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是鲁迅的第一本杂文集,在鲁迅研究史和鲁迅著作出版史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1925年11月,《热风》由北京北新书局初版发行,米色封面,书名为红字,鲁迅自题了“热风鲁迅”四字。这里的“鲁迅”二字,明确了著作权归属。但鲁迅在《题记》中对本书的编辑缘起另有一番交代:“……我的应时的浅薄的文字,也应该置之不顾,一任其消灭的;但几个朋友却以为现状和那时并没有大两样,也还可以存留,给我编辑起来了。”
那么,替鲁迅编辑《热风》的这“几个朋友”究竟是何许人呢?长期以来,从没有鲁迅研究者对此详加考订,笔者也没有接触过与此相关的回忆文字。但细读《鲁迅全集》,可以确认这几个朋友当中至少有王品青、章衣萍、李小峰几位。
李小峰在北京大学旁听过鲁迅讲授的《中国小说史略》,跟鲁迅有师生之谊。出版《热风》的同年3月,在鲁迅的支持帮助下,他开设了北新书局。除开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呐喊》之外,《热风》也是北新最早的出版物之一。李小峰参与此书的策划、编辑和出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当时鲁迅跟北新合作的基础是共同推进新文化运动。他在1933年1月2日致李小峰信中说得很清楚:“我以为我与北新,并非‘势利之交’,现在虽然版税关系颇大,但在当初,我并非因北新门面大而送稿去,北新也并不是因我的书销场好而来要稿的。”
帮鲁迅编《热风》的绝非李小峰一人,因为鲁迅明确了这件事是“几个朋友”一起帮他干的。这“几个”当中,我认为也包括了章衣萍。章衣萍曾是北京大学的旁听生,《晨报副刊》和《京报副刊》的作者。1924年11月《语丝》周刊创办之后,鲁迅跟章衣萍都是该刊同人。在《热风》出版之前,章衣萍经孙伏园介绍结识了鲁迅,串门时还经常带上他的妻子吴曙天。鲁迅生前,章衣萍和吴曙天都写过一些回忆文字,遗憾的是并没有提及编辑《热风》一事。
这“几个朋友”当中应该还有一位王品青。王品青也是北大学生,不过他读的是物理系。经王品青推荐,鲁迅应西北大学校长傅铜之邀去西安讲学,留下了《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这篇著名的讲稿,此后二人交往频繁。王品青也是语丝社同人。鲁迅曾为他校点整理的佛教寓言集《痴华鬘》撰写题记。王品青经常赠送书刊给鲁迅,还曾陪同鲁迅到北京钓鱼台骑驴踏青。1927年王品青因患肺病在故乡河南济源去世,终年不到三十岁。因为英年早逝,王品青没有留下回忆鲁迅的只言片语。
经查阅,在《热风》出版之前,鲁迅在日记中留存了以下记载,比如,1925年6月20日:“小峰、品青、衣萍来。”7月17日:“晚品青、衣萍、小峰来邀往公园夜饭并观电影。”10月2日:“下午曙天、衣萍、品青、小峰及其夫人来。”10月22日:“夜校杂感(按:指《热风》的清样)。”11月14日:“下午曙天、衣萍、品青、小峰来,并赠《热风》四十本。”这些史料,都为李小峰、王品青、章衣萍参与编辑《热风》留下了有力的旁证。
鲁迅在《热风·题记》中写道:“我以为凡对时弊的攻击,文字须与时弊同时灭亡,因为这正如白血轮之酿成疮疖一般,倘非自身也被排除,则当它的生命的存留中,也即证明着病菌尚在。”继《热风》出版之后,鲁迅生前结集出版的杂文有十余种,去世之后出版的还有《集外集拾遗》等多种。这既显示了鲁迅杂文的强大生命力,同时也表明在中国进行改革的艰难。因此,王品青等协助鲁迅编辑《热风》功不可没。不过,由于鲁迅并没有在《热风》出版之前进行详尽的资料收集和辨析工作,因此,应编入《热风》的杂文有漏收的情况,有误收的情况,其中也不排除有故意不收的情况。可能故意不收的有《看了魏建功君的〈不敢盲从〉以后的几句声明》《记“杨树达”君的袭来》。因为鲁迅跟杨鄂生和魏建功的冲突有误会的成分,魏建功又作了自我批评,所以后来他跟鲁迅建立了与日俱增的友情。应属漏收的文章有《渡河与引路》《对于〈新潮〉一部分的意见》《随感录》《〈美术〉杂志第一期》《寸铁》《自言自语》《俄文译本〈阿Q正传〉序及著者自叙传略》《诗歌之敌》《〈苏俄的文艺论战〉前记》《文学救国法》等。其中最重要的是《自言自语》,这组短文的若干章节其实是《野草》和《朝花夕拾》中某些名篇的雏形。鲁迅当时忘了“五四”运动之后他写过什么文字,王品青等也无暇进行系统的辑佚工作,所以导致了这种情况的产生。所谓“误收”,是指《热风》中掺入了周作人的若干文字,比如,鲁迅去世之后,周作人就多次声明《热风·随感录三十八》发表时虽然署名“迅”,但其实是他写的。周作人在致许寿裳信中说:“既已选入登出,也没有什么关系,至多或声明一句说从前《新青年》投稿时,间有二人通用唐俟名而已。”(许寿裳1937年4月29日致许广平信)鲁迅跟周作人之间原本“兄弟怡怡”,鲁迅著作早有冠以周作人之名的先例。但两人既然已在《热风》编辑之前的1923年7月中旬失和,当时还是以剔出此篇为宜。这对于准确评价鲁迅和周作人的前期思想都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