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毒杆菌中的有有效成分是一种神经毒素,注射这种毒素的肌肉会被麻痹。当人们为了眉间纹而使用肉毒杆菌时,他们发现不仅皱纹消失了,眉间纹所产生的不快或愁苦的表情也随之消失了。
据估计,15个美国成年人中就有一个(也就是2100万人)患有抑郁症。我们大多数人有时会心情沮丧,但是抑郁却是一种持续性的悲伤感受,它会影响你的思考、你的感受、你的行为。对于患有重度抑郁症的人来说,一切都是灰色的,生活无望,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虽然我们对于大脑的内部活动最近又有了新的理解,但是却仍然没有发现对每个人都有效的抑郁症治疗方法。心理治疗和百忧解这样的药物已经帮助了上百万人缓解抑郁症,但是却无法帮助到更多的人。令人遗憾的是,有些人的抑郁症对于治疗具有抵抗力。
然而,稍加考虑我们就会发现,几乎所有已有的抑郁症治疗方式(无论是疗法还是药物)都是以医治大脑为目标的。是否有一种方法不通过大脑皮质,而是通过改变身体来缓解抑郁症呢?对于一种根植于精神上的疾病来说,似乎关注身体并把其作为解药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是最新的科学研究惊人地发现,身体对于我们的心理状态有着强大的影响。
我们来看看劳拉的例子。劳拉是一个聪明上进的22岁女孩,她刚刚从一所著名的常青藤大学毕业,并且在一家位于曼哈顿的顶尖公关公司得到了第一份工作,但是她的未婚夫布莱恩却在一场车祸中去世。劳拉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布莱恩和劳拉是高中同学。他是她第三个亲吻的人,也是她的初恋。虽然他们在大学时分隔两地,身处美国的两端,但是他们的关系却从来没有中断过。布莱恩是她的家人,也是她的另一半,正当他们刚刚搬到一起,在他们的第一间公寓生活了3周之后,也就是他们开始策划预计在夏末举行的婚礼时,布莱恩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她的未婚夫意外死亡几个月之后,劳拉想要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为了换个环境,她租住了一间新公寓,甚至参加了热心的朋友为她组织的相亲活动。但是她的心却不在这里。当她的朋友们开始忙于自己的生活时,劳拉却整日沉浸在绝望之中。她经常哭泣,起床对于她来说很困难,特别是在节假日,因为在这个时候没有人需要她出现在任何地方。她的体能和注意力都消失殆尽,跟家人和朋友也越来越疏远。她和别人的不同显而易见。正如伊丽莎白·沃策尔(Elizabeth Wurtzel)在她的书《少女初体验》(Prozac Nation)中对自己抑郁的描绘,抑郁是这样来临的:慢慢地,然后突然一击。在某一天的早上劳拉醒来,很害怕那天可能会发生的事,她不敢再继续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是黑暗的,她找不到任何一件能让她高兴的事。终于有一天她母亲建议她去看精神病科医生,不出意料,这位医生诊断她患有重度抑郁症。
劳拉开始服用百忧解,并且每周进行心理治疗。最开始,药效惊人的好。劳拉无法相信她竟然感觉好多了。她在工作上更有精力、更有干劲,也重新开始和朋友们见面,她对生活又重新燃起了兴趣。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为了抗拒抑郁症,她必须要加大服用百忧解的剂量,最终药效似乎完全消失了。劳拉的医生开始给她用另外一种药,但是这次她的抑郁没有得到缓解。几年之后,她不再服药,也不再接受心理治疗。她陷入了困境。随后,她听说肉毒杆菌可以用来缓解抑郁。
抑郁的人通常可以通过面部表情识别出来:蹙额皱眉,向下弯的嘴角。当像劳拉这样的病人来到整形外科医生库尔特·卡瓦诺(Kurt Cavanaugh)的办公室时,他马上注意到了这样的面部特征。在她未婚夫出事两年后的一个凉爽的秋日,劳拉去找卡瓦诺寻求肉毒杆菌治疗。
肉毒杆菌中的有效成分是一种神经毒素,注射这种毒素的肌肉会被麻痹。当人们为了眉间纹而使用肉毒杆菌时,他们发现不仅皱纹消失了,眉间纹所产生的不快或愁苦的表情也随之消失了。医生相信阻止负面情绪的外在表露同时也会改变内在的负面体验。换句话说,特定的身体活动(或没有特定活动)能够帮助改变情绪的精神体验。在几起病例中卡瓦诺偶然发现,使用肉毒杆菌治疗之后的病人和没有使用肉毒杆菌的病人相比,似乎更积极了。当然,这些差异可能是由于接受治疗者的魅力值增加所造成的。
保持青春对于好莱坞的演员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压力,所以他们必须要反复使用肉毒杆菌。但是过多的肉毒杆菌会让脸部和内在感觉僵化。对于演员来说,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演员需要表达情感,但是像劳拉这样患有重度抑郁症的病人则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举个例子,媒体曾报道妮可·基德曼由于使用肉毒杆菌导致脸部僵化;当她因为在《时时刻刻》中的表演而获得奥斯卡奖的时候,这种表现十分明显。她当时很明显在哭,但是脸上的肌肉却一动不动。演员的情绪表达会让他们的表演在观众面前更可信,同时也会帮助他们从内在体会所扮演角色的感受。18世纪的德国哲学家莱辛写道:“我相信当一个演员深入剧本进入角色之后,这位演员感受到的所有身体变化会教给他一种特定(内在)状态的表达,对于这种感觉的观感会自然而然地引发演员心灵上的某种状态,该状态与演员的动作、姿势,以及声调相符。”对于需要令人信服地抒发感情的演员来说,肉毒杆菌并不合适,但是肉毒杆菌可以通过阻隔身体的情绪表露来帮助抑郁的人压制自己内心的悲伤感受。
这样的想法似乎很奇怪:外在表现会影响我们的内在状态。毕竟我们趋向于认为精神控制身体,而不是身体控制精神。但是从身体到精神确实存在直接的连接。举个例子,当要求某人把高尔夫球钉夹在眉毛中间时,此人就必须皱眉,参与此实验的人反映他们的情绪受到不好的影响。同样,当人们把铅笔衔在紧闭的嘴唇中间,面部表情不太愉悦时,让他们再去看故事片、图片、卡通片,他们就觉得不那么好笑了。相反的例子也同样适用:当你用牙叼着铅笔然后不得不微笑的时候,你会感觉更高兴。不光面部表情会向大脑传送关于感觉和情感的反馈。当你以消沉的姿势坐着的时候(与笔直、肩膀向后的姿势相反),就不会有平时那样的成就感,就像你刚刚在考试或者演讲中表现的那样。只要做出开心或者难过的姿势,或者表现出自信或焦虑的态度,就会向大脑传递我们所处的情绪状态。
我们的面部表情同样也会影响我们对于压力的反应。用几分钟的时间把手沉浸在冰水中并且微笑可以减少压力,相对于不微笑,微笑加冰水会让人更快地从痛苦的事件中恢复过来。也许“逆来顺受(微笑着忍受痛苦)”这句老话确实有些道理。当然,这里也有个小技巧:在你不刻意为之的情况下,这种微笑法的效果最好——如果你并非故意微笑,而是形成了一种无意识的微笑。对于前者来说,大脑似乎能够明白过来,并且不把身体上的表达当作快乐的表现。但是就算是假装微笑也比什么都不做强,因为我们的神经元回路并不总能清楚地分辨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甚至当你像歌词中唱的那样:“伤心也是带着微笑的眼泪。”到达某个程度时,你的大脑也会不自主地把你的微笑解读成一切安好的标志。
有一种相对比较新型的瑜伽叫作大笑瑜伽,或称为Hasyayoga(“hasya”在梵文中的意思是“大笑”),这种瑜伽结合了大笑和有节奏的呼吸。大笑俱乐部就是人们聚在一起参加这种好玩活动的场所,这种活动已经从印度发展到了芝加哥。一开始的强制性大笑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忽然变得自发而有感染力。大笑不仅有生理上的好处(腹部肌肉得到锻炼并且增加肺活量),也有心理上的好处。大笑使我们的心情变得愉悦,因为我们的身体和头脑之间存在着直接的联系,身体让我们知道该如何感受。
在电影《欢乐满人间》(Mary Poppin)中,阿尔伯特叔叔(由埃德·温(Ed Wynn)饰演)飘浮到了书房的屋顶,因为他整个人都在情不自禁地大笑,并唱了一首名为“我爱笑”的歌曲。阿尔伯特叔叔的反重力现象明显加入了某些艺术虚构,但是这里面也有一些真实的成分:大笑确实能让我们的情绪变得更轻盈。大笑的身体对于负面情绪和压力来说是很不友好的宿主。现在甚至还有了“世界大笑日”——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参与进来。
如果你的身体无法参与这些情绪体验该怎么办?事实上,对于一些不幸患有一种被称为麦比乌斯综合征的先天性神经障碍的人来说确实如此。麦比乌斯综合征让人无法活动面部肌肉;他们无法微笑、皱眉、做鬼脸,甚至无法眨眼。患者的感觉就像是“活在精神的生活中”,一个病人说:“我……想快乐或想悲伤,却并没有……真的感觉快乐或悲伤。” 5 患有莫比乌斯综合征的病人无法让自己的脸表达特定表情,他们很难向其他人表达自己,而且自己也很难感受到情绪。
为了治疗劳拉的抑郁症,卡瓦诺认为通过使用肉毒杆菌避免皱眉可以制造出一种人为的莫比乌斯综合征,至少可以阻隔负面情绪。他选择注射的肉毒杆菌会在她眉间的皱纹、鼻上的皱纹,以及眼睛之间的皱纹上起作用,这些皱纹会表达诸如悲伤、愤怒,以及忧愁的情绪。但是在为她注射之前,卡瓦诺要求劳拉完成一份评估抑郁症的常见心理测试——白式抑郁症量表, 6 这份测试会评估抑郁症状的严重程度,比如绝望和易怒程度。做这个测试的人必须要选择最贴近他们在两周之内感受的描述。一共有21个问题。这里有一些例子: 7
不快乐
0我没有感觉不快乐。
1我感觉不快乐。
2我不快乐。
3我不快乐到无法忍受的程度。
活动水平的改变
0我没有感觉到任何活动水平上的改变。
1我不像平时那么活跃了。
2我的活动水平比平时低很多。
3我在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不活跃。
得分13分或以下,代表此人经历的是正常的情绪起伏(在大部分问题中选择0或者1的人)。29分或以上代表严重的抑郁状态。劳拉得了42分。
接下来的过程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卡瓦诺在劳拉两眼之间的几处位置以及额头处注射了肉毒杆菌。你只需要紧蹙额头,让眉毛皱起就会发现他的目标位置在哪里。
在接受肉毒杆菌治疗的两个月之后,劳拉的抑郁症完全消失了。考虑到她的生活并没有出现大的改变,卡瓦诺认为最合适的猜测就是将她情绪的改善归功于肉毒杆菌。
肉毒杆菌的工作原理是阻碍乙酰胆碱(一种神经递质)从神经到肌肉的扩散。乙酰胆碱帮助信号从大脑传递到肌肉,让肌肉知道何时应该紧张。当乙酰胆碱的流动被阻挡,或至少大幅度降低之后,就不再有人告诉肌肉该何时收缩,于是它放松了。这就是被肉毒杆菌注射过的皱纹都平滑并软化的原因:它们没有收到要收紧的信息。一段时间之后,乙酰胆碱确实又回来了(一般的肉毒杆菌疗程通常持续4~6个月)。肌肉又开始收缩,皱纹再次出现。这是个坏消息。但是好消息是在使用肉毒杆菌后,皱纹会变得没有那么明显,因为肌肉已经被“训练”得更加放松了。也许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当劳拉回到卡瓦诺那里接受第二次治疗的时候,她的眉间纹没有第一次治疗时那么明显(她的抑郁症状也没有那么显著)。因为肉毒杆菌可以永久性地重新训练肌肉,所以做进一步治疗的需求也就大大减小了。
肉毒杆菌同时也被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批准为治疗慢性偏头痛的药物;每隔大约12周进行一次头部或颈部注射,可以帮助缓解头疼症状。 8 甚至腋下过度出汗都可以通过在腋窝中注射肉毒杆菌而得到治疗。 9 偏头疼和出汗既有生理原因,也有情绪原因。劳拉的故事说明肉毒杆菌可以在缓解抑郁症的同时改善心理健康,虽然有重要的一点需要指出,劳拉知道自己为什么需要肉毒杆菌治疗,同时也期待治疗会有效,就像是百忧解最初也是有效的。但是肉毒杆菌让她的抑郁症不再复发,所以说,将劳拉在心情上的改变仅仅归功于她对治疗的希望和期待是不可能的。
劳拉的经历并不是侥幸。几年前一组英国的心理学家追踪了一些最近做过整形治疗的人。科学家们的关注点在于做过整形治疗的人之间情绪的对比,他们对比了为了祛除眉间纹而接受肉毒杆菌注射的人(和劳拉接受治疗的面部位置相同)和接受其他治疗的人的情绪,比如用肉毒杆菌治疗鱼尾纹、化学换肤,以及使用玻尿酸丰唇的人。研究者们曾推测:如果无法皱眉能让人心情更好的话,那么接受眉间纹注射的人相对于接受其他整形治疗的人就会有心情上的改善。这恰好就是他们发现的结果。减少消极的面部表情,特别是皱眉,似乎能够对情绪造成积极的影响。 10
另外一个能够证明肉毒杆菌对精神改变的有效性的例子来自心理学家大卫·哈瓦斯(David Havas),他专门研究情绪对人们的思维和感受造成的影响。哈瓦斯和他的同事阿特·格伦伯格(Art Glenberg)以及理查德·戴维森(Richard Davidson)为初次接受肉毒杆菌治疗的人提供了好处,如果他们同意在手术前后参与实验就可以获得50美元用于治疗的优惠。在手术前后,志愿患者只要阅读一些描述正面和负面场景的句子就可以了:
“你搭起了通往你爱人公寓的梯子。”(快乐)
“你在生日当天打开收件箱,发现里面没有新邮件。”(悲伤)
“和那个偏执狂打完架后你蹒跚离开,使劲关上了车门。”(愤怒)
在志愿者不知情的前提下,研究人员记录了他们阅读不同句子的时间。通常来讲,阅读不熟悉事件的时间要长于熟悉的事件,同样,当你阅读不理解的内容时花的时间也会更多。所以阅读时间就能反映出这些信息和你个人经历的吻合度——也就是说,在多大程度上你能和你读到的情感产生共鸣。
研究人员发现患者在肉毒杆菌治疗前后阅读快乐句子的时间大致是相同的。但是,在治疗之后他们阅读悲伤或愤怒句子的速度却大大慢于治疗之前。肉毒杆菌完全没有改变他们对句子的理解,但是却增加了阅读和理解负面信息的时间。
根据哈瓦斯和他的同事的研究,这是因为肉毒杆菌阻碍了无论从表面还是内心人们对他们所阅读到的消极情境的体验。这就是为什么肉毒杆菌治疗通过阻止人们皱眉就能帮助他们减轻抑郁:当你无法做出消极的面部表情时,你就无法像以往那样感受不快或悲伤的想法。 11
这种面部反馈是如何工作的呢?一种解释是当我们阅读甚至想到带有情绪的事件时,我们会在精神上重新体验以前类似情况下的感受。换句话说,当我们看、听、读,甚至想到任何不好的事情时,我们自己就会“体验”这样的经历。这些反应不光出现在大脑中;它们也延伸到我们的面部表情和姿势上。身体的姿态反过来也会向大脑发送信号告诉大脑我们的感受。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阅读一则悲伤的故事或者观看悲伤的电影时,总会把情感表现在脸上。但是当我们无法感受到这种经历时——当脸部没有发出能够改变想法的反馈时——情感的处理过程就被阻碍了。解读情感信息的重要一环就消失了。
抑郁的人经常都是愁眉苦脸的,让他们无法像平时那样皱眉就能帮助他们获得更好的情绪。长时间内无法形成消极面部表情——蹙额或皱眉——事实上似乎能改变大脑记录负面情绪的方式。人们在使用肉毒杆菌来祛除眉间纹后,他们涉及处理情感的神经中枢的活跃度降低了。在注射了肉毒杆菌之后,当这些人被要求模拟愤怒的表情时,大脑功能区比如杏仁核——一个位于大脑深处负责形成负面感受的杏仁核状区域——就没有以前活跃了。 12 在几周的时间内无法做出悲伤或愤怒的表情会改变大脑对负面情绪体验的记录,冲淡这些记忆,让它们不再那么清晰。
一个最近在德国和瑞士进行的研究进一步证实了肉毒杆菌在缓解抑郁症状方面的能力。研究人员从当地心理诊所招募了患有重度抑郁症的男性和女性,在16周的时间内,他们在这些患者的脸部(眉间和额头)进行了一系列的注射。志愿者们知道他们可能会被注射肉毒杆菌或安慰剂,但是并不知道自己得到的是哪一种。这个研究的权威性在于这是一次双盲测试,也就是说不管是负责注射的医生还是患者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得到的是肉毒杆菌还是生理盐水。装有肉毒杆菌和安慰剂的注射器无法区分。实验结果是令人震惊的。在第一次治疗后6周,那些接受肉毒杆菌注射的人的抑郁症状(如悲伤、绝望、负罪感)的程度平均减少了47%,而且在整个实验过程中,这种积极的效果一直持续。而那组接受安慰剂注射的患者并没有表现出同样显著的改善,他们的抑郁程度在整个研究的过程中都保持平稳。 13
“如果拒绝表达一种强烈的感情,这种感情就会消亡。”现代心理学之父威廉姆·詹姆斯(William James)在1890年曾写道。 14 一个世纪之后科学家们在肉毒杆菌上找到了证实詹姆斯说法的证据,而肉毒杆菌之所以流行却是因为它祛皱的功效。
面部表情不仅能表达我们的内在状态,事实上还可以影响情感在大脑中的记录方式。查尔斯·达尔文是第一批认识到身体和精神之间联系的人之一。他在《人和动物的情感表达》(The Expression of Emotion in Man and Animals)中写道:“一方面,如果情感的外在表现能自由展现,这将增强这种情感。另一方面,假如能够抑制住情感的外在表现,则会弱化我们的情绪。如果一个人做出暴力的姿态,就会让他更愤怒;如果一个人不能控制住他所表现出的恐惧,这将会让他更害怕。” 15
“具身认知”的新科学
达尔文认为心境和动作之间的联系就是情感的真正含义 ,但是包括勒内·笛卡尔在内的其他哲学家对此却有另一番理解。笛卡尔认为精神和肉体之间存在着极大分别,精神和身体相比,是由完全不同的物质组成的。这种二元论观点,也就是我们的身体,与思考、学习、认知以及感受毫无关联,在今天仍然被广泛接受。甚至很多最近出版的脑科学书籍也都完全忽视了一点:身体在塑造精神的过程中扮演着一个具有构成性影响的特别角色。
我们的动作对于思考和推理具有很大的影响,而我们对这种影响的测量和鉴别才刚刚开始。在过去的几年中,具身认知这门科学(符合达尔文的学说)已经证明了头脑的运作和身体的感觉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这门科学为我们进一步阐述了身体对我们(以及其他人)的头脑造成的强大影响。具身认知还为我们展示了动作如何影响决策的惊人发现,这些决策包括我们和谁约会以及购买什么产品。具身认知研究同时也在改变如何在学习和工作中获得最好表现的一般看法。
在大脑、身体以及经历(特别是感情经历)的互动中,我们的精神形成了。我们不仅仅需要身体来表达情绪,情绪本身也可以在身体中找到。这就是为什么用牙叼着铅笔,强迫你做出微笑的表情时,你的心情会更好。这也是为什么肉毒杆菌在消灭眉间纹的同时也能缓解抑郁。你脸部肌肉的姿态会向大脑发送信号,告诉大脑该如何感受。
身体和精神之间的惊人联系对我来说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作为一位认知科学家,我的事业曾经被一种思想深深地影响,这种思想认为人的精神和身体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分歧,长达两个世纪的心理学和西方思想都曾被这样的思想主宰。这种精神和肉体的分割曾被比作计算机的软件和硬件。但我现在已经不再认同这种思想了,因为我们不仅是运行在身体硬件上的软件,身体和硬件不同,它可以影响精神。作为一位认知科学家,我会用所有我能找到的工具来探索身体是如何影响我们的思想,且能够以一种更开阔的角度来理解我们的大脑,并发现能让我们发挥到最佳的关键因素。
如果承认身体对于精神的影响,我们就能更好地理解一些生理和心理之间的奇妙联系。我们可以先拿疼痛作例子。一些负责记录生理痛苦(在火炉上烧到手或踢到脚趾)的大脑区域也同样会记录心理痛苦,比如被爱人拒绝。因为同样的神经硬件同时是精神痛苦和生理疼痛的计量器,所以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对某一种痛苦敏感的人(比如被拒绝)经常会有更多生理上的抱怨。相对于心理健康的人,忍受心理痛苦的抑郁症患者通常患生理疾病的概率也更高。 16
身体上的疼痛也会影响我们对于心理痛苦的解读。纤维肌痛经常伴有慢性疼痛以及身体疲劳,这种症状已被证实和孤独有关。 17 与之类似的还有患有慢性疼痛疾病的人,他们更容易罹患“没有安全感”这样的附带症状,这种症状通常被描述为害怕孤独、害怕被拒绝。 18 增强生理疼痛的敏感性同时也会增强社交疼痛的敏感性。我们的身体和大脑之间有一条直接的连线,身体会对我们的心理健康和幸福感造成巨大的影响。
在芝加哥大学的“人为表现实验室”中,我和我的同事一起进行了一项令人震惊的新研究,我们发现了头脑依赖于身体的证据。举个例子,我们发现做数学题时感受到的焦虑感存在于记录生理疼痛的某些脑组织中。 19 在人们等待进行数学测验之前,我和我的同事一起观察了这些人的大脑内部,我们发现了这个事实:对于那些害怕这个科目的人来说,等待做数学题的经历看起来就像是被针扎或是手被火炉烫一样。我们的精神恐惧和生理疼痛有着很多共同点。
有一种普遍的观点,我们科学家总会在自己的领域进行一些“自我实验”,我就很想要探索我曾经亲身体会到的精神和身体之间的联系。比方说,几个月前我去学前班接两岁大的女儿莎拉放学。我马上就注意到她当时很不开心,当她问我要药片时,我作为母亲的警报信号敲响了。她病了吗?我检查了她的额头,但是并不太热,所以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的肚子疼吗?嗓子疼吗?但似乎都不是。我问了她几个问题,而且又跟莎拉的一个老师通了电话,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班上的一个男孩拿走了一件她十分喜爱的玩具。那个男孩十分小气不想和莎拉一起玩,所以她就哭了起来。莎拉记得当她发烧感觉不好的时候吃过泰勒诺(一种感冒药),在服药之后通常会感觉舒服一些。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想到,服用泰勒诺也会让她的情绪感觉更好些。
我开始琢磨,莎拉的思考方式是不是也有一些道理,因为我的团队最近刚刚发现,大脑精神焦虑(比如说做数学题)时看起来很像是经历身体疼痛的状态。果然,我发现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夫妻档研究员Naomi Eisenberger和Matthew Lieberman的研究,他们发现每天服用泰勒诺可以减少在社交上的被伤害感,比如被取笑、被冷落、被拒绝,或者被抢走玩具。 20 泰勒诺会减少负责感知疼痛的神经回路的敏感性,所以它有能力降低社交和生理疼痛。我想,或许这对有数学焦虑症的人来说也有效,我会在未来的研究中继续探索。
我们的思考超越了大脑皮层。我作为研究者同时也是外行人的新目标,就是要发现具身认知这门新科学能在多大程度上,帮助我们找到让每个人都能表现最好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