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从思考西方第一部文学作品―荷马的《伊利亚特》开始。这部希腊人的史诗的背景是约公元前1200年特洛伊战争的神话时代,当时在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统帅下的希腊人联军围困并洗劫了小亚细亚的特洛伊。这部诗篇自那时诞生后,被一代代的诗人们讲述、复述,并改编着,公元前七、八世纪最后定型,在公元前6世纪最终被书写成文。
这篇诗歌中的某些元素暗示西方式战争已经出现了:希腊人用此方式作战,特洛伊人则不是。阵亡的特洛伊人比希腊人多,他们遭受了更加可怕的伤痛折磨。某些表达痛苦的动词仅用在了特洛伊人身上。在诗歌中,特洛伊人的言语不如希腊人有气势、富有战斗精神,在长矛下哀求饶命的只是特洛伊人。诗歌两次明确提到希腊人在战斗中互相帮助,也两次讲到希腊人投入战斗时一言不发,而特洛伊人则发出羊咩般或禽鸣般的怪叫。
但是,《伊利亚特》对“西方式战争”的建构不应源出于此。特洛伊人的语言不那么激昂,但这可以用他们在国内作战来解释,他们保卫的是自己的父母和妻儿,文中的谈话对象也常常是父母和妻儿。希腊人的军营完全由战士组成,他们的长矛下是女性俘虏。特洛伊人战死得更多,是因为他们最终输掉了战斗。特洛伊人哀求饶命,遭受了更可怕的伤痛,表达痛苦的动词用到了他们身上,这些都是为强化命运的悲惨,因为所有读者都知道特洛伊即将来临的命运。在一首非常长的诗篇中,仅有三段(3.2—9;4.428—438;17.364—365 )明确叙述希腊人在战斗中相互帮助和在沉默中前进,而只有一段说的是特洛伊人在沉默中挺进(13.41)。在叙事过程中,特洛伊人以及希腊人都会帮助他们的同伴。
总体上看,这部希腊史诗叙述的是一次希腊人对非希腊人取得的神话般的胜利,其中并无排外情绪,希腊人对非希腊人也无优越感。特洛伊人,还有他们的盟友,以及希腊人,都有共同的社会和政治结构。双方都生活在城邦中,由国王统治,有长老会和全民大会。他们进行战争的装备相同:战车、头盔、青铜甲胄、盾牌、长矛和剑。双方都有弓箭手。他们也以同样的方式利用这些装备作战:有时远距离进行战斗,有时面对面战斗;有时个人决斗,有时是集体作战。最重要的是他们有同样的动机。诗歌用最美好的言辞详述英雄主义信条,正是这信条激励着将士们投入“激战”中。萨耳珀冬―来自小亚细亚的利西亚的特洛伊人盟友―慷慨陈词:
我们现在理应站在利西亚人的最前列,
坚定地投身于激烈的战斗,毫不畏惧,
好让披甲的利西亚人这样评论我们:
“虽然我们的首领享用肥腴的羊肉,
啜饮上乘甜酒,但他们不无荣耀地
统治着利西亚国家:他们作战勇敢,
战斗时冲杀在利西亚人的最前列。
但现在死神的巨大力量无处不在,
谁也躲不开它,那就让我们上前吧,
为自己赢得荣誉,或把荣誉让与他人。”
(12.315—328 R. 拉铁摩尔英译)
让我们把萨耳珀冬的激昂话语与一个希腊英雄的言论作个比较。
名枪手奥德修斯仍独自站在阵前,
身边没有一个同伴,恐惧征服了他们。
他长吁一声对自己无畏的心灵这样说:
“天哪,我怎么办?在敌人面前逃跑
是奇耻大辱,单独被擒更令人惧怕……
但我的心啊为什么要忧虑这些事情?
只有可耻的胆小鬼才临阵脱逃,
勇敢的战士在任何险境都坚定不移,
无论是进攻敌人,还是被敌人攻击。”
(11.401—410 R. 拉铁摩尔英译)
在《伊利亚特》中,不存在把希腊人与他们的敌人明确区分开的“西方式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