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掉下的是一个模样古怪的人,穿一身邋里邋遢的衣服,贝翠一开始还以为他一定是什么动物。不过这个陌生人跌到地上正好是个坐姿,于是小姑娘看清这原来是个人。他手里拿着个苹果,很显然他一边掉下来一边在吃苹果,他丝毫没对这次意外事故感到震惊和害怕,还在继续咀嚼着苹果,一边若无其事地看着四周。
“天哪!”贝翠惊叫起来,走到他身边。“你是谁?你从哪儿来?”
“我吗?噢,我是邋遢人,”他说,又咬了一口苹果。“只是顺便来拜访一下。请原谅我这副狼狈相。”
“嗨呀,我想你这是身不由己的吧,”贝翠说。
“是呀,我爬上了外面的一棵苹果树;树枝闪开了——我就到了这儿。”
这么说着,邋遢人吃完了苹果,把果核给了汉克——汉克贪婪地把它吃了——然后他站起来,彬彬有礼地朝贝翠和玫瑰花鞠了一躬。
玻璃哗啦啦碎了,又有这么一个邋遢的陌生人掉进了玫瑰花的这个幽居之地,这一切让宫廷花匠几乎吓昏过去,这会儿他偷偷地从花丛后朝外窥视着,用他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叫起来:
“你们触犯了法律!你们触犯了法律!”
邋遢人一本正经地瞧着他。
“难道玻璃就是这个国家的法律吗?”他问道。
“打碎了玻璃就是触犯了法律,”花匠尖声愤怒地答道。“同样,闯入玫瑰王国的任何地方也触犯了法律。”
“你怎么知道的呢?”邋遢人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它在书上印着呢,”花匠说着,走上前来,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书来。“第十三页。就是这儿:‘任何陌生人进入玫瑰王国即由统治者宣告有罪,处以死刑。’这下明白了吧,陌生人,”他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你们死到临头了,你们的末日到了!”
可就在这当口,汉克插了进来。他已经不出声儿悄悄将臀部对准了宫廷花匠,这家伙实在让他讨厌,他将后蹄飞快蹬出去,正好踢在这小个男人的腰部。他身子弓成两截,就像个“U”字一样飞了出去,——根本没沾地——贝翠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他就不见了。
不过驴子的这种袭击行为让小姑娘担心起来。
“来,”她悄声说道,走近了邋遢人,拉起他的手;“让我们到别处去吧。再待在这儿他们准会杀了我们!”
“别担心,亲爱的,”邋遢人拍拍孩子的头说道。“自打我有了爱的磁铁之后,我什么也不害怕了。”
“爱的磁铁!嗳,那是什么东西?”贝翠问。
“那是最吸引人的有魔力的小玩意儿,任何人只要一瞧见它,他的心就会让它吸引过去,”邋遢人回答说。“爱的磁铁一直高挂在奥芝国翡翠城的城门口;可在我开始这次旅行时,我们爱戴的奥芝玛公主允许我把它带上。”
“啊!”贝翠叫起来,睁大眼睛盯着他;“你真是从奥芝仙境来的吗?”
“是啊;亲爱的,你到过那儿吗?”
“没有,可我听说过它。你认识奥芝玛公主吗?”
“非常熟悉。”
“呃——那么多萝西公主呢?”
“多萝西是我的老朋友了,”邋遢人说。
“天呀!”贝翠惊叫起来。“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奥芝这样可爱美丽的地方呢?”
“为了办一件事,”邋遢人答道,他显得十分悲哀又很严肃。“我正尽力要找到我亲爱的小兄弟。”
“噢!他不见了吗?”贝翠问道,很为这个可怜人感到难过。
“已经失踪十年了,”邋遢人答道,掏出一块手帕擦去眼里流出的泪水。“我一直不知道,直到最近我才在奥芝国女术士格林达的一本神奇的记事簿上看到上面记载了这件事。因此现在我一直在尽力想找到他。”
“他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小姑娘同情地问。
“在科罗拉多的僻远地带,我在到奥芝国以前就一直住在那儿。我兄弟是个采矿人,在矿里开采黄金。有一天他进了他的金矿,从此就没再出来。人们去找他,但他已不在矿里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邋遢人悲伤地住了口。
“看在老天分上!你猜想他会怎么了?”小姑娘问道。
“只有一个解释,”邋遢人答道,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只苹果吃起来,借此减轻自己的悲伤。“很可能是矮子精国王带走了他。”
“矮子精国王!他是谁?”
“唉,有时人家也叫他金属大王,他的名字叫拉格多,住在某个地下大洞穴中,他宣称地球上所有埋藏着的金属都是属于他的。别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然而如果有谁挖了地下的金子,拉格多就会大发雷霆,依我个人的看法,是他掳走了我的兄弟,把他带到他的地下王国去了。不——别问我为什么。我看出你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可我不知道。”
“不过——天啊!——那一来你就会永远找不到你失踪的兄弟了!”小姑娘惊叫起来。
“可能找不到了;可我有责任设法去寻找,”邋遢人答道。“至今为止我找了好多地方,也没有发现他,不过这只能证明他不在我到过的那些个地方。现在我在找那个通往可怕的金属大王的地下洞穴的隐蔽入口。”
“哦,”贝翠怀疑地说,“这倒让我觉得,即使你设法找到了那儿,金属大王也会把你变成他的囚犯。”
“废话!”邋遢人毫不在乎地说道,“你一定忘记了那块爱的磁铁了。”
“那又怎么样?”她问。
“那个残暴的金属大王一看到爱的磁铁就会深深地爱上我,我要他干什么他都会去干的。”
“爱的磁铁一定很神奇,”贝翠敬畏地说。
“当然啰,”邋遢人向她保证说。“要我给你看看吗?”
“噢,太好啦!”她叫道;于是邋遢人在他那只邋遢的袋子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了一块很小的银色磁铁,它的样子像一块马蹄铁。
一看到它,贝翠就开始比先前更喜欢邋遢人了。汉克也看到了这块磁铁,他悄悄走到邋遢人身边,亲昵地用头蹭着他的膝盖。
可这时宫廷花匠插了进来,他把头探进暖房,愤怒地嚷道:
“你们都要判死罪!立即离开此地才是你们的唯一生路!”
贝翠给吓了一大跳,可邋遢人只是把磁铁对准了花匠一晃,花匠一看到这块磁铁就冲上前来,跪倒在邋遢人的脚下,甜言蜜语地喃喃说道:
“哦,你是多可爱多可爱的人啊!我实在太喜欢你了!你身上的每撮绒毛每块布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亲切——我的一切都属于你!可看在老天分上,在你没死之前快离开这儿。”
“我可不打算去死,”邋遢人说。
“你一准会死的,这是法律,”花匠叫道,开始真的抹起眼泪来。“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你,真让我的心都碎了,可法律规定,任何陌生人都必须由统治者判处死刑。”
“还没有什么统治者来宣判我们呢,”贝翠说。
“当然没有,”邋遢人接口道。“我们甚至还没看见玫瑰王国的统治者呢。”
“好吧,实话告诉你们吧,”花匠用尴尬的声音说,“眼下我们什么统治者也没有。是这么回事,我们所有的统治者都长在宫廷花园的花丛里,我们拥有的最后一个统治者还没成熟就霉变枯萎了。因此我们只得培植他,至今为止,宫廷玫瑰花丛中还没有一个统治者成熟得可以采摘。”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贝翠问。
“明摆着的嘛,我是宫廷花匠。我得承认,有许多王族的最高贵的花儿生长着,可眼下他们还都没成熟。在没有一朵花成熟之前,想必就只能由我亲自来管理玫瑰王国,来监督这儿的法律得以实行。因此,邋遢人,尽管我是多么喜爱你,我只能将你们处死。”
“等一下,”贝翠请求说。“在我死之前,我很想瞧瞧这些宫廷花园。”
“我也是,”邋遢人加了一句。“花匠,带我们去吧。”
“噢,那可不行,”花匠反对说。可邋遢人又一次让他看了那块爱的磁铁,花匠只看了一眼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他带着邋遢人、贝翠还有汉克来到大暖房的尽头,小心谨慎地打开了一扇小门。一走过这扇小门,他们便来到了玫瑰王国美丽非凡的宫廷花园。
花园四周是一道高高的树篱,里面长着几丛非常高大的玫瑰,上面密密长满了天鹅绒般的绿叶。就在这些花丛中长着玫瑰王国王室的成员——成熟程度各各不同的男人、女人和孩子。看上去他们都带了一层淡淡的绿色,似乎还未成熟或是没有完全发育,他们的肤色和衣服全是绿的。他们毫无生气地长在各自的枝条上,枝条随着微风轻轻摇动着,而他们那大睁着的眼睛直瞪瞪地看着前面,眼神了无生气什么也没看见。
贝翠仔细打量这些生长着的奇怪的人们,她在花园中间的一大丛玫瑰背后走过,立时发出了一声惊讶和喜悦的叫声。就在那儿,盛开着一朵完全成熟了的玫瑰花,那就是玫瑰公主,美丽可人,光彩夺目。
“瞧呀,她成熟了!”贝翠叫起来,她把一些宽大的叶子拨开,好更清楚地瞧瞧她。
“是啊,或许是成熟了,”花匠承认道,他来到了小姑娘身边;“可她是个姑娘,因此我们不能让她来当统治者。”
“是啊,不行!”传来了一阵轻柔的声音,贝翠朝四下一打量,发现暖房里所有的玫瑰花都跟来了,这会儿都簇拥在小门边。
“瞧见了吧,”花匠解释道,“玫瑰王国的臣民们都不要让一个姑娘来当统治者。她们要一个国王。”
“国王!我们要一个国王!”玫瑰花们异口同声地重复道。
“她难道不是个王族吗?”邋遢人问道,他非常赞赏可爱的玫瑰公主。
“当然是喽,因为她长在王家的花丛上。这个公主名叫奥芝伽,因为她是奥芝女王奥芝玛的一个远房表妹;如果她是个男人,我们都会兴高采烈地拥戴她为我们的统治者。”
说罢花匠转身走过去同他的玫瑰花儿聊天去了,贝翠小声对她的同伴说:“邋遢人,我们把她采下来。”
“对,”他说。“如果她是个王族,她有权统治这个王国,如果我们把她采下来,她一定能保护我们,不让我们遭到伤害,或遭驱逐。”
于是贝翠和邋遢人一人拉住美丽的玫瑰公主的一只胳臂,她的脚轻轻一扭,就脱离了她长在上面的那根枝条。她优雅地迈步从花丛走到了地面上,然后她朝贝翠和邋遢人低低地一鞠躬,用甜美的声音高兴地说道:“谢谢你们。”
一听到这说话声,花匠和玫瑰花们扭回头,发现玫瑰公主已经给采下来了,并且变成活人了,他们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阵厌恶和愤怒的表情,一株玫瑰花大声嚷道:
“无耻的凡人!你们干了些什么呀?”
“为你们采下了一个公主,就这啊,”贝翠喜洋洋地回答道。
“可我们不要她!我们要一个国王!”一株杰克玫瑰大声说,另一株又用轻蔑的声音补充说:“姑娘决不能统治我们!”
刚采下的公主用惊诧的眼光逐个打量着她这些不服从的下属。一丝凄苦的神情出现在她高雅的脸上。
“美丽的臣民们,难道我在这儿不受欢迎吗?”她温柔地问道。“难道我不是从王族花丛上下来成为你们的统治者吗?”
“你是给凡人采下来的,没有得到我们的同意,”苔藓玫瑰冷冷地回答道;“因此我们拒绝让你统治我们。”
“花匠,把她同其余的人一起驱逐出去!”香水月季叫道。
“请稍等!”邋遢人叫道,从口袋里掏出爱的磁铁。“公主,我想用这可以赢得她们的爱戴。喏——拿在手里,让这些玫瑰瞧着它。”
奥芝伽公主接过磁铁,把它举到她的臣民们的眼前;可她们轻蔑地瞧着它,丝毫不为之所动。
“怎么啦,这是怎么回事?”邋遢人惊讶地叫道。“这块磁铁从未失效过!”
“我知道,”贝翠点着头聪明地说,“这些玫瑰花都没有心。”
“是这么回事,”花匠同意道。“她们是那么美丽,优雅,具有活力,然而她们毕竟是玫瑰花。她们的茎上长着刺,但她们没有心。”
公主长叹一声,把磁铁还给了邋遢人。
“我该怎么办?”她悲哀地问道。
“花匠,把她同那些人一起驱赶出去!”玫瑰花们一起命令道。“等到有一朵男性玫瑰,一个国王完全成熟,给采摘下来,到那时我们才有我们的君主。”
“好吧,”花匠谦卑地说道。“亲爱的邋遢人,你一定得原谅我,尽管这违背你的本意,可你和其他人,包括奥芝伽,如果先前没被赶走,但现在必须立即离开玫瑰王国。”
“你不爱我了吗,花匠?”邋遢人问道,漫不经意地展示出他那块磁铁。
“我爱你,我十分喜爱你!”花匠诚挚地回答说;“然而真正的男人是不会因为爱而忽视他的职责的。我的职责是把你们驱赶出去,因此——你们滚吧!”
这么说着,他抓起了他的园丁耙,开始朝这些陌生人猛戳过来,要强迫他们离开。驴子汉克毫不害怕这把耙子,当他的蹄子挨近花匠时,这家伙仰天倒下去,免得给踢到。
这时玫瑰花都拥了过来,把这些被驱赶者围了起来,不久就发现,在她们那碧绿的叶子底下长着许多尖利的刺,这些刺比汉克的蹄子更危险。无论是贝翠或奥芝伽还是邋遢人或是驴子都不敢去碰那些刺,他们发现他们给这些刺逼迫着一点点退出了宫廷花园的小门,退到了暖房,又被迫从暖房入口退了出去,就这样给赶出了遍布鲜花的玫瑰王国的国土,这块土地并不很大。
玫瑰公主伤心地抽泣着;贝翠真是义愤填膺;汉克不服气地“唏—嚎”放声直叫,而邋遢人却轻轻地顾自吹起了口哨。
玫瑰王国是由一条深深的裂沟把它同外界隔绝开来,不过有一处地方有一座吊桥,宫廷花匠这时把吊桥放了下来,让这些被驱逐者走出去。然后他就把吊桥重又拉起,回到暖房里他的玫瑰花那儿去了,撇下了这四个奇怪地聚在一起的同伴,他们面前要走的是一片荒漠而不为人知的国土。
邋遢人打头在石块遍地的贫瘠土地上朝前走去,他说:“我并不在乎,反正我要去找我失踪了那么久的小兄弟,我不在乎我到什么地方去。”
“汉克和我要帮你去寻找你的兄弟,”贝翠兴致勃勃地说道。“现在我离开家这么远,我想也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而且,说真的,到处旅行、冒险要比待在家里有趣多了。你难道不这么想吗,汉克?”
“唏—嚎!”汉克叫了一声,于是邋遢人对他俩表示感谢。
“至于我呢,”玫瑰国的公主奥芝伽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我是永远给驱逐出了我的国土。因此,我也很高兴帮助邋遢人去寻找他失踪的兄弟。”
“小姐,你真太善良了,”邋遢人说。“不过,我非得找到金属大王拉格多 的地下山洞,才能找到我那可怜的兄弟。”
“没人知道它在哪儿吗?”贝翠问道。
“当然,肯定有人知道的,”邋遢人回答道。“但不是我们。我们要获得成功的唯一途径就是不停地找,直到我们能找到一个人,他能指点我们找到拉格多的洞穴。”
“或许不要别人帮忙,我们自己就能找到它,”贝翠提醒说。“谁知道呢?”
“除了写下这个故事的人以外,没人知道,”邋遢人说。“但是如果我们不走下去,那是什么也发现不了的——也别想有午饭吃——这儿有条小路,我们顺它走下去,看它会把我们带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