虽觉得可笑,却是为荣军效劳。
再题普奇科娃
你为何叫嚷你是个少女,
在每一篇羞羞答答的诗章?
哦,我明白了,女歌手夏娃,
你是急着要找个新郎。
致称作者为兄弟的伯父
我骑在珀伽索斯上左摇右晃,并没有
因为热衷于酒神的韵律而犯糊涂,
无论我是否高兴,我没忘自己的辈分。
不,不,您绝不是我的兄弟:
在帕耳那索斯您仍是我的伯父。
讽刺短诗
(题卡拉姆辛)
“快听好:我要给你们讲故事,
讲讲伊戈尔,讲讲他的妻,
讲诺夫哥罗德,讲黄金时代 ,
最后还要讲伊凡雷帝……”
“外婆,你要说些什么呀!
还是把‘伊里亚勇士’ 说完吧。”
致瓦·米·沃尔康斯卡娅公爵夫人
夫人,很容易把你看成
一个拉皮条的女人,
或者看成一个老妖怪,
要说是美女,天哪,难哉。
致卡维林
我的亲爱的卡维林,请忘记
那因一时嬉闹而写的不逊的诗作。
请相信,我第一个喜爱
你那些幸运的罪过。
万事都按照一定的顺序进行,
有它的期间,有它的时辰;
可笑的是老人故作天真,
可笑的是少年装作老成。
只要我们活着,就活下去,
让饮宴流进我的记忆中,
拜倒在巴克科斯和爱情的脚下,
别理会愚人们忌妒的批评:
他们不懂得,人可以同万物友好相处——
同西色拉、罗马柱廊 、书本和酒杯;
在疯狂玩乐的轻浮表象下
也可以藏着崇高的智慧。
哀歌
啊,年轻的朋友,我又回到你们身边!
别后那段忧郁的日子已经消隐:
你们又向自己的兄弟伸出手来,
我又看见了你们快乐的一群。
你们依然如故,可一颗心已不同从前:
在它那里,最可贵的已不是你们,
我已不同当年……那无忧无虑的岁月
已顺着一条无形的道路离开我们,
永远离开了,那瞬息即逝的生命的
曙光,在我头上已显得暗淡无光。
快乐之神已永远告别了心灵。
我已被那顽固的命运所抛弃,
无论是欢笑、玩乐,或内心的宁静,
我都将它们遗忘;我这青年的头上
严严实实地笼罩着默默的悲痛……
你们想用笑谈,用善辩心灵的
柔情来打断我这沉重的梦境,
可你们的这些努力全是枉然,
一切都结束了——在我的心灵里,
欢乐嬉戏的印记已经被磨平。
为了排遣我心中郁结的痛苦,
你们送来了诗琴,但这同样枉然;
往昔岁月的幻梦已经消隐,
歌声已在我麻木的琴弦上死亡。
我只看到眼前充满了悲哀!
我感到世界的可怕,白昼也很乏味,
我要走进没有生命存在的树林,
那里是一片黑暗——我憎恨欢乐;
它已在我心中冻结了那短暂的痕迹。
昨日玫瑰的叶子,你们已凋萎了!
你们没有开到月光照临的时辰。
我的欢乐岁月,你们已飞一般逝去,
你们飞一般逝去了——眼泪潸然而下,
于是我也在阴暗的早晨凋零。
啊,友情!请把我交给遗忘;
我将在沉默中屈从命运的支配,
请让我去饱尝心灵的痛苦,
请把我留给荒野和眼泪。
致年轻寡妇
丽达,我忠贞不贰的朋友,
为什么在蒙昽的睡梦之中,
在我缠绵于柔情的时候,
却常常听到你轻轻的呻吟?
为什么在快乐幸福的爱情中
你却时常做起了噩梦,
把你呆滞而惊惧的眼睛
注视着昏暗幽深的夜空?
当我独自甜蜜地领受
爱情急速袭来的眩晕,
为什么我却会发现,有时候
你悄悄哭泣,泪湿衣襟?
你心不在焉地似在听着
我那热情洋溢的言辞,
冷冷地勉强把我的手轻握,
目光里隐含着如许悲凄……
啊,我无比珍贵的女友!
难道你永远要这样悲泣,
难道你永远要这样忧愁,
恨不得把丈夫唤出坟地?
相信我的话:墓中的死囚,
他们寒冷的梦永不会苏醒;
爱人的声音,他不感到温柔,
悲痛的呻吟,他不感到伤心;
一切都已和他们无缘——
墓前的玫瑰、清晨的安恬、
席间的喧闹、友情的泪眼、
恋人一声声娇羞的呼唤……
你那难以忘怀的伴侣
早已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在无比的幸福中沉醉,
已在你的怀中静静地安息。
姻缘美满的幸运儿已安睡:
相信爱情吧——我们无愧。
义愤填膺的忌妒者不会
从永恒的黑暗中兴师问罪;
寂静的深夜不会有霹雳,
那个心怀忌妒的幽灵
不会来打扰一双爱侣,
把那已沉睡的岁月唤醒。
无宗教信仰
啊,你们,总发出刻毒的谴责,
把苦恼的无宗教信仰视为罪恶,
惊惶地躲开那些从小就狠心
扑灭心灵中快乐光辉的人们;
请平息你们那盛气凌人的雷霆,
他有权得到你们真诚的宽容
和怜惜的泪水;请倾听兄弟的呻吟,
不幸的人并非恶徒,他苦恼万分。
人世间有谁能抚慰他心中的磨难?
呜呼!他已失去了最初的慰安!
请你们看看他——不是看虚荣心每天
带给所有人们幻象的那边,
请看看平静的家庭,在自家的庭院
同友人或朦胧的憧憬进行的交谈。
请你们寻找他,在积满淤泥的小溪
潺湲地流过光秃荒原的野地;
在百年老松神秘的浓荫沙沙响
向苔藓投下永恒阴影的林莽。
请你们看看他——他正垂头丧气地游荡,
为自己可怕的空虚而倍感忧伤,
他时而流下忧愁或痛惜的眼泪,
徒然寻求良方以解脱伤悲;
大自然以其毫无雕饰的华美
徒然对他展现全部的瑰丽;
他忧伤的目光徒然环视着周遭,
理智在寻找上帝,心灵却找不到。
无论遭到无情命运的打击、
幸运的片刻赋予突然被夺去,
无论是遭受爱情或友谊的背叛,
他都感受到其中欺骗的内涵——
没有了支持,失去信仰的凡夫
已恐怖地发现他在世上的孤独,
并没有一只强大的巨手从世外
带着安宁的馈赠向他伸来……
灾难、激情和缺陷缠身的凡夫,
我们生来就注定要进入坟墓。
我们的躯壳随时都会毁掉,
一生不过是莫测的时日、短暂的操劳。
当寒冷的黑暗可怕地向我们倾覆,
死亡的时刻便揭开永生的帷幕,
恐怖地感到临终泪水的凄切,
我们便和世界默默地诀别!
这时候,当你和解脱的心灵交谈,
啊,信仰,你正站在坟墓的门边,
你悄悄为它把墓中的黑夜照亮,
满怀希望把振奋的心灵释放……
但是朋友们!更可怕的是活过你们!
只有信仰才能在宁静中以欢欣
使忧郁的灵魂和心灵的期待复生。
“时候到了!”它说,“约期已确定!”
而他(盲目的哲人!)对着坟墓呻吟,
不幸的人被迫抛弃了生活的欢欣,
他不愿倾听希望的甜蜜祝颂,
他走向坟墓,叫他……他不答应!
您可曾在那幽静的地方看见他,
那里亲友的神圣遗骸在腐化?
您可曾在寒气逼人的坟墓上看见他,
那里埋葬的就是亲爱的黛丽亚?
傍晚的寂静唤他到死者面前,
他把麻木的头靠在十字架上面,
偶尔响起几声低沉的呻吟,
他在哭泣,但不是泪如泉涌,
那样的泪水对痛苦的眼睛很惬意,
心里感到宝贵,因为它痛快淋漓,
但那是绝望的眼泪,拼命的眼泪。
在恐怖的沉默里,难以将狂乱抑制,
在幽暗的垂柳浓荫下,浑身战栗,
在母亲的坟茔前面跪落双膝,
一个少女强压下内心的悲痛,
将病态的温柔目光投向苍穹,
在朦胧的月光照耀下,她孤孤单单,
像一个悲伤的安琪儿翩然出现;
她长吁短叹,拥抱着母亲的坟茔,
周围万籁俱寂,仿佛在谛听。
那不幸的人默默地关注着她的悲哀,
他摇头,浑身战栗,迅速地走开,
他尽量跑快些,但忧愁紧跟着出现。
他和人众默默走进上帝的圣殿,
在那里只徒然加重他心头的忧患,
面对古老祭坛上的盛大庆典,
牧师的布道,圣诗的甜美合唱,
无宗教信仰的痛苦便突然加强。
无论在哪里他从未见神秘的上帝,
他黯然神伤面着圣物站立,
对一切都冷淡,从不为世事感动,
他心中懊恼听着那平静的祷告声。
“幸福的人们!”他想,“为什么我不能
在平静的生活中放纵汹涌的激情,
忘却那软弱无力而严格的理智,
只怀着虔诚的信仰去侍奉上帝!”
心头徒然叫喊!不,不!与幸福无缘——
他已注定!唯独无宗教信仰
是黑暗的人生道路上忧郁的向导,
引导着不幸的人走向冰冷的阴曹。
在荒凉的坟地上是什么在把他召唤——
谁知道?在那里他只看到安恬。
致杰尔维格
躲开人世的操劳和灾难,
沉浸在爱情、友谊和懒散之中,
请在它们的庇荫下安度时光,
在幽居中生活得舒坦:你是个诗人。
凶恶的风暴威胁不了诸神的知友,
崇高和神圣的天意庇佑着你,
年轻的诗神为你把安眠曲低吟,
保护你安逸逍遥,免受惊惧。
啊,亲爱的朋友,那诗歌的女神
也在我这年轻人的胸中
燃起诗情的灵感的火花,
把秘密的道路向我指明:
我善于用这幼稚的心灵
感受那诗琴的欢乐的乐音,
而写诗也成了我注定的命运。
可是你们又在哪里,醉心的时刻,
难以表达的内心的热情,
生气勃勃的劳作和灵悟的眼泪!
我那天赋的才能已像烟一般消隐。
我是那么早就引来忌妒的红眼,
和那恶毒毁谤的无形的匕首!
不,不,无论是幸福,无论是荣誉,
无论是对赞扬的骄傲的渴求,
我都不会迷恋!我在悠闲之中
将忘记我的磨难者——亲爱的缪斯,
但是,当我听到你那动人的歌声,
我啊,也许会暗暗惊喜而发出叹息。
斯坦司
(译伏尔泰诗)
你要我燃起心灵的火焰,
请还给我往昔的岁月,
并且把我熹微的晨曦
同傍晚时分的彩霞联结!
我的一生正悄悄地消逝,
时间命令我立即脱离
斯美赫和美惠三女神的圈子,
并且拉着我的手离去。
我们得顺从时间的决定,
谁要是不能好好地适应
自己不断变化的年龄,
他只能承受年岁的严惩。
让我们把那激情的迷误
留给好动的年轻幸运儿,
人活在世只两个瞬间——
让我们把其一交给理智。
难道你们一去不复返,
我最初岁月的爱情和梦想——
你们,我转瞬即逝的青春
已得到缓解的种种悲伤?
死亡我们应拥有两次:
把甜蜜的梦想永远割舍,
这是痛苦得可怕的死亡,
停止呼吸意味着什么?
在我这身临垂暮的年纪,
处身在黄昏的薄暮之中,
面对美梦骗局的破灭,
我深深地感到切肤之痛。
回应我凄切悲伤的呼声,
友谊对我伸出眷爱之手,
它宛如情深意切的爱恋,
带给我的纯粹是体贴温柔。
我给它送上凋萎的玫瑰,
那是我欢乐青春的遗迹,
我跟着它走去,但落下眼泪,
因为能跟随的唯有友谊!
致瓦·里·普希金
(片断)
有什么比战争、厮杀和烈火,
比血流成河、空旷的沙场,
比军人的野营,比骑士的搏击
更加有劲,更令人神往?
有什么比心灵上真正的骠骑兵
短暂的一生更令人羡慕?
虽然这小胡子不怎么聪明。
他们住在自己的营帐,
远离嬉戏、欢乐和美人,
就像不朽的懦夫贺拉斯
住在提布尔幽暗的森林;
他们不了解暴力的社会,
不懂得什么是寂寞和
欢宴宾客,也与人打斗,
唱歌,在战斗中厮杀冲击。
幸运的是为世人钟爱和害怕;
人们高声由衷地赞扬
他的事业和他的歌唱;
他只颂扬玛斯 和婕米拉 ,
在忠实的马刀和马鞍中间
还把战斗的诗琴悬挂!
致丽达函
当善良的黑暗把寂静的夜幕
悄悄地覆盖在我们的头上,
时间推动着缓慢的时针
走到半夜时分的地方,
在万籁俱寂的大自然怀抱里,
只幸福的爱情尚未入梦,
我便再一次撇下牢狱,
离开那不露声色的穹窿……
失去飞逝的剩余时间
使我痛苦得心如刀割,
但阿耳戈斯 很快就入眠,
他信赖那常常背叛他的门锁,
于是我潜入你的闺房。
凭着我迫不及待的奔走,
凭着欲火中烧的沉默,
凭着大胆而战栗的双手,
凭着火热滚烫的呼吸,
和那热烈而甜蜜的双唇,
你完全认出情人——于是
我陶然心醉,喜不自胜!……
啊,丽达,我愿就这样死去,
死于幸福,在爱河中沉醉。
致亚·米·戈尔恰科夫公爵
如今,我迎来了第十八个春天。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我和你
默默沉思倾听着树林的喧响,
手挽着手漫步在湖边的草地。
你在哪里,不久前欢乐的岁月?
怀着青春焕发时候的希望,
亲爱的朋友,我们踏进新的世界;
可在那里我们的命运不会一样,
生活中我们会留下不同的足迹。
任性的福耳图那已经为你
指明一条幸福而光荣的道路,
而我的前途却是黯淡而凄迷;
你天生一副优雅、英俊的外貌,
以敏捷的才思、诚实可爱的性情
和光艳照人的才华讨人喜欢;
你生来是为了享受甜蜜的自由,
享受快乐,享受欢娱和光荣。
那燃烧着爱火的美妙良辰,
你的黄金的年代已经来临。
赶快去爱吧,你有幸福的昨天,
今天再恰如其分地去享受幸运;
爱神在命令——如果可能,那么明天,
你就重新把桃金娘的花冠献给美人……
啊,我预见,你会让人掉多少眼泪!
你这负心的朋友和轻,的情侣,
愿你忠诚——你会着迷,也会迷人。
而我的命运……一团晦暗的阴霾
为什么层层遮住我的前程?
唉!我不能在无尽的假象中生活,
在迷醉中拥抱幸福的幻影。
我的一生在无边的苦海中度过。
也许,我小时候有那么两三载
幸福过,但我不懂得什么是幸福;
如今时光流逝了,可怎能把它忘怀?
时光流逝了,如今我以哀伤的
眼睛回首一去不返的旅途,
我曾经快快活活地走过的
那条撒满鲜花的短短的道路,
我痛哭着,我在把光阴虚掷,
为那折磨着我的愿望而痛苦。
你的童年是绚烂的春天的朝霞,
可我的,朋友,却是秋天的晨曦。
我尝过爱情,可我看不见希望,
我默默地爱着,独自伤悲。
狂热的梦幻离开了我的眼睛,
但我忘不了那郁郁寡欢的梦境。
我心中充满油然而生的愁绪;
我觉得:我这忧郁的客人孤零零
怀着愁思来赴生活的筵席,
才片刻,就要孤独地告别人生。
不会有一个念念不忘的知交
在我弥留时来合上我困倦的双眼,
也不会来到我那孤独的山头,
满怀爱心发出最后一次悲叹!
难道我的青春就这样孤独地度过?
我也始终得不到幸福的爱情?
难道我未尝过欢乐就要死去?
诸神又为什么要赋予我生命?
我这人世中默默无闻的歌手,
队伍中被遗忘的战士,还等待什么?
将来我能够赢得什么奖赏?
什么样的幸福花环将属于我?
那又怎么样?我惭愧,埋怨有失体面。
是的,诸神的决定当然公正!
难道只有我看不到光明的日子?
不!眼泪中也含着快乐的成分,
这一生当中有两件事值得我欣慰:
朋友的幸福和我低微的才能。
题纪念册
爱情会冷淡,愿望会死亡;
冷酷的上流社会会疏远我们;
谁还会记得往昔岁月的
秘密约会、梦幻和欢欣?……
就让我把自己淡淡的足迹
留在纪念册上,纪念它们。
题伊里切夫斯基 纪念册
我的朋友!我是个无名的诗人,
虽然我是个正教的基督徒。
我的灵魂不死,毫无疑问,
可我的诗运却大大不如——
我那任性的缪斯的歌唱、
快乐的青春岁月的游戏
都将像游戏一样死亡,
上流社会将把我们忘记!
啊!我那善良的保护神知道,
比起我的灵魂的永生,
我宁愿做出另一种选择:
让我的作品永世长存。
我们不能支配自己的命运,
但是至少,这毫无疑问,
这篇心血来潮的随意之作
在你的手中,虽然没有署名,
只写在朴素的友谊之页上,
却不会从大家的记忆中消泯……
为你的友谊所激励,我写下
这首诗,纵使枉费心机——
连我的这首诗也被淡忘,——
我的心声,我忠诚的友情
也将长存,超越我的诗!
致同学们
幽禁的岁月匆匆过去了,
友爱的朋友们,不要多久,
我们将远去,再也见不到
这孤寂的楼房和皇村的田畴。
离别的时刻就在眼前,
人世遥远的喧嚣在召唤我们,
每个人都望着前方的道路,
怀着骄傲的青春的幻梦。
有人把才智藏在军帽下,
穿起威风凛凛的军装,
手上挥舞着骠骑兵军刀,
冒着主显节 凌晨的严寒,
在检阅中挨冻,显得英姿飒爽。
为了取暖又急忙驰去更房;
有人生来是做官的材料,
他不爱崇高的品格而爱地位,
甘心在骗子手的前室里
充当一名恭顺的骗子;
只有我,全听凭命运的安排,
向快乐的慵懒忠诚奉献,
心中全无牵挂,一切都无所谓,
一个人关起门来静静入眠……
做文书或骑兵对我都一样,
法律和军帽我都不挑拣,
我不拼命去争当上尉,
也不往上爬去做陪审员;
朋友们,请你们多多包涵——
留给我一顶红色尖顶帽 ,
只要不是为了什么罪行,
必须用球顶盔 把它换掉,
只要我还能懒散地生活,
不担心什么可怕的灾难,
我就还要用这随意的手,
在七月里敞开我的坎肩。
医院墙上的题词
这里躺着生病的学生,
命运对他太残酷无情,
请把药物远远地拿走吧:
谁也治不好他的相思病!
题普欣纪念册
有朝一日,当你翻开这秘密的一页,
看着我当年写下的题词,
你那异常丰富的甜蜜的幻想请暂时
飞向皇村学校的一隅。
请想想最初那些转瞬即逝的时刻,
相安无事的幽闭,六年的共同生活,
你心中经历过的悲哀、欢乐和幻想,
朋友之间的争执,言归于好的快乐……
发生过而不会再来的事……
请想想那一次初恋,
默默噙着惆怅的泪水。
我的朋友,爱情逝去了……但并不是
快活的狂想使你和最初的朋友结识,
面临着严酷的时代和严酷的命运,
啊,朋友,这友谊坚如磐石。
别离
这是最后一次,我们的家神
在乡居的庭荫里倾听我的诗篇。
学生生活中亲爱的兄弟,
我要和你共享这最后的瞬间。
朝夕相处的岁月过去了,
我们友爱的团体就要拆散。
再见吧!上天保佑你,
我的朋友,但愿你永不离开
自由与福玻斯的顾怜!
你将领略我一无所知的爱情,
它将充满希冀、欢乐和欣喜:
你的日子会像梦一样飞逝,
在幸福的宁静中飞驰而去!
再见吧!无论我在哪里:在决死的战火中,
或者在故乡宁静溪流的两岸,
我将忠于神圣的友谊。
但愿(不知命运是否听见我的祈祷?),
但愿你所有的朋友,大家都洪福齐天!
题卡维林肖像
他胸中总燃烧着美酒和战争的烈焰,
在战场上他是一名威严的军人,
他对朋友忠实,却叫美女肠断,
到哪里都是个骠骑兵。
信末附笔
那里有我的欢乐;一旦我殒灭,
让它触动我失去知觉的胸膛:
也许,我亲爱的朋友们,
也许,它会激活我的心脏。
梦
不久前,我沉迷于一个美妙的梦境,
我戴着辉煌的冠冕,做起了皇帝;
我梦见,我正爱着你——
心儿在欢乐地跳动。
我在你的脚下热烈地把爱情诉说。
啊,美梦!为什么你不延续那福祉?
然而上帝并没有把一切都夺去:
我失去的只是王国。
她
“你如此悲伤,老实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恋爱,朋友!”“谁使你如此倾心?”
“她。”“到底是谁?格里采拉,赫洛亚,丽拉?”
“唉,不是!”“是谁让你献出了整颗心?”
“唉,是 她 !”“亲爱的朋友,你太腼腆!
可是为什么你如此悲痛,心乱如麻?
谁是罪魁祸首?丈夫,父亲,当然……”
“都不是,朋友!”“怎么回事?”“我不是 她 的他。”
老人
(译马罗诗)
我已不是那热烈的恋人,
从前世人曾为我惊异:
我的春天和美丽的夏天
已永远逝去,不见了踪迹。
爱神,青春年华的神灵,
我曾做过你忠实的侍从,
啊,假如我能重新降生,
我愿再一次把你侍奉!
致黛丽亚
哦,黛丽亚,亲爱的!
快来吧,我美丽的女郎;
金色的爱情之星
已高高升起在天上;
月亮在空中默默地飘动;
快来吧,阿耳戈斯 走了,
梦神已合上了他的眼睛。
在幽静的橡树林隐秘的阴影下,
那里有一条幽寂的小溪,
不断翻起银色的浪花,
正和忧郁的菲罗墨拉 轻轻地歌唱,
那是个欢乐幽会的所在,
月儿的清辉正把它照亮。
黑夜正用它的阴影
把我们隐蔽,
葱郁的树林睡着了,
欢会的时刻一瞬即逝,
我心中火热的爱情在燃烧,
快来相会吧,哦,黛丽亚!
快快投入我的怀抱。
黛丽亚
在我面前的是你吗,
我最亲爱的黛丽亚!
自从和你分手,
多少回我把热泪挥洒!
在我面前的是你吗,
莫不是虚假的梦幻
在把我引诱戏耍?
你还认得我这朋友吗?
他已和从前不一样,
但是对你呀,朋友,
我却从来未遗忘——
悲伤的人想问你:
“亲爱的人是否还爱我,
就跟从前一个样?”
现在还有什么
能和我的命相比!
瞧瞧,你的泪珠儿
正顺着脸颊往下滴——
黛丽亚是感到害羞吗?……
现在还有什么
能和我的命相比!
法翁与牧女
(风情画集)
一
度过十五个春天,
像百合浴着朝晖,
美人儿出落得花一样;
一切都叫人陶醉:
看她那慵倦的气息,
看那懒洋洋的秋波,
看那起伏的胸脯,
玫瑰般娇嫩的肤色——
尽显青春的婀娜。
欢乐愉快的轮舞
已不再吸引莉拉:
她单独在树林里流连,
在沉睡的河边溜达,
轻抒心中的郁闷,
只有厄洛斯伴着她。
当漆黑的夜晚降临,
她在简朴的卧榻上
做起安谧的春梦,
它把迷人的梦想
和那淡淡的哀愁
注入她年轻的心房。
于是莉拉在梦中
将欢乐的滋味品尝,
“啊,费隆!”她轻声呼唤。
二
在一个幽暗的山洞;
当黄昏悄悄地降临,
是何人浑身酥软,
在和你共度良辰?
就这样你已尝到了
爱情的全部欢乐;
哦,莉拉,你已领略
热血沸腾的狂热,
你带着慌乱和战栗,
脸蛋儿烧得通红,
在爱神的羽翼底下,
在沉醉中尽享爱情。
啊,柔情缱绻的牺牲品,
你就默默地燃烧吧!
愿你们安谧地休憩,
到火红的朝霞高照。
滔滔的流水为你
披上幽暗的轻纱,
默默无言的明月
倾泻出溶溶的光华;
玫瑰把花儿低垂,
庇护着你们的幽居,
连风儿也屏息静气——
这儿是爱情的园地……
三
但谁在山洞附近
躺在浓密的草地上?
朝着维纳斯的祭坛,
恼怒地举目眺望;
拳曲在百花丛中,
一条长腿长满了毛,
忧郁的两眼上方,
挂下他两只犄角。
那是法翁,高山
和树林的阴郁神祇,
总纠缠不休地追逐
豆蔻年华的牧女。
他和丘比特的挚友——
漂亮的男子费隆
早早就成了情敌……
在两情缱绻的幽居中
他听到幸福的叹息
和欢爱的慵倦呻吟。
那不幸的神默默地
饮下痛楚的苦酒,
在徒然的忌妒之中
伤心得涕泗横流。
但是黑夜的女皇
已退居树林后面,
恬静的朝霞接着
染红了广阔的蓝天;
西风神在喃喃絮语,
于是乎法翁只好
奔向茂密的森林,
把悲伤藏进山坳。
四
清晨莉拉一个人
漫步在茂密的树林中,
她脚步犹豫蹒跚,
只显得心事重重。
“啊,夜色,你是否会很快
同皎洁的月亮一起
拥抱着整个天空?
啊,黑森林,你是否会很快
在浓雾中变得蓝盈盈,
出现在西方的天穹?”
可是她听见树丛后
发出低沉的簌簌声,
蓦地在她的面前
山林之神闪亮着眼睛!
她恰似一阵春风
倏地飞进小树林,
而他在后面紧追,
莉拉呀,战战兢兢,
暴露出全部的隐秘,
那是她青春的芳容。
她把娇嫩的胸脯
献给微风的轻吻,
还在无意中显露出
她那美腿的丰韵。
牧女在草地上飞奔,
直跑得娇喘吁吁,
越来越近地听到
法翁在后面紧追。
她已感觉到他那
火烧火燎的气息……
所有的努力都白费,
你注定被法翁猎去!
但是哗哗的波浪
将那美人儿收留,
河水是她的坟墓……
不!莉拉终于得救。
五
金色羽翼的厄洛斯
和那柔情的丘比特
从四面八方飞来,
把年轻的莉拉救活;
大家飞离西色拉
和宁静田园中的维纳斯,
飞过滚滚的波涛,
把她送到山洞去——
旷野中爱情的殿堂,
幸运儿早等在那里。
瞧瞧,她已和费隆
在那儿共享欢乐,
山洞中的寂静已被
爱情的呻唤打破……
在柔情和梦幻的玫瑰中
莉拉正安详地睡去,
月亮也在云层中
收敛了自己的清辉。
六
那倒霉的山林之神
低低地耷拉着脑袋,
独自同傍晚的暮色
在河岸上踽踽地徘徊。
“别了,爱情与欢乐!”
他叹一口气说道。
“在悲哀中虚掷青春,
我命定厄运难逃!”
蓦地醉酒的萨堤罗斯
满脸通红从树林间
步履蹒跚地来到
他面前,还带了个酒罐;
他睁开矇昽的醉眼,
寻找着回家的道路,
举起那山羊的双腿,
艰难地迈着脚步;
他走啊走啊,这才
邂逅了我的法翁,
他笑嘻嘻地让到一边,
向他深深地鞠躬……
“是你吗,我亲爱的兄弟?”
白发的萨堤罗斯喊道,
“这是在哪个无名地,
我和你无意中碰到?”
“啊!”法翁沮丧地说,
“我的日子不好过!
—切都和我过不去,
我没有爱情的欢乐。”
“我听见了什么?为爱神
你感到痛苦和忧心,
对那个黄口小儿
你竟然敬若神明?
怎么能这样?来吧,
从酒罐里汲取遗忘,
把酒杯斟得满满,
用酒浆来浇灌愁肠!”
于是乎酒沫闪耀,
在酒杯里咝咝直响,
只一杯美酒下肚,
便把爱神忘得精光。
七
是哪个鲁莽的汉子
把你的美貌占有?
轻佻的女人,是谁
竟会伸出火热的手
在你情热的胸前
游弋,酥软和叹息,
并且同俏丽的莉拉
在狂喜中活来死去?
你就这样背弃啦?
美人儿,施展魅力吧,
赶快去爱,啊,莉拉!
然后再一次背弃。
八
欣喜和快乐消失了,
犹如清晨缥缈的梦;
哪儿有情欲的秘密?
哪儿有温柔的帕列蒙 ?
啊,莉拉!瞬息爱情的
玫瑰很快就凋萎:
尝尝伤心泪的滋味吧,
如今再去采荆棘。
岁月年复一年地
在无情的奔流中飞掠,
年老珠黄在远处
向美人儿发出威胁。
爱神已经在鞠躬,
和美貌断然告别,
紧接在丘比特之后,
欢乐也成群地消歇。
只有牧女在树林里
徘徊,孤独而伤心,
在那儿她把谁寻觅?
蓦地她看见了法翁。
那长着山羊腿的哲学家。
躺在椴树下逍遥,
用花环装饰着犄角,
正在懒洋洋地啜饮
一杯冒泡的美酒。
虽然法翁已不是
莉拉从前的情郎,
美人儿却突然想到
向他撒出爱情之网,
她悄悄地走过去,向法翁
送去懒洋洋的秋波,
于是我听到,她的话
想达到什么结果。
但法翁对她直冷笑,
把酒杯斟出了泡沫,
一个劲儿摇着头,
对美人儿把实话直说:
“不,莉拉!我的心很平静,
朋友,去勾引别人吧;
要恋爱还有时间,
求学问,则另当别论。
我曾经把你迷恋,
为你而神魂颠倒,
我曾经衷心赞美过
你那有毒的美貌,
心为你燃烧过爱情,
让我爱得你入迷,
我曾经……然而万幸,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酒窖
啊,可怜可怜我,
我的同学朋友们!
那烈火般的美女
已叫我筋疲力尽。
时刻在惆怅中度过,
我命定要受煎熬,
请给我拿来酒杯,
给我打开酒窖。
那里的冰块中一列
酒瓶蔚为壮观,
还有国外进口的
黑啤酒,用小桶精装。
利柏耳 结结巴巴
为我们指出那酒窖——
让我们踉跄走过去,
在酒桶下睡个好觉!
那里有心的慰藉,
对歌手的最好奖赏,
我的热烈的诗情,
对爱恋中痛苦的遗忘。
***
在那结冰的小河岸上,
你心中会留下一个问题:
“红鼻子的什列杰尔小姐
会不会带来可爱的维利奥姐妹 ?”
***
昨天通宵祈祷后回家的路上,
安季皮耶夫娜同玛尔福什卡吵嘴;
安季皮耶夫娜着实快要气疯了;
“站住,”她喊道,“瞧我怎么收拾你,
你以为我已经忘记你干的那件事,
那晚上,你偷偷爬到那个房间里,
和教子瓦纽沙干了些什么勾当?
等着瞧吧,你的丈夫准会知道这件事!”
“你威胁不了我!”玛尔福什卡回答:
“瓦纽沙算什么?他不过是个毛孩子,
可你那亲家特罗菲姆,没日没夜
干吗在你家?全城都知道这件事。
快闭嘴,大嫂:你和我都有罪过,
可你对谁都要恶言相加骂几句;
你只看到别人身上一根草,
却没有看到自己身上的柱子。”
***
我对自己有信心,
愚人中算我最聪明,
我是小小卡维林,
莫洛斯托夫在皇村 ;
Couplets
当一个诗人兴高采烈
对你朗诵贺诗或颂歌,
当故事的讲述者慢腾腾地讲述,
当你听别人鹦鹉学舌,
却听不到一句有趣的话,
你会打瞌睡,用手帕掩住哈欠。
那时你就等着大家说:
“我们以后会愉快地再见。”
但当你和美人儿单独相会,
或者和聪明人相聚一堂,
再一次尝到真正的快乐,
你会满足、欢笑和歌唱,
那就继续你彻夜的欢乐吧,
到夜晚将尽时你就对同伴,
对一堆空酒瓶尽情地歌唱:
“我们以后会愉快地再见。”
朋友们,生命转瞬即逝,
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爱情也常常飘忽不定,
像春天的飞鸟转眼就不见。
它会窃笑着过早地飞走,
那就再见吧,希望,到永远,
当它飞去时,你就别再说:
“我们以后会愉快地再见。”
光阴如箭,凄惨而残酷,
我们迟早都要到“那边”去,
有时候,这种情况不少见——
我们也侥幸免于一死,
成堆的苦难离我们而去,
而那丑陋的黑骷髅也偏偏
去频频敲打别人的家门:
“我们以后会愉快地再见。”
怎么样?我已经感到很疲倦,
让亲爱的听众跟着我疲劳,
这样吧,我走下帕耳那索斯山,
它不是专为歌手而创造。
这些歌曲使我很兴奋,
对副歌我能够随手编撰,
这就够了——别了,羽笔!
“我们以后会愉快地再见。”
包打听
“有什么新消息?”“真的,一点也没有。”
“嘿,别耍滑头:你肯定知道点什么。
难道你不害臊,对自己的朋友,
就像对敌人,总一个劫儿沉默。
你是不是生气了:得了,老弟,为什么?
别那么固执,哪怕透露一个字……”
“唉!别老缠着我,我只知道,
你是个蠢货,这已不是新消息。”
***
“伯父,您在生病?我当然
非常焦急!三个夜晚,
请您相信,我未曾合眼。”
“是的,我听说了,你在赌钱。”
凉亭题记
年轻的旅人,请你怀着
诚挚而珍重的爱情之心
来到这人迹罕到的凉亭 。
在这儿我一度为爱而欢乐,
在甜蜜的喜悦中将爱火燃尽,
连时间老人也曾为我们
在这儿将它的脚步暂停。
***
瞧这威利亚-正落入情网,
他写的诗是那么刻薄,
他写的讽刺诗像赫丘利 一样,
可他谈恋爱,就像布瓦洛 。
题阿·基·拉祖莫夫斯基伯爵
啊!我的上帝,我听到
一个多么可笑的消息:
拉祖姆尼克 竟荣获天蓝色绶带。
“上帝保佑他,我不与人为敌:
愿上帝赐给他天国作为奖励。”
题巴博洛沃宫
美人儿!让那俄罗斯的半神半人
在你的怀抱之中享尽欢乐。
有什么比得上你的幸运?
全世界在他脚下,他在你脚下俯伏。
***
《波扎尔斯基、米宁、格尔莫根,
亦名得救的俄罗斯》
文笔拙劣,含糊不清,华而不实,
用词空泛而且晦涩。
讽刺短诗
题一个诗人之死
克里特死后进不了天堂;
他犯下如此深重的罪恶。
但愿上帝忘记他的事业,
正如世人忘记他的诗作!
肖像
这是我们的矮胖子,修士,
诗人,文抄公和丘
无论何时、何处、为何事,
他都算得上一棵荨麻:
对马尔丁 他是公认的神父,
对弗罗洛夫 他是数学家;
英雄恩格尔哈特来上任——
他摇身一变成了外交家。
比较
我亲爱的,你想不想知道,
我和布瓦洛有什么区别?
德普雷沃 只有“,”,
而我有“:,”。
你的和我的
天知道为什么哲学家和诗人
早就对“你的”和“我的”生气。
我不想和这群学者争论,
也没有理由加以责备:
他们给了我快乐和安谧,
结果会怎样,假如你不是“我的”?
尼莎,假如我不是“你的”?
***
比田园诗还恶心,比颂诗还冰冷,
因愤恨而厌世,因愚蠢而写诗——
当大自然创造你,让你到人世,
它是多么可怕地拿你谑戏。
你害怕别人,像害怕顽敌,
啊!想入非非的可怜样品!
你可以自慰,恶毒的蠢货!
你永远不会有朋友和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