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学而》)
鉴赏
钟子期死,伯牙绝弦破琴,自古以来人们深知相知之难,知音难觅。成语“士为知己者死”,表明人们多么看重对自己的了解和赏识。不为他人所了解是人类永恒的烦恼和痛苦。被视为道德的楷模的圣人孔子自己也常常因不为人所知而陷于苦闷,有一次他在击磬时流露出这种情绪,被一个懂音乐的隐士听出来,这个隐士说:硁硁的磬声,好像是说没有人知道自己(见《宪问》)。他曾悲叹:“莫我知也夫!”他甚至在不为人们了解这一点上不抱任何希望,说:“知我者其天乎!”(《宪问》)孔子一生政治上很不得意,他的政治努力一再遭受挫折,始终不能实现自己完善外部世界的理想,他自然会产生“莫我知也夫”的感叹。由此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何在《论语》中他不断地讲“不己知”的问题。
但是,孔子毕竟是一个有卓越人格的伟大学者、思想家,他是用高尚的精神追求来克服不为人知的痛苦,正像他对自己的描绘:“发愤忘食,乐以忘忧”(《述而》)。他是根据自己悲壮人生经历的体验,带着几分人生苦楚,来教人正确对待不为人知的问题。
为何“不患人之不己知”?因为人追求卓越的品性和真理、学习知识和才能从根本上说是自我完善的需要,而不是为了他人,不是为了向他人炫耀。正如孔子所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宪问》)只要自己真的掌握了知识和才能,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人,心安理得,就不会在乎别人是否知晓和承认。至于自己的才干是否为世所知,为世所用,这受制于许多外界因素,不是自己的欲望和力量能够完全决定的。有的人小有成绩便喜形于色,自鸣得意,到处自我宣扬,生怕人家不知道,这是浅薄的表现。正如南宋著名学者吕祖谦所说:“胸中浅狭,才有一功一善,便无安著处,虽欲强抑遏,终制不住。譬如瓶小水多,虽抑遏固闭,终必泛滥;若瓶大则自不泛滥,却不须闲费力。”(转引自李光地《周易折衷》)“人不知而不愠”(《学而》),淡泊以明志的人才能真正显示出深厚的道德修养和高洁的志趣情操。明代思想家吕坤说过,那些智深而勇沉者“不自好而露才,不轻试以侥功”,有所不言,言必当,有所不为,为必成,只有这种人才可以算是真正的人才(《呻吟语·品藻》)。这是很有见地的。
当然,人们学习是为了经世致用,自己的才能只有得到社会的承认以后,才能在更大的范围内发挥作用。因此是需要用正当的手段、适当地推销自己。孔子本人正是这样做的。他曾经说他正在待价而沽(见《子罕》),又曾宣布自己不是一个葫芦,不能光是挂在什么地方而不给人家食用。他栖栖惶惶,周游列国,就是为了推销自己。因此“不患人之不己知”不是要人们做隐士,无所作为,而是教人不要因不为人知而心怀不满,或陷入消极、痛苦的情绪不能自拔;是劝人不要心浮气躁、不择手段地自我吹嘘,更不能为了扬名而牺牲原则,甚至贬损自己的人格和尊严。
“患不知人”,真正需要担忧的不是不为人所知,而是不知人。如果对于你所接触的人的思想、品质、性格特点不能准确地把握,你就不能正确地对待他人,就不能发现真正值得自己尊敬、交往、学习、效法的贤人,也可能为无德无才者所误,甚至为奸人所骗、所害,这难道不值得担忧吗?
“患不知人”也是要把人因不为人知而产生的消极情绪引导到积极的方面。对别人不理解自己而耿耿于怀,这于事丝毫无补,不如自己采取主动去理解别人,从而打破人际关系的坚冰。孔子深知,知人很难。他曾经讲过自己这方面的体会。有的人话讲得很漂亮,但是其行为却非常令人失望,孔子说:“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公冶长》)在孔子看来知人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的弟子樊迟问智,孔子说“知人”,因为知人就可以分辨善恶忠奸贤不肖,从而亲君子而远小人,在治国理政时就能识别人才,量材用人。孔子说:选拔、重用正直的人,就能使邪恶的人归于正直(见《颜渊》)。因此人们应当经常努力培养知人的智慧。
“患不知人”这句话实际上指明了人际关系的症结所在:即不知人。因为不知人,所以会感到不为人知。人人都因不为人知而苦恼,然而自己正是他人面前的他人,如果自己主动地去关注、关爱、理解他人,那么对于某个他人来说不就减少了不为人知的苦恼了吗?如果人人都能这样做,人们的不为人知的痛苦不就大大地减少了吗?这就是孔子这句名言的深意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