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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有一条蜿蜒的漫长大道,从荒野的沼泽里穿过,能够进入森林的路——是谁最初把它走出来的呢?是人,那个最初来到这里的人。那时,在他面前是没有路的。之后,某种野兽,沿着小道上留下的那些微弱气息走了过去,使小道的痕迹更加明显;之后,那些拉普人从野地里穿行时也看到了这条小道的微微足迹,穿过它给驯鹿找到了更好的牧场。那条通过亚明宁山脉的路就这样被踩出来了。那条穿过无主林地和荒原的公用小路,就这样形成了。

那人,朝着正北方一步步走了过来,他背着一个麻袋,里面装着些许粮食和几件工具。那人生得极其粗壮,长着像一块烙红的铁一样浓厚的络腮胡子,脸上和手上都布满细小伤疤的痕迹。那些伤疤不免让人怀疑他这个人,让人不得不猜想他的来意。为什么要从千里之外迢迢而来,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这一方土地,只是想寻一方安宁的哲人。还是因为,要躲避些什么,不得不来到这一片无人管辖之地。总归会有类似的各种理由。他刚走进这一方土地之时,鸟兽俱寂,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声音。他在这片森林里踽踽而行,偶尔自言自语的,或者望着某个地方,发出一两声“哎”“嗯”。不论走到哪里,只要天空透出一片明亮的颜色,那一块绿林里有能够落脚的地方,他就放下麻袋,去视察一番。就这样,走走停停,把麻袋放下,又提起,不知不觉中,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天渐渐暗了,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躺在柔软的石楠草地上,就这样慢慢睡着了。

日头从东方升了起来,他知道,又该上路了,于是继续向北走。他只能靠日头推算时间的早晚,饿了便吃一些大麦饼和羊奶酪,渴了便喝几口溪水,接着继续向北方前进。他整天整天在森林里不停地行走着,森林里的那些地方在不断地吸引着他,让他去欣赏,去探测。他想找什么呢?是一个地方,还是一块土地?也许,他只是别的地方过来的移民吧。他警觉地察看,不时地留意着四周,时而爬上山坡,时而仔细观察脚下的足迹。不知不觉中,太阳又落下去了。

他沿着森林谷地的西侧走了下去,发现下边都是茂密的林地,长满了云杉和松木,叶子郁郁葱葱的浓密得很,都满满地挤在了一起。地上平铺开一片青绿的草地,从上面走过时不断传来松软的感觉。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恍惚中,他似乎听见了溪流淙淙的流水声,就好像突然感受到了活物一样,他的心被那细水潺潺的声音振奋了。他爬上山坡,在隐晦的光线中看着下面的山谷。此时,向南的天色依旧明朗,而山坡的这边,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于是他躺下准备休息。

在清晨的曦光里,他看到了自己的梦想之地。他走过那一片绿油油的山坡,便看见了那发出淙淙水声的溪流,那小溪就连一只兔子也可以从上面一跃而过。但他,似乎对这也格外地满意。一只在窝边的松鸡发出愤愤的叫声,突然从他的脚边一飞而起。他欣喜看着。这地方没有不让他喜欢的,更何况猎物还这样多。看着被石楠、越橘还有草莓占满的草地,还有七角星状的小鹿蹄草,他的头点个不停。他蹲了下来,用铁锹把土挖出来看了看,发现这是片不错的土地,很适合耕种,还有一片泥煤,混合着腐木和千年的落叶。他想着,这便是他今后生活和繁衍的地方了。他决定要留下来。每天,他都会出去,围绕着这个谷地,一圈圈地探索着四周,然后,在傍晚的时候回到这里。他在这里找到一块悬垂的岩石,在这块岩石下面铺上了一层松枝,晚上,他就躺在松枝铺上,渐渐地,这里就像是家一样让他感到安适。

他总算在这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依靠,总算可以安顿下来,不用再奔波。他喜欢这里的生活,每天,他可以在自己的领地上工作,让工作时间把他的生活填得满满的。一想起工作,他总是一刻也停不下来,他从谷地外寻到桦树,然后将桦树的皮剥下来,把还流着汁液的桦树皮压实,晒干,捆成一大捆,再扛几里路,去村里把它卖了。再回山坡的时候,他已经换来了几麻袋粮食和新的工具,他将这些面粉、猪肉、菜锅、铁锹,沿着来的路将它背回去。他就像个天生的负重者一样,乐于背负着这些东西,并能够走很长的路,就像肩上没有背负重量他就失去了生活的意义一样。

有一天,他从村子里回来,不仅肩上背着重物,手里还牵着三头羔羊。他很珍惜这几头羊,就像它们是不得了的宝贝一样,对这些羔羊照顾有加。在半路上,他遇到了一个游牧的拉普人,那人看到他的几只羊,就觉着他是要在这里长久地定居了。便走过来,和他说话。

“你是打算在这里安家了吗?”

“是啊。”那男人说。

“对了,你叫什么?”

“艾萨克,你知道哪里有女人愿意来帮我吗?”

“不知道,不过我愿意帮你去问问。”

“哎,好。就说我这里有几头牲口,却没人照看。”

那拉普人走了。艾萨克——我一定得帮他问问。那拉普人想,他敢将自己的名字讲出来,那便一定不会是个十恶不赦的逃犯。逃犯?若是的话早就该被逮捕了。他只不过是一个愿意做重活的老实人罢了。他已经为山羊准备好了过冬的饲料,在山坡的一边清出一块空地,翻出一块耕地,搬来些石块,用那些石块砌了一堵墙。到了秋天,他给自己盖了一间草房,房子很结实,而且很暖和。既不用担心暴风把它吹坏,也不必担心什么能把它给烧了。这就是他的一个家了,他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这是他的,别人管不着。他想着要来便进来,想要出去便出去,干什么都行。他喜欢待在屋外门口的石板上,在那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他很乐意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他,就是这屋子的主人”,这让他觉得很自豪。这幢新建的小房子,被他分成了两间,一间是给自己住,另一间留给他的那些羊。而那些羊需要的草料,被他放在了墙的那边,紧靠着墙壁堆着。看,这些,就是他现在的全部了。

这时,又有两个拉普人从这路过。来的是一对父子,他们把身体紧紧倚靠在长手杖上歇息,转眼便看到了他在山坡上建的小房子,还能隐约听到山坡那边山羊身上当当的铃铛声。

“嘿,”那拉普人说,“这是你的房子吗?这儿可真不错!”拉普人这样说着,还露出了些许奉承的笑。

“你们知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女人愿意来做我的帮手?”艾萨克说,他总是在不断地想着这件事,简直时时刻刻都不能遗忘。

“女人吗?不知道,但是我们愿意帮你去问问。”

“那可太好了!我有幢结实的房子,还有几片田地,几头牲口,就缺个女人了。”

哎!他每次背着树皮去到村子里,都想从中找一个女的来做帮手,却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每次去到村子里,总会有些寡妇或是其他的女人在打量着他,不过那些女人也就是那样看看而已,却没有人愿意过来和他搭话。艾萨克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什么?试问,又有哪个女人愿意到荒山野地,到一个连去最近的邻居家都要走整整一天的地方去给他做帮手?再说,他长得并不比其他人更吸引她们,他说话的声音非常粗硬,就像是野兽的吼声一样。

所以,他不得不自己一个人生活了。

冬天的时候,他做了一些大木桶带去村里卖,然后把一袋又一袋的粮食背了回来。同时背回来的还有更多的工具。他这些日子一直做这些木桶,忙于生计。肩上的担子渐渐重了,让他不得不分神到这上面来,可是家里有山羊,也要花时间照顾它们,所以他总是不能出门太久,否则,他的羊就被饿惨了。为了让他的羊能够在严冬里也过得很好,他不得不开动脑筋想办法,使他的羊得到更好的照顾。他最开始想了一个方法,就是在即将出门的时候,将它们放出来,让它们去树林里的矮丛中觅食。再后来,他又想到了另一个更好的方法。他做了一个很大的木桶,然后将木桶挂在河边,把河边的水掐算得刚刚好,使每一次正好有一滴水滴进木桶里,等到十四个钟头后,水就将木桶装满了。当水即将从桶里溢出来的时候,水的重量使木桶沉了下去,刚好把拦在饲料前的活门板拉开。这时,三捆饲料一起掉了出来,噢,山羊就有得吃了。

他这法子不错吧。

这的确是个好方法,说不定是上帝特地给他送来的呢。这里除了自己之外便没有人能来帮忙了,而这个装置像是他的好帮手一样为他工作着,一直到深秋的时候还很好用——直到,初冬来了。那些天,先是雨一直下,然后下雪,总是下个不停。这样的坏天气,致使他的帮手不得已罢工了,那些天木桶里的水总是太容易被装满,导致门板总是拉得太早。后来他给它装了个盖子,终于使一切又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但是到了隆冬的时候,水滴冻成了冰柱,那装置也敌不过这样严苛的天气,于是彻底地报废了。

那些山羊只得学它们的主人——自己想办法喂饱自己了。

最艰苦的时候,他多么想要一个帮手,可是却没有人来,他就只好自己找办法解决了。那些天他在家里不断地工作,经过努力,给他的屋子做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窗,即使白天,他的小房子里也是一片光明。他不用再在白天生火来照明了,而可以坐在屋子里对着阳光透射进来的地方,靠着日光来做木桶了。日子慢慢地变得好过了,也渐渐光明了——嘿。

他不喜欢看书,但是他像每一个基督教徒一样,对上帝充满着敬畏,这种单纯的感情,来得那么自然,就像是生而便有似的。天上闪烁的星辰,林间吹来的微风,覆盖着这片广袤无垠的白雪,大地的厚重,天空的明亮,每次感受到这些力量时,他都被深深地震撼着。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对着上帝祷告时是那么的虔诚。他对上帝的敬畏,对圣日的尊敬,使他在每个星期日都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可就算是星期日,他也不能忘记自己的工作,星期日的工作量也未见得比平时少。

春天到了,他将他那一块空旷的地翻整好,种上了马铃薯。他的羔羊也长大了,可以繁殖了。那两只母羊各生了两只小羊,他现在就有七只羊了。他给自己的羊拓展了活动空间,还安上了两个格窗的玻璃,他在为将来繁殖更多羔羊做着准备。哎,现在是真的过得很好,房子里到处都很明亮了。

最后,那个他需要的帮手,他期待很久的那个女人,也终于来了。那个女人初来时,在那个山坡拐角处磨磨蹭蹭很久,明明走了很长的路,总算看到了终点,却又踯躅了。等到太阳都已经快要落下的时候,她终于下定决心。她朝他走了过来。她是一个高个儿女人,有一双深棕色的眼睛,身材也很粗壮,整个人看起来很结实,穿着由兽皮制作的粗厚的工作靴,肩上挂着一个小牛皮袋子,有着拉普人一样的装扮。她看上去已经不能说年轻了,至少也有三十多岁了。

她想着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便走过去跟他微微打了声招呼,便急切地说:“我要翻过这座山,得从这里经过,只是这样而已。”

“哦!”男人应了一声。她的声音含含混混的,说得又急,他几乎没能明白她说了些什么。

“唉,从村上到这里的路真远”,她说。

“是啊!”男人答。“你说要翻过这座山?”

“嗯。”

“是要去做什么?”

“我有亲戚在那边。”

“噢,原来是亲戚在那边,你叫什么?”“英格。你呢?”

“艾萨克。”

“艾萨克,这里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住吗?”

“啊,是啊,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噢,那也不错啊。”她顺着他的话说。

现在,他已经学会不再那么木讷地看事情了,已经意会到她正是为了那件事而来,是的,只是为了那件事而已。为了来到他这里,她肯定在两天以前就出门了。她也可能是听到了他在寻求帮手的事,所以来了。

“进来休息一下吧。”他说。

他们一齐来到房子里,吃着她带来的新鲜食物,喝着他挤出的山羊奶,然后煮了她存放在一个小袋子里的咖啡。他们闲适地喝着咖啡,慢慢交谈着,直到夜深了,该睡觉了。夜里,他要跟她同房,她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清晨,她没有走,一整天她都留在了那里,在那里帮着他的忙。她帮着他挤羊奶,用细沙土将锅和用具擦得干干净净。她一直留在了那里。她叫英格,他叫艾萨克。

如今,他已经结束单身汉的生活了,整个生活呈现出另一种状态。他的妻子在说话的时候老是把脸转开,因为她羞怯于自己长着兔唇,而且由于这个原因,她说话总是含含糊糊的,虽然他自己并不很在意这个。他想,如果不是因为兔唇的原因,她是看不上他的,他还应该感谢上帝令她有兔唇才是。再说,他自己长得也不怎么样:身体又粗又壮,那铁红的络腮胡子几乎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这副面孔让人感到既粗暴又阴郁。是的,就像被关了好久的犯人一样的神情。他的面容一点也不温和,反而像时刻都想着挣脱逃跑的巴拉巴 【注:《圣经·新约》中人物——译者注。】 一样。英格没有跑掉才是怪事。

她没有离开。每次当他出门回来时,总能看到英格就在小房子里,就好像房子和她从来就是一体的一样。

从此,他又多了一个人要养,不过这并没有让他损失什么,反而令他更自由了。他不用再被山羊束缚在家里哪儿也不能去了,他可以去离家更远的地方看看,去探查。那边有条河,这可真叫人高兴。那河水很深,而且水流湍急,让人不敢小觑,他想这河的源头一定是山里的一个大水源。他回家拿了一副钓具,去那河上探险。傍晚的时候,艾萨克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一篓子鳟鱼和红点鲑。英格高兴坏了,她从没吃过这么好的菜。对于英格来说,这可是件奇迹,是件大事了。她惊喜地拍着手,高兴地叫道:“哦,这是,这是打哪来的……”英格的惊喜逗乐了艾萨克,英格也看出了艾萨克的兴奋,这令英格很得意,她又说了一些类似的话——啊,她从未见到过这么肥美的鱼,艾萨克是怎么找到这些好东西的!

在其他方面,英格也做得非常好。也许她既不聪明,也不伶俐——但是,她将她放养在亲戚家的两头小母绵羊带来了。这是他们能期待得到的最好的东西了。家里的牲畜又增加了,产羊毛的绵羊和羔羊都有了。小羊们慢慢长大,到了繁殖的季节,你会看到它们成倍地增加,这实在是太令人惊喜了。英格还带来了些别的东西,她的衣服,还有些其他的玩意儿—— 一面小镜子,一串五彩的玻璃珠,还有一辆纺车,这可真是太好了。不过如果英格按这个速度下去,不久之后小屋就要被她的各种东西塞满了。这些快速聚集起来的财富令艾萨克感到吃惊,只是因为他天性就不喜多言,又有些交流障碍,所以就没对英格说什么,忧虑的时候他就踱着步子走到门外石板上,抬头看看天气,然后又踱着步子回来。啊,艾萨克真的很幸运,他觉得他渐渐被英格吸引住了,已经越来越爱她了。或者,哦,不论怎么说,对英格,艾萨克是越来越喜欢了。

“你用不着带这么多东西来,”他说,“你用不了那么多。”

“如果我想要拿,还有许多东西可拿呢。对了,还有西维特舅舅,你知道他吗?”

“没听过。”

“没有吗?他是个富翁,并且是县里的财政科长。”沉溺在爱情里的人,往往会变得很傻。艾萨克觉得自己必须做出点非凡的事情来,但是他做过了头。“英格,你不用自己费力去锄土豆,傍晚我会回家把它弄完的。”

然后,他提着斧头去了树林。

她听到他在不远处伐树,大树一棵棵的倒地声。她听了一会儿,然后去给土豆锄地去了。爱情往往也能使人变得聪明,不是吗?

傍晚,艾萨克用绳子拽着一根大树干回来了。噢,多单纯天真的艾萨克,为了让她出来看他,为他感到吃惊,故意把树干弄得哗哗直响,做出又是哼哈又是咳嗽的声音,只是为了让她在意自己。

“你疯了吗?”英格一出来便说道,“要是受伤了怎么办,这是一个人能做的活吗?”他不答话,一点也不肯为此解释。他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比平时多做些事,活重了些罢了,只是一根树干而已。

“你又打算用它做什么?”她问。

“哦,再看看吧。”他毫不在意地说,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她不在旁边似的。

但是当他看到英格将土豆田锄好之后,他就更加不开心了。这让他觉得英格和他做了同样重的工作,他觉得很难堪,似乎自尊心受到了挑战。他走过去把绑在树干上的绳子解了下来,拿着它又出去了。

“什么,你的工作还没做完吗?”

“没有。”他哑着嗓子说。

不多时他又拖着同样粗的树干回来了,只不过这次既没有弄出哗哗的声音,也没有喘着粗气。他默默地把树干拖到了屋檐下,把它们堆在了一起。

那年夏天他砍了很多大树,将它们都拖了回来。 xIkzRRfgLiAMVwI6TaTtdFOxPp9xuvIsw/AV9LanwOX8WVEREU6j2dtRrXnZpV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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