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在院内的建筑物、杂用房和板棚中间,有一栋厢房,它鹤立鸡群,它对面是一扇通向小花园的篱笆门,花园里长着一些年龄很老的古树。下面的地下室里给同学供应热的早点。楼梯上总是弥漫着油煎包和炸肉饼的油烟。楼梯第二个平台上有扇门通往我们家。再上一层,住着绘画学校的文书。
五十年之后,也就是前不久,在后苏维埃时代,我在尼·谢·罗季昂诺夫著的《列·尼·托尔斯泰的生平与创作中的莫斯科》一书的第一二五页上,在一八九四年的标题下,读到这么一段话:
“十一月二十三日托尔斯泰携女儿们前去绘画雕塑建筑学校看望画家列·奥·帕斯捷尔纳克,帕斯捷尔纳克是该校校长,并出席了演奏会,参加演奏的有帕斯捷尔纳克的夫人和音乐学院教授——小提琴家伊·沃·格尔日马里和大提琴家阿·安·勃朗杜科夫。”
这段文字写得都正确,只有一个小错误。绘画学校的校长是里沃夫亲王,并非家父。
罗季昂诺夫记述的那个夜晚,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午夜时分,我被一种甜蜜的、令人惆怅的痛苦弄醒了,在这之前我从未尝到过这种滋味。我因苦恼和恐惧而叫了起来,哭了起来。可是我的泪水被音乐给淹没了,直到把我惊醒的那段三重奏演奏完时,我的哭声才被人听见。把房间隔成两半的帷幔拉开了,我躺在帷幔的后边。妈妈来了,俯身在我的上方,很快就把我哄得安静下来了。大概是我被抱出去见客人了,也许是我隔着开着的门看见了客厅。客厅里烟雾缥缈,蜡烛闪动着睫毛,好像是烟雾在刺激它们的眼睛。它们把小提琴和大提琴的上过漆的红色木板照得通亮。大钢琴是黑色的。男人们的常礼服也是黑色的。女士们穿着连衣裙,露着肩膀,如同从花篮里露出来的过命名日用的花朵。有两三位老人的白发和一个个烟圈混搅在一起。其中一位,我后来跟他很熟,而且经常见面。他是画家尼·尼·格。另一位老人的形象,伴随了我一生,如同伴随大多数人一样,特别是因为我父亲为他的作品绘过插图,常到他家去做客,衷心景仰他,还因为我们全家上下都渗透了他的精神。他就是列夫·尼古拉耶维奇 。
为什么我会那么痛哭,为什么直到今天我还会记得当时的痛苦?那时我在家中已经听惯了钢琴的声音,我妈妈弹得一手好钢琴。我觉得大钢琴的声音是音乐本身的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弦乐器的音色,特别是它们在室内乐团中的音色,对我来说是听不惯的,并会把我弄得心神不宁,仿佛是从通风窗口传来的求救声和噩耗。
那年冬天大概有两个人离世——安东·鲁宾斯坦和柴可夫斯基。那夜演奏的好像就是后者的一部著名的三重奏作品。
这个夜晚像一道分界线横在我那没有记忆能力的幼年时期和我后来的少年时期之间。从此,我的记忆起作用了,我的意识也像成年人的意识一样运转起来了,再也没有发生过长久的间隔或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