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上,有两次大的物种引进:第一次是西汉,张骞出使西域,打开丝绸之路;第二次是明代,郑和下西洋和海上丝绸之路的再次繁荣。这两次物种的引进,是世界对中国的馈赠,内容极其丰厚,其中就包含了我们今天经常食用的大量水果、蔬菜和调味品。有两样,是很值得瞩目的:一个是胡椒,一个是辣椒。其他物种的引进,最多只是为我们的日常生活增添一些食材,丰富我们的餐桌,但这两样东西的进入,却引发了中国人舌尖上的革命。特别是辣椒的引进,如同在中国刮起一阵辣味风暴,在一百多年时间里,便横扫南北,完成了对全中国的占领。中国人的饮食口味甚至是食物形式也因之而改变,人们对这个外来“辣妹子”的亲昵程度,远超过对老祖宗留下来的葱、姜、蒜、芥,这在中国饮食史上,简直是一个奇迹,太值得我们去品味和探讨。
很难想象,中国种植最广泛的蔬菜,排在大白菜之后的,不是茄子、土豆、西红柿这些常见的蔬菜,而是辣椒。辣椒进入中国的时间,远比很多人想象的短,只有短短四百多年,但是辣椒的扩散却是中国历史上任何蔬菜所不及的。辣椒的辣与中国传统的食材与烹饪方法相结合,繁衍出麻辣、酸辣、鲜辣、煳辣、甜辣等众多口味,进而创造出种类繁多的菜式,大大丰富了中餐大系。辣椒对中餐的贡献,怎么评价都不为过。
辣椒具体是哪个年代进入中国的,是由什么人带入的,因为没有确切记载,已不可考。但是通过各地方志和一些野史类著作,多少能探究大概。辣椒传入中国的主要通道,应该是海路,四川人到现在还称辣椒为海椒,可兹证明。湘、赣、川、渝、滇、黔、陕,作为中国食辣的核心地带,其传播途径可以说是跳跃式的,何以会形成这个局面,大约与清初的一次跨越式大移民有关。湖广填四川,应该是辣椒传播、扩散、落地生根的主要途径。我们现在食辣的核心区与边缘区,大概在三百年前就已初步形成。而历史上新疆、东北、云南等地也可能是辣椒传入的入口,对中国辣域地图形成所起的作用,也不可小觑。
辣椒的传入,对赣菜、湘菜、川菜、滇菜、黔菜的形成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没有辣椒,这些菜系无以立足,而这些菜系开始成形,大约都是在清代乾嘉年间。究其原因,是辣椒的加入。因为辣椒稳固地占领这些地方的年代,正是乾嘉两朝。赣菜的鲜辣、湘菜的咸辣、川菜的麻辣、滇菜的甜辣和黔菜的酸辣特点,正是在这一时期形成,这些菜系将传统口味与辣椒之辣结合,演化出新的特点、新的口味,进而与其他菜系区隔开来,成为洋洋大系。由此形成的中国味域地图和辣域地图,在此后几百年里基本没有变化。
真正改变这一格局的,是改革开放以来的三十多年。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中国进入了一个菜系推进的“战国时期”,“民以食为天,食以味为先”的思想,在这一时期得到空前的张扬。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恰恰又是辣椒和与辣椒有关的菜肴在全国的扩张和占领。以川菜为领头羊的辣味大军,南下北上,东进西突,湘菜、赣菜紧随其后。连历来偏居一隅的云南过桥米线、贵州酸汤鱼,也大张旗鼓地进京入沪走新疆,成为遍布全国的名吃。湘菜中的剁椒鱼头,赣菜中的瓦罐煨汤,川菜中的毛血旺、酸菜鱼、干锅鸭头,凭单种菜就能打遍天下,立足一方。重庆麻辣火锅更是推广至全国乡镇一级,这在中国几千年饮食史上,闻所未闻,空前绝后。而这三十多年里,依托这个“辣妹子”新创出的菜肴和小吃,比过去几百年创出的还要多。川味串串香、湘味小龙虾便是最杰出的代表。这其中,不少贡献者并非原本的辣域核心区成员,武汉精武鸭脖、安徽板面、哈尔滨涮毛肚、新疆大盘鸡,正属此类。
三十多年的辣域扩张,三十多年的辣味传播,打造出一批经久不衰的辣味菜肴和小吃,更培养出一批全新的食辣客,粗略估计的话,“千万”这个数量级大概都不能涵盖,至少应该以“亿”计。君不见,北京簋街之夜,红汤“麻小”,剁椒鱼头,满街喧闹,深夜不歇,辣气盈路,直逼长沙;君不见,过去在北方不见踪影的郫县豆瓣、浏阳豆豉、贵州辣酱,现今已摆满北方人的橱柜;君不见,在本帮菜的老家上海,年轻人夜聚大排档,摩拳擦掌,麻辣火锅吃得津津有味。今天的中国,辣域边缘逐渐模糊,辣椒的浸染已经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呈几何基数扩张。怎么形容呢?用一句老话吧:祖国山河一片“红”。
辣的话题太多,先由辣为何物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