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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果之行

【法国】己德

安德烈·纪德(1869—1951)法国作家。曾被一些评论家称之为“20世纪法国文学史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自幼热爱文学,博览群书。1891年发表《安德烈·瓦尔特的纪事簿》,其后60年的创作生涯中,在小说、诗歌、戏剧、散文、评论等诸多领域,均有建树,尤以长篇小说创作成就更大,其中《地上的粮食》(1897)、《背道者》(1902)、《狭窄之门》(1909)、《梵蒂冈的地窖》(1914)、《伪币制造者》(1926)等作品,至今仍为文学界视为世界文学宝库中的珍品。1925—1926年纪德在非洲进行了考察,并有日记记载其见闻。这里是他日记的选段。

7月25日

灰蒙蒙一色天;奇异的柔和。慢悠悠不停地南下,今晚我们应到达达喀尔。

昨日飞鱼。今天群群海豚。船长从驾驶台朝海豚开枪。其中一只翻上白白的肚皮,一股血从肚皮涌出。

非洲海岸在望。今晨一只燕鸥落在栏杆上。我观赏着它小巧的蹼爪和奇特的喙。当我抓住它的时候,它并不挣扎。我放手观察了它一会儿。尔后它飞起来,消失在船的另一侧。

达喀尔夜。寂静的直街。沉闷昏睡的城市。无法想象什么能更缺少异国情调,更丑陋。旅馆前寥寥生气。强烈灯光照明的咖啡馆露天座。粗俗的笑声。我们沿着一条长街走着,街很快便离开了法国人居住区。置身黑人中间的欢欣。在一条横街上,我们走进了一家露天的小电影院。银幕后,一些黑孩子在一棵巨树,可能是一棵吉贝树下席地而卧。我们在二等座位的第一行落座。我身后一个高大的黑人大声念着银幕上的文字。我们走出影院,并继续长时间地漫步,疲惫很快使我们睡意浓浓。在“大都会旅馆”,我们租了一间房,然而窗下晚会的嘈杂声搅得我们久久不能入睡。

六点刚过,我们回到“亚洲”号取相机。一辆马车把我们带到市场。马瘦骨嶙峋,磨破的两肋,鲜血淋漓,伤口上涂了普蓝色的药剂。我们离开这令人伤心的车骑,登上一辆汽车。汽车把我们带到离城六公里远的地方。途中穿过成群成伙的秃鹫经常出没的片片空地,有些秃鹫栖落在屋顶上,活像硕大的拔了毛的鸽子。

植物园。不识其名的树。开着花的木槿树丛。我们钻进窄窄的林间小径,尝尝想象中的热带森林的味道。几只像金凤蝶样的绚丽蝴蝶,翅膀的反面点缀着一个大大的珠光色斑点。不识之鸟婉转歌喉,我在蒙蒙蔓叶之中找寻,徒劳无功。一条细且长的黑蛇蜿蜒逃走。

我们试图到海边砂砾中的一个土著人小村上去,然而一片不可逾越的泻湖将我们与村庄远远隔开。

8月1日

一幅旧《风景画报》中的画面:格朗一巴萨姆的沙滩。长长的景物。茶色的海,长长、黄乎乎的腐旧泡沫汇成的带子在海上漂零。海虽近乎平静,但一股激浪涌来,在沙滩上铺开长长一行泡沫。远处参差树影,简洁,像是出自稚童画笔。天色阴沉。码头上,成群成队的黑人推着翻斗车。码头的尽头,货物堆集。从左至右,低矮、扁平、红瓦盖顶的房屋划断了树影线。城市在泻湖与大海之间显得格外扁小。无法想象,近在咫尺,就在泻湖后面,是浩瀚的原始森林,真正的……

为登上码头,我们五六个人乘上一种单桅帆船。吊索将船悬空,吊车划空而过,在波涛之上,将船吊向一条大船。船上的卷扬机将单桅帆船重重地放了下来。

我联想到玩具娃娃翻了船,掉进水中的玩具鲨鱼、漂流的玩具。赤身裸体的黑人们喊叫、大笑、呲着大牙相互吵闹着。小船在茶水上飘荡,就像在喧闹的水上节所见到的那样,红红绿绿鸭蹼样的短桨在水中耕耘翻划。水中的黑人抓住从“亚洲”号甲板上扔来的小钱,塞进两腮。人们等待着大船装满人,等着格朗一巴萨姆的医生来发什么证件。等待时间太长了,过早地下到小艇上的第一批乘客以及急急迎接他们的格朗一巴萨姆的官员们前仰后合,东倒西歪晕了船,俯在船的两舷呕吐起来。

格朗一巴萨姆。——一条宽阔的大街,道中央是水泥隔离带。道两旁稀落的房屋,低矮的房屋。众多肥大的灰色蜥蜴在我们眼前逃走,爬到就近的树上,像是在玩枪四角游戏。多种不识其名的树,粗枝阔叶,游人为之诧异。一种极小的矮腿山羊;比矮腿狗稍大些的公羊;像是小羊,却又长出了犄角,它一冲一冲地刺出一支极长的淡紫色尖角。

横向的街从大海通向泻湖。这段泻湖不宽,一座日本式的桥横架其上。奇木异草、绿荫蒙蒙在彼岸诱引我们;然而时间不够。街的另一端消失在沙丘的黄沙之中。油棕榈树群,继之是大海,望之不见,唯见一只大船的桅杆。

洛美8月2日

醒来,倾盆大雨将至的天空。呵,不,旭日初起。这灰蒙蒙一色变得苍白竟至只成了一股奶白色、淡蓝色的雾气。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浑然一片雾霭的柔媚。蒙阖天空中的无垠之光恰似气势庞大的乐队演奏的一阕音韵轻浮的乐曲。

科托努8月2日

一场蜥蜴与蛇的大战。一米长、饰有黑色条纹的蛇,细长且灵活,忙于战斗而无暇顾及其它,以至我们可以在很近的地方观察它。蜥蜴反抗,终于逃脱,却抛下了长时间继续不断盲目摆动的尾巴。

游人之间的对话。

我打算像《日报》上一样,在这个本子上开个题为“是真的吗……”的栏目。

在格朗一巴萨姆,一家美国公司在此买下桃花心木,再把这些桃花心木当“洪都拉斯玛荷佳尼木”转卖给我们,是真的吗?在法国花三十五个苏买的玉米,在这里只值……是真的吗?等等。

利伯维尔8月6日——让迪港8月7日

在利伯维尔,在这迷人的国度里,大自然奉献奇异树木,美味果实,却饿殍可见。人们不知怎样对付缺粮的问题。粮食匮乏,人们告诉我们,在内地还要可怕。

“亚洲”号的吊车在舱底将箱子归集起来,吊装进一只大网眼的网袋中,然后倒进平底驳船中。土著人接过吊来的箱子,大叫大嚷地干起来。箱子被卡住、碰撞、掷下来,能完整落地就已经是奇迹了。人们看到那些箱子像豆荚一样裂开,箱子里装的罐头像撒种子一样撒散开来。我拿起一听罐头给一家食品公司的主要推销员F看。他认出了罐头的牌子并告诉我,这是一批在波尔多市场上没能销出去的变了质的产品。

马达迪8月10日晚六点

12日早六点出发——晚六点半到达蒂斯维尔。为了深夜到达金沙萨,早上七点来钟,我们又出发了。第二天渡过斯坦累一波尔。14日星期五早上九点到达布拉柴维尔。

布拉柴维尔,奇异的国度。天气没有热得让人大汗淋漓。逮不知名的小虫子,我为此寻回了儿时的喜悦。我还后悔放走了一只漂亮的草绿色长角天牛。它的鞘翅由金银色斑纹镶嵌,上面布满了细细的或深或浅的条纹。它大小如甲虫,宽头,长着大颚钳。我用拇指和食指捉住它的前胸,带着它走了很远。就在刚要将它放进氰化物瓶的瞬间,它挣脱后马上飞走了。

我还抓住了几只带尾的斑斓蝴蝶,淡黄色带黑斑纹,很一般。另一只稍少见,像金凤蝶,但比金凤蝶大,黄色带黑斑纹(我在达喀尔的植物园里见过)。

今晨,我们返回了离布拉柴维尔六公里处的刚果河与迪如埃河的交汇处。(我们昨天是在薄暮时分到那里的。)渔民们的小村庄。奇特的干涸河床,沿河床走向堆集着几近黑色的圆石,百思不得其解。好像是冰川期的冰碛。我们跳过一块块圆圆的大石,直抵刚果河边。近在河边的小径,绿荫遮罩的小河湾,一只长长的独木舟系缆于湾。大群各色各样的蝴蝶,而我却只有一张无把的网,只能望蝶兴叹。我们来到河支流边上的茂林繁荫之地。支流的水更加清澈。我们围着观赏一棵高大的吉贝树,其根部疙里疙瘩的,奇形怪状。树下,一泓清泉。吉贝树旁,米余长的一枝刺茎上开着朵紫色的阿莫尔福发露花,我扯下花朵,发现在雌蕊的根部麇集着大批小蛆虫。黑人在几棵树下点了火,大树的根部慢慢地被烧毁了。

这些是我在临时总督阿尔法萨先生交由我们使用的一间赏心悦目的茅屋小花园中写的。温馨的夜,无一丝风。蟋蟀齐鸣不绝如缕,伴着蛙鸣声声。

9月5日

今晨,日出时,从布拉柴维尔出发,我们渡过波尔到达金沙萨。我们应在金沙萨登“帕帮”号。特雷维兹公爵夫人与我们同行至旁桂,她是由巴斯德研究所委派到旁桂工作的。

横渡斯坦累一波尔。天色灰蒙蒙。如果起风,我们会很冷的。河湾支流满布小岛。岛岸与河岸相接。这些小岛中,有的灌木与矮树覆盖其上,另一些却是低矮的沙质岛,不均匀地覆盖着稀疏的芦苇。岛与岛之间,阔大的涡流回旋不已,使灰灰的水面闪闪发亮。尽管有水流激旋,河水的流动却并不明显。逆流、旋涡、倒流的存在,由它们拖曳着的草岛显现出来。有时这些草岛的面积很大。移、植民们把这些岛戏称为“葡萄牙租界”。人们告诉我们并反复强调这次长时间的沿刚果河溯流而上是无法形容地索然无味,我们碍着面子而不承认。我们所有东西都要学。我们可以细细品味风景。然而我们不断感到那不过是长途跋涉的开端而已,只有到我们能够更直接接触这个国度时,旅行才真正开始。而当我们从船上对它凝神伫望时,它对我们来说,就像远处的装饰,宛若假物。

我们靠近比属河岸而行。对面法属河岸几乎望不见。辽阔平坦的土地,芦苇覆盖其上。我的视线在其中寻找河马的踪迹,没有发现。岸边,有时植物枝繁叶茂,高矮不同的树木替代芦苇,然而总是树木或芦苇这些植物嵌向河中,要不然,便是河水像在涨水期那样蚕食河岸上的植物(人家告诉我们,一个月后,水位将会高很多)。枝叶浸泡、漂浮水面,船尾的涡流旋洄而过,像是间接的轻柔抚爱,将枝叶轻轻托起。

甲板上,二十几个宾客围坐在一张桌旁,另一张桌子与之相平行,上面放了我们三位的餐具。

一座相当高的山封住了河湾的背景。山前,河湾开阔。旋涡亦愈发湍急,愈发宽阔。随后,“帕帮”号进入“峡谷”之中。两岸断岸陡峭,狭隘异常。于是刚果河在绿荫覆盖的相当高的起伏山峦之间流淌而过。像孚日山的草皮牧场一样,山顶光秃秃的或至多只覆盖了一层薄平的草皮;人们期待看到有大批羊群的牧场。约两点,小憩于一木码头(昨晚我将手表弄碎了)。可爱的芒果树荫。几间茅屋前,委顿的村民。我第一次看到开着花的菠萝。我用一张没有框子的网追捕那些令人诧异不已的蝴蝶,徒劳无功,因为在金沙萨,我把网弄丢了。阳光辉煌绚烂,不太热。船在日落之时在法属河岸边的一个贫穷小村前系缆。二十几间茅草房稀疏地散布在木码头周围,“帕帮”号在木码头上补充给养。每当船靠岸时,四个身材高大的黑人,两个在前,两个在后,跳入水中,游到岸边系缆。跳板是折叠的,太短,接上长长的木板。由一个与我们同行的卖项链的小贩引领,我们来到村子里。小贩的后背遮盖着一个奇特的镶着白颜色的蓝线网,那线网下垂到米黄色的短裤上。他不懂一个法文字,但当人们看他时,他就微笑。笑得那么甜,使我经常看看他。借着薄暮的余辉,我们转遍了这个小村。土著人都生着我也不知是疥疮或是足癣亦或是疥癣的皮肤病,没有一个人皮肤完好无损。第一次看到奇异的“巴巴帝那”果(西番莲)。

恰在船前方,一轮仍然近满的明月透过薄雾,隐约可见。船循着水中的月光直直前行。一阵阵徐风不断从后面吹来,从烟囱中裹曳着一簇迷人的火花吹向前方;就像一群黄萤。长时间凝神伫望之后,我只得返回舱中,在蚊帐中去忍受闷热,大汗淋漓。尔后,慢慢地,空气凉爽了,睡意袭来……奇怪的叫喊声将我吵醒:我起身,下到由炉火微微照亮的一层甲板上。炉前厨师们大声笑着唱着做着面包。我不知其他人离得那么近是怎么入睡的。在一堆箱子的后面,三个黑人在一盏桅灯下围着一张桌子正在玩掷骰子。他们悄悄地玩,因为赌博是被禁止的。

9月7日星期一晨

醒来,一派壮丽景色。旭日初升,我们进入波罗波的河湾。广袤的水面,水波不兴,甚至连一点使水面失去光泽的涟漪也没有,宛似一个完整的鳞片。万顷晴空的清影在鳞片上欢笑。东方,旭日染红的几片纤云。西方,湖天一色,柔嫩细腻的灰色,美妙绝伦的珠色。浸润其中的色调仍在酣睡不已,然而在这美妙珠色中已颤动着丽日那绚烂五彩的希望。远处一些小岛隐隐约约地沉浮于流体之中……这神秘风景的奇观只持续了一会儿,须臾,天际轮廓出现,线条清晰,我们又重新置身于大地上了。微风有时是那样轻柔、甘美、温馨,使人觉得在呼吸着惬意。我们整天在小岛之间徘徊。有些小岛树木丛生,有些却只蒙上一层纸莎草和芦苇。奇异的混杂在一起的枝叶繁密地浸在黑水之中。有时,一些村庄、茅屋虽只隐约可见,但村上的棕榈树和香蕉树却将小村的存在告知天下。这寓千变万化于其中的单调景色诱我留连,迟迟不愿去午睡。

日沉西,阒静的水面完美无瑕地反射了令人赞叹的熔金沉西。浓云溟潆天际,然而一角晴天开露,难以形容,露出一颗不识其名的星。 BfEzbe0uQx+wi1qEMVA0WL6zYGkfq3HDyRm8ovXDSWYUt4nWXYvn2bnPlv04vU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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