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瑞纳家围了很多人,院子的一面是果园和小径,另三面被农舍包围。花斑牛就在牛棚外的一堆肥料上滚来滚去,几个姑娘七嘴八舌地建议着,惊讶地看着花斑牛。一只脱毛的跛狗时而闻下母牛,对它狂吠两声,时而奔到围墙边把偷看的小男孩小女孩吓跑,时而靠近正在喂小猪的母猪,一边轻轻哼着。
汉卡一到家就直奔母牛,用手感受它的脸和脑袋。“这头可怜的花斑牛!”她满脸泪痕,不断哀叫。时而有女人提出医牛的新法子。一会儿给母牛喝盐水,一会儿在母牛的乳房上挤弄。有人说把乳汁和肥皂水混在一起给它喝,有人说要放血。可这些方法都用了也不见什么效果。母牛时而抬起头,带着哀怨的目光,哞哞直叫,粉红大眼逐渐模糊。之后,母牛疼得没有力气了,低垂着脑袋,舔舔汉卡的手。有个女人问: “安布罗斯有没有办法?”“对啊,对啊,他知道很多病症的。”“幼姿卡去找他了,他刚刚在祈祷,现在应该在教堂那里。哦,上帝!要是爹回来看见这一切不知道会怎么样!”汉卡抽噎着,“可是责任不在我们啊!”说完,她坐到门槛上,露出白皙丰满的乳房,给不断啼哭的婴儿喂奶,同时用害怕的眼神看着备受煎熬的花斑牛,想着波瑞纳就快来了,忐忑地望向入口处。
没过多久,幼姿卡回来告诉大家,安布罗斯正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快一百岁了,把拐杖当腿走路,身体却直直地挺着。他的整张脸看起来像晒干的土豆,没有一点水分和营养,皱巴巴地袒露着几道伤疤,头上飘飞着雪花般纯白的头发,有几缕发丝飘落在额前,或是跌落在肩头。他径直走向母牛,细心观察着。说道: “哟呵!这下你们可有新鲜牛肉吃了。”幼西亚(幼姿卡的正名)说: “噢,您可千万让它活过来啊,它的价值可大了,并且现在肚子里还怀了一个!您得救救它啊!哦,我的上帝,上帝啊!”安布罗斯一声不吭地拿出一把手术刀,并且磨了磨,对着光看是否足够锋利,之后在花斑母牛的肚皮上割破一条血管。麻利的动作令母牛的鲜血来不及往外喷射,而是以几滴暗黑带泡沫的血水缓慢地流出。一群人站立在一边,伸着脖子,不敢呼吸地看着。他悲伤地表示: “唉!迟了,迟了,这牛就要死了。肯定跟发瘟有关。你们发现有问题的时候,就该立刻去找我。女人呐!脾气不好又只知道哭鼻子!真正有事的时候只会像羊一样乱叫。真是一群母羊!”他歧视地吐了吐口水,再次看了看母牛的神态,沾满鲜血的手在牛肚子上抹了抹,起身要离开。“我不会为它送葬。但是,你们会敲着锅碗瓢盆去送它。”“瞧,是爹和安提克!”幼姿卡立刻去迎接,此时,水池那边有隆隆声响传来,接着出现一辆超大板车,在落日斜晖的映衬下,慢慢靠近。她叫着: “爹,爹!花斑母牛不行了!”他从水池那边走过来,安提克从后面下车,板车上面有棵大松树,他们得扶着。“别乱说,浪费口水!”他用鞭子抽在马儿身上,大声喊。“安布罗斯来过了,可是没有什么用。
我们用了很多种方法都没有效果,很有可能是牛瘟。怀特克说森林的看护者把他们赶走了,然后花斑牛就突然躺倒一边打滚一边哀叫,他就带它回来了。”“花斑牛,可是我们所有牛里面最好的!你们一群蠢货!你们照顾不好它,上帝不会宽恕你们的!”他气乎乎地把缰绳扔给安提克,拿着鞭子跑来,人群纷纷散开。牧童怀特克之前一直不动声响地忙前忙后,此刻吓得藏起来了。汉卡也一脸困惑哀伤地站在门槛上。波瑞纳老头子注视了母牛很长时间,才叫起来: “不错,它的确没救了,都是因为她们!一群母羊!只知道吃东西,让她们留心照顾家里,真是异想天开!可怜这么好的牛!只要家里没人,准会出事。”汉卡自我辩解地说: “可是我整个下午都在农田里干活啊。”他生气地转头看她: “你?你何曾发现事情哪里不对头?你何曾重视过我的东西?这头牛很难得啊。对的,即使是家世显赫的人家里也难以找到!”他再次唉声叹气了一会儿,看看母牛,希望它可以再站起来,又看了看它的嘴唇。它沉重地呼吸着,喉咙处发出咯咯的声音,血液已经凝固,凝结成像黑色渣滓一样的硬块。“如何是好呢?必须杀了它,好歹我也要得到一点利润。”
他决心已定,去仓库拿来刀具,在牛棚外面的磨刀石上磨了一阵,再把外衣脱下、袖子卷起,开始做一件黑心的难事。花斑牛似乎知道自己快死了,吃力地将头部抬起,不断哀叫,喉咙上突然多了道口子,接着它便不再动弹了,汉卡和幼姿卡哭了起来。它的四肢有一两次抽搐。早已垂涎的老狗去品尝开始凝聚的血液。安提克一进来,看着哭哭啼啼的妻子,便道: “你个蠢货,哭个什么劲?那牛是爹的,牛死了,该哭的也是他,不是我们!”牧童怀特克把马儿安置在马厩里,安提克把马具拿下。波瑞纳老头一边洗手,一边问话: “土豆收获多少?”他回答: “好得很,有二十多袋咧。”“今天要移到屋里。”安提克随即道: “那个你自己弄吧。我实在太累了,要歇息了。有匹马的腿也瘸了。”“幼姿卡,你去跟库巴说声,叫他别挖了,用小母马代替那匹瘸马,先把土豆运回来。这天气怕是有雨下。”波瑞纳感觉愤怒和屈辱。他时不时去看看那头花斑牛,狠狠地骂几句。之后昂首阔步走过庭院,视察牛棚、粮仓以及其他棚舍,因为受损失而心烦意乱,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怀特克!怀特克!”他终于抑制不住叫喊道,并解开皮带。可是怀特克没有回应。邻居也不在了,想到他受到这么大的损失可能会伤人,而且波瑞纳并不是不喜欢动用武力的人。可是,现在他只是想骂骂人罢了。他走近住所,隔着窗户大叫: “汉卡,弄些吃的来!”之后跨进自己的房里。这所房子很一般,被一条走道隔成两边。一边对着庭院,窗户对着果园和小道。波瑞纳老头跟女儿幼姿卡住在对着果园的那边,安提克跟他的妻子住另一边,牛童和工人就住马厩。现在房间里一片昏暗,小小的窗户外面又被屋檐遮住,往外还有果树,光线难以靠近房间。墙壁上挂满用玻璃罩住的圣像,摇晃晃地显出些光亮。虽然房间并不小,可是因为房梁低,又架着个大横梁,家具也很多,所以视觉上感觉房间有些小,只在走廊附近的大壁炉处有些活动空间。波瑞纳老头将靴子脱了,走进光线模糊的杂物室,关上房门,拉开一扇小窗的窗帘,室内立刻显露出夕阳的余晖。杂物室里堆满了家用的东西。不少竹竿横着胡乱摆放,布匹和波兰人穿的长外套随意地挂着,有几堆线球,几捆肮脏的羊毛和几袋羽毛。他拿了白色的长衣和红色腰带,之后在盛满稻谷的盘里摸索,在屋里杂乱堆放着各种铁制和皮制器具的角落里摸索。可是,他听见汉卡的声音从隔壁房里传来,立即把窗帘放下,之后又在盘里摸索。
晚餐时间,他那份是丰盛的猪肉卷心菜,放在他工作用的桌子上。空气里混合着各色菜香。“今早怀特克去什么地方放牛了?”他手里切着面包,嘴里问着。“那个贵族小树林,森林管理者驱逐了他们。”“臭虫!花斑牛就是因为他们死的。”“就是,天气太热,它跑太快,又累,身体里有个地方发了炎。”“这些吃屎的狗!难道我们就不能去那里放牛了?十分庞大的黑色字体清清楚楚地写在白纸上。可是他们还是会把我们赶出那里,声称我们没有资格在那里放牛。”“他们并不是针对我们。以前瓦勒的孩子还被他们打过。”“噢!我要把他们告上法庭,或者可以去找官员。要是谈它的价值,可有三百兹罗提 【注:波兰货币单位。】 。”汉卡道: “那是,那是!”眼见公公对自己不是那么气愤了,不由得神经有些舒缓。“跟安提克说一声,等他们把土豆运进来,就立刻去处理母牛,把牛皮剥下来,切成肉片。我先去一趟社区,回来之后来搭把手。记得把牛屁股上的肉悬挂在屋檐下面,免得被别的禽畜吃了。”他吃好了,站起来换了一件衣服,打算去社区,但是走之前感觉头很昏,有些乏,就回床上眯了一会儿。汉卡清理餐具,时而从窗户那里偷看门廊处的安提克,他在那里吃晚饭,一副很斯文的样子,跟饭碗离了一段距离,一口一口地把饭菜放进嘴里,懒散却用力地刮着盘子的边缘。他时不时地往水池那边看看,水面波光粼粼,泛着点点金光,在夕阳下晕染出一片紫色。一群白鹅在水面嬉戏,像是白云环绕着彩虹一般。白鹅的嘴又尖又红,时而喷出血色珠帘。村子里显得生机勃勃,人来人往。水池两岸的道路上飞扬着尘土,不断传来板车碾过的咔咔声响,有几只牛儿站在浅水区里,悠闲地喝水,时而抬起笨重的脑袋哞哞直叫,水滴从嘴唇渗出,慢慢下淌,像是营养丰富的蛋白质。水池的那边是一位农妇,在桥头洗衣,棒槌敲打桥面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安提克,麻烦你帮我劈柴,我没力气了。”他妻子弱弱地请求。安提克有事没事就骂她,有时还动手打她。他不出声,当作耳边风。她害怕再求他,就自个儿去捡些能够劈的柴。
他呢,也累了一天,疲惫烦闷,坐着观看水池的那边,那也是一栋大楼,白色的墙面和窗户反射着夕阳余晖,显得十分养眼。石头堆砌的篱笆围绕着花园,几株牡丹和天竺伸出墙头随风摇曳,因为后面是白色墙壁,所以花儿更显得鲜艳。有个高高的影子走出果树,消失在小径上,看不清是哪个。安提克静坐在门廊,听见屋里爹打鼾的声音,就狠狠喊了几句: “老头子在歇息,你啊,你一个长工,好好干活,别偷懒,别偷懒!”他又来到院子里,看花斑母牛。对妻子说,“虽然牛是爹的,但我们也损失了。”她去劈柴了,立在库巴驾回来的板车旁。“地窖还没腾出来,土豆暂时随意找块空地放吧。”“可是爹交代了,你得去给牛剥皮,在打谷场上把牛分成块,库巴会做帮手。”库巴把谷仓的门打开,嘀咕着: “牛和土豆都可以放。”安提克道: “居然让我剥牛皮,分牛尸,难道我是屠夫不成?”大家不再言语。
土豆倒在打谷场上发出咚咚声响。太阳躲进山里了,但是山上还环绕着一层血色余晖,倒映在水池中,平静的水面时而波动,泛出点点猩红的光波。没过多久,全村都笼罩在一片黑暗里,沉浸在秋的寂寞中。房屋好似更加玲珑小巧了些,似乎潜到地下,或者爬上如梦如烟的树尖,或者隐藏在一片灰色的篱笆中。安提克和库巴忙着运土豆。汉卡和幼姿卡正在忙家里的事,把鹅群赶回家,或者给那些饿慌了的猪喂饲料,还要给母牛挤奶。怀特克刚把牛群带回,准备了些干草,直到给它们挤奶的时候才不那么吵。幼姿卡刚给牛挤奶的时候,怀特克用打战的声音悄声问: “幼姿卡,老爷是什么反应啊?”“哦噢,天啊!对哦!他想揍你!”她边说边把脸转向别处,伸出手来,母牛被蚊子咬得受不了了,胡乱挥舞着尾巴,不小心抽到她。“森林管理人驱逐我们,也不能怪我啊,他原想连我也打的,可是我躲过了。母牛在地上又是打滚又是乱叫的,我只好把它带回来。”他没有说更多的话,可是感受到他在默默吸气和抽泣。“怀特克!你哭得像头小牛。你别哭了!爹又不是第一次打你。”“说实在话,我不是无法忍受被打的滋味,但我仍旧害怕。”“真笨!都多大了,还怕这怕那的,反正我会把事情跟爹说清楚的。”“是吗,幼姿卡?”他十分兴奋。
“是的,怀特克。你不用害怕!”“你要是愿意,我送你只小鸟。”他雀跃着,对着她的耳朵说,而且从兜里拿出一个神奇的玩具,“你看看是怎么玩的,自动的哦!”他将玩具放在门槛处,给它上发条。鸟儿把腿抬高,摆摆小脑袋,往前踏步。“噢,天哪!居然是只会像活鸟一样活动的鹳!”她十分惊讶,扔下牛奶桶,蹲下来仔细瞧它。“噢,你居然连这个也能做出来,你实在太有才了!它会自己动的,是不是?”“是的,幼姿卡。只需要给它上发条。你瞧!它活动自如,就像刚用过晚膳的绅士一样昂首阔步!”他把鹳掉过头来。鸟儿走路的样子十分神气,叫人看着想笑,它高抬起脚,每走一步脖子也跟着前后晃晃。他们看着鹳鸟的动作觉得好玩,一起笑了,幼姿卡时而对这放牛娃投以敬佩的眼神。忽然,波瑞纳在屋外大喊幼姿卡。
“啊?什么事啊?”她答道。“你来一下。”“我现在忙着挤牛奶。”他道: “那好吧,我得去趟社区。”一边在牛棚附近到处看看说: “那个,那个浑球,跑哪里去了?”“噢,您指怀特克吗?跟安提克在一起。”她慌忙回答,心里紧张,因为怀特克很害怕地藏在她后面。“他居然跑了,真是个下贱的畜生。把我的牛给整死了!”他厉声说着,进屋换了件新的白色大衣,戴上黑色高冠,红色腰带系在腰间,去了磨坊那边。
他一边走路一边小声算着: “今年的事情可真多啊。冬天就要到了,得准备好足够过冬用的柴火,还有几亩地的种子没播撒完,卷心菜还没收!种土豆和燕麦的田地都要犁了。天哪!为什么总是有干不完的事情呢?他就像是上了发条的钟,一刻不停息地转动。还记得那件诉讼案子!她真是个婊子,跟她睡了一晚,还真当回事了!希望她的舌头打结,坏坯子!”他狰狞的脸上透露着怒火,给自己装好烟斗,拿着一根不够干燥的火柴在身上摩擦,好半天才弄出点火花来。于是他行走的速度很慢,思考着自己经历的困难和母牛死的原因。现在他寂寞得像块路牌。没有人来听他的诉苦和哀怨,他必须考虑很多事情,决定很多事情,照看每件事,真是惨淡的生活!他没有人可以交谈,没有谁会来告诫他或者是帮助他,因此最后重复遭到损失!
黑暗慢慢笼罩村子。窗户敞开着,透过窗户可以看见炉火,显得那样炽热,土豆炖肉的香味从窗户飘过来。屋外有很多人吃晚饭,汤匙在盘里摩擦的声响和人们谈笑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波瑞纳走得越发慢了,最近天天都有烦心事,弄得他精疲力竭,他突然想念起春天过世的妻子来,心里一阵难过。“噢,不!要是她在该有多好,现在我想念她,对她的记忆是那么清晰!要是她还在的话,花斑母牛是不会死的。她是管家的妇女,真的是一位难得的管家妇女。对了,她说话不给人留情面,可是她的确是位好妻子,把家里照看得好好的。”随即他小声祈祷安抚她的亡灵,忆起过去的光阴,强忍着不哭。以往回到家里,身体因为过于劳累而倦怠,她会为他提供最好的居家生活,会多次趁儿女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留下好吃的东西给他吃。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妻子在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很顺利。牛啊、鹅啊、猪啊都产量丰富,等到赶集的时候有很多货物可以带去卖,手里总会有多余的钱,阴雨连绵的日子不用愁没钱花。可是此刻呢?安提克总是我行我素,打铁的女婿也不好,总琢磨着从他手里搜刮些东西。幼姿卡又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女孩,不会动脑子,不过也不奇怪,她现在还小,不到十岁。媳妇汉卡总像只飞蛾一样左飞飞右飞飞,不知道一天到晚在烦恼些什么,学着狗一样乱吠。于是所有的事情都不像以前,那天的情形,花斑牛不得不死,收获季节里死了一头猪,小鹅被乌鸦叼走,没剩下多少,损失这么惨重!灾祸不断!他的钱财不断消耗着,像筛子被水洗过一样,干干净净的!他几乎大声喊出来: “可是我不能就这样认命!我还很健康,哪怕是一亩田地我也不会放弃!”“歌颂耶稣基督!”什么人经过,招呼他。“长长久久!”他机械地答道,从大路拐进长长的小巷。社区就在巷子尽头,隔着一段公路的距离,窗户擦得很亮。
波瑞纳跨进最豪华的地方,狗在一旁乱叫。“你家男人在吗?”他向一位蹲着给摇篮里的孩子哺乳的胖女人问话。“出去了,过会儿就回来。你先坐会儿吧,马西亚斯,还有别人也在等着他呢。”壁炉里正热烈地燃烧着,发出耀眼的红光,映衬着他刮过胡子的脸,光秃秃的头顶,睁得大大的双眸,眼球被一层白纱一样的东西笼罩,在一对灰色眉毛下停止转动。波瑞纳坐到火炉旁,问: “上帝把你从什么地方带来的?”“从遥远的地方,乡亲!我只有这样,没有别的办法。”那人用缓慢的语气陈述着。他仔细地听着,拿出鼻烟盒。“乡亲,你也来点?”马西亚斯·波瑞纳很识趣地拿了很多,吸了三次,呛得流眼泪。“这是好东西,”他一边说一边抹掉眼泪。“这烟是彼得堡产的,有利于眼睛。希望是这样,我的意思是针对你的眼睛!”“明天去我家,可以吗?我杀了头牛。”“天主赐福于你。你是姓波瑞纳吧?我猜。”“哦!你猜得真对。”“我还记得你的声音和说话方式。”
“噢,从遥远的地方来,有什么消息呢?”“哦!也没有什么,有好事,有坏事,也有不相干的事。世界没有改变。等到给要饭的施舍一点东西的时候,大家都叫苦,可他们却有钱喝昂贵的酒。”“不错,正如你所说。”“哈哈!在天主的这片领土上我走了太远的路,知道一些事情。”社区长太太问他: “去年你带来的那个弃儿还好吗?”“噢,那个坏小子!跑掉了,还偷了我的钱。是些好心人给我的钱,打算带去给钦斯托合娲城的圣母,请人做弥撒,可是那小子把钱拿跑了。别叫,布瑞克!我猜社区长来了。”
他牵牵狗绳,狗就不吠了。猜对了。社区长进屋,往门槛上一站,对着墙角扔下皮鞭,大叫: “太太!我饿了,晚饭好了没?近来可好,马西亚斯?你呢,要什么?”“我想知道我那件案子怎么样了。”“大人,至于我,你就随便安置。可以放在走廊里,我照样可以睡那里,我已经不再年轻,安置在火炉边也很好,我能够取暖。我吃得很少,一点面包或者土豆就行,我会向上帝诉说你的伟大,就当作你送了我百分之一的卢布或者更多。”“你坐吧,要是不嫌弃可以在这里吃晚饭,要是乐意的话,也可以在这里过夜。”社区长坐下,吃着香喷喷的土豆,里面放了很多肉丁,还冒着热气,旁边放着牛奶。社区长太太摆好汤匙,很有诚意地说: “坐吧,马西亚斯,一起吃吧。”“不用了,我从森林那边走,吃过一顿美食了。”可也得吃一些啊,夜晚很漫长的。”乞丐突然插话说出一句经典: “祈祷多了,食物多了,无害于人,总是有好处的。”波瑞纳礼让了一会儿,终于禁不住饭菜香味的诱惑,于是跟他们一道坐下享用。他吃得很细心,慢条斯理的。盲眼老头的狗到处窜来窜去,叫着要吃的。
“别叫,布瑞克!现在主人在享用晚餐。不缺你那份,不用担心。”盲眼老头在炉火旁取暖,闻到肉香味,对狗说这些话。已经不似先前那么饥饿了,社区长对马西亚斯·波瑞纳说: “伊娃要告你。”“她?这就奇怪了!我又不是没给她工钱,天主圣明,我给了她工钱,而且比她应得的多些。对了,她生了个孩子,在给孩子施洗的时候我还代她向神父贡献了燕麦!”“可是她说……”“噢,她简直是胡说八道!太荒谬了,她是不是疯了?在发狂吗?”“啊!你虽然上了年纪,还是蛮能干的!”社区长夫妇忽而大笑起来。盲眼老头子插嘴说道:“这人的经历多了,自然所听闻的事情也就多了。”“我看她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坏女人,满嘴的胡话。我连她的一根汗毛都没有触碰过,这个小蹄子。要不是我看她可怜,没有落脚的地方,我才不会收留她,给她吃饱饭,让她在冬天有地方可以睡觉。其实我不想收留她的,如果不是我那好心肠的亡妻,我早就赶走她了。本是打算让她在家里做点零星的小事。但是现在我家里的用人已经够多了,我没有必要再请一个,多个人就多口饭,何况,冬季不比农忙本来就是闲时,没有活可以做了。”
社区长的夫人说: “其实你根本就不用着急的,她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做的,比如说织布,就像是棉布还有帆布之类的。”“够了,她这样子在我们家里住着,只见她的身体越来越好了;这还没过多久,她就已经怀上孩子了。不过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让她怀上孩子的呢?”“其实从她的意思来看的话,是你让她怀孕的。”“她居然敢污蔑我,这个贱人,我要杀了她!”“总之,这件事情你是一定要出庭的!”“那是当然,很感谢你将这件事情告诉我了,老天会庇佑你的!在我看来,工资都算不上是什么事情。其实我还有一个证人,他完全可以为我作证,说明我已经给她了!这个女人,真是该死!哦,我的天呀,最近烦心事真多。还有那头母牛,我也得赶紧杀掉,还有田事那么多。现在我又是一个人了,都没有一个人可以来帮助我!”瞎老头说道: “一定要为自己去世的妻子哀悼的人,必定会像一只已经被狼群围住的小羊!”“其实关于这头母牛的事情,我也是听说过的。”“其实这件事情,我可以起诉那些贵族领地的人。林务官想要将我的母牛赶走,但是我不会让他得逞的,那是我最值钱的一头牛,它还怀着一只小牛,由于跑得太辛苦了,现在都累出病了,我只好将它杀了,但是官司我是一定要打的,不会善罢甘休的。”
奇怪了,怎么自己之前就没有想过再找一个老婆呢?其实要是自己想找的话,应该是可以找得到的。瞎老头这个时候又开始说了: “可能有的时候会傻傻的,有时候会跟你吵吵嘴,甚至还会拉拉小孩子的头发,但是自己身边有个女人总是好的。”“可是,我要是再娶一个的话,人家会怎么看我呢?”波瑞纳开始担心了。“人家的看法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们又不会帮你做事,只会说说而已!”社区长这个时候打趣地说道: “我们这边小姑娘有不少,男人在这周边走的时候,都很难受呢!”“哦,你们看看这个人,整天在想着什么事情呢?”“其实乔治的小女儿苏菲就挺好的,而且她家里很富裕!”“我们的马西亚斯可是一个有钱人呢,还会缺钱吗?”瞎老头有点疑问地说道: “这些东西谁都不会觉得多了的!”
社区长觉得苏菲还是太年轻了一些,可能跟他不般配。这个时候,他太太很快地补充道: “我们这里还有凯瑟琳呀,就是那个安德鲁的女儿!”“太晚了,人家都已经订婚了!”“那还有薇伦卡呀!”“那个不行的,太喜欢讲话了,而且屁股那里还有点儿畸形!”“那既然这样的话,那就试试找个寡妇,那个汤玛士家的如何?”“几个孩子、几亩地?”“要是这个不行的话,看看尤里西亚?”“那个可能不行吧!那个姑娘跟年轻的单身汉在一起会比较好!”“其实大家都忘记了一个很好的人选,就是那个雅歌娜,十分能干,什么都会做的一个姑娘!”一直没有说话的波瑞纳这个时候开口了: “大家不是都说她不检点吗?”社区太太好像跟她的关系很好的样子,维护地说道: “你听谁说的呀?有些人这样说人家就是忌妒心理!”“这个不是我说的,但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行了,我还有事呢,先回去啦!”
波瑞纳抽了两口烟,将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问道: “那个法庭的传票写的是几点钟呢?”“九点吧!不过要是想走过去的话,可能得起早点!”“可以啊,我到时候要用我的小马拉着车过去,谢谢你们对我的建议,上帝会保佑你们这些好心人的!”“你也一样,希望你可以认真想一想我们的话,那些姑娘都还是不错的!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们很快就可以帮你完成一场盛大的婚礼!”
波瑞纳这个时候没有再说话,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瞎老头将嘴里边的东西吃完之后说道: “这种老少搭配的婚姻,是最让魔鬼高兴的,他可以获利不少!”波瑞纳从那边出来之后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其实他的内心还是有点想法的,只是刚刚在人家面前没有表现出来,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一个元老级的农民了,怎么可以那么轻易显露出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整个世界好像都沉静下来了,时不时会听见一两声的狗吠。晚上的雾气有点大,风一吹,就将树林间的湿气带出来了,发出阵阵响声。又是这座桥,桥下水声依旧,波瑞纳不知道已经在这里走过多少遍了,虽然天色已晚,但是池塘里的水还是将他的影子倒映出来了,当然还有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
波瑞纳其实没有直接回家,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好像是要经过雅歌娜的房子,也许自己只是想将紊乱的思绪好好地理顺一下吧!“想想也是,自己要是再找一个老婆的话,其实也挺好的,再说雅歌娜确实挺不错的!”旁边就是水塘,可能会有点冷,波瑞纳自顾自地想着,“我现在是一个人了,要么死掉,要么就将家产全部留给我的孩子!”之后他又十分兴奋地想着: “雅歌娜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我今天已经失去了我的母牛,或许我找个老婆的话,会很好!雅歌娜自己可以拥有五英亩的土地,另外还有牲口等等,最棒的是她就在我的旁边,加进我的土地里总共就有了三十五英亩。这真的是很令人高兴的事情啊!”只见波瑞纳十分高兴地叫道: “哈哈,以后就只有磨坊主会比我富有了,我要种很多东西,还要买一头牛,买一只羊,不过我的雅歌娜一定会带着她的牛过来的……”
波瑞纳就这样算计着,以自己这么多年的经验精打细算着,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后来都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受不了了。突然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女,一下子变得十分亢奋起来了,大叫道: “不行,孩子们一定会反对的!”不过自己的想法很坚定,谁也改变不了。“你们要是不喜欢就滚,不要分我的财产,土地是我的……”说到这里,波瑞纳才发现自己这个时候正对着雅歌娜的房子。
她房间的灯还没有熄,有些昏暗的灯光透过窗户射到了外面,波瑞纳此时站在暗处,眼睛盯着屋子里面。房间很大,里面的壁炉正在燃烧着,柴火燃烧的声音都可以听见,有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蹲在那里,而女主人公雅歌娜此时正在给一只鹅拔毛,看着健壮勤劳的雅歌娜,波瑞纳不由得赞叹道: “真是个美好的姑娘!”雅歌娜时而听听自己母亲朗诵诗歌,时而又深深地叹气,无奈手中的鹅必须解决,所以只好低头拔毛,鹅肯定不听使唤,在房间里面到处乱窜,但是后来还是被她制服了。看到这里波瑞纳又不得不赞美了一句,不过这次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大步地离开了雅歌娜的房子。
波瑞纳大步地往回走,边走还边扯自己的束带,这个时候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忍不住又转身看看雅歌娜的家,他们两个的家仅隔着一个池塘。这个时候正好有人开门出来,只见一道很亮的光照在了湖面上,没过一会儿,在夹杂着雾气和草香的夜色里,波瑞纳听见了一曲很美妙的歌:真是悲哀,我的爱人,居然在这儿送上了我的吻,我应该要将我的吻印在树叶上,让它飘到你的身边……
站在自己门口,波瑞纳听了好长的时间,直到后来房间的灯都熄掉了。皎洁明亮的月亮挂在天空上,映在湖面上,或者是照进人家里,深沉的夜幕将整个村子笼罩起来了。
波瑞纳最后将自己家的院子看了一遍,看看自己的牲畜是否都安好。可能是天气太热的原因吧,牛舍的门没有关得很严实,那头母牛还在发出一种声音。波瑞纳把什么都整理好了之后就上床躺下了。躺在床上,他的思绪如飞,自己到底该不该再找一个,要是在以前的话,自己遇到烦恼还能跟自己的老婆说说,可是现在自己身边已经少了一个人……
孩子安静地躺在身边睡着,看上去睡得很好。自己此时已经是一个孤孤单单的老人了,没有了妻子,也就没有人可以给自己什么好的建议了。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自己的妻子祈祷一下,于是念了几句: “圣母玛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