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不能忘记日落的刹那。那天我们追着太阳走,天气预报说日落时间是八点一刻。山路弯曲,狭窄而漫长,我的心变得忧虑而渴望。远方宽阔的河流上,太阳正像一个金红色的橘子,在河水上荡漾,而河水分分秒秒化成细碎的闪烁不定的流光,宛若游动的银鱼上下翻腾。我多想让那美妙的时光再多停留一刻,然而,闪光的橘子没有等待我们,转眼就落进河水之中。
我当然也不能忘记那年的秋山行旅。山坡上的树宛如一盏盏灯笼,金黄的、粉红的、深绿的灯笼,光在山上踱步,好像一个大能者,一阵风起,细碎的柔光便慢慢地飘起来,万花筒一般变化莫测。我看到他的脚步,看到光在他的手中,他走到哪里,光就在哪里。然而只在几分钟的时间,这些美妙的幻影就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回归一片黑暗,归于混沌之初,好像那些美妙的景物从未来过。
然而我却知道,那些美好都曾经有过。光就像人生,就像我们经历过的高山和河流,在暗夜和黎明时分,它们会有不同的表象,他们是礁石,是云朵,是日晷,是宇宙的魔术师。而有些事物,却永恒不变,日月星辰,尘土沙砾,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于是我们深陷在时光的河流之中,行走流动,宛转起伏,方圆自得。
时光是流动的,就像现在,你翻开这本书,我在你面前展开自己,时光就在梅竹相对时流动起来,我的悲哀和欢乐,与你的悲哀和欢乐,融为一体。
时光又是那样一种凝固的姿态,它是我们不能彻底了解的某种元素,会深深植根于内心深处,它会沉睡,会变幻,会呐喊,会流泪,然而它不分解,也不消失。它永不湮没,即使无形。
文学究竟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而写作?
美国简约主义大师雷德蒙·卡佛说过,这世上,有比写小说和写诗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生活的重任和压力。
我选择首先面对生活。因为有生活才有文学。对我而言,文学是白杨树在湖水中流动的倒影,而白杨树的名字叫生活。
这本书记录了我曾经历过的时光。它如宽阔河水上的点点流光,亦如高山之上的点点柔光,它升起、跌下、变幻、流逝,然而即使在黑暗降临之时,在世界被黑暗笼罩之后,却依然镌刻于内心之石,永不消逝。
上帝说,要有光,便有了光。
而我,凭曾有过的好时光而活。
是为序。
陆蔚青
2015年10月12日 蒙特利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