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科克斯的职业是经纪人。他的名片上写着他在伦敦商业中心区某处设有一个办事处,但是很少有人会到那里去,就连他自己也未去过。去也毫无意义,因为那儿只有一个苍白憔悴的姑娘和一台破旧的打字机,这毫不碍事,因为它放在那儿并非供打字用的。那个姑娘坐在那儿也只是为了等候信件;科克斯先生为了不必把自己的住所告诉任何人,就让人把信件寄到办事处去。他从来不在自己家里接待宾客,一切事务都在一家饭馆里处理。
他常说:“我不需要办事机构。我只做大生意!”他也从不摸什么脏东西,总是戴着手套。此外,他身上穿的是引人注目的浅灰色的现成西服,配上紫色短袜和鲜红的领带。虽然他又高又瘦,可他认为自己的身材适宜穿标准服装。他相信别人都猜想他是一名身穿便衣的军人,因此他把腰板挺得很直。
尽管他没有雇用高薪职员,可他并未因此而无人帮助。在某些政府机关中,有些人至少像一些厚颜无耻的懒惰的会计一样对他有用。
例如在海军军部他就有这样一个人。
一天,他从此人口中得知女王政府有一个需求。它需要运输船运兵去开普敦。科克斯决定去尝试一下,满足这一需求。
由于这与海事有关,他便到一家下级海员——低等海员——爱去的小酒馆去打听,何处有旧船,越旧越好。他的确也打听到了几条船。它们是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轮船公司的,这是一家小轮船公司。
此时伦敦有许多人不把政府呼吁企业界支持对南非的战争的要求当作一回事。他们很乐意把果酱卖给政府,可他们自己却不愿吃这果酱。科克斯不是这种人。他不想发国难财,不愿卷入不痛不痒、却旷日持久、并需要办事机构和动用打字机的调查中去。换了另外一个人,谁都会通过自己的关系把科克斯先生在上述酒馆中打听到的那几条船出售给政府。它们又大又——根据向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公司慎重询问的结果——便宜。
这位经纪人就这几艘待价而沽的船同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公司进行了简短的会谈,除吨位和价格之外再没有谈别的。科克斯先生既没有再提出什么问题,轮船公司也没有谈起这几条船的情况。三位先生在任何时候和任何法庭上都可以对这一点起誓。
科克斯先生根本不考虑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先生的船,虽然它们容积大、价格低。他知道伦敦有不少人愿出大价钱买货船。由于战争,货运价格很高。准备出售的船很少,而且这很少的几条船的价格又都很高。不过,当然不会有一个需要像样船只的人会去找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这样的轮船公司。
科克斯先生迫切需要像样的船,虽然不是替政府找,而是受私人公司的委托。政府需要舱位对他来说完全是次要的事,只是关系到他的私事时他才略感兴趣。他用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去进一步寻找。
他也打听到另外三艘适于作运输用的船,它们更新一些,各方面都可靠。为此他多次出差,有一次一直跑到南安普敦。他找到了这几艘船,它们分别属于不同的船主,而且价格也毫不便宜,不过看上去还都像船。
科克斯先生记下这几艘船后便返回伦敦了。
他在那儿又着手去满足政府的需求。不过人们将会看到,他并未因此而忽略自己的利益。他自己的利益始终是明确的,那就是尽可能便宜地购买几艘像南安普敦那种像样的运输船。
为此目的,他请来另外几名商人,商量这件政府的事。要找这种人并不难。伦敦热气腾腾,摩拳擦掌。商业中心区渴望支援国家同布尔人作战。政府简直是理想的顾客。
皮丘姆先生和其他四五位绅士一起来了解女王政府的需求。那几位绅士同他一样,也极想把政府的需求看作是命令。
他们全体到肯辛敦一家中档餐馆里见面。他们看到他们当中有一位真正的准男爵,一位赛马经纪人,那个南威尔士一家纺织厂厂长,一位餐馆老板,一位拥有众多房产的房产主,一位牧羊场场主和一家大的旧乐器店的老板。
他们各自点了菜,威廉·科克斯先生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我国形势严重。诸位知道,南非战争起因于爱好和平的英国公民遭到意外的袭击。女王陛下的军队开始进军去保护他们,到处受到最最卑鄙的伏击,在试图保卫英国的财产时频频遭到血淋淋的凌辱。诸位都已看到,我国政府由于过于宽容和已无法理解的和平爱好而受到攻击。今天,在战争开始数月之后,英国在向一些已发狂的农场主进行斗争,目的不外是维护它的所有海外领地。在马弗京市,英国军队被布尔人大军包围,正在浴血奋战。诸位如有谁在交易所活动,就会明白这种事会造成什么后果。先生们,要为马弗京市解围,要解放它!(鼓掌。)先生们,这个时候也要求英国商界冷静、勇敢和主动。如果不这样,我国青年的英雄行为就会徒劳无功。究竟是谁在打仗?军人和商人!各司其事!政府对生意一窍不通。做生意是我们的事。政府说:我们需要运输船。我们说:好,这儿有运输船。政府问我们:你们是内行,运输船要多少钱?这我们可以去打听,我们说;行,运输船要多少多少钱。政府不会讨价还价,它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兄弟之间是不讨价还价的。谁拿到这笔钱,都无所谓。政府及其商人都是一家人。他们彼此信任,互相依存。一个对另一个说,这个你干不了,让我来干。要是有什么我干不了,就由你来干。这样就产生信任,就产生相同的利益。某某国务秘书抽着香烟对我说:比利,我太太的十二间房子已不够用了,你看怎么办?我说,别去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多考虑国家大事!这事交给我来办。然后诸位从报上获悉,国务秘书就国家大事发表长篇演说,使我们在世界上又前进了一步,在非洲或印度或别的什么地方发生什么大事涉及我国及其利益,确实干系重大。我说,查尔斯,为了我们国家的利益,你得头脑清醒。不要为小事分心,不要为钱操心!我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商人,我不想登报,不想得到公众的承认,为了国家的利益,我不声不响地默默无闻地帮助你,使你能专心料理国家大事。先生们,有成千上万商人同我一样正在不声不响地不为人所知地,我想说不屈不挠地机智地行动。商人提供船只,军人乘船。商人机智,军人勇敢。先生们,不用说大话,让我们成立一家海上运输船舶公司吧!”
科克斯先生的讲话非常成功。餐馆老板代表其他绅士并以英国的名义对他的指点表示感谢。从商务观点进行一番讨论后,他们起草了一份预备性合同。服务员取来钢笔和墨水,由赛马经纪人执笔。科克斯先生提到的那三艘船应尽快去向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公司买来并加以修整。货款分成八(捌)份,在买船时以现金支付。
到了这份上,桌上变得鸦雀无声了。现在要讨论的是利润如何分配问题,主要是做成这笔生意的科克斯的分成问题。他们又要了雪茄和黑啤酒。
之后,纺织厂厂长望着他口中的雪茄散发出的蓝色烟雾,漫不经心地说:
“我想净利的分配可以按八份来分,我们一共是八人,对吧?我们的朋友科克斯先拿一笔佣金,就说是政府支付的货款的百分之十吧。”
其他人——不过并非是所有人——望着科克斯。科克斯连同他的椅子向后靠去,笑嘻嘻地说:“这是开玩笑。”
他的要求相当高,这使大家感到惊奇。讨论他的要求花了两个多小时。最后也没有降下多少,而且大家都有这样一种印象:即使再讨论两年也不会降下多少。佣金应为百分之二十五。
绅士们唉声叹气,脸上露出好像在自己亲人的死刑判决书上签字的神情,在合同上签名之后就迅速分手了,各人返回自己的城市。
这件事的整个过程,特别是在分配净利时科克斯先生的顽强拼搏精神,给皮丘姆留下了十分良好的印象。只有当一桩交易切实可靠时,人们才会这样讨价还价。
一个浓雾弥漫的上午,在伦敦商业中心区无数无装饰的、备有黄色家具的小办事处中的一个,五位绅士在举行会谈。办事处的毛玻璃门上用金色字母写着《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轮船公司》。
参加会谈的人当中有两位布鲁克利先生,这两位无任何特色,态度优柔寡断,当需要他们两人为任何一个涉及他们的决定承担责任时表现也许过于胆怯。他们心目中只考虑对方的利益,似乎深信不疑他们不能承担这种相互的责任。
了解商业中心区情况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对待这哥儿俩。科克斯先生是了解商业中心区情况的。他们起草了一个合同,规定总共以八千二百英镑的价格将“美女安娜号”、“青年船夫号”和“乐观者号”这三艘货船卖给新公司。定于星期四去看船。看完后立即签订合同并一次付清货款。
“欢迎诸位光临,”一位布鲁克利先生说,“但并非为了这几艘船才需要这样。”
一切都已谈妥。
翌日上午,使布鲁克利兄弟感到惊异的是,科克斯先生独自一人又来到这家办事处,在得到严格为其保密的保证之后提出,万一昨天商谈的那笔交易做不成,他自己作主给这几艘船开出新的价格。那兄弟俩甚至有点激动。
星期三下午,一位布鲁克利先生去拜访房产主伊斯门先生,因为他知道他的地址。这位布鲁克利先生忧心忡忡地打听能否取消这笔交易,他们已得到新的报价,他不能勉强他的兄弟遵守原来的价格。
伊斯门代表公司表示遗憾,而布鲁克利低声说什么到星期四晚六点如果事情办不成的话,他就又能自由行动了。伊斯门立即通知其他各位,告诫他们要准时把钱带来。可是科克斯先生在星期四上午约请伊斯门去一家餐馆,告诉他自己要到星期六早晨才能弄到这笔款子。
因此,当天下午两点,在参观前不久,在另一家餐馆里举行了一次群情激愤的会议。纺织厂厂长坚决要求科克斯拿出他那一份货款,否则就全盘重新调整。同时他自告奋勇,表示愿意承担科克斯的义务和利润分成。
伊斯门在评论这番言论时区分两个部分;他支持第一部分即那个要求,反对第二部分即那个建议。他声明自己愿意承担科克斯的那一份。
七人中还有好几位都愿意这样做。科克斯如果不拿出他那八分之一的货款而且是立即拿出的话,那么他就要失去他那一份,这一点大家都是一清二楚的,除了科克斯以外。他表示几分怀疑,但并不坚决。最后达成一致意见,把这笔生意干脆分成七份而不是八份,科克斯只保留他的佣金。
科克斯似乎受打击不轻,竟然病了,便回家去卧床休息。他说他也不能去看船了。
为了这次参观,伊斯门请来了一位前造船工程师。此人名叫比尔,长得又高又瘦,因为酗酒贪杯而丢掉了所有的工作。他们在码头附近同他会见,依照伊斯门的意见同他又喝了几杯酒,以便使他打起精神来,好对那几艘破船横挑鼻子竖挑眼。
他们在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公司的账房里同兄弟俩见面,从那儿到轮船停泊处并不远。
那是纳尔逊 时代的几条大破船。总是有人保存旧东西,什么帽子啦,雪茄烟盒子啦,儿童摇篮啦,纯粹出于一片虔心或是由于麻木不仁。这种人一定很喜欢这些船。不管怎么说,它们还停泊在浑水中,反驳万物终将消逝的观点。
看来人们已有数年或数十年之久没有惊动过它们。可是如今在德兰士瓦某一个地方数千名英国兵正在等待援军,因此人们不得不再次动用它们。现在动用它们这可能正是好时机。
“青年船夫号”离岸最近,考察组登上了这艘船。
跳板是木制的,这是毫无疑问的。舱面看上去并不吸引人,但也是木制的,像真正的船一样。
考察者中没有水手。如有水手在场,那是没有办法叫他走下扶梯去的。他会害怕摔断脖子。
在船体内,老鼠窜来窜去,就像威尔士草原上的羊羔,长得又大又肥,这些畜生尽管岁数已不小,可它们还从未见过人,因此对人的危险性一无所知。
比尔工程师本来打算以冷嘲热讽的方式,坦率地揭穿丧尽天良的船主那种惯用的伎俩:企图把一口水上棺材伪装成舒适的豪华游艇。“这是什么呀,先生们?”他本想说并揭穿这个或那个假象。可是现在他不知所措、昏昏欲睡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一个孩子也能看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年船夫号”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说已无可救药。
十人中没有一个离开铁梯一步。如果被遍地都是的腐朽物件绊一下那可不得了;谁也不敢扶船壁,因为生怕不小心会把船壁戳个窟窿。
伊斯门突然大声愉快地说:“是啊,是啊。”这声音像是在一个古老的仓库里发出的回声。
这时一位布鲁克利先生泰然自若地说道:
“问题毕竟不在外表。主要是看一艘船能否出航,能不能用。”
有的人具备完全不为他人着想的本领,全然不顾事实,毫不考虑时间和地点,毫无顾忌地发表自己的看法。这种人是天生的领导人。
“海上运输船舶公司”像是在一场恶梦中回到岸上。他们几乎不再去看“美女安娜号”和“乐观者号”一眼,后者也许是三艘船中最破的一艘。
当大家又在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公司办事处坐定后,一位布鲁克利先生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先生们,”他一面说一面看着窗外,“我有这样一种印象,诸位原先是抱有更大期望的,虽然价格你们是清楚的,可现在你们有点失望,对这笔生意不怎么满意。”
他向全场扫视了一眼,由于无人回答,便又接着往下说:
“要是这样,我就奉劝诸位不要违背自己内心的声音行事。你们内心在说:别做这笔生意!既然你们很着急,你们目前在英国就很难搞到别的船只,特别是这种价位的。不过,要是你们有时间去寻找,并且不在乎几个月时间的话,那么肯定能找到你们认为合适的船只的。“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公司”碰巧能把这几艘船立即脱手;正像我昨天对伊斯门先生讲过的那样,有人正在同我们接洽,你们如退约,我们是不会不高兴的;甚至可以考虑只索取一小笔赔偿金。现在时间是五点半,六点一刻我哥哥和我还有一个会。因此我们可以而且必须迅速拍板。”
“这几条船最多值二百英镑,而且根本不能出海,”比尔平静地说。
布鲁克利先生看了看表。
“你们听到你们顾问的话了,我们没有理由反驳。我们不想勉强你们买下这几艘船。我们丝毫不能承担任何责任。从行家的观点来看,也许最好是把它们当木柴卖掉。倘若如此,你们的顾问所说的二百英镑大体上是正确的。请你们考虑吧,先生们!”说罢他就和他的哥哥离开了房间。
他们离去以后,伊斯门小声说道:
“这些船是目前所能搞到的仅有的几艘。我们不能忘记这一点。尽管如此,我仍会退出不干,要不是我深信不疑,那个正在接洽的另外一人就是我们的朋友科克斯。我们太难为他了。他想同别人搭档做这笔生意。同更傻的人搭档。”
屋子里那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五分钟后,他们手里拿着钢笔,准备在合同上签字。
在回家路上,伊斯门对工程师说:
“外行根本无法想象,人们能乘这样一艘破船出海。他们一定会认为,这个破烂货会像纸一样在水中溶化。这种现代化的技术真了不起。它能变废为宝。我敢断定,只要把几条船油漆一遍,稍许收拾一下,他们还会很漂亮的,能像其他任何一艘船一样使用!技术是无所不能的,外行根本不懂这一点!”
默默地走了几步之后,他沮丧地继续说:
“这种盯人的竞争真可怕!不管什么卑鄙的生意,只要你不干,马上就会有其他人来干。一个人不得不忍受很多事。你如果感情冲动,即使只有一秒钟,那你就全完了。只有铁的纪律和自我克制才能成功。另一方面,舍不得孩子就套不到狼。如果你想始终循规蹈矩,就像俗话所说那样,那你就得去扫大街或当苦力。可不是,只要你超出常规,你就会有无财产的平常人决不会有的烦恼!”
皮丘姆先生由于科克斯先生没有去看船而忧心忡忡。他一宿没有睡好。
他同别人合伙购买三艘不能用的破船,他那一份相当于半艘船,而这笔钱是否泡汤,全取决于科克斯先生。对皮丘姆这种人来说,“掌握在一个人的手心中”就等于一只兔子被托付给一条大蟒照料。问题是:科克斯先生是否会把这几艘船再卖掉?他为什么不来看船或者至少来参加签约?他们把他从这笔生意中排挤掉了;他不再是合伙人,而只是经纪人。
有一次皮丘姆先生起床去看灯是否都已关上,不过他这样做主要还是因为心里烦闷。他受不了亏损,即使这种亏损很小,他也会立即失去全部自信,这是最糟糕的。既然他不相信任何人,又怎能相信自己呢?
灯都关了,但波莉房间对着屋外走廊的窗户仍开着。他模模糊糊地看见她躺在床上。他气愤地从外面把窗户关上了。
“我为什么干这一切?”他重新上床时问自己。“都是为了孩子。我还得再开除缝纫车间那些婆娘中的两个。她们懒到家了。我可不能把这帮人全都养着。她们缝呀缝呀,也不管以后有没有人来买。她们毫无风险。波莉终究也可以干点活了。她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个科克斯极不可靠。我们根本不该听他的!这个坏蛋用这做借口,把别人甩了。那么我就拧断他的脖子,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浑身是汗,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
“啊,我这个大傻瓜!我还会毁了自己的!我怎么能和一个我不能拧断他脖子的人做生意呢?”
翌日上午,皮丘姆去找伊斯门,两人一起到位于伦敦商业中心区的科克斯办事处去。那个面黄肌瘦的姑娘居然说科克斯出门了!皮丘姆至今还不曾来过这个办事处,它给他留下了一个使人感到压抑的印象。这是一个骗子的办事处!
在上午剩下的时间里,皮丘姆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参加这笔生意,其目的是想让政府当冤大头。这使他产生一种盲目的信任。这种生意通常都是十拿九稳的。俗话说:无商不奸。这一点儿也不假。只是世风日下,非人们所能想象。变坏是根本没有止境的。这是皮丘姆深信不疑的,也是他唯一的信念。
但是午饭后伊斯门来告诉他:万事大吉,科克斯已回来,也许根本就没有出门,下午他要同海军部的那位朋友去看船,请各位先生在一家餐馆里等他。
察看船只!这是一条新的坏消息。在餐馆里等候的那七个人的神情就好像他们必须乘坐“乐观者号”似的。
五点半钟,科克斯来到餐馆。他打着一条新的大红领带,看上去是那么靠不住、不诚实。他从胸前口袋中掏出一份已签字盖章的与海军部签订的合同和一张立即向“海上运输船舶有限公司”支付五千英镑的支票。
国务秘书没有时间去察看船只。
“凭我们之间的信任关系,这种形式是毫无必要的,”科克斯不假思索地说。“顺便提一下,我为你们垫付了两千英镑。我把它捐赠给黑尔的中级官员遗属基金。他说一千英镑就够了,可是我想,加足油的机器会转得更好。”
他心情十分愉快。这一天他又去过南安普敦,搞来了那几艘货船的优先购买权。一切进展顺利。科克斯先生打算给“海上运输船舶公司”的先生们上一堂道德课。他看到南安普敦的那几艘船正张起全部风帆向他驶来。
科克斯先生向大家解释,整个程序是这样安排的:船只应尽快正式移交给政府;改造工程可在移交后继续进行。等到全部完工后政府才付清余款。
大家欣然同意。
决定立即着手“美女安娜号”、“青年船夫号”和“乐观者号”这三艘船的修整。一次小修,油漆等都是必不可少的。“这些东西毕竟还得经得起数千海里的航行呢,”科克斯一本正经地说。
此事交给伊斯门去办。可以再花上数百或数千英镑。正如结果所表明的那样,原先大家都有点担心,因此现在倾向于慷慨一些,甚至皮丘姆也如此。
事情至此都很顺当,因此当牧羊场场主数日后来找皮丘姆,说他不能参加这笔买卖,因为他需要全部资金为军队供货的时候,皮丘姆感到惊奇。经过长时间的讨价还价,皮丘姆买下了他的那一份,也就是说,现在他在这笔生意中占了整个股份的七分之二。这是一次意外的幸运。
可是后来从海军部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送消息来的人又是伊斯门,他曾在一家餐馆里跟科克斯谈过话。据说国务秘书由于合同之事后来还是遇到了麻烦。某个方面劝他指派一个工程技术组去鉴定已购买的那几艘船。国务秘书至今一直没有同意,但是现在想至少亲自察看一下这几艘船。现在关键在于要设法等到修整工程进展得已有眉目时才安排这次视察。
这一条消息就是使皮丘姆在那次野餐前委靡不振地回到家里,要了热水袋和甘菊茶,躺到床上去的原因。
一个星期在紧张的谈判中过去了。由于科克斯不肯说出自己的住址,谈判变得十分困难。有人问他时,他就说自己正在搬家。
公司的全体合伙人不断地奔走在自己的家和码头之间。修整工作进展缓慢。在“美女安娜号”的腹部所发现的情况使木工们吓得毛骨悚然。“青年船夫号”的内部使人不寒而栗。“乐观者号”的情况使工程师们还拿不定主意,是否能靠船壁放上一架梯子而使工人们免遭伤害。
除此之外,码头地区还流传着种种风言风语!船匠在吃饭时并不隐瞒他们的发现;伊斯门提醒他们,说这种话是叛国言行,但他们只是一笑置之。船匠全都彻头彻尾地受到社会主义的感染。
显而易见,修理费用将高达五六千英镑。
在这一星期内,皮丘姆在伊斯门家里见到了科克斯。他邀请他到家里来吃晚饭。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得更加仰仗科克斯了。再者,科克斯摆出一副充满信心的姿态。
在伊斯门也参加的这次晚餐上,科克斯认识了波莉。桃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是个好色之徒,连自己都为这个毛病而生气。
皮丘姆逐渐了解到他的种种桃色事件,这些都发生在最下层的女人圈子里,总是险些没有逃过法律的追究。倘若皮丘姆及时了解这些情况,他就不会同他搭伙做生意。一个不是一门心思做生意的商人是没有什么出息的。不过现在既已如此,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了。
波莉表现很出色。她像一个淑女那样同科克斯应酬。喝过咖啡后,她甚至还弹起钢琴,用她那好听的、有点娇里娇气的嗓音唱了一首爱国歌曲。
晚餐后科克斯还不打算回家,劝说伊斯门甚至皮丘姆一起再去逛几家酒馆。他头上歪戴着灰色绒皮帽,瘦削苍白的脸颊上泛出一丝病态的红润。皮丘姆先生在他身旁走着,犹如去参加一次葬礼。他宁可再去码头,如今那儿夜里也在加班加点,工程开支已大大超过预算。
在夜总会,科克斯的表现就像个浪子,而不像是一个商人。一切也都是他会账。
翌日他送来消息:海军部的黑尔已正式接受了“美女安娜号”、“青年船夫号”和“乐观者号”这三艘船,而且事先并未进行检查,其代价是海上运输船舶公司再支付三千英镑回扣。
人究竟靠什么活?靠每时每刻
折磨、掠夺、袭击、扼杀、吞噬人!
只有完全忘掉自己是人,
人才能活。
先生们,休要自作聪明,
人只有靠作恶才能活!
(三毛钱终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