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设计房屋的时候,建筑师不仅要注意房屋的实用性,而且还要关注房屋的文化价值,尽力设计出一个在某种意义上合适的造型。什么样的建筑才是合适的建筑呢,这得具体情况具体处理,取决于周围的建筑、使用的建构方法以及建筑的用途。一幢与郊区环境相得益彰的房子如果搬到市中心,就可能显得怪异。一座同样造型的建筑,若是用木料来建造,有可能给人简洁洗练的感觉,但若是用混凝土浇注而成就会显得不伦不类。一座功能完善的游泳馆建筑不一定会成为一座不错的图书馆——即使它可以当作图书馆来用,因为游泳馆的外观会令人产生误解。作出不同决定时需要考虑的不同因素就像是施加在建筑物上的力,把它往各个方向拽。如果建筑材料是决定建筑外形的最重要因素,那么建筑会是一个样子,但如果主要考虑的是在满足功能的前提下尽可能好地表现造型,那么建筑又将是另外一个样子。所有这些因素可以独立起作用,也可同时作用于一座建筑,因而,关注了其中的一个因素就意味着其他因素会受影响。有时候这个问题会变得更复杂,因为有些因素似乎比其他因素更重要。这里举一个大家常常购买的、比房屋小的东西——家具为例。
家具陈列于建筑物中,具有这样一些暗含之义:它似乎就是一件便携式的小型建筑作品。一些建筑师也设计家具。当我们装饰自己的住宅与公寓时,我们选择的东西会透露出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这样一些信息。这一点大家都知道。电影制作人和小说家尤其擅长利用这一点,即通过描述人物的居住环境来展现人物的性格特点。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在《憾事一桩》中对人物住所内昏暗场景的描述暗示了人物的心境,这种心境使他在爱情突然降临时一口拒绝了它:
他那没有铺地毯的房间里高高的墙上没有挂一张画。房间里的每一件家具都是他亲自买的:一副黑色铸铁床架,一个铁制的脸盆架,四把藤椅,一个挂衣架,一个煤桶,一个火炉围栏和熨斗,一个方桌,上面摆放一个带有斜面盖子和抽屉的写字台。在一个凹室中嵌了一个白木板做的书橱。床上罩了一幅白床单,床尾铺着一块黑色和猩红色相间的毯子。脸盆架上方挂着一面小镜子,白天的时候,壁炉架上摆放的唯一装饰物是一盏有着白色灯罩的灯。白木书架上的书是按照部头大小自下而上地摆放的。(詹姆斯·乔伊斯,引自《都柏林人》里的《憾事一桩》,1914年英国第一版,伦敦,密涅瓦,1992年,第93页。)
在电影《搏击俱乐部》中,那位没有名字的主人公完全淹没在消费社会中,这一点可以从他对自己公寓的精心布置中看出来:
一枚炸弹,一枚巨型炸弹,把我那些精巧的Njurunda牌咖啡桌给毁了,这些咖啡桌是用柠檬绿色的阴与橙黄色的阳拼合成的圆形咖啡桌。可是,现在这些咖啡桌都变成了一堆碎片。
每一样东西,包括你那套有些小气泡、瑕疵和沙粒的人工吹制的绿色玻璃器皿,说明它们是由不知什么地方的那些诚实、简朴、勤劳的当地土著人手工制作的,然而,这些器皿都在爆炸中毁了……
我的那套Haparanda牌组合沙发以及橙黄色的沙发套,都是埃里卡·佩卡里(Erika Pekkari)设计的,而现在这些都成了垃圾。
我并不是唯一一个爱给自己的家买这买那的人。我认识的那些常常在入厕时看黄色书的人,现在看的却是宜家的家具目录。
我们都有同样的Johanneshov牌扶手椅,上面带着Strinne绿色条纹图案,我的那把椅子燃烧着掉下了15层楼,掉进了下面的喷水池。
我们都有式样相同的Rislampa/Har牌纸罩灯,用金属丝和没有经过漂白的环保纸做成。我那盏灯的灯罩用的是五色彩纸……
买这些没用的东西花了我一生的时间。(查克·帕拉纽克[Chuck Palahniuk],《搏击俱乐部》,纽约,诺顿,1996年,第43—44页。)
在大卫·芬彻(David Fincher)这部改编自小说的电影中,通过对人物居住环境的描写来表现人物的性格这一点被迅速、充分地表达出来。在影片中,爱德华·诺顿(Ed Norton)扮演的无名人物环顾了一下公寓,通过他的视角我们看到了这套公寓,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各种各样的家具,一件又一件,还带着家具说明,这样我们可以看出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被定价、被挑选并为之付了款。这里要表达的意思是,这些家具不只是实用的家具,在上述实例中这些家具被加以精确描述,因为它们的确不只是实用的家具。在一部电影中,一把椅子决不仅仅是一把椅子,还是了解人物内心的一个途径。同样,如果小说里有对椅子的描述,那么,这把椅子肯定不只是让人坐的。当然,爱德华·诺顿在他的公寓中也有椅子。如果没有特别提到这一点,我们也会想当然地觉得肯定有椅子。在《搏击俱乐部》中的那个人物是个病态的自省者,总是在问自己一个正常人一般不会问,但广告商和小说家经常问的问题:“用什么样的餐桌椅才符合我的身份?”这个问题并不荒唐,但是,通常不会有人这样问自己。当然,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神经质,但也并不是毫无意义。能反映出总统或皇帝身份的餐桌椅和反映保险公司职员身份的那种批量生产的餐桌椅完全不同。但是,保险公司职员问的问题往往会更实际或更含糊,他们会这样问:“这件家具适合我的公寓吗?这件家具摆在身边,我会感到愉快吗?它给人的感觉对吗?”如果我是一位皇帝,那么这个问题与私人品位没有太大关系,我更可能会这样问:“我怎样才能通过家具来证明我不是一个保险公司的职员呢?”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我该拥有一张保险公司职员想都不敢想的豪华餐桌。这样的餐桌在功能上可能比普通餐桌好不到哪儿去,但它除了是一张餐桌外,还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让人敬畏。人们可以想象,某个跨国公司的总裁渴望拥有一张曾经属于拿破仑的桌子,如果有地方出售,那么他会准备很多很多的钱来买下这张桌子。人们也可以想得到在他看来这些钱花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