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克勒维尔先生,”男爵夫人正经有余,哪能笑得出声,她继续说道,“您今年五十,比于洛先生小十岁,这我知道;可到了我这个年纪,一个女人再要发疯,总得有点理由,比如对方英俊,年轻,有名望,有功绩,有点什么辉煌的东西,能一时迷住了我们,让我们忘了一切,甚至记不得自己有多大年纪。虽然您每年都有五万利弗尔的入账,可您的年纪把您的财富给抵消了;说到底,一个女人要求有的,您可是一件也没有……”
“可爱情呢?”自卫军上尉站起身子,走上前去说道,“爱得都……”
“不,先生,那是一厢情愿!”男爵夫人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想结束这个荒唐的场面。
“对,是一厢情愿,也是爱,”他继续说道,“不过,也有更强的东西,我有权利……”
“权利?”于洛太太嚷了起来,一脸鄙夷、蔑视、愤慨的神态。“哼,这种口气,我们永远也没个完,”她继续说道,“我让您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谈过去的那件事,想当年,尽管我们是亲家,为了那事,您可是不得再登我家门的……”
“我以为……”
“又来了!”她说道,“先生,什么情人,什么爱情,所有那些对一个女人来说再也麻烦不过的事情,您看我提起时那副轻松、超脱的样子,难道就不明白我是真个儿铁了心,永远做一个守德的女人吗?我什么也不怕,我关着门,跟您在一起,也不在乎别人怀疑什么。这种操行,难道一个软弱女子会有吗?您完全清楚我为什么请您来!……”
“不,太太。”克勒维尔摆出一副冷冷的面孔,答道。
他抿紧了嘴唇,摆好了平常的姿势。
“那好!我说几句话就完,免得我们俩都遭罪,”于洛男爵夫人看着克勒维尔说。
克勒维尔行了个礼,充满了讽刺意味,要是内行看了,准能认出那是一个旧跑街的姿态。
“我们家的儿子娶了你们家的女儿……”
“要是能反悔就好了!……”克勒维尔说。
“这门亲事放在现在,恐怕就办不成了。”男爵夫人接过话说道,“不过,您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儿子不仅是巴黎一个第一流的律师,而且一年前还当上了议员,在国民议会的头开得相当精彩,可以推测,不久就可当个部长。维克托朗已经先后两次被任命为重要法案的报告人,若他愿意,现在就可当上高等法院的代理检察长。要是您还跟我说什么您女婿一没有财产……”
“一个我不得不接济的女婿,”克勒维尔说道,“这在我看来更糟糕,夫人。给我女儿的五十万法郎的陪嫁中,有二十万已经没了,天知道都用到哪儿去了!……拿去还您公子的债了,花钱把屋子装修成那种怪样子,一座房子花了五十万法郎,可一年勉强只有一万五千法郎的收入,因为屋子最漂亮的那部分他留着自己住了,如今还欠二十六万……收入差不多只能抵消债务的利息。今年,我已经给了我女儿两万法郎,好让她把日子将就着过下去。至于我女婿,据说他在法院有三万法郎的收入,可他却要为国会而看轻法院……”
“这嘛,克勒维尔先生,又是节外生枝,跟我们谈的话题扯远了。不过,还是把话说完吧,要是我儿子当上部长,授给您荣誉团二级勋位,任命您为巴黎市参议员,您这个原来做化妆品生意的,该不会再有什么抱怨的吧……”
“啊!说到这事,太太。我是个卖杂货的,开过铺子,卖过杏仁膏,葡萄牙香水,还有头油,别人肯定会觉得我很荣幸,能给我的独生女攀上于洛·德·埃尔维男爵老爷的公子,我女儿日后可是男爵夫人呀。这可是摄政王,是路易十五,是王家的派头!好极了……我喜欢塞莱斯蒂娜,对独养女,谁都是这样喜欢的,我太喜欢她了,都没有想给她添一个兄弟姐妹,在巴黎,鳏居可不容易(而且还正当壮年,太太!),那苦头我也忍了,可是,您要清楚,尽管我对女儿爱得发疯,我也决不会为您儿子动我的财产,在我这个以前做过买卖的人看来,他的花销可是不明不白……”
“先生,此时在商业部,您就能见到博比诺先生,那个原来在隆巴尔街开药铺的。”
“那是我朋友,太太!……”歇业的化妆品商说道,“因为本人,塞莱斯坦·克勒维尔,曾是塞撒·比洛托老爹的大伙计,我后来买下了比洛托的整个营业资产,那人就是博比诺的岳夫,当时博比诺在店里是个普通伙计,这事还是他跟我说起的,他这个人呀(得说句公道话),对那些办事规矩,每年有六十万法郎进账的人,并不是那么傲气十足。”
“哎呀!先生,您刚才说什么摄政王派头,用这个词形容的观念已经不入时了吧?如今可是以个人的价值来论人的。您当初把女儿嫁给我儿子,走的就是这一着……”
“您才不知道那门亲事是怎么定下的!……”克勒维尔高声道,“啊!该死的单身汉生活!要不是我一时越了轨,我的塞莱斯蒂娜如今早是博比诺子爵夫人了!”
“不过,我再说一遍,早就成了的事,我们就别再挑剔了。”男爵夫人口气坚决地说,“还是谈谈您干的缺德事吧,您不近人情把我给气死了。我女儿奥丹丝的婚事本来能成的,那完全取决于您,我一直以为您这人宽宏大量,对一个心里头只挂念着她丈夫的女人,我想您一定会公正对待。一个有可能损害她名誉的男人,她实在不能接待,她不得不这样做,我想您也会明白,我还以为看在亲家的份上,您会热心地促成奥丹丝跟勒巴参议员的婚事……而您呢,先生,您却存心毁了这门亲事……”
“太太,”老化妆品商回答道,“我那样做,纯粹是个正派人。他们来向我打听,问准备给奥丹丝小姐的二十万法郎陪嫁会不会兑现。我回答的原话是这样的:‘我不能担保。于洛家让我女婿出那笔嫁妆,可他自己都背了一身债,我觉得要是于洛·德·埃尔维先生明天离世,他的寡妇就没有吃的了。’就这话,美丽的夫人。”
“要是我为了您而失了妇道,先生,您还会说那种话吗?……”于洛太太双眼紧盯着克勒维尔,问道。
“那我也许就没有权利那样说了,亲爱的阿德丽娜,”怪里怪气的情人打断了男爵夫人的话,高声说道,“因为那样一来,就能在我的钱袋里得到那份陪嫁了……”
肥胖的克勒维尔话必有据,他说着跪倒在地,亲吻了于洛太太的手,见她默不作声,还以为她心里犹豫不决呢,可这是被他那番话气的。
“为了买我女儿的幸福,代价是……啊!起来,先生,要不我按铃了。”
老化妆品商费了很大劲才站起身。这种场面使他怒火中烧,他连忙又摆好了架势。凡是男人,大都会拿架子,自以为可以借此突出自然赋予他们的各种优势。克勒维尔的所谓架势,就是像拿破仑那样双臂一叉,脑袋侧过四分之三,如画家给拿破仑画像时安排的那样,把目光投向天边。
“守德,”他装出很气愤的样子,说道,“守德,为了一个放荡的……”
“是为了丈夫,先生,一个值得我这样做的丈夫,”于洛太太连忙打断克勒维尔的话,不让他把那个她不愿听到的词说出口。
“听着,太太,您写信让我来,您想要知道我那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看您这副皇后的神气,这副傲慢,蔑……蔑视的架子,把我逼得无路可走!莫不是说我是个黑鬼吧?我再给您说一遍,请相信我,我有权向您……向您求爱……因为……噢,不,我太爱您了,不能不说……”
“说吧,先生,再过几天我就四十八岁了,我还不至于傻到假正经的地步,什么话我都可以听……”
“那么,您能否以您作为一个正派女人的名义来保证……唉,对我来说真不幸,您确实是个正派的女人,您能否保证绝不说出我的名字,说是我告诉您这个秘密?……”
“若这是道出秘密的条件,那我发誓,等会儿您告诉我的,哪怕是天大的事,我也绝不对任何人,包括对我丈夫,说出是从谁那儿听来的。”
“我相信,因为这事关您和他……”
于洛太太脸色刷地发白。
“啊!要是您还爱着于洛,那您就要受苦了!您想我还是不说?……”
“说吧,先生,因为在您看来,事关重大,是要向我表白您为什么对我说那番离奇的鬼话,又为什么死缠着要折磨一个像我这把年纪的女人,折磨一个只想把女儿嫁出去,就……就可安心死去的女人!”
“您瞧,您是不幸吧……”
“我,先生?”
“对,漂亮而又高贵的人儿啊!”克勒维尔高声道,“你是太苦了……”
“先生,闭嘴,出去!要不就规规矩矩地跟我说话。”
“太太,您知道于洛老爷和我是怎么相识的吗?……是在我们的情妇家,太太。”
“噢!先生……”
“在我们的情妇家,太太,”克勒维尔用夸张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并变换了他的姿态,用右手打了个手势。
“那好!后来呢,先生?……”男爵夫人说道,口气冷静,令克勒维尔惊讶不已。
用心卑鄙的诱奸小人永远也理解不了伟大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