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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蜂——乔治和卡洛

1986年10月4日

这是我为尽可能准确地描述当时极度的心力交瘁而写的文章,和旅行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对他人的心力交瘁毫无兴致的读者朋友尽可跳过去不看。

两只蜂又在我脑袋里“嗡嗡”飞来飞去。我歪在宾馆床上,看着早已看腻的圣彼得大教堂的圆顶——能从窗口清楚看见圣彼得大教堂几乎是这家宾馆的唯一卖点——心想既然如此,也该为这两只蜂取个名字才是。然而怎么也想不起合适的。我躺在床上持续想了整整十五分钟,结果毫无进展,一个名字也想不出。而且是蜂造成的,因为两只蜂在我脑袋里硬是“嗡嗡”飞个不停,就像《青蜂侠》的主题曲一样。其令人心焦意躁的声响使我无法正经思考什么。

也罢,无所谓,蜂的名字就叫“乔治”和“卡洛”好了,我拿定主意。乔治蜂和卡洛蜂。意义谈不上,但至少可以从中感觉出意大利的芬芳。

喝干杯里的红葡萄酒,斟了第四杯。香味凛冽的托斯卡纳葡萄酒。在宾馆附近的酒铺买的,不贵,但不坏。标签上画一只鸟。没见过的鸟。类似日本的野鸡,但颜色更花哨。我把喝去一半的葡萄酒瓶拿在手里,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意味地久久注视酒瓶的形状和标签图案。握住瓶嘴,瓶底置于肚皮,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累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我往往这样定定地注视什么。什么都行,反正只要盯视什么即可。

此刻我在盯视葡萄酒瓶。盯视了很久很久。但没得出任何结论。

感情?感情倒是多少有的。

我觉得自己上了很大年纪。一切都好像缓慢而遥远。而乔治和卡洛依然在我脑袋里盘旋不已,“嗡嗡嗡嗡嗡”。我的疲劳恰是它们的养料。

“嗡嗡嗡嗡嗡”。

乔治和卡洛在东京扎进我的脑浆,使其鼓囊囊闷乎乎膨胀开来(当然那时它们还没有名字,还没有一分为二),并且绕着那鼓囊囊的东西无休无止地飞来飞去。我筋疲力尽,决定离开日本。我们(前面也写了,即我和妻)收拾行李,把两只猫托付给朋友,房子租给人家,乘上开往罗马的飞机。至于住在哪里和做什么,都没有具体计划,不过总有办法可想。至少比在东京没完没了听蜂的翅膀声好得多。

可是到罗马后,蜂仍在我脑袋里挥之不去。不仅如此,又分裂成乔治和卡洛两个,变本加厉地发出刺耳的声音往来飞舞。而且不觉之间同罗马的声音——使罗马之所以为罗马的声音——融为一体,同那令人忍无可忍的、岂有此理的、该受天罚的都市噪音!得得,我内在的疲劳便是这样实现了伟大转化,化为都市一个外在特质。

若您手上有世界地图,想请您翻到欧洲那页找一下罗马市。那即是我的疲劳、即是乔治蜂、是卡洛蜂、是毫无特色可言的红葡萄酒瓶、是呈元葱形状的圣彼得大教堂的圆顶。每次乔治和卡洛沉闷地振响翅膀,罗马城的噪音就好像印第安人起义一般与之里应外合。

如此一来二去,我觉得一下子老了许多。昨天是老婆生日,我们是在老婆生日那天离开日本的。由于时差关系,她得以度过一个十分漫长的生日,十分十分漫长的三十八岁生日。第一次遇见她时,我们都还双双十八。十八,每喝必烂醉如泥的时光。尔来二十年。

但我觉得老了并非因为这二十年沧桑,而是乔治和卡洛的关系。

难办啊!我的思路一直围绕同一地方一圈圈打转。一如我往日那张“沙滩男孩”的单曲唱片(“Good Vibrations” ),一到正中间就不再前进,必须用手指把唱片针推到内侧——好咧!

好咧!

我何苦写这样的文章呢?为什么写?为谁写?这个世界上果真存在一两个对我的疲劳感兴趣的读者不成?如果存在,又是哪一类型的人士呢?

对此我当然不知晓。每次想到读者,我的脑袋都乱作一团。我见过几十、几百位看过(或者自称看过)我的小说的人,但结果只能让我愈发搞不清楚读者是怎样一种存在。其中是否有几个人对我的疲劳感兴趣我也全然无从得知。

算了,我是为自己写这篇文章的,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想写什么罢了,只是想坐在桌前拿笔写点什么罢了,只是想验证各种语句、各种修辞、各种比喻罢了。至于写什么则不是多大问题,至少现在不是。不是多大问题,至少现在不是。

好咧!

我喝一口葡萄酒。窗外传来小孩子们的声音。宾馆对面是幼儿园,修女们在小院子里让孩子们嬉戏。我又喝了一口葡萄酒。雾罩云笼般迷濛得不可思议的天空。想睡觉,就这样死死睡过去。却睡不成。蜂“嗡嗡”得令人心烦,再说有时候也必须让唱针划向前去。有时候唱针……

好咧!

乔治和卡洛,你们两个打算永远在我脑袋里飞下去不成?缠着我也没什么好事的吧?我很快就会振作起来,而那一来你们可就无处栖身了哟!

也罢,想飞你们就飞好了!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话又说回来,这房间何等俗不可耐啊! Q3Is9C5xjAq0EFbr10ohrDyJY2N4PIzzpb2Fg9csfrpyr6R9Ru+LjyfuEFRYkjk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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