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离京的时候,没有意识到雍正已经起了杀心。
对于年羹尧,雍正很有耐心,他是有步骤有计划地进行诛杀。雍正首先向李维钧透露了惩办年羹尧的意思,他在李维钧的奏折上批道:“这几天年羹尧陈奏了一些事,朕怀疑他居心不良,大有耍弄聪明揽权扩势的意思。你和他关系密切是奉朕的意思才这样的,所以不必担心,不过要逐渐和他疏远。”
后来,湖广总督杨宗仁在奏折中夸奖年羹尧是纯臣,雍正很生气,在奏折上批道:“年羹尧到底是什么人?根据你知道的,如实奏来。纯字可以用在年羹尧身上吗?朕以为不可以。这事一定得保密。”
雍正在王景灏的奏折上批:“年羹尧这次来见朕,态度非常乖张,好像朕有许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一样,不知道是他的精神颓败导致,抑或是功高志满目无君上。你虽然是年羹尧推荐的,不必要依附他,朕实在太了解年羹尧了,他没什么能耐的。”
雍正还向李成龙交底:“近日年羹尧擅自作威作福,受贿逞奸,朕很反感。”雍正对宋可进说:“年羹尧很不喜欢你,你要多加防范,不要露出破绽,被他指摘。”
类似的批示相当多,雍正要求这些大臣们和年羹尧、隆科多保持距离,达到瓦解这两人的目的。
以上还只是前戏,真正对年羹尧下手还是将他调离陕西。
雍正二年十二月,写了一份文书,劝说功臣要保全名节:“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为君者施恩易,当恩难;当恩易,保恩难;保恩易,全恩难。若倚功造过,必至反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尔等功臣,一赖人主防微杜渐,不令至于危地;二在尔等相时见机,不肯蹈其险辙;三须大小臣工避嫌远疑,不送尔等至于绝路。三者缺一不可,而其枢要在尔等功臣自招感也。……我君臣期勉之,慎之。”
在给年羹尧的朱批中,雍正说:“自从你走后,有人说你立了大功,你的话皇上不好不听从,这人说话不知轻重,朕已经把他关起来了。”
雍正对年羹尧的公开批评是从三年正月的金南瑛事件开始的,年羹尧回到陕西后就让胡期恒弹劾陕西驿道金南瑛。雍正认为年羹尧就是搞朋党,党同伐异,因为金南瑛是允祥和朱轼推荐的,不属于年羹尧派系,所以年羹尧想整他。
雍正三年二月,出现了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祥瑞,大臣们纷纷上贺表称颂雍正朝乾夕惕、励精图治,年羹尧也上了一份贺表,但不小心把“朝乾夕惕”写成了“夕阳朝乾”。关于年羹尧写错字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写成了“夕阳朝乾”,一种是说写成了“夕惕朝乾”,如果是后一种说法,文字的意思没变,语句也通,如果是前一种写法,不仅不通,也是大不敬。
不管怎么说,文字狱只是个引子,点燃了雍正心中酝酿已久的火药。年羹尧辩解说,自己写错了。雍正认为,年羹尧平时没这么粗心,显然是故意这样写的,不打算把“朝乾夕惕”四个字归到自己的名下。雍正说:从这件事中可以看出年羹尧自恃功高,有大不敬的意思。
年羹尧的末日就这么降临了,一场错别字点燃的火灾。
年羹尧开始厄运缠身,自己的心腹先后被撤职,先是甘肃巡抚胡期恒被撤职,由岳钟琪兼任。紧接着,代理四川提督纳秦别调回京,由赵坤接手。朝堂之上又开始了站队活动,凡是支持和同情年羹尧的都受到打击。将年羹尧的“同党”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雍正开始收拾年羹尧本人。
四月,雍正让年羹尧交出抚远大将军印,并调离陕西,前往杭州担任将军,年羹尧写了个折子谢恩,雍正的批复非常有意思,翻译一下大概是:“我听到有谣言说,三江口会出皇帝,嘉湖会变成战场。现在我让你在这里做官,而且你之前的奏折中也谈到浙江省天象之类的,如果你真想自称为帝,这也是天意,我也无法挽回;如果你不肯自立为帝,统领几千兵在这里,你也不会容忍三江口有人称帝……我的心实在寒透了,上天在上,我如果负你,天诛地灭,你若负我,不知上天会如何惩罚你……”
年羹尧到了杭州后,立刻受到了严密的监视,当时有人劝雍正不要对年羹尧惩治过严,担心激起年羹尧的叛变。雍正对此毫不理会,认为是浅陋之见,确实,朝政经过雍正的铁手调整,已经没有人有资本可以和雍正抗衡了。
墙倒众人推,到了杭州后,官员们纷纷揭发年羹尧,年羹尧俨然变成了肉靶子。雍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皇帝,他把那些揭发年羹尧的奏折全部发给年羹尧,要他回奏。六月,年羹尧的儿子们全部革职发配,老部下也纷纷被株连。
七月,九卿奏请将年羹尧就地正法,雍正没有这么做,而是革去年的将军之职,以闲散章京的身份安置在杭州。此时,年羹尧如同一头待宰羔羊。
雍正在处死年羹尧的过程中充分地展现了谨慎的一面,考虑到年羹尧是本朝功臣,诛杀他必须动用强大的舆论力量,给世人一种感觉,不是我雍正想他死,而是大家希望他死。
雍正召集各地地方大员,让大家自由发表意见,应该如何处置年羹尧。大家都是聪明人,急着表功。广西巡抚李绂就说:“年羹尧阴谋叵测,狂妄无礼,擅权已久,大逆不道,法理难容……”田文镜也说应该处死。
九月,雍正下令逮捕年羹尧。又用了三个月罗列了年羹尧九十二大罪,为了表示宽大,雍正勒令年羹尧自裁,父亲和兄弟革职,年羹尧的儿子年富斩立决,其余十五岁以上子女发配到广西、云南等地。
最有意思的是,雍正在令年羹尧自裁的谕旨中居然说:“你自尽后,如果稍有怨恨之意,那么佛教中所谓永堕地狱万劫不复也不能消减你的罪孽。”
年羹尧被杀的首要原因还是他功高震主后不知收敛,仍然作威作福,触犯了雍正的大忌。第二个原因是年羹尧亲信和党羽太多,他们占据一些要职,对皇权构成了威胁。第三个原因是年羹尧聚敛财富,最后抄家从他家里抄出一百一十万两银子,就年羹尧的职位来说,这么点银子真不算多。但雍正治贪是出了名的,他对贪官也非常反感。
有意思的是,年羹尧案件还牵连到读书人。一个叫汪景祺的人,浙江钱塘人,颇有文才,可惜仕途不顺,便寻思着投靠了年羹尧。年羹尧平定青海叛乱后,志得意满,汪景祺适时提醒他要低调内敛,为此他写了一篇《功臣不可为》的文章给年,对年说功臣不好做,问题就出在皇帝身上,功臣为皇帝平乱,往往会受到猜忌,因为皇帝认为能够平乱的人一定也能作乱;功臣封赏后,常常受到小人的嫉妒和中伤,要是仗着自己的功绩在君王面前提建议的话,往往被君主视为骄横。所以,功臣到最后总是难逃一死。
汪景祺写这篇文章时,年羹尧正逢人生最得意的时候,所以根本没理会汪景祺。后来抄年羹尧家时发现了这篇文章,反倒成了年羹尧的一大罪状。此外,还发现了汪景祺的一首七言绝句,里面有“皇帝挥毫不值钱”的句子,雍正看了后,气得七窍生烟。汪景祺最后被砍头,妻子发配到黑龙江为奴,五族内任公职的亲戚全部革职。
钱名世是康熙四十二年进士,跟年羹尧本来没什么关系,后来看到年羹尧发达了,就想攀附,为年羹尧写了几首谄媚的诗,将年羹尧比作周朝的召伯、汉代的卫青和霍去病。钱名世甚至鼓吹应该在青海为年羹尧立碑。雍正觉得钱名世简直是一个无耻文人,文人中的败类,但仅凭这些拍马屁奉承的诗,杀了他又不太合理。雍正想出了一个更毒的办法,亲笔写下“名教罪人”,让钱名世挂在自家大门上方,而且命令所有进士出身的文官每人写一首诗讽刺钱名世,还让钱名世出钱刊印这本诗集,发往各地。雍正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确实厉害。
威武一世的年大将军就这样走向了人生的终点,论起才干,年羹尧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将才,可惜没能处理好与皇帝的关系。年羹尧也不是非死不可,如果他能知道进退,功成名就之后能够淡泊权力,或许就不是今天的结局。
跟年羹尧犯了相同的错误还有隆科多,雍正的左膀右臂都没能逃脱卸磨杀驴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