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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

14岁的时候,我有过年少的友谊,是和同学校的同龄女孩。

她与我同班三年,我们从第二年开始了解彼此。

她坐在我斜后方的座位上,有时很安静,有时又很吵闹。

她与我的家相隔一条吵闹的街,夏天下暴雨的时候,她站在街口等我,我们踏水而过,我的鞋子完全浸在水里,潮湿的阴影里,她的脸像一朵皎洁山茶花。

那时,我们热衷于在城市里闲逛,坐在商店明亮的落地窗前,看来往的车流、人流。有打扮的像明星的女孩,穿大抵是日本风格的夏装,白色的,纯棉的,细细蕾丝的,还有长流苏腰带和刺绣,抹粉绿色的单色眼影,配上酒红的唇膏很出挑,她们走过打折倾销的廉价衣服店,经过身边时是一股浓重的香水味;还有夹着包匆匆前行的上班族,梳齐整的头发,穿干净的西服;沿着道路行走的是一个没有穿上衣的小女孩,怀里抱着没有穿衣服的小孩子,她找不到可以乞讨的人,她有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只是我看见所有的人,都那样冷漠至极。

商店的招牌上亮起霓虹灯,街角放录像的小店,打出色情广告,空气中有啤酒、烟草、灰尘、香水、汗液的气味,不知哪家CD店又放起了歌,这里灯火密实,发出闪烁的微光。好像哪一个城市都是一样:华丽、局促、繁盛、荒凉。

那时的我们,深信每一个外表冷漠的人,都有着柔软的内心,他们将自己的故事深埋心底,像电影里,眼神忧郁又神秘的人。他们多数面无表情,但温柔起来,却是十分感人的。

每当这里,她总爱为我讲故事,那原都是些很旧的电影,我从不知她为何喜欢它们,只是,她总是将结局忽略。她说,她把这看成是一场游戏,类似于探宝或者拼图,利用自己的想象去填补那些空白。

她与我一样无法接受那种虚假做作的happyending,所以我们开始自己想像自认为最合理最真实的结局。

在她的故事里,男主角紧紧拥抱着女主角,他的唇落在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鼻子上,然后他用修长的手指缓缓滑过她的脸颊。

我一直往这里赶,她说,我想见你,有些话我必须自己告诉你。

我知道。他看着她,我也一样。他们拥抱着,仿佛永恒永恒的石雕一样,然后,她往后退了一点,再见,还有我……他的手指轻轻点上她的唇,然后向她行了个礼,再见,我也是。他们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去,她不可能和他去那个国度,他也不可能去她的世界承受别样的目光。所以,一切就到此为止吧,只要没有说出那个字眼,他们就可以失去历经痛苦的理由。但之前的那刻却会以最为美好的形态,永远留在彼此记忆深处。

她把这些告诉我时,我说,其实你的结局很浪漫,你是个现实的浪漫主义者。她闭着眼,淡淡地笑起来,在人群中,她这样寂寞洁白。

有时,我们会一同去她家里,看许多黑白电影.我一直觉得,电影里不应该有音乐。如果有,那就应该随时都有,在每一个没有台词的时刻。

要么彻底空缺,要么直到满溢。我倾向这种状态,没有极端就没有终点。

疲倦之后,我们拥抱着睡在一起,她的长发浓密而透着清香,肢体柔软而散发着爽肤水的味道,她在CD里放了钢琴曲,是“秋日的私语”,一段一段,温和而美好。现在想起来,那些钢琴,只属于少年,因为太过明朗清晰。

那时候,我是古怪的女孩。爱写阴郁的文字,晚上睡觉时,会面无表情地流下眼泪。而她的家庭不幸福,父母忙于生意,很少见得到面。她与哥哥一同住,她的性格里有不可避免的暴烈,于是常常起争执,听说她们兄妹打架都是拿棍子打的,似是十分可怖。

而我们彼此隐秘的艰涩,仿佛是没有绽开的花苞,心里有疼痛,因此将彼此的心灵当作一条深邃的甬道,她时常说,让我们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

我记得,那时我们写的信,即使在一个班级,每天都见得着面。时间在剧烈的感情里总是不够用,我在信中,写道,我爱你。虽然那些爱显得盲目而绝决。

现在想起来,那段往事里,我们像两个敏感而贫瘠的孩子,彼此拥抱取暖,那是多么纯洁静好的伙伴。

彼此之间,发生了许多事,有悲喜,有失落。

后来,我们分别爱上不同的少年。

那样十几岁的时候,我爱上一个容颜如雪般洁净的少年,高个儿,清清朗朗,像是一棵白桦树。

他在夏天,穿木扣子的衫衣,白的,格子的,竖条的,都是浅浅的颜色,头发是那样半长不短的样子,不像别的男孩儿那样爱打球,因此身上没有其它男生一样的汗臭,竟像极了白色的栀子。

有一段时间,他给我写信,关于他喜爱的女孩子。他说,他们一同长大,一直从幼儿园开始,连她走路的姿态,他都谙熟于心,熟知她居住的院子。熟知她偶尔在画具店和书店停留。熟知她走路从来不会回头以及在顾右盼,熟知她因自幼习字而写得一手雅畅的行楷,熟知她十分喜爱看书。

我曾经见过那个女孩,她站在暮色里,短头发,脸颊细瘦,她一直在笑,眼睛那么明亮,如他所说,像极《雪国》里那个名叫“叶子”的少女。

是的,他喜欢川端康成,以及古日本作家,比如清少纳言、吉田兼好,或者松尾芭蕉。我知道,喜欢看这样书的年轻男孩,不多见。

他有着如他的阅读一般的阴郁气质,几乎不爱说话,他的眼睛是浅淡的灰色。像一片鸽子的羽毛。

我在那一整个春天,给他写信,在昏黄的灯光下,想像他的手怎样接过信,然后获得他的掌温。可是,那仍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恋情。

到了夏天,我们毕业,离开学校,之后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我的她曾说,你该庆幸。是的,我的确庆幸,他因为信任我,使我成为他内心秘密的第一个知情人,那些年,当我在寂寞而伤感地想念他时,他也同时,也许更如艰苦卓绝地、想念着另一个无法企及的人。

那以后,我开始与她一同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在书店看书。我们彼此没有交谈,只是沉默着翻一本又一本的书。沉默着喝光瓶子里的红茶。

我们一次又一次穿过这个城市最繁荣的大街,阳光仿佛甜美的罪恶,7月的阳光,更像一场暴雨,直接、激烈、无处可逃,仰起头,感到窒息。

她一直看矢泽爱的《NaNa》,看那么放肆的大琦娜娜,和那个害羞而温婉的小松奈奈,她在那时抬起头来对我说,其实,我还是更喜欢这本书的另一个译名《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那个暑假之后,我们各自进了新的学校,各自有了新的朋友。然后,我没再联系过。

我曾经做过这样的梦,她向前走着,没有人站在她来的路上,她也没有回头,只是向前走着。

和那个男孩一样,那都是我少年的感情,十六岁之前的青春时代,带着木制窗户一般的陈旧气息。

我们凭着对方所给予的温暖和激情,已经长大,那段少年时的感情,像是寄居的蛹,当我们都长出透明的翅膀,蛹就变成空壳。

而我知道,他们不会被遗忘,只是会消失掉,用短暂的青春,把属于我与他们的前世用完。

一个有着长睫毛和柔软头发的男孩,呼吸中有薄荷气味的男孩,冷冽而清秀,仿佛阴暗中的树。

一个有时像孩子一样无邪,有时像野兽一样激烈的女孩,她有一张洁净如山茶的脸,一个不合理的甜美女孩。

那是温暖芳香的回忆,经历过人性的苍凉和命运的多舛,我知道,我们最终会长大,疼痛会过去的。

而那些爱过的人也就消失掉了。

只剩下回忆。 rCgxk1k9YD1wvEcfxmCaRdWlhC+imDwqULwRk6Yr3j49fjgb8uwFL/YySaIs7S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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