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乐意之极,谦卑效法那名叫荷马的诗匠,为一位普罗旺斯少女的爱情歌唱;
在遥远的克劳 【注:克劳,法国东南部的一片广大的多有山石的平原。】 之外,人们对她所知不多,我愿为之将这乡野的故事述说:
她如何孤身走过麦田,
又如何,被那命运带去了海边。
纵无金银霓裳,却又何妨?
那青春之光岂不正如冠冕覆在她的头上?
我要以这一首鄙俚之语的诗歌,
为她筑起王后的宝座。
农庄的乡邻,克劳的牧人,
请听一听这你们素来熟悉的乡音。
吾乡的神明,你生在这土地中间,
与可怜的牧人为伴,请向我的歌中吹入火焰!当盛夏迁往另一国度,
无花果在阳光和雨露中成熟,
我的神啊,你曾眼见那贪婪的野人走来,
将满树的果子采摘。
但在那被洗劫一空的树上,
在那粗鲁的破坏者所伸手不及的地方,那些经你拯救的幼枝,
正温柔、轻快地伸向蔚蓝的天际:
在圣抹大拉节 【注:圣抹大拉节,纪念抹大拉的玛丽亚的日子,在每年7月22日。】 的时光,
只有鸟儿前来将它们芳香的美果饱尝。伴着轻轻的微风,
它累累的果实在永生的枝叶间摇动,
那些高举的枝子,
正以其勃勃的生机将我嘲戏。
亲爱的神明,帮帮忙,藉着这普罗旺斯的方言,让我飞上那枝头,像鸟儿一般!
曾几何时,在那生长着白杨的罗纳河 【注:罗纳河,流经瑞士与法国的大河,为法国五大河之首。】 岸上,住着一位篾匠和他的儿郎,
他们破旧的小屋坐落在柳树林里,
(这成全了他们微不足道的生计);
父子俩走过一座座农庄,
帮人家修一修马槽,或是补一补破筐。
一日傍晚,他们正在路上吃力地行走,
将柳条捆儿颤悠悠地背在肩头。
“父亲啊,您看那乌云,”年轻的文森开了腔,“压在老马格隆 【注:马格隆,法国南部的一座古城。】 城头上。
它若塌下来,保准我们有罪受,
怕是还没到那农庄就要把我们浇个透。”
“不,今晚没雨!”那老年人说道,
“不过是海风将树枝轻摇,
这要是换了西风,那情形便要另一说。”
“朴树庄的铧犁可有很多?”
老篾匠缓缓讲,“足足有六张!
在整个克劳平原,这可是顶顶出色的田垧。”“瞧,那便是他们的橄榄园,
一排排的葡萄架和杏树夹杂在中间。
这园子里的小路,
多如一年中日子的数目!
最值得一提的是,
每条小路上都有那么多树木和果子。”
“天哪!”年轻的文森叫道,“这么多橄榄树,采摘起来得雇用多少人手!”
“不必担心,到万圣节的日子,
波城 【注:波城,普罗旺斯地区著名的古城,位于阿维尼翁与阿尔之间,曾为当地王室的都城。】 的姑娘便会成群涌来这里,
唱着歌儿,将红绿的果子往口袋和被单 【注:采摘橄榄时,人们常在树下铺上被单,将果实摇落在上面便于收集。】 里拾掇,那光景真叫一个快活!”
安布罗伊老爹说着,太阳已经落下去,
数朵红云留在天际;
农夫们骑着负轭的牲口,
收起了鞭刺,慢吞吞地往回走。
暮色笼上远方的沼泽,
一日劳苦已告罢休,这是晚餐的时刻。
“看哪!”少年喊着,“那打谷场上堆满了草垛!我们要走得快一些!”
“不用慌!”另一位讲,“这朴树庄,
实在是个牧羊的好地方,
冬有宽阔的草场,夏有松林的浓荫。
羊儿生在这里可真幸运!”
“大树团团的绿荫,遮蔽着每一家的房顶,甘美的泉水环绕在四境!
还有那无数的蜂群,
虽然秋天将它们的巢穴摧毁殆尽,
但每到明媚的五月,
便重又聚集在那朴树林子中忙碌着。”
文森急切地说,“父亲啊,还有最妙的一件! 说来这才让我期盼:
您可记得,住在这里的那一位少女,
曾请求我们再来时,
为她带两只采橄榄的小筐,
另外帮忙将她那只小篮子的新提手换上。”说着,他们便来到那一家农舍。
黄昏的薄雾中,那少女正独自在门前站着,手上拿着燃杆,
忙着照料桑叶上的春蚕。
“大伙儿可好!”
安老爹搁下柳条,快活地大声问道。
那少女回答,“老爹,您也一样!绣房里面暗得简直连针线都穿不上!
你们打哪儿来,瓦拉布雷格 【注:Va la b rè go,普罗旺斯地区位于罗纳河左岸的一个小村镇,位于阿维尼翁和博凯尔之间。】 ?”
安老爹说,“是的,
眼看夜色茫茫,我便跟文森讲,
‘看这样,我们要睡在朴树庄的草垛上。’”
随即,停下了寒暄,
父子俩就近坐在一块碌碡上面,
忙活着他们的手工。
一只摇篮编了一半,已经初具雏形,听从他们灵巧的手指,
温顺的柳条儿上下翻飞,穿来引去。不必说,文森真是一位帅气的小伙儿,
有英俊的脸庞,强壮的体魄,
虽然这个夏天才十六岁。
他面孔黝黑,一如黑色的泥土上结出的上好麦穗,黑色的葡萄榨出的上等佳酿,
令人陶醉起舞,眼神明亮。
他知道该如何准备软和的柳条,
熟谙各种编织的技巧:
有时候,他也跟着安老爹干一些粗活;编出大筐,需要牲口来驮,
各种粗重或轻巧的篮子都不在他的话下。总之,他的技术已十分到家!
他已算是这类活计中的一把好手,
秫秸扎成的扫帚,
篾条编织的箩筐,
这些作品既结实又漂亮,遍销远近的农庄。眼下,农人们正成群往回走着,
穿过休耕地和泥沼。
可爱的米赫尔,正在准备大伙儿的晚饭,端上一只偌大的餐盘,
一块平坦的大石头被临时当做餐桌,
各人用勺子取吃取喝。
而我们的编筐匠,
这时候还在为他们的摇篮着忙。
农庄主人说话了,拉蒙老爹粗鲁又热情,“喂,老安,星星已出现在夜空,
赶快搁下你的摇篮,
一起来享用晚餐。
快去拿一只碗来,米赫尔,
啊上帝,不要累坏了这些流浪的汉子!”老篾匠对此感激不言,
他跟儿子一块儿起身,坐到石桌旁边,切下两个人的面包;
那俊俏的米赫尔乐意效劳,
为他们端上来一盘加橄榄油的腌豆子,在对面坐下,满脸笑意。
她还不太到十五岁。
啊,该怎么说?在紫罗兰色的芳维耶 【注:芳维耶,靠近阿尔的一处海边村镇,又称“老妇泉”。】 海岸,波城的山间,克劳的平原,
像她这样美丽的人儿恐怕再难找见。
她是欢乐的太阳的孩子,那漾着酒窝的笑靥,像一朵天真优雅的花儿盛开着。
她的美目如同晶莹的露珠,
被它们温柔地注视过,你会忘掉一切愁苦;它们如此纯洁光明,
连夏夜的群星也难及这般温情。
她美妙的秀发,像黑玉的环佩、墨色的波涛;她的胸脯像一双未熟的青桃。
这羞涩又快活的精灵,
她的一切可爱如美酒倾注在杯中,
让人忍不住一饮而尽。
在我们的故事里,忙碌了一天的农人们
照例要有一点消遣。
(我初次听到这些,还是在父亲的农庄里面)“嗨,老安,来一曲!”他们开始胡闹,
“别让我们在饭桌上睡着!”
安老爹道: “嘿,不要吵,伙计!
难道没听人家讲,上帝会把捉弄人的坏蛋吹去,像团团转的陀螺一样?
强壮的后生们,最好你们还是自个儿唱。”
“好老爹,我们不说笑话!
不过,既然美酒已经从你的杯口溢下,
干了这杯就唱吧,老安!”
“唉,唉,在我年轻那会儿,多少年前,
任是谁让我唱都行;
可如今,这老嗓口已像破琴一样不中听。”
“安老爹,让大伙儿快活快活,您就唱一首。”米赫尔也跟着央求。
老篾匠欣然同意,“啊,美丽的闺女,
既然你也想听,我又哪敢爱惜这一副破嗓子,虽然它已像干瘪的稻壳。”
他把酒一口气灌下去,开始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