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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明

如果我没记错,那是在1808年初秋,有个外地人想在桑树街的独立哥伦比亚旅馆住宿,我是旅馆老板。他是个显得活泼矮小的老绅,穿一件陈旧的黑外衣,一条橄榄色的绒裤,戴一顶三角帽。他的头后面编着些许白发,胡子似乎两天没刮了。他身上仅有的装饰品是一对明亮的方形银色鞋扣。他的所有行李都装进一副夹在胳膊下的褡裢里。整个看来他有些与众不同。我十分精明、个子小巧的妻子立即把他看成是某个杰出的乡村教师。

由于独立哥伦比亚旅馆是一座很小的房子,我最初有点困惑,不知安排他住在哪里。不过我妻子被他的外貌吸引,一定要让他住最好的房间——我们用一幅幅全家人的侧身像把它优雅地装饰起来,是那两个大画家贾维斯和伍德 用黑色颜料画成的;这儿让人十分惬意地俯视到科勒克特的新址,以及贫民院和感化院的后面,还有慈善所的整个前面。因此它是整座房最让人惬意的屋子。

他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整个期间,我们发现他是个相当可敬善良的老绅,尽管举止有点古怪。他会一连几天待在屋里,假如某个孩子在他门旁叫喊或吵闹,他会双手拿着一大把纸片勃然大怒地冲出来,说些“扰乱了我思路”的话。这让我妻子有时相信他心神不是十分健全。的确,有不只一个理由让她这么认为,因为他的房间总是堆满纸片和发霉的旧书,它们乱七八糟地放着,他从不让任何人碰。因为他说,他把它们都放在了恰当地方,这样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虽然就此而言,他有一半时间都在房子里急得团团转,寻找某本他小心放在一边的书或写的什么东西。我永远忘不了他曾经多么心神不安,因为他外出时我妻子去打扫他的房间,把一切收拾好。他发誓说一年都无法将那些纸片整理好了。对此我妻子大胆问他,他拿这么多书和纸片干啥?他说他在“寻求不朽”。这让她越发认为可怜的老绅是有点精神失常了。

他是个相当爱打探的人,出门时老在城里闲荡,探听所有消息,了解一切进行中的事情。尤其在选举时,他唯一做的就是从一个投票站跑到另一个投票站,参加全部选区会议,赶到一个个委员会的会议室,尽管我从未发现他站在哪一方。相反,他回来时会极其愤怒地对双方进行责骂,有一天他简单明了地证明双方像两个无赖,都在拉扯着国家的裙子,最后把外套从其背后拔掉露出赤裸的身子——他的这番话让我妻子和三个老妇感到开心。的确,他在邻居中间成了一位神使般的人物,他们经常在下午围着他,听他一边坐在门前的凳子上抽烟一边谈论。我真的相信他会把整个附近的人都说服,让他们站到自己一方——如果他们能弄明情况的话。

对于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很喜欢辩论,或者如他所说进行哲学探讨。说句公道话,我从不知有谁是他的对手——除了另有一个表情严肃、时时拜访他的老绅,此人常和他争论。不过这没什么使人惊奇的,因为我后来了解到这位陌生人是市里的图书管理员,他当然必定是个颇有学问的人。我怀疑在这部外史中他是否有所插手。

这位房客和我们一起住了很久,而我们根本收不到任何房钱,我妻子开始有些不安,很想知道他是谁,做什么的。她因此冒昧地向他那位图书管理员朋友提出这个问题,对方干巴巴地说他是一位“文人 ”,而她以为意思是政治上的某个新党派。我不屑于向房客催问房钱,让日子一天天过去而没有向老绅催要一分钱。不过对于这些事我妻子总是擅自处理,正如我说她是那种精明的女人。她最后失去了耐心,暗示她认为是“某些人应该见到某些人的钱”的时候了。对此老绅极其生气地回答说她不必担心,因为那人搁下的宝贵东西(他指着褡裢)抵得上她的整座房子。这便是我们从他那里得到的唯一回答。我妻子通过女人借以查明一切的某些奇特手段,得知他的关系相当广,与斯卡蒂科克镇的一些荷兰移民的后裔有联系,是该镇一位议员的堂兄,所以她不想对他无礼。而且,假如他愿意教孩子们识字,让她尽量叫邻居也将自己的孩子送来读书,她甚至提出让他免费居住——仅仅为了让事情好办一些。可是老绅大为生气,似乎因为被误当成一名教师而颇受冒犯,她于是再不敢提起这话了。

大约两月前的一个早上他出去了,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以后再无消息。人们对他作了各种各样的打听查询,但徒劳无益。我给他斯卡蒂科克镇的亲戚写信,他们回复说两年前他就离开了,当时他曾与那个议员就政治问题激烈争论了一番,然后气愤地走掉,从此便没听说或见过他。我得承认自己对这位可怜的老绅非常担心,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在他身上,所以他才消失了这么久,再没回来付清账单。我因此在报上刊登关于他的情况,尽管那则令人忧愁的启事刊登在几家仁慈的报纸上,然而我根本无法获得任何让人满意的、有关他的消息。

我妻子说是该关心我们自己的时候了,看看他是否有什么东西留在房间里,以便用来付清他的食宿费。可除了一些旧书和写的已经发霉的东西,以及他的那一对褡裢,什么也没发现。我们当着图书管理员的面把褡裢打开,里面只有几件破旧衣服和一大捆涂写着什么的纸。图书管理员仔细看了一下,说他毫不怀疑那就是老绅说起过的宝贵东西。事实证明那就是写得十分出色、忠实可靠的《纽约外史》,他建议我们务必拿去出版,并保证有眼光的公众会热切地购买此书——他完全相信这足以支付我们十倍的欠款。于是,我们找到一位教我们孩子的颇有学问的老师,请他把稿子准备好拿去出版。他照办了,并且加上许多自己的注释,还有一幅表现尼克博克先生写作时的城市面貌的版画。

所以,这便是对我为何没等作者同意就让此书出版的真实陈述。我在此声明,假如他任何时候回来了(虽然我非常担心什么不幸的事已降临到他身上),我随时准备着像个真诚正直的人那样与他结清账目。这便是目前的整个情况。

公众卑微的仆人
赛斯·汉达赛德
于纽约独立哥伦比亚旅馆

百老汇街128号的出版商英斯基普-布拉德福德,于1809年11月6日出版了《纽约外史》……(内容同上)

摘自1809年11月6日《美国公民》

* * * * *

上述作者的说明被插入本书第一版前面。它出版不久汉达赛德先生就收到一封作者的信,上面注明的地点是哈得孙河岸的一座荷兰小村,他曾旅行去那里查阅某些古老的档案。由于那是少数几座快乐美满的村庄之一,报纸根本进不去,所以尼克博克先生从没看到那么多关于他的启事——他纯粹是偶然知道自己写的史书出版了——便不足为奇。

他对书过早出版深表顾虑,因为这使他无法作出几个重要的修订和更正;在沿塔潘-齐河岸旅行和在哈佛斯特罗与埃索普斯逗留期间,他曾收集到许多奇特的线索,但现在也无法得益于它们了。

他发现不再有立即返回纽约的必要,便继续向前旅行至斯卡蒂科克镇的亲戚的住处。他在去那儿的路上,于奥尔巴尼停留了几天,大家知道他对那座城市极其偏爱。然而他发现城市已大为改变,对于新英格兰人的侵犯和改良,以及荷兰人美好的旧习俗随之出现的衰败,非常担忧。的确,他听说这些入侵者正在本州所有地方进行可悲的革新,通过引进收税关卡和乡村校舍,给普通的荷兰移民造成巨大麻烦和困扰。又据说,尼克博克先生注意到那座范德-海盾大殿逐渐衰败时,悲哀地摇了摇头。而当发现坐落于街道中央的、古老的荷兰教堂自从他上次参观后已被拆除时,他更是勃然大怒。

尼克博克先生的《纽约外史》的名声甚至传到奥尔巴尼,他因此引起可敬的市民们奉承讨好的关注。然而,有些人指出他犯下两三个大错,特别是将一小块方糖悬在那些奥尔巴尼的茶几上——他们向他保证此事已经中断几年。另有几个家庭多少感到生气,因为他没在书中提及他们的祖先,对于那些享有如此殊荣的邻居显然大为嫉妒。必须承认,后者为此颇感自豪——因为文人的这些记录特别显示出高贵的东西,使他们对于高贵血统拥有了自己的权利。在这个实行共和政体的地方,这可绝不是一个小小的渴望与虚荣。

还据说,总督对他大有好感,十分赞许,曾经请他吃饭,有两三次他们在街上相遇时让人看见相互握手。这当然扯得太远了,他们的政治观点并不相同。的确,总督的某些知心朋友——在这种事上,他会大胆直率地对他们说出自己的想法——已让我们确信,他私下对这位作家是满怀好感的,而且有一次,他甚至刚好用过晚餐后就在桌旁公开声称:“尼克博克是一位非常善意的老绅士,绝不是傻瓜。”根据所有可能引起人们猜想的情况,假如我们的作家持另一种政治观点,替报纸写文章而不是把才能浪费在写历史上,那么他或许已经获得某个名利双收的职位:可能成了一名公证员,或者甚至是一名十镑法庭 里的法官。

除了已经提及的他所得到的荣誉与恭维外,奥尔巴尼的文人学士们还对他大为赏识。特别是约翰·库克先生,他在自己的流动图书馆和阅览室热情周到地招待尼克博克,他们经常在那儿喝矿泉水,谈论古人。他发现库克先生是个正合自己心意的人——一位非凡的文学研究者,也是一位奇特的书籍收藏家。临别时,为表示友好他送了作家自己收藏的两本最古老的书,即最早版本的《海德堡教义问答》和艾德里安·范德·唐克那本著名的《新荷兰史》,而尼克博克先生的这本第二版书从后者中受益不少。

我们这位作家在奥尔巴尼非常愉快地度过一些时间后,到了斯卡蒂科克。必须公正地说,他在那里大受欢迎,人们对他满怀仁慈善意。

家里的人十分敬仰他,因为他是家族中的第一位历史学家,几乎被视为与做议员的堂兄一样了不起——顺便说一句,他与这位议员也已完全和好,彼此建立起了牢固的友谊。

然而,尽管亲戚们善待这位老绅士,极力让他过得舒适,但他不久变得焦躁不满起来。他的史书已出版,因此不再有任何事情占据他的思想,或者任何计划激起他的希望和期待。这对于一个像他这样的忙人,确实是一种可悲的处境。假如他不是个有着坚定道德和固定习惯的人,他便极有危险从事政治或沾上酒瘾——我们每天都看到,一些男人正是由于郁闷和懒散而染上这些恶习的。

的确,他有时忙着为这本史书的第二版作准备,努力纠正和完善许多不满意的段落,改正无意中犯下的错误。因为他特别希望自己的作品以真实可靠著称,而这确实也正是历史的生命与灵魂。可是他写作的热情已消失,不得不让很多他本来乐意改动的地方原封不动。即便对于修改之处,他也总拿不准它们是改得更好了呢还是更糟。

他在斯卡蒂科克住了一段时间后,开始渴望回到纽约,对于这座城市他总是热情有加。这倒不仅仅因为那是他的故乡,而是因为他确实把它视为全世界最好的城市。回到纽约后,他充分享受着文学声誉所带来的好处。不断有人缠着他写广告、请愿、招贴和类似东西。尽管他从不涉足公共的事情,但他却有了写无数文章和高明材料的声望,它们涉及所有科目以及问题的所有方面,而他在这一切上面都清楚地被人发现“那就是他的风格”。

此外,他在邮局欠下一大笔债,因为收到作家和印刷商请求他订阅的大量信件 ——每个慈善团体还请求他年年捐款,而他也非常乐意,把这些请求视为对他众多的恭维。他曾应邀参加盛大的社团晚宴,甚至有两次被作为陪审员请到按季开审的法庭。他的确变得颇有名望,不再像先前那样按照自己的性情,偷偷摸摸地在城市里四处窥探,没人注意也没人打扰。不过有几次他在街上闲逛,像通常一样拄着拐杖戴着三角帽到处漫游观察时,有人知道一些正在玩耍的男孩大喊:“尼克博克来啦!”老绅士对此似乎高兴不已,把这些招呼看作是后代对他的赞美。

一句话,如果考虑到所有这些荣誉和声望,以及包含在他的代表作选辑里的溢美之词(我们得知这些言词多得让老绅士无法承受,以致他病倒了两三天),我们必须承认,一生获得过如此辉煌奖赏或者预先就充分享受了不朽声望的作家,是寥寥无几的。

尼克博克先生从斯卡蒂科克返回后,在一座小小的乡村寓所住下来,那是斯特伊弗桑特家族 在其地产上提供给他居住的地方,以便感谢他在书中可敬地提到他们的祖先。他的住处位于科勒尔岬那面的一片盐沼边上,那里令人惬意,虽然确实偶尔会被淹没,夏天大量滋生蚊子。但除此外是非常合意的,此地生长着茂盛的盐草和芦苇。

我们遗憾地说,好心的老绅士在这儿发烧,甚至到了病危状态,那是因为附近的沼泽所致。他发现自己临近死亡时,把世间的事务都处理了,将多数财产留给纽约历史协会,把《海德堡教义问答》和范德·唐克的书送给市图书馆,又把褡裢送给汉达赛德先生。他原谅了所有敌人——就是说所有对他怀有任何敌意的人,因为就他而言,他声明自己死的时候对于一切世人都怀着善意。他向斯卡蒂科克的亲属以及我们的某些最重要的荷兰市民 口述了几封亲切的信后,死在图书管理员朋友的怀里。

按照他的遗愿,他的遗体被埋葬在圣马克教堂,紧靠他最喜欢的英雄彼得·斯特伊弗桑特的遗骨。传说纽约历史协会打算在鲍灵格林为他竖立一块木碑,以此纪念他。 ACs8JNXkwZcsQ8WxERWJJ4P8OECfZZAjlvST9dPsSK9gQDfKiB1Du3+LahxBEXN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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