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在意别人的背弃和不善,不如经营自己的尊严和美好。
——可可·香奈儿
康朋街31号,灯光璀璨。一场华服的盛宴正在上演。
现场人流如潮,时尚杂志和媒体的首席编辑几乎都出席了,他们坐在安排好的席位上,似乎显得格外兴奋。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每年至少举办两次的香奈儿时装展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是,在时尚行业沉浮多年的他们却都知道,如果不出席这场盛事,那必定会是一件遗憾的事情。因为只有在这里,人们才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一个女子的想象力究竟会有多大。
耀眼的灯光照亮了T型台,婀娜多姿的模特们轻移莲步,缓缓而来,她们是美丽的,更是优雅的,正如同主人所要传达给世人的审美观念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欢呼声此起彼伏,掌声甚至覆盖了舒缓的音乐。然而,作为这场时装秀的主人,香奈儿女士却不见踪迹。她既没有出现在喧闹的人群中,也没有高调地对公众发表一番长篇大论。她,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装满镜子的楼梯间,通过无数反射着光华的镜子,看着衣香鬓影从面前不断闪过。她知道,自己的时装是被人们喜欢的,只要这样,她便满足了。
朋友们前来道贺,他们看到香奈儿在微笑,那安然的身姿让他们的眼前不禁浮现起,曾经无数个夜深人静时,瘦弱的香奈儿在细碎的灯光下奋斗的倩影。她在浮光下眯起眼睛,打量着衣服的款式,但凡有一点不满意的地方,便要拆了重新缝制。或许,就是这样的每一个针脚,每一寸线条,都是通往时尚巅峰的铺路石。她在抬手之间,在勾描之下,在缝纫之中,便轻轻地绘出了20世纪女性时尚的蓝图,也织出了自己的时装帝国。
香奈儿通过非凡的时装事业创造了另一个无与伦比的自己。作家埃德蒙德·夏尔一鲁曾回忆说:“我记得很清楚,那是1938年……那会儿战争还没有爆发,人们争先恐后地大叫着‘快看快看,是香奈尔,那是香奈尔’,人人都知道她,因为她是大名鼎鼎的时装设计师。”
毫无疑问,无论在她生前,还是去世之后,香奈儿女士都是声名卓著的。
许多人都以为香奈儿取得这样大的成就,一定是拥有良好的家世背景,也受到了专业的高端时装教育。然而,与人们想象的并不一样,香奈儿——这个20世纪最杰出的时装大师,她既没有显赫的出身,也从没有受到过正规的高等教育,而她的家庭、她的成长,甚至也要用凄苦、悲惨来形容……
香奈儿家族来自塞文山脉中的一个小山村蓬泰伊,自18世纪中期开始就一直在这里经营小旅店,但到了加布里埃·香奈儿的祖父亨利·阿德里安时,他并没有像先人一样继续当旅店老板,而是走出了悠闲、封闭的蓬泰伊。
没有任何技能的阿德里安,最初在桑蚕养殖场干着出卖苦力的工作,后来因为勾引了养殖场主的女儿并致其怀孕,被赶了出去。为了生存,阿德里安带着这个意外得来的怀孕新娘四处流浪,成为了走街串巷的小商贩。
1856年,香奈儿的父亲阿尔贝·香奈儿在收容所里出生,当时医院的职员在登记他的姓名时,误将香奈儿(Chanel)写成了夏尔奈(Chasnel)。此后,香奈儿家族很长时间被称作夏尔奈家族,甚至在香奈儿去世前,这一称呼也一直没有得到更改。
阿尔贝继承了父亲的职业,也成为了一个漂在路上、居无定所的商贩。1881年,阿尔贝在让娜·德沃勒的家乡库尔皮埃尔村短暂地停留下来,并租了他们家的房子。让娜是个孤儿,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和哥哥马兰一起生活。虽然没有父母可以依靠,不过这对兄妹的生活还算富足,马兰继承了父亲的木匠铺,让娜则成为了一个裁缝。
小村庄平静的日子因为阿尔贝的到来而被打破,能言善辩的阿尔贝不仅和村姑们聊得火热,还成功吸引了天真的少女让娜,就像当年他的父亲母亲一样。他和让娜一起聊天,一起偷偷地约会,一起像情侣一样生活着。在让娜心中,完全把阿尔贝当成了一个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丈夫,然而,当让娜怀孕之后,当她还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之中,期待着阿尔贝风风光光地迎娶她时,这个被她认定的男人却突然消失了。
19世纪的欧洲,民风还不像现在这般开放,未婚先孕在许多人心中都是不能被接受的事情,是一个女子不洁的表现。看见让娜日益鼓起来的肚子,当地的人们议论纷纷,脸上的鄙视显而易见,这令德沃勒家族颜面尽失。后来,让娜的哥哥马兰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发现了阿尔贝的行踪,于是,可怜的让娜,拖着9个月的身孕便独自踏上了千里寻夫的道路。
在塞文山脉对面小镇上的客栈里,历经艰辛的让娜找到了阿尔贝,也是在这间客栈里,她生下了第一个女儿朱莉娅。但是阿尔贝只承认这个孩子,却拒绝与让娜结婚。或许是阿尔贝许下了什么承诺,或许是让娜觉得自己要跟着孩子的父亲,尽管没有名分,她却依然追随着阿尔贝的步伐来到了索米尔,一个以盛产葡萄酒著称的城镇。
阿尔贝继续东奔西跑,而在朱莉娅还不满3个月大时,让娜再次怀孕了。这个婴儿便是后来的香奈儿。按照香奈儿自己描述的情形,她的母亲是在去找父亲的路上早产的。
“因为那时候的穿着,我猜没有人看得出来我母亲就要生产了。有人帮助她,他们非常友善,把她带回家并派人去找医生。我母亲不想留下,坚持要去找父亲。‘您可以明天搭另一趟火车,’他们这样安慰她,‘您明天会找到丈夫的。’但医生发现我母亲根本没有生病,他宣布说:‘这位夫人没有生病,她要生孩子了。’这时,这些和善的人都震怒了,想把她扔出门去。但医生坚持叫他们照顾她。人们把她带到一家医院,我就在那儿出生了。一个医护修女成了我的教母。”
香奈儿的描述非常详尽,但这种说法却是错误的。尽管她出生时父亲不在身边,而她却同父亲阿尔贝一样,是在一家济贫院里降生的。甚至她的名字“加布里埃”都是医院的职员临时取的,因而她后来宁愿别人称呼她的艺名“可可”,也不愿被称为“加布里埃”。
香奈儿出生时,她的父母依然没有结婚,以至于她成年后一直耿耿于怀,不遗余力地编织着充满温馨的童年故事。她是那样害怕自己是私生女的身份遭到暴露,尽管在她出生15个月后,她的父亲阿尔贝终于和让娜补办了婚礼。
即便是这次迟到多年的婚礼,也是让娜做出了极大的让步才实现的。他们的婚前协议规定:除了一份5000法郎的嫁妆外,让娜还要提供结婚的家具以及价值500法郎的个人财产,她和阿尔贝要将他们共同的财产遗赠给两人之中更长寿的那个人。协议并没有说明作为男人的阿尔贝要付出什么,他只需坐享其成。显而易见,这对让娜是不公平的。
婚姻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这对夫妻此后又搬了几次家,不过始终没有脱离贫民区,而阿尔贝想成为葡萄酒商的愿望也没有实现。在不停的搬迁和漂泊不定的生活中,让娜又生下了儿子阿方斯和小女儿安托瓦妮特。这个时候,让娜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决定带着四个孩子和丈夫一起回到家乡库尔皮埃尔村。
阿尔贝却很快离开了,他觉得自己的前途在路上,而让娜不确定丈夫是否还会回来,她将孩子托付给娘家后,便像多年前一样,再次追随着这个不安定的男人继续远行。无论是在马车上,还是在热闹的城镇里,抑或是在市场上的摊位前,她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丈夫身边。
父亲的不尽职责,母亲的自我牺牲,在香奈儿心中留下了难以消除的影响。没有父母的陪伴,香奈儿喜欢到教堂的墓地里玩耍,尽管这里并没有埋葬着她的任何一个直系亲属。她带着礼物,包括鲜花、叉子、勺子和其他能从家里拿出来的物品,绕着坟墓一一摊开。她喜欢对着墓碑说话,后来她解释说,因为她更喜欢向死者敞开心扉。
1889年,当香奈儿长到6岁时,她的母亲让娜在一个贸易城镇里又为她添了一个小弟弟,名唤吕西安。而当香奈儿11岁时,让娜的身体陷入了难以抵挡的衰退中,在2月一个寒冷的早晨,年仅32岁的她在寂静中离开了这个世界,而当时她的丈夫依然还在路上。香奈儿后来断言她的母亲死于结核病,不过长期漂泊、贫困和反复怀孕都有可能是死因。
香奈儿失去了母亲,她的父亲阿尔贝再也没有出现。这个男人留下了5个孩子,不知道又漂到了哪里,或许,在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认识到自己是一个父亲。
很快,香奈儿三姐妹就被送到了奥巴辛孤儿院,她的两个弟弟则被“寄养”在一个农家,从8岁起就成为了不用付酬的童工。相较于弟弟们的遭遇,香奈儿姐妹还算是幸运的。奥巴辛孤儿院由玛丽圣心会的修女管理,女孩们在这里可以拥有学习功课的机会,虽然她们也要学着给床单缝边,给婴儿织毛衣。
如同隐瞒自己最初的出生地点一样,香奈儿在成名后也始终不承认自己是被父亲抛弃的。她在孤儿院里,经常昂首挺胸地对同学说,父亲正在美国寻找发迹的机会,他很快就会来接自己回家的。她甚至将孤儿院的这段生活描绘成是在姨妈家度过的,并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遭到凶狠姨妈拧耳朵的场景。
除了虚构一些并不存在的片段,香奈儿很少向朋友们提起奥巴辛孤儿院,甚至对与她很亲密的甥孙女加布里埃·拉布鲁妮都绝口不提。当记者们询问拉布鲁妮时,她说:“我连做梦都没想过要去询问她的过往。就算我问了,她也会告诉我那不关我的事。她总是说她对将来的事更感兴趣,而不是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
后来,香奈儿在一次更为详尽的叙述中主动透露了自己的想法:“我了解到我的父亲把我母亲给毁了,可怜的让娜。尽管这样,她也嫁给了一个她爱的男人。还有就是我不得不忍受人们叫我孤儿!他们可怜我。我没有什么要可怜的,我有一个父亲。这些都是很屈辱的,我意识到没有人爱我。”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香奈儿隐瞒在孤儿院的经历,或许并不是想掩盖自己的贫穷出身,她,只是不想让人们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儿。
不管香奈儿多么不愿意,孤儿院却是年幼的她唯一能够停留的地方。随着在孤儿院的时光飞快流逝,她的缝纫技术日渐精进,但她日夜盼望的父亲还是没有任何踪迹,好在她很少接触的祖父母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的祖父亨利·阿德里安终于厌倦了漂泊的生活,带着祖母在穆兰定居。在他们的安排下,香奈儿的两个弟弟被带到穆兰的零售商场里当学徒。
每个礼拜日,香奈儿会到祖父家度过。她的祖父有18个孩子,她最小的姑妈阿德里安娜只不过比她大一岁,由于年龄相仿,她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她有时也在姑妈露易丝家住下来。露易丝嫁给了一个叫保罗·科斯捷的铁路职工,但两人没有子女,阿德里安娜和香奈儿常去小城阿列河畔瓦雷讷的家里作客。
露易丝擅长女红,并经常按照自己的喜好缝制衣服,在她的影响下,香奈儿学会了如何在做女红时运用想象力。而在露易丝家逗留期间,香奈儿也读到了德库尔塞勒的小说,她被女主人公穿着紫色外衣的描述所启发,决定做一件属于自己的礼服。香奈儿后来描述这件礼服时说:“它有着高领带,并有松垂的飘带和相配的衬裙,紫色,底部嵌有花边。”尽管她在穿着这件礼服去做弥撒时,被长辈命令换上一件得体的衣服,但是这件礼服却在她心里占有重要地位,是启迪她走上时尚道路的指示灯。
日复一日,香奈儿很快长到了17岁,不得不面临离开奥巴辛的窘境,因为修道院规定,只有有志于当见习修女的女孩才能在18岁后继续留在那里。她的祖母在修女们的帮助下,为她在穆兰找到了一个适合的机构,即修女院寄宿学校。在这之后,她将开启另一段不同的人生经历,而她的梦,她的才华,也将从那里延伸向未知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