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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那件奇遇,小钻石对他妈妈什么也没有说。他有点觉得北风是他妈妈的朋友,只要她不知道这件事,至少不会管他和那位风姑娘到任何地方去。同时他怀疑,如果他把事情讲出来,他们是不是会说他胡编乱造,特别是连他自己到了大白天都觉得难以相信,虽然在夜里他毫不怀疑这是真的,至少他跟北风姑娘在一起的以后几天是这样。扫街小女孩当然不相信他的话。同时他认为,如果他应该说出来,北风会叫他说的。

这是他再次见到风姑娘之前的一些日子。小钻石实在没碰到什么值得说说的事,直至下一个礼拜,出了这么档子事。老钻石要换新马蹄铁,小钻石的爸爸把它牵出马厩,正要骑上它上铁匠铺时,看到他的小儿子站在抽水机旁边,用渴望的眼光看着他。这位马车夫于是放开手里的马鬃和马缰,从马镫上下来,到他儿子身旁,把他抱上马背,叫他好好坐着像个男子汉。然后双双走了。

马提腿迈步时隆起的肌肉,在小钻石的腿旁一张一弛,马上的小钻石一点不觉得害怕,弯腰俯向马的肩胛骨之间,用双手抓住一点被颈箍磨短的马鬃。当爸爸回头看他,再次对他说“坐坐好,小钻石”时,他放开马鬃,身子坐直,可我想那马是以为它的主人对它说:“跑起来,老钻石。”它跑快了。因为两个钻石都同样地听话。小钻石很快就明白,他听他爸爸的话,马也听他的话。他骑了没多远,就大着胆伸出手去抓马缰。他的爸爸正握住马缰,感到孩子把马缰拉过去,不禁抬起头来微笑,很乐意放开抓住马缰的手,让小钻石去驾驭老钻石。孩子很快发现,这件事他可以做好,没有问题。能驾驭这样一匹高头大马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接下来他又发现,要驾驭这匹马,他一定程度上先要服从它。如果不让自己的身体配合马身体的动作,他就没有办法驾驭它,一定摔下来。

铁匠铺离开有一段路,更靠近伦敦市中心。当他们穿过一个广场的一角时,这会儿舒舒服服地坐在他这活宝座的小钻石有点自豪地东看西看,看到一个小女孩在一位太太前面快手快脚地扫地。那位太太正是他爸爸的女主人,科尔曼太太,那小女孩正是他为了她跳下北风的背的那一个。他猛拉住老钻石的缰绳,急于要看看小女孩伸出的手是不是能从科尔曼太太那里讨到一个便士。可太太在上一段路刚给过钱,那只伸出的手只好缩回去抓住扫帚。小钻石受不了这个。他口袋里正好有一个便士,是昨天这同一位太太给他的,他于是翻身下马,要把这个便士给那小女孩。我说他翻身下马,因为他到地面上时真翻了个跟头。不过他马上起来,一边跑一边掏口袋。当他把他这宝贝送给她时,她很优美地行了个屈膝礼,不过同时困惑地看他。她先是想:“这么说他到底是在北风背后待过!”可听到石子路上的马蹄声,她又改变了主意,心里说:“北风是他爸爸的马!原来是这么个秘密!他当时为什么那样说呢?”她想谢绝那个便士。可他的微笑搞定了一切,她不但接过他这个便士,而且把它贴在她的嘴上说:“谢谢你,先生。他们打你了吗?”

“噢,没有!”小钻石回答说,“他们从来不打我。”

“天啊!”小女孩说了一声,就没词儿了。

这时候他爸爸抬头看到马背上空着,吓坏了,可转眼看到他,马上把他抱上马,说:

“不要再下马了,小钻石。马脚会踩着你的。”

“不会的,爸爸。”小钻石回答说,骑得堂而皇之,十分安全。

夏天近了,天气暖和起来,十分晴朗。科尔曼小姐身体好了些,在花园里坐好些时间。有一天她看到小钻石在灌木丛间偷看,就叫他。他对她说话那么坦率,以后经常叫人把他叫来,这样渐渐地他就得到允许,高兴就可以进花园。他什么花也不碰,因为他不像有些男孩那样,欣赏东西总要把东西弄坏,从而让别人再也欣赏不到。

在孩子的生活里,连一星期也长得要命,这就使小钻石再次开始认为,北风只是老年间的一个梦。

一个天气很热的傍晚,他和那位小姐——大家都这么称呼她——坐在草地头上一个小凉亭里。小钻石想,这真是个美丽的地方,边上的小窗子嵌着五彩玻璃。天黑下来,小姐开始觉得冷,进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凉亭里。他坐在那里,朝外看着一个花坛的郁金香,虽然它们已经合起来准备过夜,可是风一直在摇动它们,它们没有睡着。他忽然之间看到一只大黄蜂从其中一朵郁金香里飞出来。

“好了,飞出来了,”一个声音说——一个快活的孩子声音,不过很轻。“终于飞出来了。我还以为它要在那里待一夜呢,可怜的东西!我真是那么以为的。”

小钻石说不出这声音是远是近,它太轻却又那么清楚。他从来没有见过仙女,不过听说过,于是开始东看西看想找一个。这时候那再小不过的东西正好从郁金香的茎上滑下来!

“你是管蜜蜂的仙女吗?”他走出凉亭,跪在郁金香花坛的绿草地上问道。

“我不是仙女。”那小东西回答。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呢?”

“倒是你最好问问自己你怎么知道我是。”

“你刚才对我说话了。”

“对,不过只听到说话,怎么就知道一样东西呢?”

“不过,我怎么知道你就不是一个仙女呢?你看上去很像。”

“首先,仙女比你看到的我大得多。”

“噢!”小钻石思索着说,“我以为仙女是很小的。”

“不过她们可能比我大许多许多,但还不能说是非常大。比方说,我可以比我现在大六倍,那也不是非常大。再说一个仙女不能随意变大变小,虽然儿童故事里这么说,可他们根本不懂。你这愚蠢的小钻石!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吗?”

她说话时,风呼呼响着,几乎把郁金香吹得弯到地面,那东西把她的手放在小钻石肩上。他一下子知道了,这是北风。

“我是非常蠢,”他说,“可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见你这么小过,就连你在照料樱草花的时候也没这么小。”

“你一定要看到我各种大小才能认出我吗,小钻石?”

“可我怎么能想到,是你在照料一只愚蠢的大黄蜂呢?”

“它越是愚蠢,就越是需要照料。吸完蜜汁要开门出去,它几乎已经昏头昏脑,当早晨门打开,让太阳看到郁金香的心时,太阳看到这么一只愚蠢东西躺在那里——带翅膀的,它会怎么想呢?”

“可你怎么有时间照料蜂群呢?”

“我不照料蜂群。我只照料这一只。这已经够苦了,一桩苦活儿。”

“苦活儿!可你能吹倒一个烟囱,或者……或者吹掉一个男孩的帽子。”小钻石说。

“这两样都比吹开一朵郁金香容易。不过我不大清楚苦活儿和轻松活儿的分别。要我做什么我都能做到。我一看见有我的活儿,我就冲上去——做成了。我不该发牢骚。今天夜里我要把一艘船吹沉。”

“把一艘船吹沉!这是怎么回事!船上有人吗?”

“有,有男人,有女人。”

“多么可怕啊!我希望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是很可怕!不过这是我的工作。我只好干。”

“我希望你别叫我跟你一起去。”

“不,我不请你去。可你还是一定要去。”

“我不去。”

“你不去?”北风一下子变成了一位高大的小姐,直视他的眼睛。

于是小钻石说:“请把我带去吧。你不会残酷的。”

“不会,只要我能做到,我不会残酷。我不会做残酷的事,虽然我常常做出一些事情,不知道我实际上在做什么的人看上去觉得很残酷。他们说我淹死人,其实我只是把他们带到……带到……带到……好吧,带到北风的背后——很久以来,他们习惯这么叫它,只是我从来没见过那地方。”

“你从来没见过那地方,你又怎么能把他们带到那里去呢?”

“我知道路。”

“可你怎么会从来没见过那地方呢?”

“因为它在我的背后。”

“你可以转过脸啊。”

“我看不到我自己的背后。不,我一向只看我的前面。说实在的,当我要看我的背后时,我变得又瞎又聋。我只管我的工作。”

“不过什么会是你的工作呢?”

“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工作,因为我做它觉得很好,我不做就觉得全不对头。东风说——只是说不准她说的话有多少是可信的,因为她有时候十分淘气——她说一切由一个婴孩在操纵,不过她说这话时是好意是淘气,我不知道。我只是专心干我的工作。我就是把一只蜜蜂从郁金香里放出来,把天上的蜘蛛网扫掉。今天夜里你想和我去吗?”

“我不想看见船沉。”

“要是我一定要带你去呢?”

“那我自然只好去。”

“那才是个乖小钻石——我想我最好再长大一点。只是你必须先上床。你上了床我才能带你去。这是孩子的规矩。因此我最好先去做点别的事。”

“很好,北风,”小钻石说,“如果可以问,你先去做点什么事呢?”

“我想我可以告诉你。跳上那墙头吧。”

“我跳不上。”

“啊!我没办法帮你——你知道,因为你还没上床。和我到外面路上去吧,就到马车房前面,我来给你看。”

北风一下子变得实在小,小到连磨坊上的灰尘也吹不走,就像一朵苏格兰孩子叫的黄耳报春花。当她在他旁边走时,小钻石甚至看不到草在动。他们离开草地,从马车房大门旁的边门走出去;接着穿过大路,来到把路和河隔开的一道矮河堤那里。

“你可以爬到这河堤上面,小钻石。”北风说。

“好的,不过我妈妈不许我爬上去。”

“那就不要爬上去。”北风说。

“不过我可以看过去。”小钻石说。

“啊!说实在的,我不能。”

说着,北风轻轻一跳,站在河堤上。她只有一只蜻蜒那么高,如果蜻蜓用尾巴直立起来的话。

“你真是个小宝贝!”小钻石看到她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小玩偶,说。

“不要这么没规矩,小钻石少爷,”北风说,“要问什么事最让我生气,那就是你们人类用东西的大小来衡量它们。我现在和我六小时后卷住一艘东印度公司商船,旋转它,把它沉到海底时一样威风。你没有理由这样叫我。”

不过她说话时,那张小脸上带着高贵大女人的微笑。她只是对小钻石说她自己的美丽玩笑话,诚实女人的玩笑是永远不会伤人的。

“不过你看!”她说,“你看到那只站着一个人的小船吗——一只绿夹白的小船?”

“看到了,没锚。”

“那是个诗人。”

“我想你刚才说那是小船。”

“小傻瓜!你不知道诗人是什么吗?”

“诗人是小船,就是一样在水上航行的东西。”

“也许你还没大错。有些诗人的确带人漂过大海。不过我不想多说了。我说小船上那个人是个诗人。”

“那么说小船就是小船。”小钻石说。

“你不识字吗?”北风问道。

“识不太多。”

“那我明白了。诗人不是小船,像你说的。诗人是一个人,喜欢某种东西,要让别人也喜欢它。”

“啊!现在我知道了。像糖果店的那个人。”

“不太像。不过我还讲不清楚。我不是给派来告诉你这件事的,因为我不能告诉你。我得走了。不过首先要看看那个人。”

“他不大会划船,”小钻石说,“该先用一把桨划,再用另一把桨划。”

“现在看我的!”北风说。

她像只蜻蜒掠过水面,经过时水面泛起了涟漪,接下来小船上的人朝四下里看,弯身划桨。小船飞快地漂过泛起涟漪的水面。那人,那小船,那河醒过来了。几乎就在这时候,北风已经又蹲在河堤上。

“你怎么做到的?”小钻石问道。

“我朝他脸上吹。”北风回答说。

“我看不出那怎么能做到。”小钻石说。

“我想你是看不出。因此你会说你不相信能够做到。”

“不,不,亲爱的北风。我太知道你了,不会不相信你。”

“就这样,我吹他的脸,让他醒过来。”

“不过有什么好处呢?”

“怎么!你没看到吗?你看他——看他怎样划桨。我吹散他的迷雾。”

“那是怎么回事?”

“那正是我不能告诉你的。”

“可你做了。”

“是的。我得做一万件不能说出是怎么回事的事。”

“我不喜欢这样。”小钻石说。

他在看着那小船。没听到回答,他低头看那河堤。

北风已经不在那里。河上一路过去是长长一串涟漪——水手们称为猫爪的。小船上那人在升起一张帆。月亮在一大朵云边上露脸,帆开始闪出白光。小钻石擦擦他的眼睛,心想这都是怎么一回事。事情好像在他四周发生,它们全都相互了解,只有他想不出个名堂。因此他把双手插进口袋,回家去吃他的茶点。夜很热,因为风又停了。

“你今天晚上好像不大对头,小钻石。”他的妈妈说。

“我很好,妈妈。”小钻石回答说,他只是在迷惑不解。

“我想你最好去上床睡觉。”妈妈说。

“好的,妈妈。”小钻石回答说。

他停下一会儿看窗外。月亮上的云散开。这有点让他烦恼,不过尽管这样,他躺了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里他在黑暗中醒来。头上响着一个可怕的轰隆声,像有许多面大鼓在急敲,在黄铜的拱洞里发出回响。他睡觉的阁楼屋顶没有天花板,在他和天空之间只隔着一层瓦片。他一时之间没有醒透,因为那轰隆声一直震耳欲聋,他的心激烈地跳动,十分难受。他的头顶上又是一个响雷,几乎把他吓得透不过气来。直到随后刮来一阵狂风,掀掉了屋顶上几片瓦,一直吹到他的床上,吹到他的脸上,这才让他回过神来,完全醒了,重新鼓起了勇气。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一个有力但悦耳的声音叫他。

“来吧,小钻石,”那声音说,“都准备好了。我在等你。”

他从床上望出去,看到一条巨大、有力但极其可爱的手臂伸进屋顶的大窟窿,伸下来——手上的手指不像是一位小姐的,它们可以扼死一条大王蛇,或者扼住一只老虎的喉咙,让它把猎物吐出来。小钻石毫不犹豫,伸出他的小手,放在他面前的大手掌上。 pHBQsUpf8JYorXYwWI2PtbjNfaf7n4A5Mew9d4+dyil3XAWJXsuEPtFUlFFcCi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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