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贺伊曼
去年这个时候,因为租处电箱烧坏,一周内辗转在三个朋友家借住。第一家睡了两天沙发,便被朋友的室友委婉提醒这样影响到她们的公共空间,于是背着双肩包住到偏远的第二个朋友家中。住了两天以为电修好了,结果回家之后断电继续。就在我在朋友圈里哀号的时候,第三位朋友留言说:你来我家吧,拎包入住。
她是个作家。此前我们并不熟,只在饭局上见过两三次面,喝茶间闲聊些八卦,连微信里的互动也极少。但让我惊讶的是,微信里将近一千个好友,那条朋友圈下面留言让我借住的,只有她一个。
我怀着忐忑与歉意来到她家。她指指卧室的床让我睡,自己抱着电脑和被子躺在了沙发上。她家里收拾得整洁体面,客厅和卧房,目光所及,不是书便是新鲜植物。书架上的书看起来经常被翻阅,充满着热气腾腾的光辉。床头还散落着一些未完成的读书笔记,让我想起家里书架上的灰尘,颇感内疚。
白天我到餐厅工作,晚上回家时她总在电脑前写稿。看我回来了,她便停下工作,一起叫外卖或者煮面吃。更多时候,我们就着电视剧的背景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点感情,聊点八卦,刷刷微博和朋友圈,不做什么看起来有意义的事。凌晨两三点钟,我们互道晚安,一天也就结束了。
有一个晚上我们出门买夜宵,她说我去取钱,你等等我。我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她回来的时候脸上笑盈盈的,像被逗乐了一样,跟我说:“你猜怎么着,我卡里竟然只有十块钱了,哈哈哈哈,我本以为我这个月还很充裕。”我吃了一惊,但什么也没说。后来我们只买了一碗兰州拉面,加一个蛋,回到她客厅里,边看《武媚娘传奇》边吃。
我从来没告诉她我其实中学时代就读过她的小说,怕她因此觉得自己老了。我也没想到她的娱乐消遣是看国产电视剧,更没想到多年写作如她,也会……卡里没有钱。而没有钱的时候,还要与我这个突降的房客合吃一碗面。
为什么会这样?我没敢问她。
那阵子我的餐厅里不大太平,有客人闹事,某天我半夜才从警局出来,回到家她还没有睡。她也不多过问,帮我放洗澡水,打开卧房的空调,等我洗完躺倒在床上,她客厅的灯才熄灭。
那是那一年我感到最狼狈的几天,有家不能回,忙碌和混乱让我感觉自己没办法解决这糟糕的一切。但住在她家,似乎又维持住了最后一点体面。
后来我想,可能她那时也经历着和我类似的狼狈期吧。写作遇到瓶颈只能看连续剧消磨时间,不想照顾自己的身体,不准时吃饭,卡里没有多余的钱。没在做什么有意义的事,好像也并不想做,可能最大的成就感就来自收留了似乎比她更糟的我。
那几个看着电视剧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夜晚,我们都心事重重,手里却做着最轻盈的事。连续剧、过往情感的追溯、无关痛痒的八卦,讨论着这些的我们,在那一刻成为彼此生命里又一个低谷时期的陪伴。
今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边吃火锅边聊起去年的事情,在蒸腾的热气里觉得恍如隔世。也不过就是一年,已经可以恣意地嘲笑起那种狼狈感了,像谈起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就像我们也快要习惯这种过山车般的生活,有梦想时风起云涌,迷惘时两手空空,从高空坠入低谷不过是眨眼之间。得到不代表什么,失去也是。
好在这一趟过山车,你从来不是独自一个人乘。
愿我们在无数次风起云涌或两手空空时,都有人做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