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奥丹丝正笑得开心,因为她终于击败了贝姨的固执,刚刚从她嘴里套出了三年来一直逼她招认的心事。
不管一个老处女怎么掩饰自己,但总有一种情感最终会迫使她打破沉默,那就是虚荣心。
三年来,在某些事上变得异常好奇的奥丹丝总是缠着贝姨,刨根问底,话中带着绝对的天真:她只是想知道贝姨为何没有结婚。
先后五次提亲遭贝姨拒绝的事,奥丹丝了解得一清二楚,她借此推断,个中定有浪漫的故事,认为贝姨心中另有所爱,因此爆发了一场玩笑战。
每次说到自己和贝姨,奥丹丝总说:“咱们这些小辈的姑娘啊!”有好几次,贝姨以打趣的口吻回答说:“谁告诉您我没有心上人?”贝姨的心上人,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成了一个不伤和气的笑柄。
这场小小的玩笑战持续了两年,上一次贝姨到这儿来时,奥丹丝见面第一句话就问:
“你的心上人怎么样了?”
“还好,”贝姨回答说,“他身体有点不舒服,可怜的小伙子。”
“啊?他很娇弱?”男爵夫人笑着问。
“我想是的,他一头黄发……像我这样一个黑皮肤姑娘,只能爱上一个黄头发的男子,那种月亮的黄色。”
“那他人怎么样?做什么的?”奥丹丝问,“是个王子吧?”
“是个铁锤王子,就像我是个线筒王后。像我这种可怜的姑娘,谁要是街上有大宅,手头有公债,或者大公、爵爷,你的那些童话中迷人的王子什么的,能爱上我吗?”
“噢!我很想见见他……”奥丹丝嫣然一笑,高声道。
“想知道一个会爱上老山羊的人长得是什么模样?”贝姨反问了一句。
“准是个怪物,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公务员?”奥丹丝看着她母亲说道。
“噢,你这就错了,小姐。”
“可你真有个心上人?”奥丹丝一脸得意的神气,问道。
“真的,就像你没有心上人一样千真万确!”贝姨一副生气的样子,回答道。
“那好!可是,贝特,既然你有心上人,为什么不嫁给他?……”男爵夫人朝女儿使了个眼色,追问道,“都说了他三年了,你有足够的时间,早就把他捉摸了个透,要是他还对你忠心耿耿的话,你真不该这样拖下去,让他活受罪。再说,这也是个良心问题,要是他还年轻,也该尽快找个伴,老来好有个依靠。”
贝姨眼睛直盯着男爵夫人,见她在笑,连忙回答道:“那岂不是嫁给了饥饿与干渴;他是个打工的,我也是,要是我们有了孩子,他们长大了还是打工……不,不,我们只是心里相爱……这样代价要小些!”
“可你为什么藏着他呢?”奥丹丝问。
“他是穿工装的呀。”老处女笑着回了一句。
“那你爱他吗?”男爵夫人问道。
“啊!我想是的!这个小天使,我就爱他这个人。四年来,我心中一直爱着他。”
“哎呀!既然你爱他这个人,”男爵夫人神情严肃地说,“要是他真存在,那你对他就有罪了。你不知道什么叫爱。”
“我们一生下来就知道这档子事!……”贝姨回答道。
“不,有些女人是在爱,但尽考虑自己的利益,你就是这种女人!……”
贝姨垂下了脑袋,那目光谁要是碰见了,准会打颤,可她只看着线筒。
“把你那个所谓的心上人介绍给我们吧,艾克托尔也许会帮他找个位子,给他个发财的机遇。”
“这不可能,”贝姨说。
“为什么?”
“他是个波兰人,一个逃亡犯……”
“是个谋反者……”奥丹丝喊叫起来,“你真有福气!……他有过不少冒险经历吧?……”
“他曾为波兰打过仗。他原来在中学教书,学生们全都起来造反,由于他是君士坦丁大公派去的,所以也就没有赦免的希望了……”
“教什么的?”
“美术!……”
“他是起义失败后逃到巴黎的吧?……”
“是在一八三三年,他徒步走过了德国……”
“可怜的年轻人!他多大了?……”
“起义时刚刚二十四,今年二十九岁……”
“那比你小十五岁。”男爵夫人说道。
“他靠什么生活?……”奥丹丝问道。
“靠他的才华……”
“啊!他还教课?……”
“不,”贝姨回答说,“是别人教他,教得才凶呢!……”
“他的名字呢,漂亮吗?……”
“叫万塞斯拉斯!”
“老姑娘们都有非凡的想象力!”男爵夫人高声道,“看你说话的样子,谁都会信以为真的,莉丝贝特。”
“妈妈,难道你不明白那是个靠鞭子打出来的波兰人,贝特是要他再尝尝他家乡的那种好滋味呢。”
说着,三个人一起大笑起来,奥丹丝高声唱起“万塞斯拉斯,我心中的偶像!”,而不是人人皆知的“啊,玛蒂尔德……”那段唱。
这一唱,她们就像是休战,一时不再斗嘴。
“这些小姑娘啊,”等奥丹丝又回到贝姨身边,贝姨望着她,说道,“好像天底下只能爱她们。”
“喂,”等到只剩下她自己跟贝姨在一起时,奥丹丝说道,“要是你能给我证明万塞斯拉斯不是个conte(童话),那我就把这条黄开司米披肩送给你。”
“可他是个comte(伯爵)!……”
“所有的波兰人都是伯爵吧!”
“可他不是波兰人,他是立……沃……立……”
“立陶宛人?……”
“不是……”
“利沃尼亚人?……”
“就是!”
“他姓什么?”
“呃,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守住秘密……”
“噢!小姨,我死也不吭一声……”
“像鱼一样!……”
“你担保永世不说?”
“永世不说!”
“不,能以你在这世上的幸福作担保?”
“能。”
“那好!他叫万塞斯拉斯·斯坦勃克伯爵。”
“查理十二世手下有个将军叫这个姓名。”
“那是他的伯祖!瑞典国王死后,他父亲搬到了利沃尼亚,可他在一八一二年那次战役中失去了整个家产,后来死了,留下了一个可怜的孩子,只有八岁,什么也没有。看在斯坦勃克这个姓氏的份上,君士坦丁大公收留了他,给他保护,送他进了学校……”
“我不反悔,”奥丹丝又说,“给我一个证据,证明他确实存在,我就把这条黄披肩给你!啊!这颜色就配黑皮肤。”
“你一定给我保密?”
“到时我一定把自己的秘密也告诉你。”
“那好!我下一次来,一定给你证据。”
“可那个心上人,才叫证据,”奥丹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