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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版前言

我的祖父恩斯特·贡布里希平时写的东西并不是给孩子们读的。他上大学时学的专业也不是世界历史,而是艺术史。然而,他的第一本书《世界小史》,好多年来却在世界各地找到那么多朋友,这就越发让他感到惊喜。

在写作这本书时,他还是一位年轻人,而且是在相当大的时间压力下写成的。后来他曾经说,正是这两种因素才让这本书变成了一本经久不衰的成功作品。不过,要是在1935年的维也纳没有那么多偶然机遇恰好都碰在一起的话,这本小书也不会被写出来。

这本书是这样诞生的……

我祖父在维也纳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以后,没有找到工作。那是一个经济困难的时代,马上就找到一个合适职位,希望似乎也不太大。一位与他要好的年轻编辑找到他,问他有没有兴趣看一本用英语写给孩子们的历史书,如果他愿意,可以将这本书翻译成德语。推荐这本书的人是他们俩的朋友,曾经在伦敦学医。这本书会在一套新丛书“给孩子们的科学知识”中出版。

这本书给我祖父留下的印象不太深,他对出版人瓦尔特·瑙拉特(Walter Neurath)——这个人后来在伦敦成立了Thames & Hudson出版社——说,根本不值得去翻译这本书。“我觉得,我自己能写一本更好的。”他对瑙拉特说。瑙拉特让他拿出一章来看一看。

我祖父在写博士论文的最后一段时间,曾经与一位朋友的女儿通信,这位小姑娘想知道他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以一种让小姑娘能够理解的方式来解释自己博士论文的内容,这让他感到很大的乐趣。除此以外,后来他还提到,他对学术写作感到疲倦了,在大学期间太过专注于此。他坚信,人们能够做到用简单的语言将绝大多数事情给孩子们解释清楚,根本用不着去使用那些复杂的专业概念。于是,他写完了一章,活灵活现地描述了骑士时代的情形,把它寄给了瑙拉特。瑙拉特对此非常满意,并加上一句说:“为了能让这本书按计划出版,我需要在六个星期内拿到完整的手稿。”

我祖父根本没把握能不能完成,但是这个挑战给他带来很多激励,他回答说愿意尝试,并马上着手列出书的框架,决定要写世界史上的哪些事件。他直截了当地问自己,过去发生的哪些事情影响了大多数人的生活,人们最该记得哪些事情。然后,他就开始每天写一章。每天上午,他留在家里读父母家藏书中关于这一题目的所有材料,也包括百科全书和知识手册;下午他去图书馆,在那里尽可能地读关于那个历史阶段的研究报告,以便让他写出来的内容更可靠。晚上的时间是留给写作的,只有星期天有所不同——为了描述这个情形,我现在还得先介绍我的祖母。

伊尔泽·赫勒(Ilse Heller)——这是她当时的名字——十五年前从波希米亚来到维也纳,继续学习钢琴。不久以后,她就被列奥妮·贡布里希——我的名字就是随着她的名字起的——收为学生。就这样,伊尔泽·赫勒在认识她未来的丈夫之前,就已经认识了未来的婆婆。是的,列奥妮介绍他们互相认识,鼓励我祖父给她的新学生看维也纳的博物馆和各种名胜。1935年,共度周末早已成了一种让爱情萌生的例行活动——第二年,他们两人结婚了。有一个星期天,当他们在维也纳的森林中散步中间停下来休息时,我祖父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卷纸。“我们也许是坐在阳光下的草地上,或者是在一个倒下的树桩上。”我祖母回忆说。这时我祖父问她:“我可以给你读些东西吗?”

“一读出来,就好多了。你知道,”我祖母说,“他那时的手迹读起来已经好费劲了。”

这个所谓的“东西”就是“世界小史”。我祖母似乎很喜欢她听到的东西,这个朗读节目持续了几个星期,一直到他写完这本书。我祖父准时将手稿交给了瓦尔特·瑙拉特。要是把这本书大声读出来的话,就可以感觉到,朗读以多么美妙的方式奠定了这本书的基调。从这本书的献辞当中,也可以猜到我的祖父多么珍视这些朗读时刻。初版的插图是请当时的一个骑术老师给画的,每一幅五个先令。我祖父一直很愿意指出的一点是,插图里的许多马画得比人好多了。

这本书1936年出版之时,获得了非常好的反响。书评人认为,我祖父肯定是一位有经验的教师。没过多久,这本书就被翻译成五种语言。不过,这时我祖父母已经在英国,后来也一直留在那里。不久以后,纳粹禁了这本书,不是因为反犹太人,而是因为它的观点太“和平主义”了。

不过,这还不是“世界小史”的结局。在战争结束几年后,我祖父又得到了这本书的版权。但是,他在写作这本书时生活过的那个世界,现在看起来已经非常遥远。很多年,此书无人问津。直到三十多年以后,他收到了来自DuMont出版社的询问。于是,德语的第二版在1985年出版了,并加了一个尾章。我祖父对这本书能够再次成功并被翻译成多种语言感到很欣慰,他兴致勃勃地给不同国家的读者编排不同的版本,总是非常认真地听取翻译者的评论。不过,对一个翻译本的出版,他没有同意。除了这本“世界小史”以外,我祖父的所有著作都是用英语写成的。要是“世界小史”出一个英文本的话,他坚持要自己来完成翻译。尽管被多次请求将本书翻译成英文,但他都一直没有动手。这种抵制不光是因为他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英文的历史书一直都是围绕着英国王室来撰写的。英国的孩子们能够接受一本从欧洲的角度来讲述的世界历史吗?

直到20世纪90年代发生了一系列事情,欧洲联盟的意义也日渐增长后,他才相信,也许英国的孩子会对这本书感兴趣。

于是,在他这漫长又充实的一生的最后阶段,他开始将自己的第一本书翻译成英文。

在开始翻译后不久,他曾经略为吃惊地对我说:“我又看了一遍我的这本书,里面的确藏着很多东西。你知道,我觉得,它挺好的!”当然他也做了些小修改,补进去一些关于史前人类的信息,请求他的儿子(我的父亲)——一位研究早期佛教的专家——来修改第十章,而有关中国历史那一章的修订,则得到了他的助手卡洛琳·穆斯蒂尔(Carolin Mustill)的大力帮助。

当他于2001年以91岁高龄辞世时,英文本的翻译还没有完成。最后的话本来是应该由他来说的。“我想强调的是,”在几年前的土耳其版前言中,他曾经这样写道,“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这本书都从来不能代替教科书。我希望我的读者能够放松,能够追踪历史,不必去写笔记,不必去记住人名和年代。我也答应你们,我是肯定不会拿这些东西考你们的。”

2004年7月
列奥妮·贡布里希 MARRR0O1vPWK/BIZbYkEwUWjaQFe4/dnEg4kO7xxg2D93LSLEuZcylSVFhS4KcC6



第一章

从前……

所有的故事都是以“从前……”来开头的。我们的故事也会这样讲:从前如何如何。从前你还那么小,站在地上伸出手几乎都够不到妈妈的手。你还记得吗?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讲一个这样开头的故事:“从前,有个小男孩”——或者小女孩——“就是我”。从前,你曾经是摇篮里的婴儿。这你记不起来了,但是你知道这准不会错。你的爸爸妈妈从前也是小孩。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更久以前也是小孩。尽管如此,你也知道这些事情。我们会说:“他们老了。”他们也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也会说:“从前……”我们可以一直这样追溯回去。在每一个“从前……”之前,还会有另一个“从前……”。你试过站在两个镜子之间吗?真该试试!你会看到一个又一个的镜子,越来越小、越来越不清楚,但是一直有、一直有,没有最后一个。就算肉眼看不到了,那里面也还有更多的镜子。你知道它们就在后面。

如果你站在两个镜子之间,想数一数看到多少个自己,那你就永远也数不完。

这个“从前……”也和那镜子里的镜子一样。我们无法看到它的尽头。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这会让人晕了头。但是,如果你再慢慢说一遍,一点点地,你就可以设想这种情形了。然后呢,再来一个。就这样,我们就可以很快进入古代,再往后进入远古。一直下去,就像那些镜子似的。但是,我们永远也到不了开端。在每个开端的前面,都还有一个“从前……”。

这可是一个无底洞!往下看时,你会感到头晕吗?我也是!那么,我们来把一片燃烧着的纸扔到这个深深的井里吧。它会慢慢地落下去,越来越深。在下落的时候,它会把井壁照亮。你还能看到它在下面吗?越来越深——此时它看起来就像黑暗中的一颗小星星——越来越小,现在我们就看不到它了。

回忆就是这么回事。我们用它来照亮过去。首先,是我们自己的过去;然后,我们去问老人;再往后,我们去找早已离世的人留下的信。我们就这样照着往后退,越来越远。有些房子,专门用来存放人们以前写的卡片和文献,这些地方叫档案馆。在那里你可以找到好几百年前人们写的信。我曾经在档案馆里看过一封信,上面只写着:“亲爱的妈咪!昨天我们吃到了好吃的松露 ,你的威廉。”这是四百年前一位意大利小王子写的。松露是一种珍稀的蘑菇。

但是对这些我们只能一扫而过。因为我们的火光落得越来越快。一千年,两千年,五千年,一万年。那时候就已经有了喜欢吃好东西的孩子。但是,他们那时候还不能写信。两万年,五万年——即便在那时候,人们也已经说过“从前……”。我们的回忆之光已经非常微弱了,然后就看不见了。但是我们知道,它还可以一直落下去,落到比远古更远古的时代,那时候还没有人类,那时的山也不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有些山,在那时还更高一些。在长长的时间里,雨水将它们冲刷成了山丘。有些山,那时还根本没有出现呢,它们是慢慢地从海里升起来的,用了好几百万年。

巨蜥梁龙,早在人类和我们的山川出现之前,它们就已经生活在地球上了。它们强壮得吓人,不过是无害的植食动物。

但是,在这些山出现之前,就已经有动物了,不过和今天的完全不一样,特别庞大,差不多像巨龙一样。我们是怎么知道的呢?在深深的地底下,有时候能发现它们的骨头。比如,在维也纳的自然历史博物馆里,你可以看到梁龙 。梁龙,这个名字好奇怪;不过,这个动物比名字还要奇怪呢。整整一个房间都放不下它,两个房间也不行。它的身高像大树那样,它的尾巴像半个足球场那么长。要是这个巨大的蜥蜴——因为梁龙属于蜥蜴类动物——在远古的原始森林里爬行的话,肯定会弄出好大动静的。

但是,这也还不是开端。从这里还可以回溯上去,回到数十亿年以前。这说起来容易,但是你好好考虑一会儿。你知道一秒钟有多长吗?你快速数完“一、二、三”这么长。那么,十亿个一秒钟有多长?三十二年!现在你就可以想一下,十亿年有多长!当时还没有大型动物,只有蜗牛和贝壳类动物。再往前,甚至都没有植物。整个地球还都是“荒凉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有树木,没有灌木,没有草,没有花,没有绿色。只有荒凉的、光秃秃的石头和大海,空荡荡的大海,没有鱼,没有贝类,甚至连淤泥都没有。如果你去倾听它的波浪,你猜它们在说什么?“从前……”。从前,地球也许只是聚在一起的一团气,就像我们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到的其他更大的星球一样。有成百上千亿年的时间,这团气上没有岩石,没有水,没有生命,只是绕着太阳转圈圈。那么在此之前呢?在此之前,还没有太阳呢,我们可爱的太阳。只有我们所不知的巨大恒星和小一些的天体旋转在星云之间,旋转在无边无际的宇宙当中。

“从前……”——要是我这样俯身看下去,我也会感到头晕的。来,我们要快快回到太阳,回到地球,回到美丽的大海,回到植物、贝壳、巨型蜥蜴,回到我们的山川和人。是不是像回家一样?为了不让这个“从前……”把我们一直往下拉进那个无底洞,我们现在总要立即发问:“停!这曾经发生在什么时候啊?”

要是我们同时也问:“那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啊?”我们就是在追问故事。不是在追问某一个故事,而是在追问一个特定的故事,那个我们称之为“世界历史”的故事。现在,我们就要开始讲这个故事了。 MARRR0O1vPWK/BIZbYkEwUWjaQFe4/dnEg4kO7xxg2D93LSLEuZcylSVFhS4KcC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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