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的军队陷入僵局,旗帜摇摇欲坠:
她猛然冲出
回响着侮辱与不光彩之事的房间,
愤怒地离开,他面色阴沉
待在炉火边:“来找我”——她最后的嘲弄。
他没去找,
而是继续坐着,守护他阴森的城垛。
门阶旁
她的被冬季斩首的菊花憔悴无力,
以明智的善意
提醒她要待在屋里,不要急于
冲向狂风肆虐的
荒凉山岗与浓雾翻滚的那片风景;
然而,她大步
走出房屋,执拗如紧迫的幽灵
穿过野地里的雪,
上面布满乌鸦爪印和兔子踪迹:她必须
战胜他,让他下跪——
让他派警察和猎犬来找她。
她心怀愤怒
越过光秃的呼啸的石楠,翻过黑石头阶梯,
来到世界的白色边缘,
召唤地狱来征服一个任性的男人
并加入她的围攻。
并不是被火山烤热的
尾巴分叉的喷火的魔鬼
从大理石般的荒野雪堆中冒出来
用马刺和皮鞭
驾驭那女人的傲慢:相反,是一个
筋骨可怖、严厉、惨白如尸的巨人,
他拿着石头斧,在远处出现
高如天际,雪
洒在他飞旋的胡子上,他所经之处
遭埋伏的鸟儿一批批
坠落,死在树篱间:哦,她在他眼里
感觉不到爱,
更糟——看见那钉满铁钉的腰带上
挂着一捆女人头颅:
干渴的舌头悲哀地叨念她们的罪过:
“我们的巧智使君王
变愚蠢,使王子失去男子气:我们的统治
不外乎娱乐宫廷:
因自夸,我们变成铁腿上的藤壶。”
浓密的雪暴中
巨人称王,与叽喳的战利品一起吼叫。
她朝旁一闪
躲开斧头的猛击:白色嘶嘶声!追来的巨人
粉碎成青烟。
女孩此刻谦卑了,
哭着往家走去,充满温柔的言语
与温和的顺服。
整个黑色冬季,阴郁的天空下
红色山楂树经受风雪的攻击,
明亮如血滴,证明勇敢的枝条不会死
只要根部稳固,意志坚定。
此刻,绿色树液爬上尖尖树干,
树篱以这般白色花朵令双眼诧异
它们仿佛从约瑟的杖中长出,见证
美如何从艰难中诞生。
所以当坚定的岛人选择放弃
家乡的炉火,犁过大西洋的犁沟,
劈出一条朝圣路时,黑暗中,彷徨中——
他们记起了山楂树枝上白色的
胜利的浪花,带着忍耐的意愿
他们以五月之花命名他们的船。
鬼知道我们的邻居如何设法饲养
那头大猪:
无论什么狡猾的秘密,他都隐藏着
一如他藏着
那头大猪——拦在公众视线之外,
无获奖丝带,不参加猪展览。
但一天傍晚,我们的疑问使我们穿过
他的亮着灯笼的
迷宫般谷仓,来到下陷的猪圈门口
瞪大眼看:
这不是描着玫瑰与飞燕草的陶瓷罐
带一个投钱狭缝
给孩子存钱用的,也不是笨肥猪
等待梳毛
准备荣耀地献上好肉,金黄的噼啪
在欧芹的光晕中;
甚至都不是普通的谷仓空地上的猪,
浑身稀泥,邋遢,
猪鼻翻拱,大嚼蓟草和蓼科杂草——
会走路的一大桶鼓鼓的奶,
周围一堆脚步灵巧的傻瓜
朝她的身躯尖叫
让她停下,好从粉色奶子上豪饮。不。这巨大的
大人国母猪
肚子朝下,躺在那黑色堆肥上,
胀满脂肪的猪眼
被梦幻阴翳。对远古的公猪的幻想
必定全盘占据
这伟大祖母的注意力!——我们的惊讶
描绘出一个骑士,钢盔铁甲,
从马上摔下来,在林中被一头鬃毛可怖
的熊撕成碎片,
其传奇身姿足以横跨那头母猪的腥热。
然而农夫打声口哨,
接着,抡起玩笑的拳头拍打猪颈背,
绿色矮树山寨里的
母猪隆起,让传说如干泥块落下,
缓慢地,哼一声
又哼一声,在摇曳的光线中起身,形成
一座丰碑,
如那头公猪一样骇人地贪吃,它将厨房泔脚
舔得干干净净
如大斋期,无法忍受任何约束,
接着狂饮
七个水槽的海,吞下每个震动的陆地。
“你将拥有一个永恒的
星期一,站在月亮上。”
月亮上的男人站在他的壳中,
在一捆树枝下
弯腰。粉白而冰冷的光线
落在我们的床单上。
他牙齿打战,在那些死火山的
鳞状的山峰与火山口间。
他也拾起树枝
抵抗黑色霜冻,不愿休息
直到他那照亮的房间
比星期天太阳的幻影更明亮;
现在他星期一的地狱在月球上运转,
无火,他脚踝上拴七个寒冷的海洋。
如燧石,她的脚步
在钢铁般大街上发出吵闹的回响,
蓝色月光下,七弯八拐地行走于
漆黑的石头建的镇子,她听见
凌厉的空气点燃导火线
从黑暗的矮屋墙上震落
噼啪的回响。
但响声在她身后消散了,墙壁
让位于田野和连绵起伏的草丛,
草在满月下奔跑
鬃毛迎着风,不知疲倦,
被系牢,如一片用根行走的
奔向月光的大海。一个雾的幽灵
从山谷裂缝升起来,悬在前方,
肩膀般高,它却没能
丰满成一个有家族面孔的魂魄,
词语的命名也无法
赋予她的空茫心绪以形体。一旦走过
充满梦的村庄,她的双眼便不再怀有梦想,
睡魔的尘土
在她脚下失去光泽。
持续的风将她整个人削成
一小把火焰,在她耳蜗里吹响
沉重的口哨,像一只挖空的南瓜王冠
她的头盛装着嘈杂。
为报答她身躯的薄礼
和心跳,夜晚给她的全部
不过是一堆堆冷漠似铁的山岗,
以及被一块块黑石头划定边界的牧场。
紧闭的大门后
谷仓守护着一窝窝牲畜;
奶牛跪在草地
沉默如大石头;
绵羊披一丛丛羊毛,对着石头瞌睡,
鸟儿睡在枝头,竖起
花岗石颈羽,它们的影子
伪装成树叶。这片影影绰绰的风景
像曾经的古代世界一样纯粹,
淋巴与树液的原始激荡,
未被目光更改,
足以熄灭她
小小的热度,然而在石头的重量
与乱石山岗将她
压碎成石英颗粒之前,石头色光芒中
她转身回返。
他们总与我们同在,这些瘦子
贫乏的尺寸,如电影屏幕上
灰白的人影。他们
不真实,我们说:
这不过是场电影,这只是一场
制造邪恶新闻标题的战争,
那时我们还年幼,他们挨饿
瘦成那样,不愿让他们似茎的
四肢再度丰满,尽管和平
填满老鼠的肚子
于最鄙陋的餐桌下。
正是在长久的饥饿之战中
他们发现了坚持瘦下去的
才华,尔后进入
我们的噩梦,他们的威胁
并非枪炮,不是虐待,
而是一种薄薄的沉默。
裹着被虱子咬烂的驴皮,
毫无怨言,总是
用马口铁杯喝醋:他们戴上
被抽到的替罪羊的
难以忍受的光环。这般瘦弱,
这瘦弱种族无法在梦中持存,
在收缩的头颅的国度
它不可能一直是奇异的牺牲品,
正如泥屋里的老妇
不可能不从慷慨的
月亮的侧面割下肥肉,当它
趁着夜色踏入她院子时,
直到她的刀把月亮削成
透着微光的果皮。
现在瘦弱的人们并不抹除
自己,当黎明的
灰白变蓝,变红,世界的轮廓
变清晰,充满了色彩。
他们坚持待在阳光照耀的房间:
洋蔷薇与矢车菊的粗绒墙纸
在他们薄嘴唇的笑容
与衰微的王位下变苍白。
他们这般相互支撑!
我们没有广阔的纵深的原野
作为据点来抵抗他们
僵硬的大军。看,瘦子往森林里
一站,树干即变得扁平,失去
它们美好的褐色,
他们让世界变得单薄如蜂窝,
且更苍白;甚至不用移动他们的骨头。
劫掠过各种小玩意:
粗铅笔、绘玫瑰枝的咖啡杯、
邮戳、成堆的书的喧嚣与喊叫、
邻居家的鸡鸣——大自然这无休的回嘴,
自负的头脑
斥责风那张嘴就来的夸夸其谈
拼命给现存事物
强加自己的秩序。
“只需我的幻想,”急切的头脑自夸道,
在鸦声聒噪的天空,牧羊的草地,
生鳍的瀑布间如此傲慢,“我即可创造一个危机,
让天空惊讶得变黑,将鲑鱼、公鸡、公羊
全变成说胡话的傻子,
我嫉妒的目光中
它们显得这般平静,
这般自给自足。”
然而绿色天使也施不出戏法
为贫瘠的眼遮上炫目的绸缎;
“医生,我的问题是:我看见一棵树,
那该死的拘谨的树不愿略施小计
来欺骗视觉:
例如,用光的把戏
变出一个达芙妮;
我的树仍旧是树。
“随我怎样凭我的美妙意愿
扭那顽固的树皮和树干,
都没有出现明亮的形体,
以光辉的肢体、眼睛与嘴巴
来蒙蔽诚实的大地,
大地断然唾弃
女神之类的虚构;
冰冷的视觉不接受
骗售给它的赝品。
“此时在属于梦的坠落中,某个
两眼圆睁的变戏法的幸运男人眼看
我那甩掉情人的淑女浪费金钱,金叶填满水沟,
富裕的空气布满种子,
这乞丐般的头脑
却孵不出财宝,
但从树叶和草丛里
偷走它的财产。”
我听见一个白衣圣人
极力赞扬一个只对完美之心
显形的完美美人,
于是在一株苹果树上试验
我的眼力,我爱它
因它古怪的疙瘩和树瘤。
我不吃不喝坐着
将我的幻想饿瘦,为了
发现那棵形而上的树,它躲避
我世俗的目光,把自己的
闪亮叶脉深埋入
斧头砍不到的密林。
然而,在我用盲目的感官
观看那纯洁的灵魂之前,
每一处弯曲都令我如此狂喜,
每一个斑点与瑕疵
都比任何因爱的印记而欠缺的
肉体显得更美丽。
无论我如何奋力穿越
以巴别塔的乱舌
争吵并拂动的杂乱叶丛
还有褐色树皮的斑驳条纹,
幻象之闪电并没有
刺穿我厚密的眼帘。
一阵肆意的痉挛
拉开了每个眩晕的感官,
满足色、声、香、味、触;
此刻我沉迷于这奇妙的艺术,
骑着大地的燃烧的旋转木马
日夜不停,
这般沙砾弄坏我眼睛,
我只好眼看淫荡的森林女神
在圣洁树林里扯弄各式绸纱,
直到一切贞洁的树都染上污点,
因那些流动而诱惑的
红色、绿色、蓝色。
夏天,我们搬进一座充满回声的别墅,
如布满珍珠的海螺内部那样清凉。
黑山羊阔步的铃声与蹄声惊醒我们。
我们床边的豪华家具
摇曳于一层层奇异的海绿色光中。
洁净空气中没有一片树叶起皱。
我们梦见我们完美了,我们的确完美。
固定在光秃的石灰白墙上,家具的腿
如狮身鹰首的怪兽,漆成深色木纹。
我俩待在一个本应坐十多人的地方——
我俩的脚步在幽暗的房间里成倍地回响,
我俩的嗓音探到一个更深的声音:
核桃木宴会桌,十二个椅子
映出另外两个人复杂的手势。
沉重如雕像,异于我俩的形体
在抛光木面上表演一出哑剧,
那个没有门和窗的橱柜:
他伸出手想靠近她,但她
避开他的触摸:他心硬似铁。
见她冰冷不语,他转过脸去。
他俩站着,伤感如古老的悲剧。
被月光漂白,难以和解,他和她
不愿被平息、释放。我们的每寸柔情
如一颗行星、一块陨石,
划过他俩的炼狱,被巨大黑暗吞没,
没留下活力的踪迹,也没搅起涟漪。
夜里我们将他俩留在荒芜之地。
熄灯后他俩睡不着,嫉妒地困扰我们:
我俩梦见他俩的争吵,他俩受伤的嗓音。
我俩可以拥抱,但那两人绝不会,
与我俩迥异,他俩陷入僵局,
我们的负担看来更轻——
我们成了幽灵,他俩倒有血有肉;
仿佛我们超脱了爱的废墟
成为他俩在绝望中梦想的天堂。
血红色泥土烧成,这头像模型
与四周不搭配:砖灰脸色,肥厚眼皮下的眼睛,
它站在长长的书架上
呆板地支撑着一册册厚书:这只充满恶意的
猿却有她的容貌。最好立刻
把这残忍的头扔出家门;
然而她还不愿把它像废物一样丢掉。
这头像似乎在任何地方
都难以逃避骚扰。粗暴的男孩们,
发现这只脑袋不会招来
垃圾堆那阴郁傲慢的怒视,
必定抓起这战利品,
使劲虐待这作为人质的头像,
惊醒那狡诈的
将粗糙复本编织到原件上的神经。她这时想到
黑暗的冰斗湖,泥沙淤积,水草遮蔽,
正适合她实施报复:
然而这戴着鱼鳍桂冠的伪像
从湿的肉冻中往外睨视,
淫荡地召唤,她的勇气退缩了:
她脸色苍白如溺毙之人,
郑重其事地决定将这仿制的头像
放在一株分杈的柳枝上,
树叶成拱形:
让披着最黑羽毛的舌如铃音的鸟儿
谈论这粗鄙的形体
如何经由阴沉与美好的气候
一粒一粒变回泥土。
这恐怖之脸仍留在她神龛似的书架上,
不顾她拧绞的手,眼泪,祈祷:消失吧!
稳稳地,不祥地,从岩石断层
从狂风与握紧拳头的海浪暗送秋波——
一座古代女巫头像,无法被雕就的顽固,
拒不减少哪怕一点
它那蛇怪般的爱的目光。
剑桥的考古博物馆藏有一具公元四世纪的石棺,里面装着一副女人的尸骨、一只老鼠和一只鼩鼱。女人的踝骨被轻微地咬坏。
直挺地躺卧如拨火棒,
带着花岗岩的笑容,
这躺于博物馆盒子中的
远古女人,与花哨的
老鼠和鼩鼱遗体做伴,
它们曾有一天享用过她的踝骨。
这三个现在除去面具,
为粗俗的啃啮游戏
作枯燥的见证,我们
视若无睹,如果不是听见
星辰一粒一粒地
将我们自己身体的谷堆磨成一张只剩骨头的脸。
甘苦与患难,它们都紧抓不放,
这些藤壶般的死者!
这女人与我非亲非故
却算我的亲人:她将吸我的血,
把我的骨髓吹得干干净净
以证明这点。此刻我想起她的头,
母亲,祖母,曾祖母
从镜子的水银背面
伸出女巫之手欲将我拖入,
一个形象在池塘下隐约可见,
疯狂的父亲在那里下沉
橙色鸭掌拍打他的头发——
所有逝去已久的爱人:他们
回来了,尽管,一会儿
就一会儿:借着守灵,婚礼,
生孩子或家庭烧烤:
任何触摸,味道,气味
足以让那些法外之徒纵马返家,
回到庇护所:于时钟的滴答之间,
篡夺扶手椅
直到我们每个人
成为披骷髅旗的格列佛
被幽灵充斥,与他们一同
僵硬地躺下,在摇篮的摇摆中生根。
那崇高的君王,王者之心,
蓝色血统,在粗鄙的国度称王;
他尽管以貂皮作床,口啖烤肉,
却一心念玄学:
而他的臣民挨饿,钱袋空空,
他与星辰和天使对谈,
直到那些凡夫俗子
厌烦了统治者的神仙气
聚众造反,将皇族神经送上刑架:
书呆子皇帝眼看他的领土崩溃,
他的皇冠被没有文化的
低贱而野蛮的“哎哟”王子篡夺。
轮生的细长的金雀花
与被羊蹄踩平的草叶上方,
石头墙和房梁穿过
模糊的雾,如船头升起,
在那极少有旅行者
涉足的腹地:
抓不住的圣哲母鸡,
敏捷的兔子,这是它们的家,
长筒靴于此处歇口气,
跳过一个个山头,
越过泥煤似的水洼。
我发现光秃的沼地,
无色彩的天气,
以及“爱神之屋”
门梁低浅,没有宫殿;
你运气好
看到了白柱子,
一片蓝天,友善的鬼魂。
我们来到沼泽高地,
穿过流淌的被绿光点亮的空气,
石头农舍沉没于其中,
在一束既不是黎明
也不是傍晚的光芒中,
草的山谷变换着,
我们的手和脸如瓷器般透光,
摆脱泥土的占有和重量。
诸如此类的变形驱使
八位朝圣者接近它的源头——
接近那巨大的珠宝:常被展示,
从未被给予;隐秘
却同时在沼泽高地和海底
被看见,
为了被看到,只能借助
异于正午、月亮和星辰的光——
曾经熟悉的道路
全变了样,我们自身
被疏离,改变,悬置于
传闻有天使出没的地方,
清晰地悬浮在悬浮的
桌子和椅子中间。重力
丧失在比泥土更轻的元素
的上升与漂浮中,
那儿没有我们做不了的
精细活儿。
但切近也意味着远离:
通常的归家时分
光芒却隐退。椅子,桌子
坠落:身体如石头般沉重。
玫瑰花苞,一团虫子,
五个原初塑造者
的继承人,我张开:
五轮新月
照亮眼睛,让我
接近我能抓住的,
牛奶喷涌,粗指头
好多梯子
送一条腿
给这些柔软的钩子。
我是马戏团的
好狗,我学习如何
走路,服从,操控食物,
食指为箭头,
拇指头,迟钝的帮手,
帮我主人取东西,
挠痒痒,
我不是袖珍瞌睡虫,
这蓝绿色玩具的钥匙
可以将我关闭。
五只角,分叉的
敏感的触角,
我嗅出蓟
与丝绸的方位,
冷的电线杆与热的餐盘。
年老的历史学家,
我的书页是这沙漠
它被三条堤道穿越,
如皮革,没有树荫,
五个涡状沙嘴。
棕色背脊,白色肚皮
像一条比目鱼,我
在“是”的大海里游,
左边,我的奴仆,
我的过去的形象。
拿笔的人,擦洗的护士,
上尉的勤务兵,
我在这儿记住了
钱币,纽扣,扳机
还有他情人的身体。
当年纪粗暴对待我时
他就得不到好的服侍
(在扶手和桌上
打瞌睡的一只螃蟹,
对着黑暗摇尾巴的
五支无芯的蜡烛),
当死亡带着这玫瑰
匆匆跑掉,服侍就更差,
盒里的五只虫子
喂养瘦弱的乌鸦。
母亲,母亲,你真不明智,
究竟忘了邀请哪个没教养的
姨妈或毁容的难看的表姐
来参加我的施洗礼,使得她
派这些女人来代替她,
她们的毛线球般的脑袋
点呀,点呀,在我小床的
床头、床脚和左侧一直点?母亲,你定做了名字叫做
“米歇”的短毛黑熊的英勇故事,
母亲,你的女巫每次,每次都
被烤进姜汁面包,我在想
你是否看见她们,是否念咒
让那三女人不加害于我,
夜里她们围着我的床点头,
没有嘴,没有眼珠,缝合的秃顶。飓风来临,当父亲书房的
十二扇窗向内鼓胀,
如即将破碎的水泡,你给我
和我弟弟喂曲奇饼,喝阿华田,
教我们两个合唱:
“雷神发怒:轰轰轰!
雷神发怒:我们不怕!”
那些女士却打碎窗玻璃。当女学生们踮起脚尖跳舞,
手电筒眨眼如萤火虫,
她们唱着流萤之歌,我
穿着闪亮的连衣裙,无法抬脚,
只能步履沉重地站立一旁,
站在我那些面色阴沉的教母们
投下的阴影里,你哭啊,哭啊:
阴影拉长,灯光熄灭。母亲,你送我去练钢琴
称赞我的阿拉伯风格曲和颤音,
尽管每个老师发现我的弹奏
古怪如木头,且不论音阶
和我练习的许多钟点,我的耳朵
辨不出音调,是的,教不会。
我学了,学了,从别处的缪斯那儿,
并非你雇的,亲爱的母亲。
某天我醒来看到你,母亲,
飘浮于我头顶的湛蓝天空,
乘着明亮的绿色气球,一百万枝
鲜花和知更鸟,从未,从未,
从未有人见过的。
但你刚喊:过来!小行星就迅速移动
消失如肥皂泡,
于是我面对我的旅伴。
她们身穿石头的衣袍,
站立于床头、床侧、床脚守夜,
空洞的脸如我出生的那一天,
她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落日下
永不能变亮,永不会消逝。
这就是你将我送入的国度,
母亲,母亲。然而我绝不皱起眉头
暴露我的同伴。
那沉闷的轰隆不是
跳动的心,远处的
铿锵,不是耳朵里的血,
它鼓动着狂热
要强加给夜晚。
那噪声从外面来:
很明显,这爆炸的金属
属于本地这些
宁静的郊区:没人
对此惊讶,尽管这声响
以其重击震撼地面。
它因我的到来而生根,
直到砰砰的源头被暴露,
证明猜测的愚蠢:
透过主街上铸银厂的
窗户,巨大的
锤子举起,轮子旋转,
停止,让金属与木头的
吨位垂直落下;
震昏了骨髓。穿白色汗衫的男人
围成圈,一刻不停地
照料那些润滑过的机器,
一刻不停地,照料那
迟钝的永不疲倦的事实。
此乃阴冷之神,影子之神,
自他的黑色深渊升向玻璃杯。
窗边,那些未出生者与被毁灭者
带着飞蛾那脆弱的苍白相聚集,
它们翅羽的磷光令人嫉妒。
朱红,青铜,煤火中的
太阳的色彩难以完全抚慰它们。
想想它们的深沉渴望,深不见底,
为了收复赭红的热血。
玻璃杯口从我食指吸走血的热度。
古老的神灵呓语作为回报。
古老的神也写华丽的诗,
以暗淡的形式,在废墟之间徘徊,
公正地记录每场污浊的衰颓。
许多,许多个世纪的散文已解开
他言谈的旋风,减轻他的火爆脾气,
词语如蝗虫敲响变暗的空气,
让泥糊墙格格作响,被虫子咬干净。
一度神圣而傲慢的蓝天
在我们头顶缠作一团,迷雾般降临,
聚集着尘埃,与沼泽相联姻。
他称颂藏红花色头发的腐臭女皇,
她拥有比处女眼泪
更咸的春药。那淫荡的死亡女皇,
她虫子般的信使开始啃他骨头。
他仍赞颂她的汁液,火热的蜜桃。
我见他瘦骨嶙峋,坚忍,
把耕犁翻出的燧石样的鹅卵石
解释为衡量她爱意的标志。
他,虔诚地,摇晃着,没能
从这些字母简明地拼写出“加百利”,
却华丽地拼写出旧日的恋情。
在两个绘着航船的铜书夹旁
父亲放了一个拱形海螺,
我倾听它冰凉齿间翻腾着的
模糊的大海的声音。
那正是老勃克林所思念的,他拿起贝壳
倾听他听不见的大海。
他知道海贝对他的内耳
说了什么,农民却全然不知。
我父亲死了,他死的时候
将他的书和贝壳遗赠他人。
书被烧光了,大海收回贝壳,
然而我,我留住了他放入
我耳里的声音,我眼里留着
那些看不见的蓝色波浪,
勃克林的阴魂为之悲痛。
农民宴乐,繁殖。
我见那遮蔽了烤扦上公牛的
既非厚颜无耻的天鹅也非燃烧的星星——
那预示着一个更荒凉的年代——
而是三个踏入院子的男人,
那些男人走上楼梯。
他们说三道四的样子
无益地侵入遁世的眼帘
像一本粗俗漫画的页面,
大地此刻转向
这正在发生的事件。半小时内
我将走下破旧的楼梯,
遇见那三个上楼之人。这未来——
比现在和过去更不值钱。
对于已暗淡的眼神,这般预示
毫无价值,虽然它曾觉察特洛伊的
高塔将颓,北方罪恶盛行。
正如诸神造了一个世界,人造了另一个,
耍蛇人也造出一片蛇的领域
以月光眼神和口中风笛。他吹呀吹。招引绿色。招引水。
把水吹成绿色,直到绿色的水
与长长的芦苇、脖子、波纹一起摇晃。
当他的笛声编织绿色,碧绿的河水
围绕他的小曲形成自己的形象。
他吹出一块可站立之地,并非岩石,
也不是地板:一波摇曳的青草舌头
支撑他的脚。他从众蛇盘踞的
心底吹出一个晃动而蜷曲的
蛇的世界。现在除了蛇
一切均不可见。蛇鳞变成
树叶,变成眼睑;蛇身变成树枝,
树和人的胸膛。他在这蛇国中
统治那些盘绕之躯,这般彰显
他的蛇性以及他从薄薄的笛子中
吹出轻柔小调的能力。这绿色的巢
仿佛从伊甸园的脐带中,一代代
蛇的血脉盘曲而出:要有蛇!
于是就有蛇,现在有,将来还会有——
直到吹笛人哈欠连天,厌倦音乐,
又将世界吹回蛇的经纱、蛇的纬纱的
简单织物。把蛇之布匹吹成
融化的绿水,直到再没有蛇
冒出头来,直到那些绿水变回水,
变回绿色,变得蛇形全无。
收起他的笛子,合上他月光似的眼。
那些严酷的年代,
漏风的牢房,漏风更甚的城堡,
龙在寓言的框架之外呼吸,
圣人与国王掰开阻碍那握拳的指节,
并非以奇迹或庄严的手段,
而是如此滥用权力:
恶毒的猛击,拇指夹的过于审慎的
旋转:一个灵魂束缚于肌腱,
一匹白马溺死,上帝之城与巴比伦的
所有未被征服的尖塔
必须等待,此处,苏索 的手
打磨他的钉子和针尖,
为尝天堂的味道,无情地鞭打
自己的红色水闸直至疼痛,
用马鬃刺与虱子浇灭欲火中烧的腰部;
彼处,盛怒的居鲁士
浪费一个夏天和他的英雄们的体力
来斥责吞下一匹马的金德斯河:
他将它分成三百六十条细流,
女孩渡河也不会弄湿她的小腿。
虽然如此,后世的圣贤
嘲笑该做法,他们干净利索地
制服他们的敌人,通过怀疑或桥梁,
从未像他们的先祖那样抓住
那在骨髓里和河床沙砾中暗笑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