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轻雪,漫无目的地飘上一夜,清晨,树就有了新妆。那栽在树干上的雪花,初看是“一树梨花始盛开”;极目望去,又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大团大团的雪花,有一种雍容安静的美感。
这天我站在窗前,正陶醉于雪树之美,却见一群小麻雀飞过来。它们抖着风轮一样的小翅膀,忽高忽低地飞落在树上,在灰灰的天空下,构成黑白灰的一幅美景,婉约又简练,好一幅美丽的中国水墨画!
中国画中很多是有小麻雀或者小燕子的。我喜欢丰子恺那种江南风情的寥寥数笔,着墨之处有时不如留白多,却给人丰富的联想。
麻雀们落了树,只瞬间,又成群飞到过街的树上去了。且慢!还有两个留下来,它们晃动着脑袋,啄着什么。我惊异地发现,原来我窗前的黝黑的老树上,居然还结着一粒粒细小的圆圆的树籽!那树籽实在太小,抑或是我太粗心,竟没有注意到那是老树给麻雀们留下的冬日食粮。
原来老树就是一座谷仓。留下的两个聪明儿一啄一食,吃得不亦乐乎。他们的同伴到哪里觅食了呢?
呼哨一声,过了街的鸟儿们又飞了回来。大约让它们好高骛远的那棵树上,并没有想象中的美食。于是老树便热闹起来,鸟儿们一阵翻腾挪越,一阵强取豪夺——小小的麻雀其实是生机盎然而活力四射的,而它们对树的态度,着实是粗暴而践踏的。它们一点也不小心翼翼,更无珍惜感恩,它们的小脑袋摆动如钟摆,吞咽得也极有效率。小鸟的动作速度,是人类行动的数倍,麻雀的群体,委实是高速度快节奏的社会。
然而它们却只停留了几秒的时间,很快就又飞走了,又被另一棵树吸引了。鸟儿们无需珍惜和留守,因为上天赐给它们的盛宴极大,是一个广阔的天地。每棵树上,每片草地上,都有树籽和草籽,都是它们盛宴的餐桌。
它们只在这里吃上几口,不知是餐前开胃,还是餐后甜点,即便是主餐,也只是多个主菜中的一道而已。
它们呼哨而去,一鸟飞起,众多尾随。一个个像小黑箭头一样,爆发力强而且尖利。须臾,又从一棵树转移到另一棵树。他们摇着身子晃着头,如同一群初闯世界的新孩童,充满好奇和迫不及待。它们叽叽喳喳,活跃神速,绝不停留。然后,它们小小的身影,越过楼群,跳跃着离开,变成了天空中的小小黑点。
我望着它们,直至黑点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收回目光,落在窗前的老树上。老树的每个细小枝头,还有许多饱满而圆润的树籽,可供麻雀们饕餮数日,然而远方的诱惑,却让鸟儿们义无反顾地奔向前方了。是不是只有远方才有诗意,抑或是生活永远在别处?
我的目光逐一望过去,在一片黝黑的树干和浮在树干的白雪中,我惊奇地看到一片尚未飘零的黄叶——然后,更为惊奇的是,我看到一只小麻雀,它竟没有飞走,竟然还在这棵树上埋头苦干。你看它的动作多么优雅,它的小脑袋摆动的幅度也并不大,它看起来完全不着急,它从容不迫而且安然自得,好像一个专心的耕种者,又好像一位真正的隐士,或者就是一位美食家。它发现、采摘、挑选、品味,它安稳而专注,毫不为周围的环境和变化所动,它对待树和树籽的态度是那么怡人心脾,赏心悦目。
那是老树上最后一只麻雀。
这只麻雀像一个哲人一样专心做它的事情时,并不知道窗内的我,用怎样尊重的目光,欣赏着它。
它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