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发现城里的房子都是低低的、方方的,用砖头砌成的,里里外外都粉刷得洁白。房屋不是排成一行一列,形成一条条正规的街道,倒是这儿盖一幢,那儿盖一幢,杂乱无章,陌生人找起路来给搞得晕头转向。
“愚蠢的人们在城市里必定要有街道和房屋的门牌,给他们领路,教他们往哪儿走,”灰色驴子议论道,这时他走在客人的前面,用后腿走路,那模样儿又尴尬又发噱。“可是,聪明的驴子熟悉路径,用不着这些荒唐可笑的记号。再说,一个杂乱无章的城市,也比一个街道笔直的城市漂亮。”
多萝西不同意这个看法,但她没有开口驳斥他。不久她在一幢房子上看到一块招牌,招牌上写道:“蹄学家德·费凯夫人,”她问他们的向导:
“请问蹄学家是什么人?”
“蹄学家就是端详着你的蹄子给你算命的专家。”灰色驴子答道。
“噢,我明白了,”小姑娘说道,“你们这儿挺文明的。”
“驴子城,”他答道,“乃是世界最高级的文明的中心。”
他们走到一幢房屋跟前,有两只年轻的驴子正在那儿粉刷墙头,多萝西便停下来瞧瞧。驴子把他们的尾巴梢——很像刷子——浸在一桶白色涂料里,然后倒退到屋子跟前,左右挥动着尾巴,把涂料都擦在墙上了,这才把这些有趣的刷子重新再浸在涂料里,重新照式照样再干一遍。
“那必定是闹着玩儿,”亮纽扣说。
“不,这是工作,”老驴子答道,“可是我们让我们的小年轻干所有的粉刷工作,免得他们闲着淘气、恶作剧。”
“小年轻不上学吗?”多萝西问道。
“所有的驴子都是天生聪明的,”老驴子答道,“所以,我们所需要的唯一的学校,就是从实干中取得经验的学校了。书籍只适合于那些一无所知的人,只有他们才不得不向别人学习。”
“换句话说,一个人愈是愚昧,就愈是自以为无所不知。”邋遢人评论道。灰色驴子没注意这段话,因为它刚巧在一幢房屋前站住了。那房屋的门口画着一对驴蹄,两蹄之间夹着一条驴尾巴,驴蹄之上,还画了一个粗糙的王冠和一根君主的权杖。
“我先看看伟大的踢踢叫叫陛下是否在家,”他说。他抬起头来,用一种诚惶诚恐的声音,大叫“威嚎!威嚎!威嚎!”三次,然后转过身来,用他的脚后跟猛踢门板。好一阵子没有应门的声音,后来门开了一条缝,刚够一个驴子的头伸出来张望他们。
这是个白发苍苍的驴头,生着大而可怕的耳朵和圆而严肃的眼睛。
“狐狸走了吧?”驴头问,声音在颤抖。
“最最伟大的陛下,狐狸没有上这儿来。”灰色驴子答道:“新来的客人已证实是旅游的知名人士。”
“啊,”国王用宽慰的声调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他把门开得大大的,这一行人大步进入一个大房间,多萝西认为这房间不大像国王的王宫。地上铺着青草编成的席子,地方倒是干净整洁的;但陛下压根儿没有其他家具——也许陛下不需要家具。国王蹲坐在房间中央,一只棕色大驴子跑去拿来一只巨大的黄金王冠给君主戴在头上,还拿来一根一头镶着珠宝球的黄金权杖,国王笔直坐着的时候,便用两只前蹄捧住权杖。
“好吧,”陛下温文尔雅地扇动着它的长长的耳朵,说道:“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上这儿来,希望我为你们办什么事?”他十分警觉地瞅着亮纽扣,仿佛害怕小男孩的古怪的头似的,尽管负责答话的是邋遢人。
“驴子城的最最崇高的、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啊,”他说道,竭力不要在庄严的国王面前笑出来,“我们是在你的国土上旅行而过的陌生人,我们走进你们的壮丽的城市,是因为道路穿过此城,我们没有绕过城市的路径可走。我们全部愿望,就是向陛下致敬——我深信,陛下是全世界最最聪明的国王——然后继续上路旅行。”
这套客气话使国王十分高兴;事实上,这话使国王高兴得过分了,终于造成了对邋遢人十分不幸的结果。也许,“爱的磁铁”像恭维奉承的话一样,也赢得了陛下的欢心;但,不论原因是什么吧,白发苍苍的驴子和蔼地瞧着发言人,说道:
“只有驴子才应该运用这么优美的大话,你在各方面是那么聪明、那么高妙,光是做个人就太委屈了。我还觉得,我爱你犹如爱我自己所宠爱的百姓,所以,我要赐给你在我权力之内所能给予的、最大的礼物——一个驴子的头。”
他一边说一边挥舞他那镶着珠宝的权杖。虽然邋遢人大声叫喊,竭力想跳回去逃走,结果却毫无用处。他自己的头突然没有了,代替它出现的是一个驴子的头——一个棕色的邋里邋遢的头,那么滑稽可笑,以致多萝西和七彩都哈哈大笑,甚至亮纽扣的狐狸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呜呼!呜呼!”邋遢人抚摸着他那邋里邋遢的新头和长长的耳朵,大声叫喊。“倒霉啊——倒了大霉啊!还我头来,你这愚蠢的国王——如果你对我有点儿好感,你就还我头来!”
“你不喜欢驴头吗?”国王诧异地问道。
“希嚎!我恨它!把它拿掉——快!”邋遢人说道。
“可是我无能为力,”这就是国王的回答。“我的魔法仅仅跟单行道一样。我能施展魔法叫你变过去,但我不能解除魔法叫你变回来。你得去找诚实池,在这池塘里洗个澡,便可把你自己的头恢复过来。不过我劝你别这么干。这个驴头比你原来的人头漂亮得多哩。”
“那是个审美观的问题,”多萝西说。
“诚实池在哪儿?”邋遢人认真地问道。
“在奥芝仙境里的什么地方;确切的地点我可说不上来。”国王的回答便是这样。
“别发愁,邋遢人,”多萝西笑着说道,因为她的朋友发噱地摇晃着他的新耳朵哩。“如果诚实池在奥芝境内,那么,我们到了奥芝,就一定找得到的。”
“啊!你们是到奥芝国去的吗?”踢踢叫叫国王问道。
“我不知道,”多萝西答道,“不过,人家告诉我们,我们离奥芝国比离堪萨斯州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我说来,回家的捷径就是先找到奥芝玛。”
“哈哈!你认识非凡的奥芝玛公主吗?”国王问道,他的语调里既有意外之感又有迫切的期望。
“我当然认识她啊;她是我的朋友。”多萝西说。
“那么你也许会帮我一个大忙。”国王十分兴奋,继续说道。
“帮什么忙?”她问。
“也许你能给我搞到一张参加奥芝玛公主生日大典的请帖。这个庆典将是仙境之内最豪华的王家盛会,我很想参加。”
“希嚎!你给了我这个糟透糟透的驴头,应该受到惩罚,而不是得到奖励,”邋遢人烦恼地说道。
“我但愿你不要讲那么多的希嚎!”七彩姑娘恳求道:“听到这声音我背脊里从上到下冷飕飕的。”
“我的亲爱的,我不由自主啊;我那驴头不断地要嘶鸣,”他答道,“你那狐狸头也时时刻刻要鸣叫吗?”他问亮纽扣。
“不知道,”小男孩说,仍旧定睛看着邋遢人的耳朵。似乎他对这些很感兴趣,这情境也使他忘记了他自己的狐狸头,真是一大安慰。
“七彩,你的意见如何呢?我要不要给驴子国王搞个奥芝玛生日大典的请帖呢?”多萝西问彩虹的女儿道,后者正在房间里飘来飘去,仿佛一道阳光,因为她从来就没法儿保持安静不动。
“亲爱的,随你自己的意思办吧,”七彩姑娘答道:“它说不定能帮助公主的客人们逗乐的。”
“这样吧,如果你今夜供我们吃顿晚饭,安排一个地方给我们睡觉,明儿大清早又让我们启程,”多萝西对国王说道,“那么,我就恳求奥芝玛邀请你——如果我到得了奥芝国的话。”
“好!希嚎!妙!”踢踢叫叫国王大声叫道,十分高兴。“一定给你们大家供应美味晚餐和舒适床铺。你们喜欢吃什么食物,麸皮糊糊还是原粒熟燕麦?”
“哪一样也不要吃,”多萝西干脆说道。
“也许清清爽爽的稻草或芳香多汁的青草,会更适合你的胃口。”踢踢叫叫国王深思后建议道。
“这就是你们非吃不可的一切东西了?”小姑娘问。
“你还想吃什么呢?”
“哦,你要明白,我们并不是驴子,”她解释道,“所以我们习惯于吃其他食物。狐狸在狐狸镇倒请我们吃了一顿美餐。”
“我们喜欢吃些露珠和雾饼,”七彩姑娘说。
“我宁可吃苹果和火腿三明治,”邋遢人声明道,“因为,虽然我有个驴头,我仍旧保持了我自己独特的胃口。”
“我要吃馅儿饼,”亮纽扣说。
“我认为牛排和巧克力夹心蛋糕吃起来味道最好,”多萝西说道。
“希嚎!怪了!”国王大声叫道,“看来你们每一个人各要一种不同的食品哩!除了驴子,一切生物是多么古怪啊!”
“像你这样的驴子,是一切生物中最最古怪的了。”七彩姑娘大笑道。
“好吧,”国王打定主意,说道,“我想我的权杖会变化出你们想吃的食品来的;如果你们不善于品味,那就不是我的过失了。”
国王说罢就挥舞他那镶着珠宝球的权杖,于是在他们的面前立刻出现了一张茶桌,桌上铺着台布、放着美丽的盘装食物,每个人想吃的东西都摆在桌子上了。多萝西的牛排热气腾腾,邋遢人的苹果丰满鲜红。国王没想到供应椅子,所以他们围着桌子站在那儿,大家肚子饿了,都吃得津津有味。彩虹的女儿在一只水晶盆里找到三小粒露珠,亮纽扣得到一大块苹果馅儿饼,他迫不及待地把它吞下去了。
后来国王把他宠爱的仆役棕色驴子叫来,嘱咐他带领他的客人们到空屋子里去过夜。这屋子只有一个房间,没有家具,只有几床清洁的稻草和几张青草编成的席子;但我们的旅行者对这些简单的卧具已经心满意足,因为他们认识到,这些已是驴子国王能够供应他们的、最好的设备了。天一黑,他们便在草席上躺下,舒舒服服地一直睡到天明。
破晓时分,一种可怕的喧哗声响彻全城。每一只驴子都在原地鸣叫。邋遢人听到声音便醒来,他也尽可能响亮地叫出“希嚎!”的声音来了。
“别叫了!”亮纽扣用愤怒的声音说道,多萝西和七彩都责备地瞧着邋遢人。
“我不由自主啊,我的亲爱的,”他说道,仿佛对他的鸣叫感到羞愧。“但我一定努力不再鸣叫了。”
当然,他们都宽恕了他,因为他的口袋里依旧放着“爱的磁铁”,他们大家都不得不像从前一样热爱他。
他们并没有再见到国王,但踢踢叫叫国王想着他们;因为一张桌子重新出现在他们的房间里,桌子上是昨夜同样的食物。
“早餐我可不想吃馅儿饼,”亮纽扣说道。
“我可以把我的牛排给你吃一些;分量挺多,够咱们吃的。”
这就更配男孩的胃口了;但邋遢人说,他吃苹果和三明治也就满足了,尽管后来他吃掉了亮纽扣的馅儿饼才结束早餐。七彩喜欢她的露珠和雾饼胜过其他食品。所以他们大家享用了一顿绝妙的早餐。托托吃牛排上剩下来的东西,多萝西把它们喂他时,他姿势优美地用后腿直立着哩。
吃完早餐,他们穿过村庄,朝着与进口相反的方向走去,棕色驴仆带着他们在迷宫似的分散杂乱的房屋之间穿行。又看到大路了,那路通往遥远的陌生的地方。
“踢踢叫叫国王说,千万别忘了给他搞个请帖,”他们穿过城墙豁口走出去时,棕色驴子说道。
“我一定记住这件事,”多萝西作出允诺道。
这一行人如今沿着大路走去,穿过美丽的青翠田野,经过一丛丛羽毛似的胡椒树和芳香的含羞草;也许没有人见过像他们那样五花八门、新奇古怪的一行旅人。七彩姑娘走在最前面,她的美丽纱袍在她的身体四周飘飘拂拂,像一团七彩的云霞,她手舞足蹈地来回跳动,一忽儿窜到这儿采一朵鲜花,一忽儿窜到那儿看一只甲虫爬过小径。托托有时跟着她奔跑,一面跑一面欢乐地吠叫;只有跟在多萝西脚边小跑时,他才重新严肃持重起来。堪萨斯小姑娘搀着亮纽扣的手走路,那个用水手帽盖着狐狸头的小小男孩,呈现出一副奇特古怪的模样。这一行人中最奇怪的,也许是邋遢人了,他长着个邋里邋遢的驴头,双手深深地插在大口袋里,拖拖拉拉地走在最后面。
这一行人中,没有一个是真正不快乐的。大家都待在一个陌生的土地上,或多或少吃了点苦头,有点烦恼和不舒服;可是他们都很明白:他们是在仙境之中作神奇的冒险,他们非常有兴趣地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新奇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