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学院常务秘书 安德斯·奥斯特林
现在,法国文学已经不单指位于欧洲的法国本土范围内诞生的作品。从各个方面说,它就像种在庭院里的植物,是独一无二、需要好好保护的。当它被移植到别处时,当地的文化和环境肯定会对它有所影响,但它仍旧能保持自己的本性不变。今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阿尔贝·加缪,就是“移植到外地的法国植物”。加缪出生在法属阿尔及利亚东部的一个小镇上,很多人在青少年时期都或多或少地受到故乡的影响,这个北非的小镇也在加缪的灵魂上打下了烙印。离开很多年后,他仍不时想起这片远离法国的广袤土地,它属于法国,却有着和法国迥然不同的魅力。加缪成为作家后,仍时常深情地回忆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加缪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其家庭勉强可以维生,但却不可能助他飞黄腾达,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从学生时代起,他就开始通过打工来贴补家用。艰难的生活是最好的锻炼,这使他以后写作时,可以用更加客观的态度看待众生。在阿尔及尔大学求学时,他成了一名知识分子,北非抗击德国时,阿尔及尔的知识分子们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最早的作品是由阿尔及尔某个地方出版社出版的,当时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但25岁后,他回到了法国本土,新闻记者的身份使他的作品广为人知,他在写作方面惊人的才华很快得以展现出来。他成了巴黎最著名的作家,战火纷飞的岁月迫使他过早地成熟了。
加缪刚开始写作,就持有一种类似宿命论的观点。他感叹人的这一生,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死亡的阴影,这种观点让他内心时刻充满矛盾。这已经超越了典型的地中海宿命论,地中海宿命论认为,“虽然世间阳光普照,但一转眼,乌云就会密布天空”。加缪是存在主义哲学运动的代表人物,存在主义认为,相对于茫茫宇宙,人类渺小到连一点存在的意义都没有,人在宇宙中的存在只不过是荒谬的表现,是上帝所开的一个玩笑。加缪的作品里,到处都能看见“荒谬”二字,所以,我们可以把它作为他作品的主题思想。在荒谬的处境中,人企盼自由,也受责任的约束,这是一种不愉快的经历,也是检验人道德的“试金石”。
通过加缪的一篇论文我们发现,神话中西西弗斯的故事,已经成了他心目中人类生活的写照。在希腊神话里,西西弗斯把巨石从山脚推向山顶,石头从山顶滚下来,他再推上去,石头再滚下来,再推,如此,周而复始,永无停息。不过加缪认为,西西弗斯其实是在发自内心地、快乐地做这件事,因为,往山上推巨石的想法本身就是令他兴奋。对于加缪来说,人生的问题,已经不在于值不值得活着,而在于如何活着,因为我们必须活着,并接受生命中的痛苦。
这短短的颁奖辞,不足以概括加缪的心灵发展之路,而这条道路却对他作品有决定性影响。现在我们就谈一下他的作品吧,他的作品清楚扼要地体现了他的心路历程。作品中的角色和情节,也会展现他心理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和方向,作品用生活化的、更形象的方式,把他的人生呈现给我们。《局外人》之所以著名,就是因为这个。书中的主人公是个公司职员,在经历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之后,将一个阿拉伯人杀死了。然后,他就听天由命,坐等上刑场,但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他清醒过来了。写于1947年的《鼠疫》则是一部包罗内容更为广泛的象征性小说,在那座北非城市里,面对灾难般的瘟疫,主人公李尔医生和助手做出了积极努力的抗争,他们是英雄。这本书行文平静,描写细致真实,将抗击德国时的一些情况穿插其中。在小说中,本来已经对生活感到麻木的人,也被可怕的鼠疫触动,纷纷加入到共同抗击瘟疫的大军中去。加缪在书中对其大加称赞。
加缪写有一部引人注意的独白式作品——《堕落》(1956年)。这部作品也显示了作者那高超的讲故事的本领:一位法国律师在阿姆斯特丹海员区一家下等酒吧里做忏悔,他一边审判自己,一边审判着别人。从审判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答尔丢夫(法国戏剧作家莫里哀的作品《伪君子》中的主人公——一位真正的伪君子)的形象,同时,这个形象又结合了悲观厌世者的消极心理。作者的这种写法,符合法国古典文学传统。法国古典文学是非常人性化的,在这方面一直表现突出。作者对于真理一直是积极追求的,他用讽刺来揭发、攻击伪善。加缪的这些作品,让我们不得不思考:为何他一直像克尔凯郭尔【注:克尔凯郭尔:丹麦哲学家,现代存在主义哲学的创始人,后现代主义的先驱。】一样悲观呢?他就一直这样悲观下去吗?因为悲观是万丈深渊,掉下去很难出来。不过,他也让我们感觉到:是变化的时候了。
从加缪个人的角度来看,他已经远远地超越了虚无主义。他通过深入的思考、批判,已经重拾信心。这个世界正义难寻,但他一直在努力着,希望能在世界上宣扬正义,所有这些都表明,他是一个真正的人道主义者,他没有忘记地中海灿烂的阳光和湛蓝的海水曾带给他的美好。
加缪是个积极分子,他一直没有停止过创新。即使抛开法国国内,放到世界文坛上,他也是领军人物中的一员。他心中自始至终有真善美,终生都在讨论做人的最基本问题。他的这种心理追求和诺贝尔奖设立的目标是一致的。虽然,他认为人的处境是“荒谬”的,但他并不否定人存在的意义,相反一直积极地去开拓、完善人存在的意义,他所认为的“荒谬”反倒是人存在意义的理论补充,这就是他作品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