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开始吧!”多洛霍夫说。
“行,”皮埃尔说,还是那样微笑着。
情况很可怕。显然,这样轻松开始的事情已经无法制止,它将自行发展,而不取决于人的意志,一定会进行到底。杰尼索夫首先走到界线那里,他宣布:
“既然双方拒绝和解,那就开始吧: 拿起手枪,等我数到三时朝前走。”
“一!二!三!……”杰尼索夫恼怒地喊道,随即走到旁边。双方各自沿着踩出来的小路走得越来越近,在浓雾中彼此辨认着。他们有权在走到界线之前随时开枪。多洛霍夫枪也不举,慢慢地朝前走,用炯炯有神的明亮的蓝眼睛瞅着对方。他的嘴像平时一样,似笑非笑。
皮埃尔听到“ 三 ”便快步向前走,他偏离了踩出来的小路,在积雪中迈着大步。皮埃尔握着手枪,把右手远远地朝前伸,好像很怕手枪会走火打死了自己。他竭力把左手放在后面,因为他很想用左手扶住右手,而他知道这是不允许的。在小路旁的积雪中走了大约六步,皮埃尔回头望望脚下,又很快地瞥了多洛霍夫一眼,于是像涅斯维茨基教他的那样手指一勾,打了一枪。怎么也没有料到枪声那么响。皮埃尔被自己的枪声吓了一跳,他对自己的感受自嘲地一笑,便停住了脚步。由于有雾,硝烟特别浓,在最初的瞬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他等待的另一声枪响并没有听到。听到的只是多洛霍夫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硝烟中出现了他的身影。他一只手捂着左肋,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垂下的手枪。他的脸色很苍白。罗斯托夫跑上前去,对他说了什么。
“不……不,”多洛霍夫透过齿缝说,“不,不算完,”他又跌跌撞撞、歪歪倒倒地走了几步,在贴近马刀处跌倒在雪地上。他的左手满是鲜血,他在常礼服上擦擦左手,用它支撑着身子。他的脸苍白、阴沉,不住地抽搐着。
“请……”多洛霍夫开始说,但没有力气一下子把话说完……“请注意,”他使劲地把话说完了。皮埃尔强忍着没有痛哭失声,向多洛霍夫跑去,已经想越过两条界线之间的地方了,这时多洛霍夫叫道:“到界线那边去!”皮埃尔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站在马刀旁。他们相距只有十步。多洛霍夫把头俯向雪地,贪婪地啃了一口雪,又抬起了头,他觉得好些了,盘腿坐了起来,寻找着稳定的重心。他吞咽着、吮吸着冰冷的雪;他的嘴唇在颤抖,但仍在微笑;眼睛闪现着拼尽全力的神情和仇恨。他举起手枪,开始瞄准。
“侧身站着,用手枪挡着身子,”涅斯维茨基说道。
“挡着身子!”甚至杰尼索夫也忍不住对自己的对手叫道。
皮埃尔带着遗憾和悔恨的温顺的微笑,无助地摊开双腿和双臂,干脆展开自己宽阔的身躯站在多洛霍夫面前,忧伤地望着他。杰尼索夫、罗斯托夫和涅斯维茨基都皱起了眉头。与此同时,他们听见了多洛霍夫的枪声和恼怒的叫声。
“打偏了!”多洛霍夫叫道,无力地俯扑在雪地上。皮埃尔抱住脑袋,转身朝后面的树林走去,全然不顾是在积雪中行走,喃喃地说着一些令人不解的话语。
“荒唐……荒唐!死亡……谎言……”他皱着眉头反复地说着。涅斯维茨基拦住他,送他回家。
罗斯托夫和杰尼索夫送走了受伤的多洛霍夫。
多洛霍夫默默地闭着眼睛,躺在雪橇上,对别人的问题一言不发;不过在雪橇驶入莫斯科时,他突然苏醒过来,艰难地微微抬起头,握着坐在他身旁的罗斯托夫的手。使罗斯托夫大吃一惊的是,多洛霍夫脸上的表情完全变了,蓦然变得那么动情而温柔。
“哎,怎么样?你觉得还好吗?”罗斯托夫问他。
“很糟糕!不过问题不在这里。我的朋友,”多洛霍夫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在哪里?我们在莫斯科,我知道。我没事,可是我害死她了,害死她了……这是她无法忍受的。她是无法忍受的啊……”
“谁?”罗斯托夫问。
“妈妈。我的妈妈,我的天使,我敬爱的天使,妈妈,”多洛霍夫哭了,紧紧地握着罗斯托夫的手。他略微平静一些,便向罗斯托夫说明,他是和母亲住在一起,要是妈妈看到他就要死了,她是无法忍受的。他恳求罗斯托夫去见她,使她有个思想准备。
罗斯托夫先走了,去执行他的委托,使他极为惊讶的是,原来多洛霍夫,这个惹是生非的家伙,这个恶棍多洛霍夫,在莫斯科是和年迈的母亲、驼背的姐姐住在一起,而且是个非常温柔的儿子和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