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特·惠特曼,1860
(J.W. Black 摄)
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
在池塘边的草木里,
逃离了那炫耀张扬的生活,
逃离了那些迄今公布的准则,逃离了寻欢作乐、挣钱和清规戒律,
太久了,我竟用那些东西喂养我的灵魂,
现在我明白了那些还没公布的准则,我明白了我的灵魂,
我是说男人的灵魂要在伙伴们中得到欢乐,
在这里我独自远离世上的喧闹,
在这里记取、说着芳香的言语,
不再难为情,(在这隐蔽的地方,我能做出在别处不敢做出的反应,)
那没有炫耀的生命、包含一切的生命强大地支配了我,
下定决心,今天只歌唱男子汉的情意,
把它们在丰盛生命中张扬,
用种种强健的爱馈赠后代,
在我四十一岁的这个甜美九月的下午,
为了那些现在或曾经年青的人们,
我开始讲述我黑夜和白天的秘密,
我赞美伙伴们的需求。
(1860;1867)
我胸脯上的香草,
你们的叶子我采集,我书写,为了以后好好细读,
在我之上、在死亡之上长出的坟墓之草,躯体之草,
不死的根,高挑的叶子,啊,冬天不会冻死你,柔弱的草,
一年一度,你从消失的地方再度滋生,花繁叶茂;
啊,我不知道那许多路人会不会发现你,吸入你淡淡的清香,可我相信有人会的;
啊,细长的叶子,我血液的花朵!我允许你用自己的方式讲述你的内心;
啊,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在你自己的心里,你不是幸福,
你往往苦涩得使我不能忍受,你灼伤我,刺痛我,
不过我觉得你很美,你淡红色的根使我想起死亡,
你带来的死亡很美,(除了死亡和爱情,最终还有什么是真的美呢?)
啊,我想我不是为了生命在这里歌唱恋人,我想一定是为了死亡,
升华到恋人的境界是多么平静,多么庄严,
(我确信恋人们崇高的灵魂最欢迎死亡,)
亲切的草叶,长高些吧,让我能够看见!从我的胸脯长出来吧!
从隐蔽的心窝里迸发出来吧!
不要把自己包裹在你粉红的根里,胆怯的草叶!
不要害羞地躲在那里,我胸脯上的香草!
来,我决心敞开我这宽阔的胸脯,我憋闷窒息得太久了;
象征的任性的叶片,我撇下你们,现在你们不能为我效力了,
我要借它自身说出我不得不说出的话,
我将只发出我自己和伙伴们的声音,我将只发出他们的召唤,
我要用它在合众国激起永远不息的回响,
我要在合众国给恋人们一个榜样,建树永远的形象和意志,
通过我把话说出来,让死亡令人兴奋,
所以把你的喉舌给我吧,死亡,这样我可与之一致,
把你自己给我吧,我现在看到了你首先属于我,而且爱情和死亡不可分地交织在一起,
我还将不准你用我过去称为生命的东西再来妨碍我,
因为我现在领悟了,你才是根本的旨意,
你用各种理由隐藏在这些变化的生命形体里,而它们主要是为了你,
你,超越他们,出来了,依然是真正的现实,
你在物质的面具之后耐心等待,不管多久,
总有一天你也许会控制一切,
你也许会驱除这全部的浮华作秀,
也许它全是为了你,可它不会长久持续,
而你却会持续长久。
(1860;1881)
无论现在紧握着我的手的你是谁,
缺少一样东西便一切都是白费,
在你还要打我的主意之前我好言警告你,
我不是你想象的人,远远不是。
将成为我的追随者的人,他是谁?
谁会加入到这场争夺我感情的角逐?
方式叫人怀疑,结果难以确定,也许是毁灭性的,
你将不得不放弃其他一切,只有我会期望作你唯一的标尺,
你的见习期会又长又累,
你以往对于周遭生活的信条和习惯将不得不统统抛弃,
所以,现在放开我,别再自寻烦恼,把你的手从我肩上挪开,
放下我,去走你的路。
要不然就偷偷到树林里去试试,
或者到空旷处的岩石背后,
(因为在任何有屋顶的房子里或人群里,我都不会出现,
在图书馆里我只躺着,像个哑巴、白痴或者胎儿、死人,)
偏偏在高山上我有可能和你在一起,先瞭望周围几英里内以防有人悄悄走近,
可能和你在海上航行,或者在海滩上,在安静的岛上,
在这里我允许你把嘴唇贴上我的嘴唇,
接一个伙伴的或新郎的长吻,
因为我就是新郎,我就是伙伴。
或者如果你愿意,就把我塞进你的衣服下,
我可以感觉你的心跳或者伏在你的腿上,
你出门去陆地或海洋都带着我;
只要这么贴着你就足够了,就最好了,
这么贴着你,我会睡得香,永远被你带着。
不过这些草叶你读了有危险,
因为你不会懂这些草叶和我,
它们一开始就会躲着你,以后还会这样,我当然会躲着你,
甚至当你自以为已经毫无疑问地抓住了我时,你瞧!
你干瞪眼看见我从你那里溜掉了。
因为我写这本书不是为了我注入其中的东西,
你也不会读了它就得到了它,
那些赞美我、极力夸奖我的人也并非最了解我,
那些想赢得我的爱的候选人(除非极少)也未必能得胜,
我的诗不会只有益处,它们也会有同样多的害处,甚至更多,
因为缺少了那一样我暗示的东西,你多次猜测也没猜中的东西,便一切都是白费;
所以放开我,去走你的路。
(1860;1881)
来,我要创造不可分离的大陆,
我要创造太阳底下最伟大的民族,
我要创造神圣的人人向往的大地,
以伙伴之爱,
以伙伴的毕生之爱。
我要把亲密的友谊像树林植遍美国的河岸、大湖岸边和所有草原,
我要创造众多城市,它们互相搂着脖子不可分开,
以伙伴之爱,
以伙伴的男子汉之爱。
为了你我奉献这些,啊, 民主 ,为你服务,我的女人!
为了你,为了你我用颤音唱出这些歌。
(1860;1881)
在春天我歌唱这些,为恋人们采集这些,
(除了我,还有谁懂得恋人们,懂得他们的一切忧伤和欢乐?
除了我,还有谁该是伙伴们的诗人?)
我采集着,穿过花园、世界,但是很快走过大门,
一会儿沿着池边走,一会儿蹚着水,不怕湿脚,
一会儿来到篱笆旁,从地里挖出的石头被扔在那儿,堆了起来,
(野花、藤蔓和杂草从石缝中长出来,部分盖住了石头,我从旁走过,)
在远远的树林里,或者后来在夏天漫步,在我想好去哪儿以前,
孤独地闻着泥土的气味,不时在寂静中止步,
我原以为我是独自一人,可很快一帮人围过来,
有的走到我身边,有的在身后,有的搂着我的胳膊和脖子,
他们是我死去和在世的亲朋好友的灵魂,他们稠稠密密来了一大帮,把我围在中央,
在春天里采集呀,赠送呀,唱呀,我和他们在一起逛悠,
摘下些什么作为表示,谁靠我近就抛给谁,
这是紫丁香和一根松枝,
这是从我口袋里掏出的苔藓,我从佛罗里达一棵槲树上扯下的,它挂在树上面,
这是石竹花、月桂叶子,还有一把苏叶,
这是我现在在池塘边蹚水,从水里拔出的,
(哦,在这里我上回见过他,他温柔地爱我,他现在又回来了,永远不再离开我,
从此这菖蒲根将成为伙伴们的信物,
年青人将相互交换它!谁也不要退还!)
还有些枫树枝、一串野橘子、栗子,
还有几枝黑醋栗、李子花和清香的雪杉,
这些和我,被灵魂的浓云包围着,
我游走着,指着它们,或经过时触摸它们,或随意地扔出去,
示意每一个人他会得到什么,然后把东西给他,
不过我在池塘边从水里拔出的东西我得保存,
我会把它给出去,不过只给那些像我一样能爱的人。
(1860;1867)
不仅从我这肋骨嶙峋的胸膛里发出,
不仅在夜里不满自己而发出的愤怒叹息里,
不仅在那些压抑不住的长长叹息里,
不仅在许多遭到违背的誓约和诺言里,
不仅在我固执、暴躁的灵魂的意志里,
不仅在空气的微妙的养分里,
不仅在我太阳穴和手腕上的血脉怦怦跳动里,
不仅在那总有一天会停止的体内奇妙的收缩和扩张里,
不仅在许多回向天诉说的迫切愿望里,
不仅在我独处遥远荒野发出的喊声、笑声和反抗声里,
不仅在牙关紧咬发出的强健的喘气声里,
不仅在喊过又喊的话里、唠叨里、回音里、没说出口的话里,
不仅在我睡梦的喃喃呓语里,
也不在每天这些不可思议的梦中呢喃里,
也不在我的双臂和身体的感觉里,它不断地抓住你又放下你——不在那里,
啊,依恋之情全然不在那里!啊,我生命的搏动!
我需要你本身的存在和出现,远胜于在这些诗里。
(1860;1867)
关于对外表的极端怀疑,
关于那最终的不确定性——我们没准受骗了,
那没准的信赖和希望到头不过是推测而已,
坟墓那边的世界没准只是个美丽的传说,
没准我感觉到的东西、动物、植物、人、山、闪动的流水,
昼夜的天空、颜色、物质、形状,没准只是(它们确实只是)幻象,真实的东西还有待认识,
(太经常了,它们从自身蹦出来,似乎要迷惑我,嘲弄我!
我经常觉得我和别人对它们都一无所知,)
没准从我现在的眼光看它们是一副模样(真的它们看上去确实如此),而从完全改变的眼光看,会证明(肯定会的)它们压根不是那副模样,无论如何也不是;
对于我,这些形形色色的问题已经由我爱的人、我的好友们巧妙回答了,
当我爱的人和我一同旅行,或执手长坐,
当微妙的捉摸不透的气氛,言语和理智都抓不住的感觉围绕我们,渗入我们心中,
这时我充满了没有说过也不能说的智慧,我沉默,我别无所求,
我不能回答那有关外表或坟墓那边的问题,
我只是淡然地走着、坐着,我满足了,
他握着我的手,完全满足了我。
(1860;1867)
现在,先生们,
我要把一句话留在你们记忆里和心里,
作为一切形而上学的基础和终结。
(老教授在结束他那满当当的课程时,
这样对学生说。)
新的和古典的,希腊的和德意志的体系都学过了,
康德、费希特、谢林和黑格尔都学过了,
柏拉图的学问,比柏拉图还伟大的苏格拉底都讲过了,
比已经探索、讲解过的苏格拉底更伟大的圣人基督,也学了很长时间,
今天我回头看希腊和德意志体系,
看一切哲学,看基督教教会和教义,
在苏格拉底下面清楚看到,在圣人基督下面我看到了,
男人对伙伴的挚爱,朋友对朋友的吸引,
美满夫妻之间、儿女和父母之间,
城市对城市、国家对国家的爱。
(1871;1871)
今后年代的记录者们,
来吧,我要带你们穿透这冷淡外表,我要告诉你们怎样介绍我,
把我作为最温柔的爱人,说出我的名字,悬挂我的照片,
这是他的朋友和爱人深爱过的朋友和爱人的画像,
他自豪的不是他的歌,而是他内心浩瀚如海的爱,并让它自由喷涌,
他常独自漫步,思念他的好友,他爱的人们,
他常会由于离开了一个他爱的人而郁闷、沮丧,夜里睡不着觉,
他太熟悉那相思病了,害怕他爱的人会暗中对他冷淡,
他最幸福的日子是在那田野、森林和山间,他和另一个人手牵手漫游,两人远离尘嚣,
他逛街时老喜欢用胳膊搂着朋友的肩,而朋友的胳膊也搭在他肩膀上。
(1860;1867)
在傍晚我听说我的名字在国会受到了怎样的喝彩,可那一晚我依然不幸福,
当我举杯痛饮,当我完成了计划,我却依然不幸福,
可当有一天我清早起床,感觉身强力壮,精神焕发,唱着、吸着秋天的成熟气息,
当我看见满月在西天渐渐苍白,消失在晨光里,
当我独自在海边漫步,脱了衣服浸泡在清凉的水里,笑着,看见了太阳升起,
当我想到我的好友我爱的人怎样在路上走来,啊,那时我很幸福,
啊,那时每一次呼吸更觉清爽,整天饭菜更加滋养,美丽的一天惬意地过去了,
第二天过得同样开心,第二天晚上我的朋友来了,
夜里万物寂静,我听到海水慢悠悠地不停地滚上岸来,
我听到水和沙子嘶嘶飒飒,似乎在冲我小声说话,恭喜我,
因为在这凉夜里我最爱的人躺在我身边就着同一被盖睡着了,
在寂静中在秋天的月光里他的脸朝着我,
他的胳膊轻轻绕着我的胸脯——那一夜我很幸福。
(1860;1867)
你是被吸引到我身边的新人吗?
首先请接受警告,我和你想象的人肯定大不相同;
你想象你会从我这儿找到你的理想吗?
你以为很容易就让我成为你的爱人吗?
你以为我的友谊会正合你的口味吗?
你以为我就那么可靠忠诚?
除了我这外表、这温文宽容的风度,你就看不到更深了?
你想象自己在脚踏实地走向一个真正的英雄人物?
啊,梦想者,你没考虑过这没准全是幻想、错觉?
(1860;1867)
它们本身只是些根和叶,
是从野树林子、从池塘边给男男女女们带来的芳香,
乳房的栗色和爱的桃红,手指交缠得比藤蔓还紧,
太阳升起了,隐藏在树叶里的鸟儿放开嗓门,
陆地上的微风,从活跃的海岸吹来的爱的微风,吹向生气勃勃的海,吹向你们,啊,水手!
当冬天快要过去,把霜打熟透的莓子连同三月的嫩枝趁新鲜送给在田野游荡的年青人,
把爱的花骨朵放在你面前和你心里,不管你是谁,
它们到时候就会开放,
假如你把太阳的温暖带给它们,它们就会开放,会带给你好模样、色彩和芳香,
假如你变成养料和水分,它们会变成花儿、果实、高高的枝条和大树。
(1860;1867)
不是烈焰在燃烧在消耗,
不是海水急匆匆地涨潮落潮,
不是芬芳干爽的风,成熟的夏季的风,轻轻携裹着千千万万种子的白色绒球,
飘着,优雅地一帆风顺,随遇而安地落下;
不是这些,啊,这些都比不过我的烈焰在消耗在燃烧,为了我爱着的人的爱,
啊,都比不过我急匆匆地潮涨潮落;
那急匆匆的潮水,在寻找什么,永不放弃,对吗?啊,我也一样,
啊,那些绒球、芬芳,那在天上酝酿的积雨云,
都比不过在天上飞行的我的灵魂,
啊,爱飘向四面八方,为了友情,为了你。
(1860;1867)
点点滴滴!离开我蓝色的血管!
啊,我的点点滴滴!慢慢滴下,
坦荡地从我身上跌落,滴下,点点血滴,
你给解放出来了,从禁锢你的伤口里,
从我的脸,从我的额头和嘴唇,
从我的胸口,从隐藏着我的内心挤出来,红色的血滴,坦白的血滴,
染红了每一页,染红了我唱的每一支歌,我吐出的每一个字,
叫它们知道你的赤热,叫它们发光,
叫它们痛快道出你所有羞于坦言的事,
在我已写和将写的一切之上焕发光芒,流淌的血滴,
让一切在你的光芒中毕现,红亮的血滴。
(1860;1867)
狂欢、阔步、喜气洋洋的城市,
我住过、唱过的城市,总有一天我会叫你名声大震,
不是你的庆典,不是你多变的风景、你的壮观回报我,
不是你一排排无尽的高楼大厦,也不是码头上的船,
也不是大街上的游行,也不是亮晶晶的商店橱窗,
也不是和饱学之士们的交谈,也不是出席聚会和宴席;
不是那些,而是我经过曼哈顿时,你频繁匆匆地抛给我的爱的眼色,
这是对我的眼色的回应——它们回报了我,
只有爱着的人们,频频相爱的人们回报了我。
(1860;1867)
瞧这张黝黑的脸,这对灰眼睛,
这把胡子,没剪过的白羊毛盖在脖子上,
我棕色的手,还有我沉默的样子毫无魅力;
可还是来了个曼哈顿人,老是在分手时怀着一腔的爱轻吻我的嘴唇,
而我会在十字街头或船甲板上回报他一吻,
我们遵从陆地上海洋上美国伙伴的礼节,
我们两个是那种率真、不管不顾的人。
(1860;1867)
在路易斯安那我看见一棵槲树在生长,
它孤独站立,青苔在树枝垂挂,
它生长在那里,没有伙伴,迸发出深绿快乐的叶子,
它粗犷、刚直、雄壮的模样,使我想到自己,
但是我惊奇,它没有朋友独自站在那里,怎能迸发出快乐的绿叶,这一点我做不到,
我折下一枝,带着许多叶子和一点儿青苔,
我把它带回房间,放在醒目的地方;
无需提醒,我有许多亲密朋友,
(因为近来除了他们我几乎不想别的,)
但是它对于我毕竟是一个奇异的象征,它使我想到男人的爱;
尽管如此,那棵槲树在路易斯安那的坦荡原野上孤独地闪耀,
附近没有一个朋友一个爱人,它也终生迸发出快乐的叶子,
我太明白了:我不能。
(1860;1867)
路过的陌生人!你不知道我是怎样渴望地看着你,
你准是我寻求过的男人,或我寻求过的女人,(像个梦来到我身边,)
我肯定在什么地方和你一块儿度过一段快活日子,
当我们互相擦肩而过时,我全想起来了,汗水,爱,贞洁的,成熟的,
你跟我一块儿长大,是个男孩或女孩跟我在一块儿,
我吃呀睡呀都跟你在一块儿,你的身体变得不光是你的,我的身体也不光是我的,
现在我们走过时,你的眼睛、脸和肌肉给了我愉快,你也领略了我的胡子、胸膛和手,
我不打算跟你说话,当我独自坐着,夜里独自醒来,我会想起你,
我会等着,我不怀疑我会再遇见你,
我会看好了,我不要失去你。
(1860;1867)
此刻沉思、向往、独坐,
我觉得有些别的人在别的国度正在沉思、向往,
我似乎能看到他们就在德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
或者更远,在中国,或在俄罗斯、日本,讲着别的方言,
我觉得要是我认识那些人,我会像和自己国家的人那样和他们亲近,
啊,我知道我们会成为兄弟和爱人,
我知道,和他们在一起我会幸福。
(1860;1867)
我听到有人指控我图谋破坏法规,
其实我既不拥护也不反对法规,
(真的,我跟它们有什么共同点呢?破坏它们跟我有何相干呢?)
我只想在曼纳哈塔和合众国内陆及沿海的每座城市里,
在田野和树林里,在所有大大小小漂在水面的船上,
不要高楼大厦、清规戒律、监管和任何争吵,
建立起伙伴之爱的法规。
(1860;1867)
分开大草原上的草,吸着它特有的香味,
我要求它做出精神的回应,
要求人之间最丰富最亲密的伙伴关系,
要求草叶升华出语言、行动和人,
那些开朗、粗犷、叫太阳晒黑了、鲜活、营养充足的人,
那些腰板挺直、自由、神气地走自己的路的人,他们总在领头而不是追随,
那些一贯狂放不屈的人,那些肉体美好强健、洁净无瑕的人,
那些见了总统和州长也满不在乎地问“你是谁?”的人,
那些怀着普通人的热情和简朴、从不受人驱使、不顺服的人,
那些美国内陆的人。
(1860;1867)
当我细读英雄们的伟名,将军们的战功,我并不嫉妒那些将军,
也不嫉妒在位的总统、豪宅里的富翁,
可当我听说相爱者们的兄弟情谊,
他们怎样赖此厮守一生,渡过危难、羞辱,永不变心,
度过青年,度过中年和老年,怎样毫不动摇,怎样相爱忠诚,
那时我心神黯然——我急忙走开,怀着苦涩极了的嫉妒。
(1860;1871)
我们两个小伙子缠在一起,
相互从来不分离,
上上下下地逛马路,走南闯北去旅行,
浑身是劲,甩开膀子,攥紧拳头,
有恃无恐地吃呀、喝呀、睡呀、爱呀,
我们的信条就是自己去拥有、驾船、当兵、偷窃、恫吓,
让那些小气鬼、奴才和牧师去大惊小怪,我们痛快呼吸,大口喝水,在草地、海滩跳舞,
抢劫城市,瞧不起安逸,嘲笑清规戒律,驱除软骨头,
完成我们的袭击。
(1860;1867)
给加利福尼亚一个诺言,
或者给内陆的牧区大平原,直到普吉特海湾和俄勒冈;
我在东部再逗留一阵,很快就走向你,留下来宣讲强大的美国的爱,
因为我深知我和强大的爱属于你,属于内陆和西海岸;
因为这些州地处内陆并朝向西海岸,我也要这样。
(1860;1867)
这里是我最脆弱的叶子,也是我最坚强、耐久的叶子,
我把我的思想遮掩、隐藏在这里,我自己不去暴露它们,
可它们暴露了我,远远胜过我所有其他的诗。
(1860;1871)
我没造出省力的机器,
也没有什么发现,
我也不能在身后留下大笔遗产来建立一座医院或图书馆,
或可供美国怀念的英勇事迹,
没有文学或知识上的成就,没有一本能摆上书架的书,
我只留下区区几支在风中振动的颂歌,
给伙伴们和相爱的人。
(1860;1881)
从门缝投去一瞥,
瞥见一伙工人和马车夫隆冬半夜围着酒馆的火炉,我坐在旮旯里没人注意,
瞥见一个爱我、我也爱他的年青人,悄悄靠近,坐在我身边,那样他能拉住我的手,
在一阵一阵的喝酒、咒骂和下流玩笑的嘈杂声里,很久很久,
我们俩幸福满足地在一起,说得很少,也许没说一句话。
(1860;1867)
歌唱手拉手;
你们,老老少少的自然的人们!
你们,在密西西比河及其大小支流上的人们!
你们,友爱的船夫和机械工!大老粗们!
你们,成双结对的人!还有在大街上涌动的人流!
我希望把自己融入你们当中,直到我看见你们习以为常地手拉手走路。
(1860;1867)
大地,我的肖像,
虽然你看上去这么冷漠、宽广、安守本分,
我还是怀疑那不是全部;
我还是怀疑你藏着什么凶猛的东西,时机一到就会爆发,
因为有个壮汉正热恋着我,我也恋着他,
我心里有种凶猛可怕的东西时机一到就会冲他爆发,
我不敢讲出来,在诗里也不行。
(1860;1867)
我在梦里梦见一座城市挡得住全世界的进攻,
我梦见那是一座崭新的 朋友们 的城市,
在那里最伟大的莫过于强大的爱,它统帅一切,
这从每时每刻城市里人们的行为中,
从他们的表情和言谈中都看得出来。
(1860;1867)
你以为我拿着笔会记下什么?
是那只漂亮庄严的战船?我今天看见它满帆开走了,
是白天的光彩?是正包裹着我的夜的光彩?
是在我周围扩展生长的城市和它炫耀的光荣?——不;
仅仅是我今天在码头人群里看见的两个朴实的人,两个好朋友在分别,
留下的那个搂着另一个的脖子,热乎劲地吻他,
离开的那个紧紧地把留下的拥进怀里。
(1860;1867)
对东部,对西部,
对那个海滨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的男人,
对北边的加拿大人,对我爱的南方人,
我完全相信,描写你们就如同描写我自己,因为男人都是有种的,
我相信这些州的主要目的是要建立一种从未有过的超等友谊,
因为我感觉它在等待,一直在等待,潜藏在所有人心里。
(1860;1867)
有时和我爱的人在一起,我心里充满愤懑,担心自己倾吐的爱没有回报,
但是现在我想,没有没有回报的爱,报偿有这样或那样的途径,
(我热烈地爱过一个人,我的爱没有得到回报,
不过我因此写就了这些歌。)
(1860;1867)
我教你许多可以领悟的东西,帮你成为我的门徒;
可是如果你的血管里流的不是像我的这种血液,
如果没人悄悄挑你作爱人,你也不悄悄挑选爱人,
你想当我的门徒有什么用?
(1860;1881)
牢牢停泊着的永恒的爱啊!我爱的女人啊!
新娘啊!妻子啊!对你的思念难以言说,不可抗拒!
那么分开吧,像是脱离了肉体或是再次出生,
轻飘飘的,最后的强壮之物,我的慰藉,
我升腾,我飘浮在你的爱的境界里,男人啊,
分享我的流浪生活吧。
(1860;1867)
在男女众人里,
我感觉一个人凭着隐秘神圣的信号选中了我,
不把任何别的人,包括父母、妻子、丈夫、兄弟、孩子,看得比我更亲近,
有的人失败了,但那个人没有——那个人认识我。
啊,爱人,完全的平等,
我是说你应当这样模糊间接地发现我,
我遇见你时,我也会凭你身上相似的东西发现你。
(1860;1881)
你啊,我常常悄悄来到你在的地方,为了能和你在一起,
当我走过你身边或就近坐下,或和你待在同一间屋子里,
你不知道那微妙的带电的火正在我身体里为你燃烧。
(1860;1867)
那个影子,我的肖像,东奔西颠谋生计,喋喋不休,讨价还价,
我常常发现自己站着看着它在那里飞来飞去,
我常常寻问、怀疑那真的就是我,
可是在我爱的人们中间,当唱着这些歌时,
啊,我从不怀疑那的确就是我。
(1859;1881)
现在生命旺盛,实实在在的看得见,
我,四十岁,活在合众国第八十三个年头,
给一个世纪或任意多的世纪后的人,
给还没出生的你留下这些诗,寻找你。
当你读到这些诗时,原先看得见的我已经看不见了,
那会儿该是你,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懂我的诗,寻找我,
想象着如果我能和你在一起,成为你的伙伴,你会多么幸福;
就当我和你在一起吧。(不要太肯定,但是现在我确实和你在一起。)
(1860;1871)
1
啊,拉住我的手,沃尔特·惠特曼!
这些正在过往的奇迹!这些景象和声音!
这些没完没了的链环,一环扣着一环!
每一个都回应着全体,每一个都和全体分享着大地。
是什么在你心里扩展,沃尔特·惠特曼?
是什么波浪和泥土在涌起?
这里是什么天气?有些什么人和城市?
那些婴儿是什么人?有的在玩,有的在睡?
那些姑娘是什么人?那些已婚的妇人是什么人?
那一群群老头儿慢悠悠走着,互相用胳膊搂着脖子,他们是什么人?
这是些什么河?这是些什么林子和果子?
那些云遮雾缭的高山叫什么?
那些住满了人的密密麻麻的宅子是什么地方?
2
在我心里纬线扩展了,经线延长了,
亚洲、非洲、欧洲在东方——美国给安排在了西方,
地球鼓起的腰身上缠绕着炎热的赤道,
贯通南北的地轴奇妙地旋转,
在我心里有最长的白天,太阳斜兜着圈子盘旋,几个月都不落下,
在我心里按时地就会有午夜的太阳在地平线刚刚升起又马上沉没,
在我心里有气候带、海洋、瀑布、森林、火山和形形色色的景观,
有马来西亚、波利尼西亚和庞大的西印度群岛。
3
你听见了什么,沃尔特·惠特曼?
我听见工人在唱歌,农夫的老婆在唱歌,
我听见清早远处有孩子和动物的声音,
我听见澳大利亚人追野马时争强斗胜的喊叫,
我听见有人在栗树荫里伴着雷别克和吉他、敲着响板跳西班牙舞 ,
我听见来自泰晤士河不息的回音,
我听见激昂的呼唤自由的法兰西歌曲,
我听见意大利船夫美妙地吟诵古老的诗歌,
我听见叙利亚浓云骤雨般的蝗虫袭击庄稼和草场,
我听见科普特人在日落时唱的叠句
忧郁地落在尼罗河的胸脯上,那庄严博大的黑色母亲 ,
我听见墨西哥赶骡子的人的吆喝和骡铃,
我听见阿拉伯的宣礼人在清真寺顶的召唤,
我听见基督教牧师在教堂祭坛前,我听见男低音和女高音的回应,
我听见哥萨克人的呼叫,还有从鄂霍次克出海的水手的声音 ,
我听见一队奴隶走过时的喘息声,这些壮汉被手铐脚镣三三两两地拴在一起,
我听见希伯来人在诵读他的经典和诗篇,
我听见希腊人的韵文神话和罗马人的悲壮传奇,
我听见关于美丽的上帝——基督的故事,他神圣的一生和血腥的死亡,
我听见印度人在教导他宠爱的学生有关爱情和战争的格言,那是三千年前的诗人们写的,顺利流传至今。
4
你看见了什么,沃尔特·惠特曼?
你在向谁致敬,那一个接一个向你致敬的是什么人?
我看见一个巨大奇异的球体滚过天空,
我看见它表面有微型的农场、村庄、废墟、墓地、监狱、工厂、宫殿、牲口棚子、野蛮人的茅屋、游牧人的帐篷,
我看见它的一面阴暗,睡觉的人在睡觉,另一面阳光普照,
我看见光和阴影在奇妙无声地转换,
我看见遥远的陆地,它对于那里的居民就像我的陆地对于我一样真实而亲近。
我看见许多江河湖海,
我看见山峰,我看见犬牙参差的安第斯山,
我清楚地看见喜马拉雅山、天山、阿尔泰山、加茨山 ,
我看见厄尔布鲁斯山、卡兹贝克山、巴札迪乌西山巨人般的峰顶 ,
我看见在施蒂里亚和卡纳克的阿尔卑斯山 ,
我看见比利牛斯山、巴尔克山、喀尔巴阡山和北部的多弗拉非尔兹山,还有海上的赫克拉火山 ,
我看见维苏威和埃特纳火山,月亮山和马达加斯加的红山,
我看见利比亚、阿拉伯和亚洲的沙漠,
我看见大得吓人的北极和南极的冰山,
我看见超级大洋和小一些的海,大西洋和太平洋,墨西哥海、巴西海和秘鲁海,
印度的海域,中国海和几内亚湾,
日本海,美丽的长崎湾被周围的高山环绕,
辽阔的波罗的海,里海,波的尼亚湾,不列颠的海岸和比斯开湾 ,
阳光明媚的地中海,岛屿一个接一个,
白海和格陵兰周围的海 。
我看见世界的水手们,
有的在风暴中,有的夜里在瞭望台警戒,
有的在无可奈何地漂泊,有的得了传染病。
我看见世界的帆船和汽船,有的聚集在港口,有的正在航行,
它们绕过暴风角,绕过佛得角,绕过瓜达富伊角、波翁角或巴佳多利角 ,
绕过栋德拉海岬,穿过巽他海峡,绕过洛帕特加角,穿过白令海峡 ,
绕过合恩角,在墨西哥湾或沿着古巴、海地航行,或在哈得孙湾、巴芬湾航行 ,
穿过多佛尔海峡,进入沃什湾、索尔威湾,绕过克利尔角、兰兹角 ,
航行在须得海、施尔德河 ,
在直布罗陀或达达尼尔海峡来来往往,
顽强地在北方冬天的浮冰之间闯过,
沿着鄂比河或勒拿河上下行驶 ,
在尼日尔河、刚果河、印度河、布拉马普特河、柬埔寨河上航行 ,
在澳大利亚的港口升火待发,就要启航,
停泊在利物浦、格拉斯哥、都柏林、马赛、里斯本、那不勒斯、汉堡、不来梅、波尔多、海牙、哥本哈根,
停泊在瓦尔帕莱索、里约热内卢、巴拿马。
5
我看见穿越大地的铁轨,
我在大不列颠、在欧洲看见它们,
我在亚洲和非洲看见它们。
我看见大地上的电报机,
我看见我的民族有关战争、死亡、损失、收获、群情激扬的消息。
我看见大地上长长的河道,
我看见亚马孙河和巴拉圭河,
我看见中国的四条大河——阿穆尔河、黄河、扬子江和珠江 ,
我看见塞纳河在那里奔流,多瑙河、卢瓦尔河、罗讷河和瓜达尔基维尔河在那里奔流 ,
我看见伏尔加河、第涅伯河、奥得河蜿蜒曲折,
我看见托斯卡纳人在阿诺河顺流而下,威尼斯人沿着波河行驶,
我看见希腊水手驶出了埃吉纳湾。
6
我看见亚述帝国的遗址,还有波斯和印度的,
我看见恒河在索卡拉高高的边缘跌落 。
我看见神的概念以人形现身的地方,
我看见那一处处旧址,它们的主人是大地上的历代僧侣们——传神喻的人、献祭的人、婆罗门、萨比教徒、喇嘛、和尚、伊斯兰法典的解释人、劝世的人,
我看见巫师们在摩纳的树林行走,我看见槲寄生和马鞭草 ,
我看见诸神死后存放遗体的庙宇,我看见古老的记号。
我看见基督在年青年老的人们中间再一次吃着他最后晚餐的面包,
我看见强壮非凡的青年赫拉克勒斯,在那里长期忠实地劳作,死去 ,
我看见在那个地方,漂亮的夜游神、腰腿粗壮的巴克斯度过了天真充实的生活,然后遭遇不幸 ,
我看见克乃夫,青春焕发,身穿蓝衣,头戴羽冠 ,
我看见受人爱戴的赫耳墨斯出乎意料地死去,他对人们说:不要为我流泪 ,
这里不是我真正的国度,我从我的故国被流放、生活在这里,现在我要回去了,
我要返回天国,人人都会去那里。
7
我看见大地上的战场,长满了花草和庄稼,
我看见古往今来远征者们的足迹。
我看见没有名字的砖石建筑,记录了无名的事件和英雄们的庄严信息——大地的记录,
我看见英雄传奇诞生的地方,
我看见来自北方的狂风撕扯松树和杉树,
我看见花岗岩巨石和峭壁,我看见翠绿的草地和湖泊,
我看见斯堪的纳维亚武士们的石冢,
我看见它们在永不平静的大海边,由石头高高地垒起,当死者的阴魂厌倦了寂静的坟墓,他们就会站起身来,冒出坟头,注视汹涌的波涛,风暴、空旷、自由和行动使他们气爽神怡。
我看见亚洲的大草原,
我看见蒙古的古坟,我看见卡尔穆克人和巴斯基尔人的帐篷 ,
我看见赶着群群公牛和母牛的游牧部落,
我看见高原和峡谷,丛林和沙漠,
我看见骆驼、野马、鸨、大尾巴羊、羚羊和藏在洞里的狼。
我看见阿比西尼亚的高地,
我看见成群的山羊在吃草,看见无花果树、罗望子树、枣树,
看见特芙麦田和金黄葱翠的地方 。
我看见巴西的牧民,
我看见玻利维亚人爬上索拉他山,
我看见瓦求人在穿越平原,我看见举世无双的骑马人胳膊上搭着套索 ,
我看见人们在草原追杀野牛,要它的皮。
8
我看见冰雪覆盖的地方,
我看见眼光锐利的萨莫依人和芬兰人 ,
我看见猎海豹的人在船里稳举标枪,
我看见西伯利亚人坐在狗拉的轻便雪橇里,
我看见捕海豚的人,我看见南太平洋和北大西洋上的捕鲸队,
我看见瑞士的悬崖、冰川、激流、山谷,我注意到了那漫长的冬天和孤独。
9
我看见地球上的城市,我随意就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我是一个真正的巴黎人,
我是一个维也纳、圣彼得堡、柏林、君士坦丁堡的居民,
我是阿德莱德、悉尼、墨尔本的居民,
我是伦敦、曼彻斯特、布里斯托尔、爱丁堡、利默里克的居民,
我是马德里、加的斯、巴塞罗那、波尔多、里昂、布鲁塞尔、波恩、法兰克福、斯图加特、都灵、佛罗伦萨的居民,
我属于莫斯科、克拉科夫、华沙,或者北边的克里斯蒂安那和斯德哥尔摩,或者西伯利亚的伊尔库茨克,或者冰岛的某条大街,
我造访了所有那些城市,然后又离去。
10
我看见从没有开发的地区冒出瘴气,
我看见各种原始的东西,弓和箭,带毒的木片,偶像和巫术。
我看见非洲和亚洲的城镇,
我看见阿尔及尔、的黎波里、德尔纳、摩加多尔、廷巴克图、蒙罗维亚,
我看见北京、广州、贝拿勒斯、德里、加尔各答和东京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我看见克鲁曼人在他的小屋子里,达荷美人和亚山蒂人在他们的小屋子里,
我看见土耳其人在阿勒颇吸着鸦片,
我在基瓦和赫拉特的集市看见漂亮如画的人们,
我看见德黑兰,我看见马斯科特和麦地那以及它们之间的沙漠,我看见商队在艰苦行进,
我看见埃及和埃及人,我看见金字塔和方尖碑,
我瞧着凿刻的历史,刻在沙石板和花岗岩上的国王的战功和朝代的兴衰,
我看见孟菲斯坑穴里保存的木乃伊,抹着香料,裹着亚麻布,在那里躺了许多世纪,
我瞧着死去的底比斯人,大大的眼珠,朝一边耷拉的脖子,双手交叉在胸前。
我看见大地上正在劳作的奴隶,
我看见监牢里的犯人,
我看见大地上残疾人的身体,
那些瞎子、聋子、哑巴、白痴、驼背、精神病人,
那些海盗、小偷、告密的人、杀人犯、奴隶贩子,
那些无助的孩子和无助的老头儿老太太。
我看见到处都有男男女女,
我看见哲学家们安详地称兄道弟,
我看见我的民族在建设自己的国度,
我看见我的民族凭着坚毅和勤奋获得的成就,
我看见等级、肤色、野蛮、文明,我走到他们中间,毫无偏见地和他们混在一起,
我向大地上所有居民致敬。
11
你,不管你是谁!
你是英格兰的女儿或儿子!
你属于强大的斯拉夫民族和帝国!俄罗斯的俄罗斯人!
你是出身卑微、肤色黝黑、灵魂圣洁的非洲人,身材高大,头形漂亮,姿态尊贵,前程远大,是和我平等的人!
你是挪威人!瑞典人!丹麦人!冰岛人!你是普鲁士人!
你是西班牙的西班牙人!你是葡萄牙人!
你是法兰西的女人和男人!
你是比利时人!你是荷兰的爱好自由的人!(我就是这个种族的后裔 ;)
你是强悍的奥地利人!你是伦巴第人!匈奴人!波希米亚人!施蒂里亚的农民!
你是多瑙河的邻居!
你是在莱茵河、易北河或威悉河上的工人!也有你这位女工!
你是撒丁岛人!你是巴伐利亚人!斯瓦比人!撒克逊人!瓦拉恰人!保加利亚人!
你是罗马人!那不勒斯人!希腊人!
你是塞维利亚竞技场上敏捷的斗牛士!
你是住在陶鲁斯或高加索的无法无天的山民!
你是波克的牧马人,看着你的母马和种马吃草!
你是体格健美的波斯人,策马疾驰,对靶射箭!
你是中国的男人和女人!你是鞑靼的鞑靼人!
你们是大地上恭顺尽责的妇女!
你是犹太人,老了还要冒险跋涉,踏上一回叙利亚的土地 !
你们其余的犹太人在世界各地恭候着你们的弥赛亚 !
你是深思熟虑的亚美尼亚人,在幼发拉底斯河的某条小溪旁默想!你出现在尼尼微的废墟中!你爬上阿拉拉特山!
你是两脚劳顿的朝圣者,迎接着远处麦加闪光的尖顶!
你们这些酋长,统治着从苏伊士到曼德海峡的家族和部落!
你是种植橄榄的人,照管着在拿撒勒、大马士革或太巴列湖的果实!
你是那广袤内陆的西藏商人,在拉萨的店铺里讨价还价!
你是日本的男人或女人!你住在马达加斯加、锡兰、苏门答腊、婆罗洲!
所有你们这些数不尽的海岛上的居民!
还有你们,在以后的世纪里听到我的人们!
还有你们,我没有特别提到,但也包括在内的所有地方的人,
我和美国祝你们健康!向你们全体发出良好的祝愿。
我们每个人都必然存在,
我们每个人都是无限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在大地上生存的权利,
我们每个人都被赋予了大地的永恒意义,
我们每个在这里的人都和任何一个在这里的人同样神圣。
12
你们是霍屯督人,用上腭倒吸气说话!你们是卷毛的游牧部落!
你们是流血流汗、被人拥有的人们!
你们是不可思议、叫人难忘的人形兽面的家伙!
你们是可怜的库布人,即使还有语言和灵性,可是连最卑贱的人都瞧不起你们!
你们是堪察加、格陵兰、赖普的侏儒!
你们是澳大利亚黑人,光着身子,又红又黑,长着突嘴唇,趴在地上找吃的!
你们是皮包骨头、笨拙无知的贝都因人!
你们是卡菲尔人、柏柏尔人、苏丹人!
你们是马德拉斯、南京、喀布尔、开罗的蝗灾似的人群!
你是在亚马孙河流域愚昧的流浪人!你是巴塔哥尼亚人!你是斐济人!
我并不十分偏爱别人而忽略你们,
虽然你们远远地站在后面,我也不说你们一句坏话,
(你们到时候会来到我的身边。)
13
我的心怀着怜悯和决断绕过整个地球,
我寻找和我平等、和我相爱的人,我发现在所有的陆地上他们都在等我,
我想有某种神圣的感应使我和他们平等。
云雾啊!我想我曾随你一起上升,飘到远方的大陆,由于什么缘故落在那里,
风啊,我想我曾随你一起吹拂,
海水啊,我曾随你一起拍击过每一处海滩。
地球上每一条河流和海峡穿行过的地方,我都穿行过,
我曾站在半岛上、站在高耸的岩石上呼喊:
向世界致敬!
凡被光和热渗透的城市,我也渗透进去了,
凡鸟飞过的万千岛屿,我也飞过了。
我高高举起我的手,以美国的名义,
向你们所有人发出信号,
这信号将在我死后永世长存,
留在一切人们生息居住的地方。
(1856;1881)
1
我轻松愉快走上大路,
我健康自由,世界在我面前,
长长褐色的大路在我面前,指向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从此我不再希求好运气,我自己就是好运气,
从此我不再抱怨,不再迟疑,什么也不需要,
消除了闷在屋里的晦气,放下了书本,摆脱了苛刻的责难,
我强壮满足,迈步走上大路。
大地,有它就足够了,
我不要星星离我更近,
我知道它们正好各居其所,
我知道它们满足了属于它们的人。
(我仍然肩负着我多年喜爱的责任,
我带着他们,男男女女,我无论去哪里都带着他们,
我发誓我不可能甩掉他们,
他们充实了我,我也要满足他们。)
2
我走上你这大路,环顾四周,我相信这不是你的全部,
我相信许多未曾看到的也存在于此。
这里是关于包容的深奥课堂,没有偏爱,没有拒绝,
卷发的黑人、罪犯、病人、文盲,没有被拒绝,
生孩子,在医生后面紧赶,乞丐流浪,醉汉晃晃悠悠,机械工聚会哄笑,
逃走的青年,富翁的马车,纨绔子弟,私奔的男女,
早市上的人,灵车,家具搬到镇上又搬回来,
他们走过,我也走过,一切都走过,不能被禁止,
一切都被接受,无不使我感到亲切。
3
空气,你给了我谈吐的气息!
万物,你召唤我迷茫的思想并赋予它们形象!
光,你包裹了我和一切,美妙宁静地沐浴我们!
大路旁的小路,你们被践踏得坑坑洼洼!
我相信你们潜藏了没有被看见的事物,你们于我如此亲切。
你们这些城市里悬挂旗子的人行道!这些路边结实的石头!
你们这些渡口!这些码头上的舢板和桅杆!这些木材堆积的河岸!遥远的船!
你们这些一排排的房子!这些镶嵌着窗户的门面!这些房顶!
你们这些走廊和入口!山墙和护铁!
你们这些透明的窗户,会让人瞧见里面很多东西!
你们这些大门、上升的台阶和拱门!
你们这些无尽道路上的灰色石头!这些踏平了的十字路口!
我相信你们从接人待物中获取了什么,现在要把同样的秘密传授给我,
在你平静的路面上生者和死者曾熙来攘往,他们的灵魂于我清晰又亲切。
4
大地向左右扩展,
生机盎然的图景,每个部分都光彩夺目,
悦耳的声音在需要的地方响起,在不需要的地方沉寂,
大路上公众的愉快声音,欢乐鲜活的情感。
啊,我行走的大路,你是不是对我说别离开我?
你是不是说别冒险——你离开我就会迷路?
你是不是说我是现成的,我被许多双脚踏成形,从不被人拒绝,跟随我吧?
大路啊,我的回答是我并不怕离开你,可是我爱你,
你表达我的意思胜过了我自己,
对于我,你比我的诗篇更有意义。
我想英雄业绩都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自由的诗篇也是如此,
我想我可以在此停住脚步,干出奇迹,
我想在大路上不管遇见什么,我都会喜欢,遇见我的人也都会喜欢我,
我想我看见的人必定幸福。
5
从此刻起我规定自己摆脱羁绊和虚构的限制,
来往随心所欲,做自己完全绝对的主人,
倾听别人,仔细琢磨他们的话,
停顿,探索,接受,沉思,
我性情温和但意志不可抗拒,要摆脱那会束缚我的束缚。
我把广大的世界揽入胸怀,
东部和西部属于我,北方和南方属于我。
我比我过去想的更伟大更卓越,
我不曾知道自己具有这样多的美德。
我看一切都很漂亮,
我能对男男女女反复说,你们这样善待了我,我要同样回报你们,
大路上我要使自己和你们恢复体力,
大路上我要插入到男男女女之中,
我要在他们中注入新的快乐和豪爽,
不管谁拒绝了我,我都不会烦恼,
不管谁接受了我,他或她会得到祝福并祝福我。
6
现在假如有一千个完美的男人就要出现,那不会使我惊讶,
现在假如有一千个身材漂亮的女人出现了,那不会使我诧异。
现在我洞悉了造就完人的秘密,
那就是在阳光里成长,和大地同餐共宿。
这里有个人施展伟业的广阔天地,
(这样的伟业攫取了所有人的心,
它迸发的力量和意志压倒了法律,并嘲笑一切反对它的权威和争议。)
这里是对智慧的考验,
智慧的最终考验不在学校,
智慧不能从智者传给无智的人,
智慧属于灵魂,不容许证明,它是它自己的证明,
它适用于所有阶段、事物和品质而得圆满,
它是对事物的现实性和不朽性的肯定,是事物的精髓,
事物的表象中存在某种东西,将智慧从灵魂中唤出。
我现在重新检验哲学和宗教,
在课堂里它们可以得到很好的证明,可是在广阔的天地和奔腾的海洋,它们根本得不到证明。
认识在这里产生,
在这里人被检验——在这里人有了自知之明,
过去、未来、尊严、爱情——假如它们于你是虚无的,你于它们也是虚无的。
只有事物的精髓才有价值;
为你和我撕去外壳的人在哪里?
为你和我揭穿阴谋和蒙蔽的人在哪里?
这就是那紧密的相连,它不是预先安排的,是应时发生的;
你懂得当你路过时受到陌生人喜爱是怎么回事吗?
你懂得那些转动着的眼珠子说些什么吗?
7
这里是灵魂的流露,
流露的灵魂出自树荫隐蔽的大门,它永远在发问,
这些渴望为了什么?这些黑暗中的思想为了什么?
为什么当男人和女人走近我时,阳光就会使我血液沸腾?
为什么当他们离开我时,我快乐的心旌就会偃息?
为什么那些我从未走过的大树,却将宏大美好的思想的果实降落于我?
(我想无论冬夏它们挂在那些树上,当我走过时它们就会掉下;)
我和陌生人突然间心领神会的是什么?
当我和马车夫并坐齐驱时彼此心领神会的是什么?
当我在岸边行走、停留时,和拉网的渔夫彼此心领神会的是什么?
是什么让我随意接受一个女人和男人的祝福?是什么让他们随意接受我的祝福?
8
灵魂的流露是幸福,幸福就在这里,
我想它弥漫于空中,时刻等候着,
现在它流向我们,我们恰好接受。
它是不安分的、依恋的,
这不安分的、依恋的气质,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新鲜和亲切,
(它不亚于清晨的香草根,频频散发出新鲜和亲切。)
年青人和老年人沁出的爱的汗水是不安分的、依恋的,
从它升华的魅力足以嘲笑美貌和学识,
起伏着、震颤着、渴望着接触的痛楚。
9
走呀!不管你是谁跟我同行吧!
跟我同行你将发现什么永不会疲倦。
大地永远不会疲倦,
起初大地是粗犷、沉默、深不可测的,起初大自然是粗犷、深不可测的,
别丧气,继续走,那里隐藏着圣洁的东西,
我向你发誓,那里的圣洁之物美得超越了语言所能描述的。
走呀!我们决不在此止步,
无论这些商店多么可心,这间住处多么便利,我们不能在此停留,
无论这个港口多么安全,这里水域多么平静,我们决不在此抛锚,
无论周围的人们多么殷勤好客,我们只能作短暂的享受。
10
走呀!前面还有更大的诱惑,
我们将扬帆在那没有航道的蛮荒大海,
我们将去那风狂浪猛的疆域,美国式的快船要满帆加速。
走呀!带着力量、自由、大地、风雨雷电,
带着健康、反抗、快乐、自尊、好奇;
走呀!抛开一切陈规俗套!
抛开你们的陈规俗套,啊,你们这些瞎了眼、丧失灵魂的牧师。
腐臭的尸体阻塞了道路——应该马上埋葬。
走呀!可是要当心!
跟我同行最需要热血、肌肉、坚韧,
没有勇气和健康的男女,不必来经受考验,
耗尽了生命精华的人,不要来这里,
来者必须身体矫健、意志坚强,
病秧子、酒鬼、染上花柳病的都不准来这里。
(我和我的同伴不会引经据典、巧言善辩,
我们以我们的存在来使人信服。)
11
听着!我将和你以诚相待,
我不会给你古老华丽的奖品,只有粗糙新鲜的东西,
这就是你必会遭遇的日子:
你将不会积累所谓财富,
你将以慷慨之手分散你挣到或成就的一切,
你抵达你要去的城市,还没满意安顿,就有不可抗拒的呼声召唤你离去,
你将被那些落在你后面的人讥笑嘲讽,
你接受了爱的召唤,却只能回报以离别的热吻,
你将不容许那些向你伸出手的人搂抱住你。
12
走呀!跟着了不起的 伙伴 ,做他们的一员!
他们也走在大路上——他们是矫健伟岸的男人——她们是最伟大的女人,
他们是宁静之海和狂暴之海的欣赏者,
他们驾过千条船、行过万里路,
他们是许多遥远国度的常客、遥远住处的常客,
他们是众多男女的信托者,是城市的观察者、孤独的劳动者,
他们停下脚,对着花草树木和岸边的贝壳沉思,
他们在婚礼上跳舞,亲吻新娘,热心帮助、抚育孩子们,
他们是叛乱的士兵、守墓人、抬棺人,
他们是旅行者,走过四季,走过岁月,走过年复一年的奇妙岁月,
同行的旅行者,处在各自不同的时代,
有从懵懵懂懂的婴儿时代向前举步的人,
有快活的年青人,有完全成熟的须眉男子,
有丰硕、满足、不可超越的成熟女子,
有进入庄严的老年时代的男人和女人,
老年时代,平和、豁达,具有和宇宙相同的豪迈和宽广,
老年时代,自在地流淌,具有玩味的临近死亡的自由。
13
走呀!走上那无始无终的旅途,
去饱经历练,白天跋涉,晚上休息,
把所有旅途上的经历、把日日夜夜的经历融汇在一起,
在更加崇高的旅行的开端,再次把它们融汇,
不要心怀旁顾,只盯准你能达到、能经过的东西,
不要遐想时间,只盯准你能达到、能经历的时光,无论多么久远,
不要上下张望,只盯准那为你伸展、为你等候的大路,无论多么漫长,它为你伸展、为你等候,
不要留意别人,不管他们信仰上帝或别的什么,只盯准你也要去的彼岸,
不要奢望财富,只看好你所有的,享受那无需劳累和破费的一切,享受整个宴席而非小菜一碟,
要享用农场里最好的东西,富翁优雅的别墅,老夫老妻的纯洁祝福,果园的水果和花园的鲜花,
要享用你途经的人烟稠密的城市,
以后无论你去到哪里,要记得那些建筑和街道,
你遇到了人们,要从他们头脑里获取智慧,从他们心里采集爱情,
带上你爱的人一起走上大路,尽管你将把他们落在后面,
要知道宇宙本身就是一条大路,是许多大路,是走上旅途的灵魂之路。
为了让灵魂前进,要甩开一切,
一切宗教,一切具体的事物,艺术,政府——所有过去和现在存在于这个星球或别的星球上的事物,在沿着宇宙的宏伟大路前进的灵魂面前,都退避到了阴暗的角落。
男人和女人的灵魂沿着宇宙的宏伟大路前进,对于它,所有别的进步只是必要的标志和支持。
永远生气勃勃,永远向前,
气派的、严肃的、悲伤的、孤僻的、困惑的、疯狂的、吵闹的、怯弱的、愤世嫉俗的,
绝望的、骄傲的、多情的、有病的、受人欢迎的、遭人拒绝的,
他们在走!他们在走!我知道他们在走,但不知他们走向何处,
但我知道他们走向最佳——走向伟大。
无论你是谁,出来吧!无论你是男是女,出来吧!
你决不能待在屋子里睡大觉,虚度光阴,尽管那屋子是你盖的或为你盖的。
从黑暗的禁锢中出来吧!从屏幕后出来吧!
抗议没有用,我知道一切,让它们曝光。
看得出你跟别人一样糟糕,
从人们的笑声、舞步、吃吃喝喝,
从衣着打扮,从洗净修饰的脸上,
看得出一种秘而不宣的厌倦和失望。
没有信得过的丈夫、妻子、朋友来听心里话,
另一个自我,每个人的副本,躲躲闪闪隐隐藏藏,
无形无息走过城市的街道,在客厅里彬彬有礼,
在火车车厢里,在汽船里,在公共集会,
在男男女女的家里,在餐桌上,在卧室里,在一切地方,
穿着体面,笑容可掬,形象端正,死亡藏在胸腔里,地狱藏在脑瓜里,
藏在呢绒和手套下面,藏在缎带和人造花下面,
办事循规蹈矩,开口言不及义,
说话东拉西扯,从不触及灵魂。
14
走呀!走过奋斗和战争!
既定的目标不能撤回。
过去的奋斗成功了吗?
是谁成功了?你自己?你的国家?大自然?
现在仔细听我讲——事物的本质要求,不管什么样的成功,都必将产生某种东西,呼唤更伟大的斗争。
我的号召是战斗的号召,我为积极的反抗鼓劲,
和我同行的人必须全副武装,
和我同行的人要忍受饥寒交迫,遭遇顽敌和背叛。
15
走呀!大路在我们面前!
路是安全的——我试过了——我的脚实实在在地试过了——不要拖延!
把空白的纸留在桌子上,把没打开的书留在书架上!
把工具留在车间里!把钱留给鬼去挣!
让那些说教中止吧!别理会学校里老先生的叫嚷!
让牧师在讲坛布道!让律师在法庭辩论,让法官去解释法律。
伙伴啊,我把我的手给你!
我把比金钱更珍贵的我的爱给你,
我先于说教和法律把我自己给你;
你会把你自己给我吗?你会来和我同行吗?
我们会彼此忠诚至生命的尽头吗?
(1856;1881)
1
脚下的潮水啊!我面对面看着你!
西边的云——太阳还有半个钟头就落了——我也面对面看着你。
衣着平常的男男女女,我感觉你们实在新奇!
成百上千人搭渡船过河回家,给我的感觉比你们想象的还要新奇,
而你们,将在今后岁月里从口岸渡到口岸的人,对于我比你们想象的更加新奇,更多地进入我的沉思。
2
每天从时时刻刻、大小事物中我得到无形的食粮——
简单、紧凑、完美结合的蓝图,我完蛋了,人人都化为尘土了,也还是蓝图的一部分,
和过去相似,也和未来相似,
逛街,过河,我看到和听到的最细微的事物,闪闪发光如串串珠子,
河流这样湍急,同我一起游向远方,
那些将要跟随我的人,他们和我之间的纽带,
他们的真实性,他们的生活、爱情、所见、所闻。
他们将走进渡口的大门,从口岸渡到口岸,
他们将看到潮水汹涌,
他们将看到曼哈顿北边和西边的航船,看到南边和东边的布鲁克林高地,
他们将看到大大小小的岛屿,
今后五十年,太阳还有半个钟头就要落下的时候,将有人看到他们过河,
今后一百年,或者几百年后,又将有别人看到他们,
欣赏这夕阳西下、潮涨潮落。
3
时间和地点不起作用——距离不起作用,
我和你们在一起,你们这一代或今后许多世代的男人和女人,
你们看着这河流和天空时的感觉,我曾这样感觉过,
正如你们每个人都是芸芸众生的一个,我曾是其中的一个,
正如你们为欢腾的河流和闪光的潮水而心情振奋,我曾经振奋过,
正如你们靠着栏杆站立,与湍急的河流一道匆匆前行,我曾在那里站立过、前行过,
正如你们眺望无数大船的桅杆和汽船的粗烟筒,我也曾眺望过。
我曾许多许多次横渡旧时的这条河,
看着十二月的海鸥,看它们在高空凝翅飘浮,晃悠着身体,
看它们的身体怎样一部分被辉耀的金光照亮,一部分留在浓重的阴影里,
看它们兜着圈子慢慢盘旋,渐渐朝南方飞去,
看夏季的天空在水中的映像,
一道道忽闪的光炫花了我的眼睛,
看在太阳照亮的水面上,美丽的光芒环绕我的头影向外扩散,
看山丘上的薄雾向南向西南飘去,
看那羊毛状的雾汽染成了紫色,
看渡口下游的海湾上驶来的船,
看着它们靠近,看着我近旁的人们上船,
看那些大船小船的白帆,看那些抛锚的船,
水手们两脚横跨桅杆,装帆搭索,
那圆滚滚的桅杆,晃动的船身,像蛇一样细长的三角旗,
大大小小的汽船在行驶,领航员站在驾驶舱里,
船驶过后留下的白色浪花,驾驶盘急速颤抖着旋转,
所有国家的旗子,在日落时降下,
暮色中扇形的波浪,嬉戏闪光的浪头 ,
码头边花岗岩仓库的灰墙伸向远处,越来越黯淡,
河上影影幢幢、密密匝匝的是大汽船、汽艇、干草船,还有迟到的驳船,
邻近的河岸上火苗从铸造场的烟筒蹿得老高,在夜里格外抢眼,
把摇晃的黑影和狂野的红黄色火光投在屋顶和大街上。
4
这些还有其他一切,它们过去对于我就像今天对于你们一样,
我真心喜爱过那些城市,喜爱过那庄严迅急的河,
我见过的男人和女人都跟我亲近,
其他人也一样——他们此时回顾看我,因为我瞻望过他们,
(虽然今日今夜我停留此地,但那个时辰会到来。)
5
那么,我们之间存在着什么?
我们之间的几十年、几百年算得了什么?
不管它是什么,它不起作用——距离不起作用,地点不起作用,
多山的布鲁克林是我的,我也在那里住过,
我也在曼哈顿岛的大街上逛过,在它周围的水里泡过,
我也曾感觉一些新奇的问题冷不丁地搅乱我的心,
有时白天扎在人堆里它们会忽上心头,
深夜走回家时或者躺在床上它们会忽上心头,
我也是由那液体中永远的漂浮物所萌发 ,
我也是由于我的肉体而成为了我,
我知道过去的我成之于我的肉体,我知道将来的我也将成之于我的肉体。
6
黑暗的阴影不单落在你身上,
那黑暗也把阴影落在我身上,
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在我看起来苍白而且可疑,
我自以为伟大的思想,实际上不是很贫乏吗?
不单是你才知道什么是邪恶,
我这个人也知道什么是邪恶,
我也编织过那个古老的矛盾之结,
我曾经贫嘴、惭愧、怨恨、撒谎、窃取、妒忌,
我曾经奸诈、愤怒、好色,心怀不敢告人的情欲,
我曾经任性、虚荣、贪婪、浅薄、狡猾、懦弱、恶毒,
狼、蛇、猪的品行,我都不缺少,
骗子的嘴脸、挑逗的话、淫荡的欲望,我都不缺少,
推诿、仇恨、耍赖、卑鄙、偷懒,我都不缺少,
我也是一个老百姓,和别人一样打发日子碰运气,
当年青人看见我走来或走过,他们扯着嗓门叫我的昵名,
我站着时感觉他们的胳膊搭在我脖子上,我坐着时他们的身子不经意地靠着我,
在大街、渡船、公共集会上,我见过好多我喜欢的人,可我从不跟他们搭话,
和别人一样打发日子,说同样的老笑话,同样的烦恼,睡觉,
我扮演过的角色还让人回想起某个男、女演员,
同样的老角色,我们仍在扮演,和我们喜欢的一样伟大,
或者和我们喜欢的一样渺小,或者既伟大又渺小。
7
我更加接近你们了,
现在你们对我有的想法,正和我对你们有过的想法一样多——我预先把它们存进了我的仓库,
在你们出生之前我就长久严肃地思考过你们。
谁会知道我心里要想什么呢?
谁知道我正对此津津有味呢?
谁知道尽管距离很长,尽管你们不能看见我,现在我正仔细瞧着你们呢?
8
啊,对于我还有什么庄严、叫人赞叹的事物比得上桅樯围绕的曼哈顿呢?
比得上这河流、落日和潮水扇形的波浪?
比得上晃动身体的海鸥、暮色里的干草船和迟到的驳船?
还有什么神灵能胜过这些人?当我走近时他们握住我的手,用我喜欢的大嗓门急切地叫着我的昵名,
当女人或男人瞥着我的脸,还有什么比维系着我和他们的情感更敏锐的呢?
现在这情感把我融入你们,把我的意思倾注给你们。
那么我们彼此理解了,不是吗?
我秘而不宣的承诺,你们接受了不是吗?
那些可学而不可教、说教不管用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不是吗?
9
奔腾吧,大河!和涨潮一起汹涌,和落潮一起退下!
嬉戏吧,高潮迭起的扇形的波浪!
日落时灿烂的云霞!用你的光华沐浴我,沐浴我身后世世代代的男男女女!
从口岸渡到口岸,数不清的乘客的洪流!
站起来,曼哈顿的高大桅杆!站起来,布鲁克林的美丽山峦!
开动吧,困惑好奇的大脑!提出问题和答案!
液体中永远的漂浮物,停留在这里和每一个角落!
注视吧,那些在房间、街道或公共集会上充满爱和渴望的眼睛,
呼叫吧,年青的声音!用大嗓门悦耳地呼叫我的昵名!
生活吧,古老的生命!扮演那男女演员扮演过的角色!
扮演古老的角色,你可以使他伟大或者渺小!
想想吧,读者,我是不是在冥冥之中瞧着你;
河上的栏杆呀,坚定地支撑那些懒散地靠着你的人,他们在与湍急的河流一道匆匆前行;
继续飞吧,海鸟们!侧着身子飞,在高空兜着大圈子飞;
河水呀,接受这夏季的天空,忠实地拥抱它,让俯视的眼睛从水面看到天空!
太阳照亮的水面上,美丽的光芒,环绕我的头影或任何人的头影,向外扩散吧!
继续航行吧,从下游海湾来的船!来来往往、大大小小的白色帆船和驳船!
飘扬吧,所有国家的旗子!在日落时按时降下!
铸造场的烟筒呀,让你的火苗高高蹿起吧!在日暮时把黑色的影子、把红黄色火光投在屋顶上!
现在或今后的相貌,是你身份的标志,
你这必需的皮囊,继续包裹着灵魂,
我的肉体于我,你的肉体于你,溢出最神圣的芳香,
繁荣吧,城市——宽广浩荡的河流,携带你们的货物,携带你们的姿色,
扩张吧,没有什么比你们更加崇高,
各守其位吧,没有什么比你们更加恒久。
你们期待过,你们总是期待,你们这些沉默美丽的使者,
我们终于怀着自由的感觉接受了你们,并且从此不会满足,
你们将不再能阻拦我们,或拒绝我们接近,
我们善待你们,不把你们抛在一旁——我们永远把你们放在心上,
我们不揣测你们——我们爱你们——你们也至善至美,
你们为着永恒贡献出你们的一份力量,
伟大或者渺小,你们为着灵魂贡献出你们的一份力量。
(1856;1881)
1
现在请听我早晨的歌,我述说 回答者 的信号,
我向城市和乡村歌唱,它们伸展在我面前,沐浴阳光。
一个青年向我走来,带着他兄弟的信息,
这个青年怎么知道他的兄弟是否会以及何时会
吩咐他把信号递给我?
我面对面站在青年跟前,左手握住他的右手,右手握住他的左手,
我为了他的兄弟、为了人们回答,我为了他——那个回答众人的人——回答,我发出这些信号。
众人等候他,众人服从他,他的话是最终的决定,
他们接受他,像沐浴阳光一样沐浴着他的精神,从中感悟他们自己,
他们为他施洗,他为他们施洗。
漂亮的女人,最傲慢的民族,法律,风景,人,动物,
气象万千的深厚大地,不平静的海洋,(我这样述说我的晨歌,)
一切享受,财产,金钱,还有金钱可买的一切,
在最好的农场,别人辛勤耕种,而他注定收获,
在最高贵奢华的城市,别人平整道路、建筑房屋,而他安居在那里,
一切不是为了别人而只是为了他,远近的一切、海上的船是为了他,
陆地上永恒的表演和行进,如果是为了某人的话,那准是他。
他让事物保持原汁原味,
他以可塑性和爱从他自身创造出今天,
他把自己的时间、记忆、父母、兄弟姐妹、社交、职业、政治都投入其中,以后别人休想羞辱它们、支配它们。
他是 回答者 ,
能回答的问题他回答了,不能回答的,他示意了不能回答的理由。
一个人就是一个召唤和挑战,
(逃避没有用——你听见嘲笑了吗?你听见讽刺的回声了吗?)
书籍、友谊、哲学家、牧师、行动、娱乐、自豪,竞相给人满足,
他指出了那种满足,也指出了那些竞相给人满足的东西。
不论性别,不论季节或地点,他都能神清气爽、温和安全地日夜前往,
他有开启心扉的钥匙,人们会开门迎接他。
他到处受欢迎,如云的美人也不比他更受欢迎,更声名远播,
那个白天受他喜爱、夜晚和他同睡的人是有福的。
每一个存在自有它的特色,每一件事物自有特色和语言,
他把所有语言化为自己的,并把它给予人们,人人进行转化,人人也转化他自己,
一部分不抵触另一部分,他是结合者,他看着他们怎样结合。
在招待会上他对总统说话照样平淡无奇:你好吗,朋友?
在甘蔗地他对锄地的黑奴说:你好,我的兄弟,
这两人都理解他,知道他说得对。
在国会大厦他走路泰然自若,
他在议员们中间走着,一位议员对另一位说:这位新来的和我们不相上下。
于是机械工把他当成机械工,
士兵把他当成士兵,水手以为他曾漂洋过海,
作家把他当成作家,艺术家把他当成艺术家,
干粗活的以为他能跟他们一起卖力气,会喜欢他们,
不管是什么工作,他都能拿得起来或者干过,
不管在哪个国家,他都能找到兄弟姐妹。
英国人相信他出自英国血统,
犹太人看他像犹太人,俄国人当他是俄国人,他平易亲近,跟谁都没隔阂。
在旅行者的咖啡馆里,无论他看着谁,谁就想跟他交朋友,
这当然有意大利人、法国人、德国人、西班牙人,还有古巴岛上的人,
在大湖、在密西西比河、圣劳伦斯河、萨克拉门托河、哈得孙河或巴门诺克海湾上的轮机工、水手都想跟他交朋友。
血统高贵的绅士承认他血统高贵,
没教养的人、妓女、发脾气的人、乞丐,都用他的眼光看他们自己,他奇妙地改变了他们,
他们不再恶劣,他们长进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2
时间的启示和记录,
彻底的明智彰显出哲学家中的大师,
时间,永不中断,渐次表明了它自己,
永远彰显诗人的是那成群兴高采烈的歌手,还有他们的歌词,
歌手们的歌词表现一时一刻的光明与黑暗,而诗人的诗句体现普遍的光明与黑暗,
诗人确定正义、现实、不朽,
他的目光和力量环绕万物与人类,
他是迄今万物与人类的荣耀和精华。
只有诗人才产生生命,歌手们不行,
歌手们受欢迎,被理解,出尽风头,但是只有那诗人、那 回答者 诞生的日子和地点才弥足珍贵,
(日子的名目繁多,可不是每个世纪、每五个世纪都有这样一天。)
世世代代的歌手们也许有显赫的名称,但是他们每个人的名称只是歌手中的一个,
诸如眼睛歌手、耳朵歌手、脑袋歌手、甜蜜歌手、夜歌手、客厅歌手、爱情歌手、神秘歌手等等。
至今所有时代等候真正的诗句,
真正的诗句不只是取悦于人,
真正的诗人不是美的追随者,而是美的庄严大师,
儿子们的伟大来自父母们的伟大,
真正的诗句是科学的羽冠和最后的欢呼。
非凡的本能,宽阔的视野,理智的法则,健康野性的体魄,孤守隐居,
心境愉快,晒得黝黑,甜蜜的气息,这就是些诗句。
水手和旅行者拥护那诗人、那 回答者 ,
建筑师、几何学家、化学家、解剖学家、颅相学家、艺术家统统拥护那诗人、那 回答者 。
真正的诗句给予你的不仅是诗,
它们让你形成自己的诗、宗教、政治、战争、和平、行为、历史、评论、日常生活和其他一切,
它们平衡了等级、肤色、种族、信条和性别,
它们不寻求美,它们被美寻求,
美永远涉及它们或紧随它们,渴望,向往,害相思病。
它们为死亡做准备,但它们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它们不把任何人带到他或她的终点,或使之满足和充实,
它们把所带的人带入太空,去看群星诞生,去学一分大义,
去信心百倍开始新生,去闯过无休止的竞赛,永远不再平静。
(1855;1881)
永远是我们熟悉的叶子!
永远是佛罗里达的绿色半岛——永远是路易斯安那宝贵的三角洲——永远是亚拉巴马和得克萨斯的棉田,
永远是加利福尼亚的金色山丘山谷,新墨西哥的银色群山——永远是清风吹拂的古巴 ,
永远是广阔的不可分开的国土,河流注入南边、东边和西边的海洋,
合众国第八十三个年头的领土,三百五十万平方英里,
一万八千英里的海岸,三万英里的河流航道,
七百万个独立的家庭和同样数目的住宅——永远有这些,还会更多,滋生出数不清的分支,
永远是自由的国土和多样性——永远是 民主 的大陆;
永远是草原,牧场,森林,庞大的城市,迁徙的人们,加拿大,冰天雪地 ;
永远是紧凑的陆地,腰上系着巨大的卵圆形湖泊串成的带子;
永远是西部,那里住着强悍的土著人,那里人口密度在增长,居民们,友善的,危险的,说话带刺的,蔑视侵略者;
南方、北方、东部的各种景象——随时在杂乱发生的各种事件,
各种人物、行动、发展,少数受到关注,多数被人忽视,
我走在曼哈顿的大街上,收集着这些事情,
夜里在内河上,松木火光闪闪,汽船正添柴火,
白天阳光照着萨斯奎哈纳河、波托马克和拉帕哈诺克河、罗阿诺克和特拉华河流域,
在它们以北的荒野,食肉的猛兽出没在阿迪隆达克山地,或在萨吉诺湖边饮水,
在孤寂的水湾一只掉队的麻鸭凫在水面无声摇摆,
在农夫的牲口棚里,牛立着休息,秋收结束了,它们太累了,
远在北极的冰上,母海象昏沉沉趴着,她的幼崽们在旁玩耍,
鹰在人类未曾航行到的地方飞翔,在最远的北极的海上,在冰山那边,波浪泛起,亮晶晶,空旷旷,
白浪涛汹涌向前,船在暴风雨里飘摇,
坚实的陆地上当午夜钟声齐鸣,城市算是忙完了,
原始森林里吼声四起,狼嚎,豹啼,麋鹿沙哑地咆哮,
冬天在穆斯黑德湖的蓝色坚冰下,夏天在清澈见底的水里,大鲑鱼在游,
在低纬度的卡罗来纳,在更暖的风里,巨大的黑秃鹰在树梢那边慢慢地高高地浮着,
其下,红雪松上吊着寄生草,松树、柏树从一马平川的白沙地里长出来,
简陋的小船沿浩大的皮迪河顺流而下,岸上攀缘植物长着五颜六色的花和果子,包裹了参天大树,
槲树上布满了藤蔓,长长地弯弯曲曲地垂得很低,在风里静静飘舞,
天刚黑,在佐治亚的马车夫帐篷里,有白人和黑人围着炊火做饭、吃饭,
有三四十架大车,骡子、牛、马在槽里吃料,
影子和光映上了老梧桐树,油松木上火苗、黑烟冉冉升起;
南方的渔夫在捕鱼,在北卡罗来纳海岸的海峡和海湾,捕鲱鱼,捕青鱼,巨大的拖网,岸上用马拉的绞盘,清洗、加工和包装的作坊;
在松林深处,松节油从树上的切口滴下,有松节油作坊,
有身强力壮的黑人在干活,地上到处盖满了松针;
在田纳西和肯塔基,奴隶们忙着加煤,在炉火旁铸造,或者剥玉米皮,
在弗吉尼亚,种植园主的儿子久出回来,上年纪的混血保姆高兴地迎他、吻他,
傍晚河上的船夫们把他们的船安全地停泊在河岸高高的遮蔽下,
年青人里有的随着班卓琴或小提琴跳舞,别的坐在船帮上抽烟、聊天;
后半晌,模仿鸟,美国的学舌鹦鹉,在迪斯墨大沼泽啼唱 ,
那里有青青的湖水,树脂的气味,大片的苔藓,柏树和桧树;
往北,曼纳哈塔的年青人在傍晚郊游回来,惹人注目,枪口上吊着女人送的花束;
孩子们游戏,一个小男孩在他父亲腿上睡着了,(他的嘴唇在动!他在梦中微笑!)
侦察员骑马走在密西西比河西边,他登上一座山丘瞭望四周;
加利福尼亚的生活,矿工们蓄着胡子,穿着粗布衣,忠实的加利福尼亚式的友谊,亲切的气氛,人在路上遇见的坟墓孤孤单单立在路边;
向南,得克萨斯的棉花地,黑人住的小屋子,在大车前头吆喝骡牛的车夫,棉花包堆在河岸和码头上;
美国的灵魂包绕一切,向高处和广处飙升,她有两个平等的半球,一个是 爱 ,一个是 扩展 或 自豪 ;
和土著易洛魁族人暗中举行和平谈判,印第安人的烟袋,象征善意、公断和认可的烟管,
酋长把烟先吹向太阳,然后吹向土地,
演头皮舞戏,演出的人画了脸谱,用喉音高呼 ,
打仗的队伍出发了,秘密的长途行军,
单行的列队,挥舞的斧子,奇袭,杀戮敌人;
所有这些行为、景象、方式、人、合众国的态度、记忆、制度,
合众国上下紧密团结,她的每一平方英里毫无例外;
我高兴,漫步在小路、田野,巴门诺克的田野,
细瞧两只小黄蝶盘旋飞舞,互相兜圈子,在空中越飞越高,
飞镖似的燕子,吃虫子,这些秋天南去的旅行者,春天早早返回北方,
天黑时赶牛的乡下小子大声吆喝,不让它们停下来吃路边草,
在波士顿、费城、巴尔的摩、查尔斯顿、新奥尔良、旧金山,
城市的码头上,水手起锚,船开航了;
傍晚——我在我屋里——西沉的太阳,
西沉的夏天的太阳照进我敞开的窗口,映出成群的蝇子悬在屋子中央,保持着平衡,它们互相逆行疾飞,忽上忽下,在太阳照着的对面墙上快速投下斑斑阴影;
那位强壮的美国主妇对着拥挤的听众发表公开讲话,
男人,女人,移民,团体,兴盛发达,各州的个性,各为自己——会挣钱的人,
工厂,机器,机械的力量,绞盘,杠杆,滑轮,所有实在的东西,
实在的空间、增长、自由、未来,
在空间,有群岛,散开的岛屿,星星——在牢固的大陆,有土地,我的土地,
啊,土地!于我如此亲切——不管你是谁,(不管那是什么,)我都随手放进这些歌里,成为歌的一部分,不管那是什么,
朝着南方,我尖叫,慢慢拍着翅膀,和上万海鸥沿着佛罗里达海岸去过冬,
要不我就在阿肯色河、格兰德河、努埃西斯河、布拉索斯河、汤比格比河、红河、萨斯喀彻温河或者奥萨奇河的两岸之间,随着春天的水笑啊,跳啊,跑啊,
向北,在沙滩上,在巴门诺克的某个浅湾,我和群群雪白的苍鹭一起涉水,寻找虫子和水草,
寻开心的极乐鸟用尖嘴戳了乌鸦后撤回,得胜地嘁嘁喳喳——我也得胜地嘁嘁喳喳,
秋天迁徙的雁群落下休息,雁群觅食,放哨的在外围走来走去、昂头瞭望,不时地有别的雁子替换它们——我也在觅食,和它们轮流放哨,
在加拿大森林,硕大如牛的驼鹿被猎人逼到了死境,绝望地立起后腿,尥起刀样锐利的前蹄——我也尥向猎人,被逼到死境了,绝望了,
在曼纳哈塔,街道,码头,船舶,仓库,数不尽的工人在工场干活,
我也是曼纳哈塔人,把它歌唱——我的内心并不亚于整个曼纳哈塔,
我唱着 这些 ——我永远联结在一起的国土,正如我的肉体,骨血筋肉,一千种不同的东西必然筑成一个整体,我的国土也是必然地联结,筑成 一个整体 ;
所有的出生地、风土气候、大草原上的草,
所有的城市、劳动、死亡、动物、产品、战争、善良和邪恶——这些都是我,
这万千事物给我、给美国提供了熟悉的叶子,我怎能不把它们联结梳理,传递给你?
不管你是谁!你也和我资格同等,我怎能不把神圣的叶子呈献给你?
我怎能不在这里歌唱时,请你为你自己采集几束合众国的无与伦比的叶子?
(1860;1881)
啊,作一首最快活的歌吧!
充满了音乐——充满了男子气概、女人气质、婴儿气息!
充满了大众劳动的气氛——充满了庄稼和树林的气味。
啊,歌里有百兽嘶鸣——歌里有群鱼竞泳!
歌里有雨点淅淅沥沥!
歌里有阳光闪烁、波涛起伏。
啊,我心灵的欢乐——冲破了牢笼——像闪电飞射!
只拥有这个地球和一段时间是不够的,
我要拥有千万个地球、全部的时间。
啊,司机的欢乐!和火车头一道飞奔!
听蒸汽喷出,快乐的尖叫,汽笛长鸣,火车头欢笑!
毫无阻挡地前进,飞快地消失在远方。
啊,在田野和山坡上快活逍遥!
遍地是杂草叶子和小花,寂静的树林里潮湿清新,
天亮时土地发出清香,弥漫了整个上午。
啊,骑马的男人和女人的欢乐!
马鞍子,驰骋,在马背上颠腾,凉风在耳边和头发上飕飗。
啊,消防员的欢乐!
深夜我听见了警报,
我听见铃声、喊叫!我冲过人群,奔跑!
那烈火的景象让我欣喜欲狂。
啊,肌肉发达的角斗士的欢乐,矗立在竞技场,神采奕奕,自觉着威风,盼着和对手一决雌雄。
啊,博大的自发的怜悯之心的欢乐,只有人类的灵魂能够产生,像洪水源源不断涌出。
啊,母亲的欢乐!
守护着,坚持着,疼爱着,痛苦着,耐心奉献了自己的生命。
啊,繁殖、生长、康复的欢乐!
抚慰与和解的欢乐,和睦与和谐的欢乐。
啊,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再一回听鸟儿歌唱!
再一回在爹妈的房子和谷仓周围遛达,在田野上漫步,
再一回穿过果园,踏上老路。
啊,在海湾、在环礁湖、在海岸上长大 ,
我一辈子厮守在那里干活儿!
咸湿的气味,海滩,从浅水里冒出的海草,
渔民的活计,抓鳗鱼的,拾蛤蜊的,
我拎着蛤蜊耙子、铲子来了,我扛着鳗鱼叉子来了,
退潮了吗?我到平滩上跟大伙儿一起挖蛤蜊,
我像个劲头十足的小伙子,跟他们一边干活儿一边开玩笑;
冬天我拎着鳗鱼篮子和叉子走上冰面,我还揣了把凿冰窟窿的小斧子,
瞧我,穿得帅气,兴冲冲出去,或下午回来,那帮鲁小子总伴着我,
那帮长大了和半大的小子只喜欢跟我待在一块儿,
白天跟我一块儿干活儿,晚上跟我一块儿睡觉。
天暖时有一回我划船去取虾篓子,它们是用重石块沉到水里的,(我认得那些浮标,)
啊,真美呀,海上五月的早晨,我朝浮标划去,太阳就要出来啦,
我歪歪斜斜地把柳条篓子拉上来,当我把绿色的龙虾抓出时,它们拼命挥舞钳子,我拿木钉插进它们的钳子,
一处接一处,我取了所有篓子,然后划回岸边,
一大锅水滚开了,龙虾就要给煮得彤红。
还有一回去钓马鲛鱼,
那些鱼馋疯了,急着上钩,它们游得很浅,似乎占满了好几里海面;
还有一回,去切萨皮克湾的海礁钓石斑鱼,我和那些黑脸膛的汉子们一伙儿;
还有一回,在巴门诺克追捕青鱼,我站在帆索那儿,
左脚蹬在船帮上,右手抛出一圈圈的细绳子,
我看见周围有五十条小帆船都在麻利地掉转船头冲过来,他们是我的伙伴。
啊,在河上划船!
沿着圣劳伦斯河顺流而下,壮丽的风景,还有汽船,
船行驶着,看见了千岛,偶尔有木排,撑木排的人操着长桨,
木排上还有小棚子,傍晚时他们烧饭升起了炊烟。
(啊,某种危险可怕的东西!
某种和渺小虔诚的生活毫不相干的东西!
某种没被证实的东西!梦境里的东西!
某种逃脱了铁锚的拘束、自由驰骋的东西。)
啊,去矿山干活儿,去炼铁!
在铸造厂铸铁,简陋高耸的屋顶,宽大阴暗的厂房,
熔炉,滚烫的液体倾泻出来,流淌着。
啊,再说士兵的欢乐!
感受一位骁勇的将军近在身旁——感受他的感受!
瞻仰他的镇定——在他微笑的光辉里得到温暖!
奔赴战斗——听军号吹响,战鼓擂响!
听大炮轰鸣——看刺刀和枪膛在阳光里闪亮!
看人们倒下死去,毫无怨言!
尝到了野蛮的血腥滋味——变得穷凶极恶!
看着敌人伤亡幸灾乐祸。
啊,捕鲸人的欢乐!啊,我又重作旧日的巡游!
我感受到船在脚下颠簸,大西洋的风吹着我,
我又听见从桅顶传来的呼叫,“看那儿——鲸喷水了!”
我又飞快爬上绳索,和别人一起观望,我们蹿下来,兴奋得发狂,
我跳进放下水的小船,我们朝猎物划过去,
我们悄悄靠近了,我看见那山一样的庞然大物在晒太阳打盹儿,
我看见标枪手站起来了,扬起健壮的胳膊投出武器,
啊,受伤的鲸,急忙游向远处,一会儿沉下,一会儿逆风游,拖着我们的船,
我又看见他浮上来换气,我们再次划近,
我看见一根长矛扎进他的肋部,扎得很深,在伤口里转动,
我们又给甩到后边了,他又沉下了,他活不了多久了,
当他浮上来时,喷着血,我看见他兜着圈子游,越来越窄,急促地搅着水——我看着他死,
他在圈子中央抽搐着跳了起来,然后落在血沫子里躺着,一动不动。
啊,我的老年时代,最崇高的欢乐!
我的儿女、孙儿们,我雪白的头发和胡须,
我历经沧桑后心地宽阔、沉静、庄严。
啊,女人的成熟的欢乐!啊,终于得到完美的幸福!
我八十多岁了,是最受尊敬的母亲,
我的头脑多么清楚!人们和我多么亲近!
这从没有过的魅力是什么?什么花朵胜过了青春的花朵?
这是什么美降临于我,又要离我而去?
啊,演说家的欢乐!
鼓起胸膛,从胸腔和喉咙发出如雷声响,
叫人们和你一同愤怒、哭泣、仇恨、渴望,
去引导美国——用了不起的舌头去征服美国。
啊,我的灵魂的欢乐,它泰然地依靠自己,它从物质得到确认,爱它们,观察它们的特征,吸取着它们,
我的灵魂通过看、听、触摸、推理、说话、比较、记忆等等,颤抖着回归于我,
我的感觉和肉体的真实生命,超越了我的感觉和肉体,
我的肉体由物质构成,我的视觉由我的物质的眼睛感受,
今天我无可挑剔地证明,最终使我能看的并不是我物质的眼睛,
也不是我物质的肉体最终使我爱、走路、笑、喊、拥抱、生殖。
啊,农夫的欢乐!
俄亥俄人、伊利诺斯人、威斯康星人、加拿大人、衣阿华人、堪萨斯人、密苏里人、俄勒冈人的欢乐!
天一亮就起来,轻快地出去干活儿,
秋天为了冬播的庄稼犁地,
春天犁地种玉米,
秋天修整果园,嫁接果树,摘苹果。
啊,在游泳池或在海边的一个好地方洗澡!
拍水!在海边蹚水,光着身子赛跑。
啊,认识空间吧!
一切是那样浩瀚,没有边际,
成为天空,成为太阳、月亮和飞翔的云,和它们融为一体。
啊,独立的男人的欢乐!
独立的人格,不对任何人、不对任何有名没名的暴君卑躬屈从,
挺起腰板走路,步伐轻捷有弹性,
目光闪亮地观看或沉稳地凝视,
讲话时从宽阔的胸膛发出饱满宏亮的嗓音,
以你的人格去面对大地上所有其他人的人格。
你懂得年青人最大的欢乐吗?
那欢乐来自亲爱的伙伴,愉快的谈话,笑嘻嘻的脸,
那欢乐来自快活的阳光灿烂的白天,来自开心的游戏,
那欢乐来自美妙的音乐,明晃晃的舞厅和舞伴,
那欢乐来自丰盛的筵席,和朋友们开怀畅饮。
但是,啊,我至高无上的灵魂!
你懂得沉思的欢乐吗?
那欢乐来自自由而寂寞的心,温柔而忧郁的心,
那欢乐来自孤独的散步,心灵低沉而骄傲,痛苦而奋争,
那欢乐来自对抗的煎熬,心醉神迷,不分昼夜的冥思苦想,
那欢乐来自对 死亡 的思考,对伟大的 时间 和 空间 的思考,
那预言般的欢乐,憧憬更好更崇高的爱,圣洁的妻子,甜蜜、永恒、完美的伙伴,
啊, 灵魂, 你所有的欢乐不会死去,欢乐适合你。
啊,我活着就是生活的主人而非奴隶,
作为强大的征服者面对生活,
不发怒,不厌倦,不抱怨,不冷嘲热讽。
向天空、海洋和大地的壮丽法律证明我内心的灵魂岿然坚定,
任何外来的事物休想支配我。
我不仅歌唱生命的欢乐,我也歌唱—— 死亡 的欢乐!
死亡 的美丽接触,合情合理地在片刻之间给人抚慰,让人麻木,
我,抛开那粪土般的肉体,任它烧掉、碾作粉尘、埋葬,
我真正的身体无疑留给我带往别的世界,
那废弃的肉体和我不相干了,经过净化、葬礼,永远为大地使用。
啊,用比吸引力更大的力量去吸引!
我不知其究竟——可是看呀!某个东西任是什么都不屈从,
它永远进攻,从不防守——可它的吸引力大得惊人。
向着强大的势力斗争,勇敢面对敌人!
单枪匹马面对他们,看一个人能承受多重!
面对面地迎接冲突、刑罚、监牢、众人的憎恨,
毫无畏惧地登上断头台,冲向枪林弹雨!
成为一个真正的 神 !
啊,张饱帆于大海吧!
离开这死气沉沉、不堪忍受的陆地!
离开这乏味的千篇一律的街道、人行道和房子,
离开这凝固不动的陆地,上船吧,
航行,航行,航行!
啊,让我今后的生活成为一首新的欢乐之歌!
跳舞、拍手、欢腾、喊叫、蹦呀、跳呀、打滚、摇摆,
做一个世界的水手,奔赴所有的码头,
就做一条船吧,(看我迎着太阳和天空扬起了帆,)
一条飞快的抖擞的船,装满了丰富的词句,装满了欢乐。
(1860;1881)
1
漂亮、赤裸、暗色的武器,
从母腹中探出头来 ,
木质的肉,金属的骨,胳膊只有一条,嘴唇只有一片,
灰蓝的刀片生成于赤热,柄产生于播下的一小粒种子,
栖息在草丛里、草丛上,
靠着,又被靠着。
坚强的形象,坚强形象的特性,男人的手艺、眼光和声响,
一个象征不停顿的变化,如同音乐敲击,
管风琴手在巨大键盘上跳荡的十指。
2
欢迎地球上形形色色的土地,
欢迎松树和橡树的土地,
欢迎柠檬和无花果的土地,
欢迎黄金的土地,
欢迎小麦和玉米的土地,欢迎葡萄的土地,
欢迎蔗糖和稻米的土地,
欢迎棉花的土地,欢迎土豆和红薯的土地,
欢迎大山、平原、沙漠、森林、草原,
欢迎肥沃的大河流域、高原、旷野,
欢迎无边的牧场,欢迎水果、亚麻、蜂蜜、大麻的丰饶土壤,
同样欢迎那些其貌不扬的土地,
富庶的土地如同黄金的土地或小麦和水果的土地,
矿山的土地,像男人一样粗糙的矿石的土地,
煤、铜、铅、锡、锌的土地,
铁的土地——制造斧头的土地。
3
堆积如山的木材,支持了斧头,
森林里的小屋,门前的藤蔓,辟作花园的空地,
暴风雨过后还听得错错落落的雨打树叶,
不时有恸哭和哀叹,想到了大海,
想到了船受暴风雨捶击,船身倾翻,桅杆折断,
为旧式房屋和谷仓的巨大梁木而伤感,
记忆中的书籍和故事,携家带物、冒死远航的男人,
登陆上岸,建立一座簇新的城市,
人们从各地启程航行,寻找一个新的英格兰,他们找到了,
他们在阿肯色、科罗拉多、渥太华、威拉米特定居 ,
缓慢前进,只有一点干粮、斧头、来复枪和马褡裢;
漂亮,所有胆大冒险的人们,
漂亮,那些伐木小子、伐木汉子,他们开朗的没有剃过的脸,
漂亮,独立行动,离经叛道,依靠自己,
美国人蔑视法规和繁文缛节,极其不堪忍受束缚,
散漫的性格,随时产生的念头,形成固执的思想;
屠宰场的屠夫,帆船上的帮手,撑木排的人,拓荒的人,
冬季帐篷里的伐木工,林中破晓,树上积雪,冷不丁树枝咔嚓断了,
自己愉快响亮的声音,美滋滋地唱歌,林中的自然生活,白天实实在在地干活,
夜里火光灿烂,美味的晚餐,神聊,用铁杉树枝和熊皮做的床;
在城里或别处盖房子的工人,
准备接头,检测平直,开锯,做榫,
把横梁升起,推进到位,放置整齐,
按预制的那样把榫头插入榫眼,
挥舞木槌和铁锤,人们干活的姿势,弯曲的肢体,
躬腰,站起,跨在横梁上,敲钉子,抓着柱子,
弯着一条胳膊压住木板,另一条挥着斧头,
地板工使劲把木条接严实,好钉钉子,
他们把工具放在下边托架上的姿势,
在空房子里响起的回声;
城里巨大的仓库正在建造,
六个框架工,中间两个,两头各两个,小心地用肩膀扛起沉重的横梁,
密密的一排泥瓦匠,右手握着泥刀,飞快地砌着边墙,从前到后有两百英尺长,
脊背柔韧地直起弯下,泥刀不断碰击砖头,
熟练地把砖头一块接一块砌上,各在各位,然后用刀把儿敲定,
一堆堆材料,灰泥在灰泥板上,灰泥工持续地补充;
木场里的木工,已经入门的学徒攒成一排,
他们的斧头在一条方原木上起落,要把它砍成一条桅杆,
钢刃斜劈进松木,发出短脆的爆裂声,
奶油色的木屑大片大片地到处飞舞,
肌肉结实的年青胳膊和臀部在便装里利索地运动,
建设者们建造码头、桥梁、桥墩、堤岸、浮坞、对抗海水的支柱;
城里的消防队员,在人口稠密区突发的大火,
救火车赶到,沙哑的呼喊,敏捷勇敢的脚步,
火警喇叭发出坚定的命令,消防员们列队,胳膊起伏压水,
一阵阵地喷射出细长的蓝白色水柱,带着钩子和梯子执行任务,
如果火在木头或地板下面燃烧,就把它们砸断、割开,
围观的人们的脸被照亮,他们注视着熊熊大火和浓黑的阴影;
锻炉前的锻工,他后面用铁器的人,
打造大大小小斧头的工人,焊工和淬火工,
挑选者在冰冷的钢上吹气,用拇指测试刀刃,
有人抛光了斧柄,把它牢牢揳入斧孔;
一幅幅往昔使用过斧头的人们的模糊画面,
最初有耐心的机械工、建筑师和工程师,
遥远的亚述人的建筑和米兹拉人的建筑 ,
为执政官开路的古罗马扈从 ,
古代的欧洲勇士持斧鏖战,
高扬的手臂,铁刃砍在头盔上发出叮当响,
临死的惨叫,衰弱踉跄的身躯,朋友和敌人都冲向那边;
一场围城战,城内是决心争取自由而反叛的封臣,
招降的命令,在城堡门前的战斗,休战和谈判;
对当时一座老城的洗劫,
雇佣兵和狂徒喧嚣混乱地冲入,
咆哮,大火,流血,酗酒,疯狂,
从住宅和庙堂肆意掠夺的财物,被盗贼劫持的女人的尖叫,
随军人员的诡计和盗窃,男人奔跑,老人绝望,
战争的地狱,教条的残酷,
所有执政者的竞技场,他们的正义或非正义的功绩和言辞,
正义或非正义的人格的力量。
4
力量和勇气永存!
激励生命的也激励死亡,
死者如生者一样前进,
未来并不比现在更加渺茫,
大地和人类的粗野与大地和人类的精微有同样的内涵,
除了人的品格什么都不能持久。
你认为什么能够持久?
你认为伟大的城市能够持久吗?
或者一个物产丰富的国家?或者一部写好的宪法?或者最佳建造的汽船?
或者是用花岗岩和钢铁盖的大饭店?或者任何出色的工程、堡垒、武器?
算了吧!这些东西本身都不值得珍惜,
它们充斥一时,舞者为其扭动,乐者为其弹奏,
表演过去了,一切尽善尽美,
直到挑战者出现。
伟大的城市应该拥有最伟大的男人和女人,
即使它只有几间陋室,它仍然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城市。
5
伟大城市矗立之地要有的不是延绵的码头、船坞、工场、货栈,
不是不停顿的新来者或起锚离去者的致敬,
不是最高最昂贵的建筑或出售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的商店,
不是最好的图书馆和学校,不是最多的钱财,
也不是最多的人口。
伟大城市矗立之地要有强有力的演说家和诗人,
那城市被这些人热爱,它也热爱他们,理解他们,
那里没有为伟人建造的纪念碑,只有平凡的语言和行为,
那里崇尚俭朴和谨慎,
那里的男女并不看重法律,
那里没有奴隶,没有奴隶主,
那里的人民会立刻起来反对当选者的厚颜无耻,
那里的男女会勇猛冲锋,响应赴死的号召,如同大海汹涌的波涛,
那里的外部权威总是跟随在内部权威之后,
那里的公民永远是首脑和思想,总统、市长、州长是领酬的雇员,
那里的孩子们被教育要主宰自己、依靠自己,
那里的事务得到平静解决,
那里鼓励思考灵魂,
那里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参加街上的公众游行,
和男人一样参加公众集会、得到席位,
那里有最忠实的朋友,
那里有清洁的性,
那里有最健康的父亲,
那里有最健美的母亲,
那里就矗立着伟大的城市。
6
在蔑视的目光之下,口舌之辩多么可怜!
在一个男人或女人的一瞥之下,城市的物质繁华多么委琐!
一切在期待一位强者出现;
一位强者是种族的证明,是宇宙能力的证明,
当他或她出现,物质便黯然失色,
关于灵魂的争辩停止,
陈旧的习俗和语言遭质疑、遭摒弃、遭埋葬。
现在你挣钱算得了什么?有什么用?
现在你的体面算得了什么?
现在你的宗教、教育、社交、传统、法典算得了什么?
现在你对人的嘲笑在哪里?
现在你对灵魂的吹毛求疵在哪里?
7
贫瘠的景象笼罩着矿区,令人却步,但那里有最棒的东西,
那里有矿,那里有矿工,
锻炉在那里,矿石熔化了,旁边锻工手握钳子和铁锤,
过去和现在一直为人效劳的家伙就在手里。
没有什么比这家伙效劳得更好,它一直在效劳人类,
效劳口舌流利、感觉敏锐的希腊人和先于他们很久的人,
效劳于建造世界上最为恒久的建筑,
效劳希伯来人、波斯人、最古老的印度斯坦人,
效劳在密西西比河上筑堤的人,效劳在中美洲留下遗迹的人,
效劳于森林和平原上的阿尔比安神庙,里面有未雕凿的柱子和巫师 ,
效劳于白雪覆盖的斯堪的纳维亚群山上的人工沟壑,巨大、高耸、寂静 ,
效劳于在未知年代里在花岗岩壁刻画日月星辰、船和海浪的人,
效劳于开辟哥特人入侵的道路,效劳农耕部落和游牧民族,
效劳久远的凯尔特人,效劳波罗的海强悍的海盗,
效劳善良可敬的埃塞俄比亚人,他们比上面那些人都要古老,
效劳于制造游船和战船上的舵,
效劳于陆地和海洋上一切伟大的工程,
效劳于中世纪和中世纪以前的世纪,
不仅效劳生者,像现在一样,也效劳死者。
8
我看见欧洲的刽子手,
他站着,戴着面具,穿着红衣,两腿粗壮,亮出结实的胳膊,
靠着一把笨重的斧头。
(欧洲的刽子手,你最近砍了谁?
你身上又湿又粘的血是谁的?)
我看见死难者的清明的黄昏,
我看见从断头台走下的幽灵,
那些幽灵里有死去的王公、摘下冠冕的贵妇、受怀疑的大臣、遭废黜的国王,
有敌人、卖国贼、投毒者、受辱的首领,等等。
我看见那些在所有大地上为正义事业死去的人,
他们留下的种子稀少,然而收获永无穷尽,
(提醒你们,外国的国王、牧师们,收获永无穷尽。)
我看见血渍已从斧头上完全洗去,
钢刃和木柄都干干净净,
它们不再喷溅欧洲贵族的鲜血,不再砍断王后们的脖子。
我看见刽子手消失了,变得毫无用处,
我看见断头台废弃长霉了,上面也没有了斧头,
我看见自己的民族——最新最伟大的民族的力量象征,强大而友善的象征。
9
(美国!我不吹嘘我对你的爱,
有就是有。)
斧头跳跃!
坚实的树林滔滔不绝地发言,
它们倒下,它们站起,成型,
棚屋、帐篷,登陆、眺望,
连枷、犁、镐、铁锹、铲子,
木瓦、横木、支架、壁板、柱子、板条、嵌板、山墙,
大本营、天花板、酒吧、学校、风琴、展览馆、图书馆,
檐口、格子架、壁柱、阳台、窗户、百叶窗、塔楼、走廊,
锄头、耙子、干草叉、铅笔、马车、棍子、锯子、刨子、槌头、楔子、把手,
椅子、桶、箍、桌子、门、风向标、窗框、地板,
工具箱、柜子、弦乐器、船、镜框,等等,
各州的议会大厦和合众国的国会大厦,
林荫大道边长列气派的大厦,为孤儿、穷人和病人建的医院,
曼哈顿的汽船和帆船周游四海。
形象出现了!
是使用斧头的人们的形象,和与他们为邻者的形象,
砍倒大树的人们,把木材运输到皮诺布斯科特或肯纳贝克的人们 ,
住在加利福尼亚山中或小湖边或哥伦比亚的简陋房屋里的人们,
在南方的吉拉或里奥格兰德河岸居住的人们友好地聚会,那迷人的秉性和风趣 ,
沿圣劳伦斯河,或在北方加拿大或在黄石河边居住的人们,在海岸和远离海岸居住的人们,
猎海豹的人,捕鲸的人,在极地破冰前进的海员们。
形象出现了!
工厂、兵工厂、铸造场、市场的形象,
双轨铁路的形象,
桥梁的枕木、巨大的框架、椼梁、拱门的形象,
成队的驳船和拖船,湖、河、运河上的船的形象,
沿着东西海岸在许多海湾和偏僻地方的船厂和船坞,
槲木的龙骨,松木板,圆木,落叶松根做的肋材,
各奔东西的航船,一层层的脚手架,里里外外忙碌的工人,
到处摆满工具,大大小小的螺丝钻、手斧、螺钉、绳子、直角尺、圆凿和圆刨。
10
形象出现了!
形象被测量、被锯断、被抬起、被接合、被染色,
棺材的形象,死者裹着尸布躺在里面,
柱子的形象,床架的柱子,新娘之床的柱子,
小水槽的形象,摇椅的形象,婴儿摇篮的形象,
地板的形象,为了跳舞者的双脚而准备的地板,
家庭中地板的形象,友善的父母和孩子的家,
幸福的青年男女的家的屋顶、婚姻美满的青年男女的屋顶的形象,
屋顶下朴素的妻子快活地做好了晚饭,朴实的丈夫开心地吃着,一天劳作后心满意足。
形象出现了!
法庭里犯人的座位和男女犯人坐在那里的形象,
靠着酒吧柜台灌着朗姆酒的老少爷们儿的形象 ,
遭鬼鬼祟祟的脚步践踏而羞辱而愤怒的楼梯的形象,
猥亵的睡椅和那对通奸的狗男女的形象,
赌博台子上狂赢穷输的形象,
为已经定罪判刑的杀人犯预备的梯凳的形象,那家伙面容枯槁、四肢被捆 ,
警长和副手们就在旁边,群众鸦雀无声、嘴唇发白,绞索在晃荡。
形象出现了!
供人们出出进进的门的形象,
绝交的朋友红着脸匆匆走过的门,
传递好消息和坏消息的门,
自命不凡的浪子离家出走的门,
他在长久不体面的销声匿迹后,贫病潦倒,丧失了清白和生计,又返回了家门。
11
她的形象出现了,
她比以往戒备少了,却更安全了,
她走在粗俗和污秽中却一尘不染,
她经过时就知道人们的想法,什么都瞒不过她,
她并不因此就不体谅不友好,
她最得人喜爱,她从不畏惧,她没有理由畏惧,
她经过时,置之不理那些咒骂、争吵、打着嗝唱的歌、淫亵的表情,
她沉默镇静,他们冒犯不了她,
她接受他们,如同自然法则一样接受他们,她是坚强的,
她也是一条自然法则,没有比她更坚强的法则。
12
主要的形象出现了!
民主 的形象,若干世纪的总的结果,
繁衍出其他形象的形象,
骚动雄伟的众多城市的形象,
整个大地上的朋友们和好客者的形象,
拥抱大地和被大地拥抱的形象。
(1856;1881)
1
(啊,劳动者没有想到,
他的工作使他多么接近上帝,
那横贯空间和时间的受爱戴的 劳动者 。)
毕竟不能只是创造,只是建立,
还要从可能很远的地方把已经建立的东西引进来,
赋予它我们自己的特色,均等的、无限的、自由的特色,
用生机勃勃的虔诚的热情充实那个迟缓的庞然大物,
与其排斥摧毁它,不如接受容纳它,使它重焕生机,
服从它又支配它,引领它,更要追随它,
这些也是我们 新世界 要学的功课,
毕竟 新世界 太单薄,而 旧世界 多么古老丰厚 !
这草已长了很久很久,
这雨已下了很久很久,
这地球已旋转了很久。
2
来吧,缪斯,从希腊和爱奥尼亚迁过来 ,
请勾销那些大大超支的账目——
特洛伊的悲剧,阿喀琉斯的愤怒,伊尼亚斯和奥德修斯的远游,
在你那积雪的帕那萨斯山岩上张贴 已迁 和 出租 的告示 ,
在耶路撒冷也照此办理,把告示高高贴在雅法门和摩里亚山头 ,
在你的德国、法国、西班牙的城堡墙头,还有意大利的收藏品上面,也照此办理,
要知道,一个更好、更新、更忙碌的半球,一片广阔、有待开拓的领域等着你,需要你。
3
响应着我们的召唤,
更是响应着她长久怀抱的心意,
还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自然的引力,
她来了!我听见她的长袍沙沙响,
我闻到她呼出的芬芳之气,
我看到她神圣的脚步,她好奇的眼睛四处顾盼,
打量着这一片风景。
最高贵的女性!我能相信吗,
那些古代的神庙、古典的雕塑全留不住她?
维吉尔和但丁的光彩,浩如烟海的回忆、诗篇、古老的脉络,全不能吸引她、抓住她?
她离开了它们——来到了这里?
是的,如果你们允许我这么说,
我的朋友,如果你们看不见,我却能清清楚楚看到她,
那同一个由大地、活力、美和英雄气概表现出的不死的灵魂,
由于她的演进来到这里,她以前歌唱的地层已经终结,
被今天的地层、今天的地基遮蔽了、覆盖了,
她在卡斯泰里泉边的歌声随着时间终结了,死去了 ,
埃及豁嘴唇的斯芬克斯沉默了,那些叫人困惑了多少世纪的陵墓一片死寂,
亚洲和欧洲的披甲戴盔的武士们的史诗永远终结了,缪斯的原始召唤终结了,
卡利俄珀的召唤永远终结了,克莱奥、墨尔波墨、塔利亚死了 ,
尤纳和奥丽埃纳庄严的诗歌尘封了,对圣杯的寻找结束了 ,
耶路撒冷像一把灰尘被风刮走了,消失了,
一队队影子般的十字军战士,午夜里的大军,随日出匆匆远逝,
阿马蒂斯、坦克雷德彻底走了,查理曼、罗兰、奥利弗走了,
吃人的妖怪帕墨林完蛋了,乌斯克湖倒映的塔楼消失了 ,
亚瑟王和他所有的骑士消失了,墨林、朗斯洛、加拉哈德都走了,像股蒸汽彻底消散了 ,
过去了!过去了!对于我们永远过去了!那个一度如此强大的世界,现在空空荡荡,死气沉沉,成了幽灵的世界,
那个锦绣夺目的外邦世界,连同它华美的传奇和神话,
它骄傲的君王们和城堡,它的僧侣们、好战的贵族们、端庄的贵妇们,
全都进了停放尸体的地窖,戴着王冠、披着盔甲躺在棺材里,
以莎士比亚的华丽词藻装饰着,
以丁尼生甜蜜忧伤的诗文唱着挽歌。
我的朋友,如果你们没有看见,我要说我看见了那卓越的移居者,(真的,她尽管还是她当年的老样子,可变了,风尘仆仆,)
径直奔赴这大众场所,有力地为自己廓清道路,阔步走过一片混乱,
不为机器轰鸣、汽笛尖叫而惊愕,
不为排水管、煤气表和人造肥料而恐惧,
她笑容可掬,决意留下,
她在这里,置身在厨具之中!
4
不过且慢——我是不是忘记了礼貌?
我向你——美国——介绍这位客人,(还有什么别的是我生来必定要歌唱?)
以自由的名义欢迎不朽者!握手吧,
从今后彼此永远是亲姐妹。
别怕,缪斯!迎接你、包围你的是真正崭新的风气和时光,
我坦率承认,这个民族古怪又古怪,她的方式奇特,
可还是同样古老的人类种族,彻里彻外地相同,
相同的脸庞和心,相同的感情,相同的渴望,
相同的古老的爱,相同的美和价值。
5
我们不谴责你,年长的世界,也不把自己和你分开,
(儿子会把自己和父亲分开吗?)
回头看你,看见你在过去的岁月里鞠躬尽职,伟业恢宏,
今天我们要建立自己的事业。
比埃及的陵墓更高大,
比希腊、罗马的神殿更漂亮,
比米兰精雕细刻、尖塔耸立的大教堂更值得骄傲,
比莱茵河上的城堡要塞更美丽如画,
现在我们就计划把它们全超越,
建起和大教堂一样神圣的工业,而不是陵墓,
一座为了生活、为了实用发明之用的大厦 。
就在我歌唱时,我看见,
它在苏醒的景象中升起,我里外扫视它、预想它,
这多姿多彩的庞然大物。
一座宫殿,空前巍峨、壮美、宏大,
围绕它的是地球上的现代奇迹,超过了历史上的七大奇观,
玻璃和钢铁的立面,层层叠叠拔地而起,
太阳和天空为之开颜,绽放喜悦的光彩,
青铜色、紫丁香色、蛋青色、海蓝色、深红色,
在它的金顶上将高高飘扬你 自由 的大旗,
合众国的大旗,每个国家的大旗,
周围麇集着巍峨、壮美,但较小的宫殿。
在围墙里某处,开始了所有推进完美人类生活的努力,
尝试,传授,提高,公开展示。
在这里展示的不仅有全世界的工程、贸易、产品,
还有全世界的工人的代表。
在这里你将跟踪流水作业,
跟踪实用而繁忙的操作的每一种状态,文明的溪流,
在这里材料在你眼皮下转变形态,仿佛魔术,
棉花几乎就是从田里摘来,
在你面前烘干、净化、轧好、打包、纺成纱、织成布,
你会看到工人遵循所有旧的和新的工序,
你会看到各种粮食怎样给做成面粉,然后由面包师烤成面包,
你会看到加利福尼亚和内华达的矿石经过一道道工序,最后变成金条,
你会看到印刷工人怎样排版,见识一下排字盘,
你会惊奇地注意霍氏印刷机旋转滚筒,把印好的纸页又稳又快挤落出来 ,
照片、模型、表、别针、钉子都会在你面前造出来。
在那些静穆的大厅里,一座庄严的博物馆会教给你许许多多矿物的知识,
在另一座,有图片说明森林、植物、草木——另一座则介绍动物、它们的生活和发育。
一座庄严的大厦将是音乐厅,
其他大厅展示别的艺术——学术、科学,将荟萃这里,
没有一门受到忽略,全都会得到尊重、支持、展示。
6
凡此种种,美国,将是你的金字塔和方尖碑,
你的亚历山大灯塔、巴比伦花园,
你的奥林匹亚神殿。
许多不劳作的男人和女人,
将永远会在这里面对许多劳作的男女,
这对双方都极其有益,光荣属于所有人,
属于你美国,还有你,永恒的缪斯。
强有力的主妇们!你们将居住在这里,
居住在你们辽阔的国家,比以往所有国家都更加辽阔,
久远的世纪在这里发出回声,
唱响不同的更加豪迈的歌,更加雄壮的主旋律,
务实、和平的生活,人民的生活, 人民 自己,
在和平中地位提高,得到启发,受到洗涤——在和平中欢欣鼓舞,安全有依。
7
战争的主题,滚开!战争,滚开!
那叫我发抖的景象,那些变黑、残缺的尸体,今后永别再出现!
肆虐的地狱,血腥的袭击,只适合凶残的老虎、吐着舌头的狼,而不是理性的人,
代替它的是飞速发展的工业,
你勇敢的从事各项工程的大军,
你劳动的旗帜在风中展开,
你的号角嘹亮清晰。
别了,陈旧的浪漫传奇!
别了,那些外国宫廷的小说、故事和戏剧,
别了,那些韵律甜蜜的情诗,那些游手好闲者的私密和恋情,
它们只适合夜宴,那里跳舞的人随着深夜的音乐滑步,
少数人不健康的寻欢作乐,放荡奢侈,
伴着香水、体温、美酒和头上炫目的枝形吊灯。
对你们,可敬而明智的姐妹们,
我呼吁诗人和艺术去表现更加壮丽的主题,
去赞颂当今和现实,
去教会普通人懂得,他的日常生活和工作皆是光荣,
去歌唱运动和活跃的生命永远一往无前,
人人都要从事体力劳动,犁田,锄草、掘地,
栽种和料理树木、水果、蔬菜、花卉,
每个男人要注意他确实身体力行,女人也是如此;
使用锤子和锯子,(劈开或是锯断,)
学会一种本事——木匠活,泥水活,油漆活,
当个裁缝、护士、马夫、门房,
发明一点有创造性的东西,帮助洗衣、做饭、扫地,
要亲手劳动,不以为耻。
我说,缪斯,今天在这里我给你带来了
各行各业,包揽巨细的岗位,
繁重的劳动,出大汗、无止无休、有益健康的劳动,
古老又古老的人人都有的义务、趣味、欢乐,
家庭、父母、儿童、夫妻,
舒适的家,房子和里面的一切,
食物,还要应用化学原理贮存它,
凡此种种,会造就普通、强健、全面、愉快的男人或女人,完美、长久的人格,
有助现在的生活健康幸福,塑造灵魂,
以适应未来的永恒真实的生活。
我带来了最新的联系手段,工程,国际运输,
蒸汽动力,了不起的特快列车,煤气,石油,
我们时代的伟大成就,灵敏的大西洋电缆,
太平洋铁路,苏伊士运河,塞尼山、哥特哈和胡萨克隧道,布鲁克林大桥 ,
大地上铁路交织,海洋里航线纵横,
这就是我们自己的星球,当今的地球。
8
而你美国,
你的子孙永远这么巍然矗立,矗立在一切群峰之上,
你的左手边是 胜利 ,右手边是 法律 ;
联邦支持一切,融合、吸收、宽容一切,
我歌唱你,永远是你。
你,还有你, 世界 ,
你广袤的地域,丰富多彩,尽管不同,尽管疏远,
统统被你合拢为一体——一种共同的全球的信念,
所有人 共享的不可分割的命运。
凭藉你郑重赐予你的使者们的魔力,
我在这里召唤我的主题,叫它们人格化,走过你的面前。
看,美国!(还有你,神圣的客人和姐妹!)
你的江河陆地向你列队而来;
看!你的田野农庄、你遥远的森林山岳,
列队而来。
看,大海,
和在大海波澜无际的胸膛上航行的船;
看,在绿色和蓝色之间,片片白帆在风中鼓荡,
看,汽船来来往往,在码头进进出出,
看,它们冒出的黑烟像面长三角旗在飘扬。
看,在俄勒冈,在遥远的西北部,
或在缅因,在遥远的东北部,你快乐的伐木工,
整天挥舞他们的斧头。
看,在湖面上,你掌舵的舵手,你的划桨手,
看,在肌肉发达的臂膊下木桨翻腾。
在那里,在熔炉旁、铁砧旁,
看你健壮的铁匠抡舞大锤,
稳当当地抡起过肩,上下挥舞,叮当快活,
像一阵欢腾的哗笑。
注意,到处洋溢着创造精神,专利快速推出,
你连绵的工厂、铸造厂,有的正拔地而起,
看,火焰怎样从它们的烟筒里高高蹿出。
注意,在北方南方,你一望无边的农场,
在东部西部,你富足的女儿州 ,
万种产品出自俄亥俄、宾夕法尼亚、密苏里、佐治亚、得克萨斯等地,
无限量的收获,干草、麦子、糖、油料、玉米、大米、大麻、蛇麻子,
你的粮仓装满了,你的货车排长龙,你的仓库爆满了,
你的藤蔓上葡萄熟了,你的果园里苹果红了,
你无可计数的木材、牛肉、猪肉、土豆,你的煤炭,你的金银,
你的矿山里取之不尽的铁。
统统是你的,啊,神圣的联邦!
船、农场、商店、粮仓、工厂、矿山,
城市和州,北方和南方,林林总总,
我们把一切献给你,令人敬畏的母亲!
你是绝对的保护者!一切的壁垒!
我们深知,是你赐予了每一个人和全体,(慷慨如上帝,)
没有你就没有全体和个人,就没有土地和家园,
没有船,没有矿山,今天这里不得安宁,
一无所有,没有一日可得安宁。
9
而你, 旗帜 ,飘扬在一切之上!
雅致的美人,对你说一句话,(也许有益,)
记住,你并非总是如今天在这里,这般安逸地至高无上,
旗帜,在别的场合我注视过你,
你可全然不是这般整洁无损、抖擞展开的一面毫无瑕疵的丝绸,
我看到你被撕成碎片,挂在裂开的旗杆上,
或者被年青的旗手不顾一切抓在胸前,
残酷的斗争为你而起,拼死拼活,拼了很久,
在大炮的雷鸣声中,在一片咒骂、呻吟、喊叫声中,在尖厉的枪弹声中,
冲锋的团队像恶魔蜂拥,冒死的生命毫不足惜,
你残破的碎片,沾满泥土硝烟,浸饱了血,
都是为了你,为了我的美人能够像现在悠闲安逸地高高飘扬,
我看见多少好男儿倒在你下面。
啊,旗帜,此时此景、从今往后的和平都属于你!
从今往后的一切也属于你,普天下的缪斯!你也属于它们!
从今往后的一切,所有的成就和工人都属于你,联邦!
什么都不能和你分离——从今往后我们和你完全是 一体 ,
(因为儿女的血液不是母亲的血液,又是什么?
生活和工作不是通往信仰和死亡的道路,又是什么?)
我们展示我们无尽的财富,这是为了你,亲爱的母亲,
今天我们拥有的一切不可分割地与你在一起;
不要以为我们的歌唱、我们的展览不过是为了产品的总额或收益——而是为了你,你的灵魂,电力四射,神采飞扬!
我们拥有的农场、发明、庄稼与你在一起!城市和各州与你在一起!
我们全部的自由与你在一起!我们的生命与你在一起!
(1871;1881)
1
一支加利福尼亚的歌!
一个预言和暗示——一种思想像空气不可捉摸却能呼吸到,
一首森林女神的合唱,音调在减弱、消逝,树神在离去,
大地和天空传扬一个低沉的预言般的巨人的声音,
这是茂密的红杉树林里一棵临死的巨树的声音。
别了,我的兄弟,
别了,大地和天空——别了,相邻的大海,
我的日子到头了,我的大限来临了。
沿着北方的海岸,
紧邻布满礁石和岩洞的海滩,
在门多西诺地区带有咸味的海风里 ,
伴着低沉嘶哑的涛声,
强壮的胳膊抡着斧头,发出咔嚓悦耳的爆裂声,
在那茂密的红杉树林里——锋利的斧头深深地砍着,
我听见了那巨树唱着临死的歌。
那些伐木汉子没有听见,营地的棚屋没有回音,
那些耳朵尖的赶车人,管链条和起重机的人没有听见,
森林的精灵们从它们千年出没的地方前来加入歌唱,
只有我的灵魂清楚地听见了。
低沉的声音发自它密密麻麻的叶子,
从高耸两百英尺的树顶降落,
从粗壮的躯干和枝条,从尺把厚的树皮里传出,
那是季节和时光的歌,不仅唱过去,也唱未来。
你,我的没有讲述过的一生,
那些庄严天真的欢乐,
年复一年的艰辛日子,有欢乐、雨露、无数夏天的太阳,
白雪、夜晚和狂暴的风,
啊,巨大的忍耐,粗犷的欢乐!我的灵魂的强健的欢乐,不为人们留意,
(要知道我有独特的灵魂,我也有意识、个性,
所有的岩石和大山都有,整个大地都有,)
我和我兄弟们的独特的生命的欢乐,
我们的日子到头了,大限来临了。
威武的兄弟们,我们并不是悲哀地屈服,
我们的时光过得充实壮丽,
怀着大自然平静的满足、默契和巨大的喜悦,
我们欣然承受了既往的一切,
现在把地盘让给他们。
他们是久久预期的来者,
他们是更加出色的民族,他们的时光也过得庄严充实,
我们让位给他们,在他们身上有我们,森林之王!
这天空、这些山峰、沙斯塔山、内华达山 ,
这些巨大陡峭的悬崖、这辽阔的空间、这些峡谷、雄伟的约塞米蒂 ,
都被他们占领了、驯服了。
然后语调更加高亢,
依旧豪迈,更加喜悦,放声歌唱,
似乎它们的继承者,西部的神圣,
以主人的口气加入了合唱。
不像迷信的亚洲那样苍白,
不像欧洲古老王朝的屠宰场那样血红,
(御座下的杀戮之地还到处散发战争和绞刑架的血腥,)
这里诞生于大自然漫长无害的阵痛,而后是和平的生长,
这些处女地,西海岸的土地,
我们发誓奉献给你——登峰造极的新的人类,
新的帝国,久已许诺的来者。
你,深深隐藏的意志,
你,平凡而崇高的男子气概,一切的目的,你泰然自信,制定而不是接受法律,
你,圣洁的女性气质,一切的主宰和源泉,生命和爱情的源泉,
你,美国一切有形之物蕴含的看不见的道德精髓,(代代延续,生死不变,)
你,有时为人知,更多时不为人知,实在地铸就塑造着 新大陆 ,使它顺应 时间 和 空间 ,
你,隐藏至深的民族意志,不露声色却永远警惕,
你们过去和现在不屈不挠地向着目标挺进,可能你们自己都没意识到,
不为一切过去的错误和表面的混乱而动摇,
你们这些生机勃勃、到处生长的不死的萌芽,是一切教义、艺术、法律和文学的根,
在这里定居吧,建设你们永久的家园,在这整个区域,西海岸的土地,
我们发誓奉献给你们。
对于你们人类,你们独特的民族,
这里愿他长得强壮、亲切,成为巨人,在这里矗立起来和大自然为伍,
在这里攀登上辽阔纯净的天空,没有墙壁屋顶的限制和阻挡,
在这里和风暴和太阳一同欢笑,在这里享受欢乐,在这里耐心适应,
在这里要关注自己,发展自己(别理会别人的成见),充实自己的生命,
到时候就倒下去,终于了无牵挂,
消失了,成就别人。
就这样,在北海岸,
在赶车人的吆喝声、链条的刺拉声、伐木汉子抡斧头劈砍的音乐中,
树干倒下了,轰隆的响声,低声的尖叫,呻吟,
这就是红杉树发出的话,如同森林精灵们的声音,狂喜、古老、沙哑,
持续了上百年,看不见的树神,唱着,撤退着,
离开了它们所有的幽深的森林和山峦,
从喀斯喀德山到沃萨奇山,或者更远到爱达荷和犹他 ,
从此让位给现代的神圣,
那些合唱和暗示,未来人类的远景,定居,一切特征,
我都在门多西诺的森林里听见了。
2
加利福尼亚闪光金色的盛会!
突兀华丽的场面,阳光灿烂的宽广土地,
从普吉特湾到科罗拉多南部漫长多变的地带 ,
土地、峡谷和峭壁沐浴在更加甘淳、少有的健康的空气里,
大自然长久准备的没有开垦的田野,寂静的循环演变,
年代缓慢稳步地前行,蛮荒的土壤在成熟,丰富的矿藏在地下形成,
终于 人类 来到了,接管了,占有了,
一个蜂拥忙碌的民族成群结伙到处定居,
船从世界各地来了,又开往世界各地,
开往印度、中国、澳大利亚和太平洋上上千个天堂岛屿,
这里出现了人口稠密的城市,最新的发明,河上的汽船,铁路,许多兴旺的农场,机器,
还有羊毛,小麦,葡萄,挖掘出来的灿灿黄金。
3
但是西海岸的土地,你还有更多!
(这些只是手段、工具、立足点,)
在你身上我看到千年的许诺在今天确凿地实现,
这实现了的许诺就是我们共同的人类、种族。
崭新的社会终于出现,和大自然媲美,
你的男子,胜过你的山峰和威武强壮的森林,
你的女子,更胜过你所有的黄金、葡萄藤,甚至性命攸关的空气。
经过长久的酝酿,他们真的来到了新大陆,
我看见现代的天才,真实而理想的孩子,
真实的美国,历史的庄严继承者,在为广大人类开辟道路,
建设更加美好的未来。
(1874;1881)
1
为各行各业唱支歌!
在用机器干活和手工劳动中,在农活里,我看到了发展,
找到了永恒的意义。
男女工人们!
假如我很好地展现出所有的真才实学和翩翩风度,那算得了什么?
假如我是个主任教师、善心的业主、聪明的政客,那算得了什么?
假如我对你像个老板,雇你,付你工钱,那会让你满意吗?
有学问、德行、善心,都是些寻常字眼,
我这样的人和那些字眼从不沾边。
我既不是仆人也不是主人,
对于报酬高低我并不在乎,不管谁欣赏我,我都是我自己,
我会公平对待你,你也要公平对待我。
如果你在车间里站着干活,我会在那个车间里站得离你最近,
如果你给你的兄弟或最亲密的朋友送礼物,我要求你待我像你的兄弟或最亲密的朋友一样好,
如果你的情人、丈夫、妻子日夜都受欢迎,我这个人一定也受欢迎,
如果你堕落了、犯罪了、生病了,那么为了你我也会变成这样,
如果你还记得你干的那些蠢事和违法的事,你想我能忘记自己干的蠢事和违法的事吗?
如果你在桌子旁痛快喝酒,我就在桌子对面喝,
如果你在街上遇见个生人,爱上了他或她,可不,我也常在街上遇见生人还爱上了他们。
你对自己是怎么想的?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寒伧?
你是不是认为总统比你了不起?
或者有钱人比你强?有文化的人比你聪明?
(就因为你脸上油腻腻的或长了粉刺,或者曾经是个酒鬼,是个小偷,
或者你有病,得了风湿,或者是个娼妓,
或者轻浮,或得了阳痿,或者你不是个学者,名字从没见报,
你就服输,自认不会永垂不朽?)
2
男人和女人的灵魂!我所谓看不见、听不见、摸不着、觉不到的不是你们,
我不去争辩赞成还是反对你们,断定你们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没有别人承认你们,那就由我来公开承认你们的身份。
这个国家和每一个国家的、室内和户外的成年人、少年和婴儿,我看人人都一样,
还有在他们后面或通过他们而来的所有人。
妻子,她一点不比丈夫差,
女儿,她和儿子同样好,
母亲,她像父亲一样重要。
没文化和没钱人家的孩子,学手艺的学徒,
在农场干活的老少爷们儿,
水手,商人,沿海航行的人,移民,
这些人我都看见了,不管隔得远近,我同样看见了,
谁也逃不出我的眼睛,也没人要躲着我。
我带给你们特别需要、还总是有的东西,
不是钱、爱情、衣裳、吃的、学问,可是它同样好,
我不派代理人或中介人,不提供价值的代用品而是提供价值本身。
有一样东西,它现在来到一个人身边,就永远守着他,
它不是能印出来、祈祷、议论的,它回避议论和印刷,
它不能放进书里,它不在这本书里,
不管你是谁,它是为了你的,它和你听见、看到的东西一样离你不远,
那些离你最近、最普通、最现成的东西暗示着它,它们总是激发起它。
你可以阅读多种语言,可读不到它,
你可以读总统的文告,可在里面读不到它,
它不在国务院和财政部的报告里,或日报和周报里,
不在人口统计、税收报表、价格趋势表或采购清单里。
3
浮游在广阔空中的太阳和星星,
苹果形的地球及地球上的我们,他们的主旨肯定庄严,
我不知道除了庄严和幸福,它还会是什么,
在这里包含的我们的主旨不是一种投机、警句或试探,
它不会因为侥幸就对我们有利,因为倒霉就让我们失败,
不会因为某种偶然的事情就退缩。
光和影子,肉体的奇异感觉和个性,顺顺当当便吞噬万物的贪婪,
人的无止境的傲气和扩张,不可言说的欢乐和悲伤,
他看到了人人在对方身上看到的奇迹,时时刻刻在永远发生的奇迹,
伙计,你看这些奇迹是为了什么?
你把它们看成是为了你的生意或农活?或为了你店铺的赢利?
或为了给你谋个职位?或为了给先生女士打发空闲?
你以为风景里的千姿百态是为了供人作画?
男人和女人是为了让人写他们、唱他们?
地心的引力、伟大的定律、和谐的结合、空气的流动,是为了供学者研究?
褐色的陆地、蓝色的大海是为了制成地图和海图?
星星是为了构成星座,取上奇怪的名字?
种子生长是为了农业报表或收成?
旧的制度,这些艺术、图书馆、传说、收藏,以及随着制造业传下的习惯,我们会把它们看得这样高吗?
我们会把钞票和生意看得很高吗?我不反对,
我把它们看得高到了顶点——然后,女人和男人生出了孩子,我把他看得高于一切。
我们认为我们的联邦了不起,我们的宪法了不起,
我没有说它们没什么了不起和不好,它们确实伟大,
今天我和你们一样热爱它们,
可我也爱 你们 ,爱地球上我所有的伙伴。
我们认为各种圣典和宗教是神圣的——我没有说它们不神圣,
我是说它们都萌生于你们,并且还会从你们那里萌生出来,
不是它们赐予了生命,是你们赐予了生命,
它们出自你们,正像叶子钻出树木,树木长出大地。
4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我把世上的尊敬统统给你们,
总统为了你们待在白宫里,不是你们为了他待在这里,
部长们为了你们干他们的差事,不是你们在这里为他们,
国会为了你们每年开一次大会,
法律、法庭、合众国的建立、各城市的法规、商业和邮政往来,统统是为了你们。
听仔细了,我亲爱的学者们,
教义、政治和文明来自你们,
雕塑和纪念碑和任何地方铭刻的任何东西都是你们的功绩,
有记载以来的历史概要和统计资料此刻都在你们心中,神话和传说也是这样,
假如你们不在这里呼吸、行走,那该会在哪里?
最著名的诗篇会成灰烬,演说辞和戏剧会是一片空白。
建筑艺术全部是你们定睛凝视后赋予它的东西,
(你们以为建筑艺术存在于白色或灰色的石头里?或是在拱门和檐口的线条里?)
音乐全部是你们受那些乐器提示后在你们心里醒来的东西,
它不是小提琴和号,不是双簧管和敲着的鼓,不是为男中音歌手演唱美妙浪漫曲的乐谱,也不是男女合唱队演唱的乐谱,
它比这一切更近又更远。
5
那么,那个整体还会回来吗?
每个人瞧一眼镜子就能看出最好的迹象吗?没有更伟大更丰富的吗?
是否一切同你、同那神秘不可见的灵魂坐在那里?
我提出的悖论古怪艰深,
世俗之物和看不见的灵魂是同一回事。
盖房子,丈量,锯木板,
打铁,吹玻璃,造钉子,做桶,铺铁皮屋顶,铺木瓦,
造船,建码头,加工鱼,铺路工人为人行道铺石板,
抽水机,打桩机,高大的起重机,煤窑和砖窑,
煤矿和矿井里的一切,黑暗中的灯,回声,歌声,脏污的脸膛透出沉思,透出广阔朴素的思想,
在山里或河岸上的铁厂,工人围着锻炉用大挺子探试熔化的铁水,矿石和石灰石、煤适当地混合在一起,
鼓风炉和搅炼炉,最后在熔液底部凝结成块,轧钢机,短粗的生铁块,坚实、形状简洁的T形铁轨,
油厂,丝厂,白铅厂,糖厂,宏大的磨坊和工厂,
切割石头,凿得有模有样的去砌正墙、窗户或门楣,木槌子,锯齿凿,雕饰的护板,
焊铁,煮拱顶胶的锅,锅底下的火,
棉花打包机,装卸工的钩子,木工的锯子和架子,铸工的模子,屠夫的刀子,冰锯和所有冰上的活计,
船上装索具的、抓钩子的、做帆的、造滑轮的工人的活计和工具,
杜仲胶,纸型,颜料,刷子,制作刷子,安装玻璃用的工具,
胶合板和溶胶锅,糖果商用的漂亮包装纸,盛水的玻璃瓶子和杯子,剪子和熨斗,
鞋钻子和护膝,量酒器,柜台和凳子,鹅毛笔和钢笔,制作各种带刃的工具,
酿酒厂,酿酒,麦芽,木桶,酿啤酒、葡萄酒和醋的人干的那些活计,
制革,造马车,造锅,搓绳子,蒸白酒,画招牌,烧石灰,摘棉花,电镀,制作电版,浇铸铅版,
凿孔器,刨床,收割机,拖拉机,打谷机,蒸汽车,
人力货车,公共马车,笨重的运货马车,
在夜晚燃放五颜六色的焰火,奇幻的图形和喷射;
屠夫案板上的牛肉,他的屠宰场,穿着屠宰服的屠夫,
存放生猪的围栏,宰杀用的锤子、钩子、开水桶,开膛,割肉,包装猪肉用的槌子,冬天杀猪的活计特多,
面粉厂,碾磨小麦、黑麦、玉米、大米,大大小小的量桶,满载的驳船,码头和堤岸上高高堆起的垛子,
在渡口、铁路、沿海航行的货船、渔船、运河上干活儿的人,
你自己或别人每时每刻的平常生活,车间,货栈,店铺或工厂,
这些日日夜夜都在你身边——劳动的人!不管你是谁,这是你每天的生活!
最重的分量存在其中——远比你估计的要重,(也远比你估计的要轻,)
其中有为你、我提供的现实,其中有为你、我提供的诗歌,
在其中而不在你自己——你和你的灵魂包容了一切,不管怎样评价,
在其中有良好的发展——在其中有全部主题、暗示和可能。
我不断言你瞭望到的东西毫无用处,我不奉劝你止步停顿,
我不说你认为伟大的引导者没什么了不起,
而是说没有别的引导者能引向更伟大的目标。
6
你要去远处寻找吗?肯定你最后还会回来,
在你熟悉的事物里你才能找到最好的或和它不相上下的,
在最接近你的人群里你才能找到最亲、最壮、最爱你的,
幸福、知识,不在别处而在这里,不在明日而在今天,
你最先看见或接触的男人总是朋友、兄弟、近邻——你最先看见或接触的女人总是母亲、姐妹、妻子,
在诗里或随便什么地方,头等重要的是大众的口味和职业,
在合众国劳动的男男女女都有自己神圣强健的生命,
其他一切都让位给你们这样的男人和女人。
当诗篇代替歌手歌唱时,
当经文代替牧师布道时,
当布道台代替雕刻布道台的雕刻匠走下来、走出去时,
当我能日夜触摸到那实实在在的书,而它们又反过来触摸我的身体时,
当一门大学课程像个熟睡的女人和孩子一样令人信服时,
当地下室里铸币的黄金像守夜人的女儿一样微笑时,
当受担保人的契约在对面椅子里逍遥自在,成为我的好伙伴时,
我打算向它们伸出手,尊重它们就像我尊重你们这些男男女女。
(1855;1881)
1
一支转动的大地之歌,用和它般配的语言歌唱,
你认为那些直线、曲线、角和点就是语言吗?
不,它们不是语言,有分量的语言藏在大地和海洋,
在天空,在你心里。
你认为出自朋友之口的动听的声音就是语言?
不,真正的语言比那更加动听。
人的肉体是语言,数不清的语言,
(在最美的诗里再现了男人和女人的肉体,有型,自然,快乐,
每个部分都能干、活跃、敏锐,没有羞耻感,也没必要害羞。)
空气、泥土、水、火——是语言,
和它们在一起我自己也是语言中的一个字——我的品格和它们水乳交融——我的名字对于它们毫无意义,
即使用三千种语言来说我的名字,空气、泥土、水和火会懂吗?
健康的仪表、友好或威严的姿势是语言、表达和含义,
有些男人和女人仅凭相貌就具有了魅力,这也是表达和含义。
凭借大地无声的语言,灵魂展现了出来,
大师们懂得大地的语言,应用它们多于应用有声的语言。
改进就是大地的语言之一,
大地既不停滞也不匆促,
它具有一切品格、生长能力和效应,这些自始就潜藏于它自身,
不过它的美是不完全的,它表现出的缺点、累赘也和优点一样多。
大地慷慨大方,毫无保留,
大地的真理一直就在身边,它们也不隐蔽,
它们平静、微妙,非印刷品所能表达,
它们渗透万物,乐于传扬自己,
传扬一种情感与邀请,我一遍遍呼吁,
我不讲,如果你们不听我的,我对你们还有什么用?
要承担,要改进,缺少这些,我还有什么用?
(呈献出来吧!
你要让自己的果实留在体内腐烂吗?
你要蹲在那里闷死它吗?)
大地不争辩,
不悲哀,无安排,
不尖叫、不匆促、不劝说、不威胁、不承诺,
不歧视,没有想得到的失败,
什么都不封锁、不拒绝、不排斥,
它通告所有的势力、事物、情况,统统不排斥。
大地不自我展示,也不拒绝展示自己,它内涵丰富,
在这些听得到的声音之下——英雄的庄严合唱,奴隶的哀号,
情人的劝说,临死者的诅咒和喘息,年青人的欢笑,买卖人的口音,
在这些声音之下还有从不落空的语言。
雄辩而缄默的伟大母亲,她的话对于她的儿女从不落空,
真实的语言不会落空,因为运动不会落空,沉思不会落空,
白天和夜晚也不会落空,我们踏上的航程不会落空。
在多不胜数的姐妹们之中,
在姐妹们无休无止的舞蹈之中,
在那些向心和离心的姐妹们、年长和年青的姐妹们之中,
我们熟悉的美丽姐姐与众姐妹继续跳舞。
她丰硕的背朝向每个旁观的人,
她安详端坐,散发着年青的魅力和同等的老年的魅力,
我也像众人一样爱着她,
她手举具有镜子特征的东西,她的眼睛从里面回望,
她坐着回望,不邀请,不拒绝,
日夜不倦地把镜子举在自己面前。
在近处、在远处都被看见,
每天二十四小时按时公开出现,
同她们的伙伴们或一个伙伴按时走近、走过,
不以她们自己的表情,而是以与她们同行者的表情观看,
以孩子们、女人们的表情或男子汉的表情观看,
以动物直率的表情或以无生命的东西,
以山川海洋或以天空美景,
以我的、你的、我们的向她们诚意回眸的表情观看,
一天不误地公开出现,但是同样的伙伴从不两次相随。
拥抱着人,拥抱着一切,三百六十五天不可抗拒地环绕太阳行进;
拥抱、抚慰、支持着一切,紧跟第一天后的三百六十五天,像它们一样确凿、必然。
稳定地旋转着,毫无畏惧,
永远经受着、经历着、承载着日晒、风暴、寒冷、酷热,
仍然继承着灵魂的自知和决心,
仍然在进入和划分着周围和前方的流动的真空,
没有障碍、没有抛锚、没有触礁,
快速、高兴、满足、没有牺牲、没有损失,
完全能够而且随时准备发表严谨的报告,
神圣的船航行于神圣的海。
2
不管你是谁!运动和沉思是特别为了你,
神圣的船航行于神圣的海是为了你。
不管你是谁!你就是那个地球为之又固态又液态的男人或女人,
你就是那个日月为之高悬于天空的男人或女人,
现在和过去仅仅是为了你,
不朽的声名仅仅是为了你。
每个男人对于他自己,每个女人对于她自己,就是过去和现在的语言,就是不朽的真实的语言;
没人能替别人获取——没有,
没人能替别人成长——没有。
歌手得歌唱,最大的回馈属于他,
教师得授课,最大的回馈属于他,
凶手得杀人,最大的回馈属于他,
小偷得偷窃,最大的回馈属于他,
情人得去爱,最大的回馈属于他,
送礼的人得送礼,最大的回馈属于他——这不会落空,
演说家得演说,演戏的是男女演员而非观众,
无人懂得伟大或善良,除非他自己就是,或表明他是伟大或善良。
3
我敢说对于将是完整的男人或女人,大地当然将是完整的,
只有对于依旧支离破碎的男人或女人,大地才一直支离破碎。
我敢说伟人和强人无不效仿大地的伟大和强大,
任何理论如不能证实大地的理论,便无足轻重,
政治、诗歌、信仰、行为等等,如不能像大地一样广阔,便无足轻重,
如不能面对大地的精准、活力、公平、正直,便无足轻重。
我敢说我开始明白,悸动的爱比对爱作出的反应更加甜美,
它克制自己,从不邀请,从不拒绝。
我敢说我开始明白,可听见的语言里空洞无物,
一切融入了大地呈示的不曾言说的含义,
融入了他,那歌唱肉体和大地的真理的人,
融入了他,那编纂不可印刷的语言词典的人。
我敢说我明白了什么比说出的最好的东西还要好,
那就是永远留着最好的不说。
当我正要把最好的说出来,我发现我不能够,
我的舌头根转动不灵了,
我的气息不听使唤了,
我变成了哑巴。
大地的绝妙怎么都难以言说,一切都是最好的,
它不是你预期的那样,它更加易于得到,更加平易近人,
万物一如既往地植根原地,没有消散,
大地一如既往地明确坦荡,
事实、宗教、进步、政治、贸易,一如既往地实实在在,
灵魂也实实在在,它也明确坦荡,
不是推理和证据确立了它,
是不可否认的成长确立了它。
4
灵魂的语调和灵魂的语言激起了这些回声,
(如果它们不是灵魂语言的回声,它们又是什么?
如果它们与你无特别关联,它们又是什么?)
我发誓从今后再不必相信要把最好的说出来,
我只相信要留下最好的不说。
说下去,说话的人们!唱下去,歌手们!
探索!塑造!堆积大地的语言!
工作下去,一代接一代,一切都不会徒劳,
也许要长久等待,但肯定会派上用场,
当一切材料准备就绪,建筑师将会出现。
我向你们发誓,建筑师一定会出现,
我向你们发誓,他们会理解你们,为你们证明,
他们中最伟大的将是最理解你们的人,他包罗一切,忠于一切,
他和其余人将不会忘记你们,他们会发觉你们丝毫不比他们逊色,
他们会把你们大加赞颂。
(1856;1881)
青年,健壮、朝气蓬勃、多情——青年,充满优雅、力量和魅力,
你知道在你以后到来的 老年 ,也有着同样的优雅、力量和魅力吗?
白天热闹辉煌——大太阳照着,充满行动、野心和欢笑,
夜 紧随其后,带来千万颗太阳、睡眠和恢复精力的黑暗。
(1881;1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