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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找到了一个你们需要的孩子。”

“你以前也常说这话。”

“他天生是个领导者,只是他的身体情况不大符合你们的要求。”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想在这个孩子身上浪费时间,你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如果他通过测试,符合你们那些苛刻的智力标准和人格标准,那么可能只需从IF的铜纽扣或卫生纸预算中抠出一点儿来,就能矫正他的身体缺陷。”

“我还不知道嬷嬷也会挖苦人。”

“达不到你们的要求,只好说几句风凉话啦。”

“那先给我看看测试结果吧。”

“我想让你先看一下那个孩子,顺便还想请你看看另一个孩子。”

“还有一个身体条件不过关的?”

“年纪小了点儿。但和我听说的那个叫安德·维京的男孩很相像。这孩子——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在马路上学会了识字和阅读。”

“啊,卡萝塔修女,你使我无聊的生活变得充实起来啦。”

“把你从无聊中拯救出来,正是我为上帝服务的方式之一。”

豆子径直找到阿喀琉斯,给他讲自己刚听到的情况。十分危急,尤利西斯出院了,放出话来,扬言要一洗前耻。

“我想他很快就要来找我们了,”波可阴郁地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得准备好大打一场。”

“这段时间尤利西斯一直躺在床上,”阿喀琉斯说,“他也许知道点儿我们的情况,但短时间内不可能想出什么对付我们的法子。”

“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保护你的安全。”萨金特信誓旦旦地说。

“也许有办法能让大家都得到安全。”阿喀琉斯说,“如果这几天我躲起来,你们就会没事。”

“那我们怎么进厨房吃饭呢?”一个很小的孩子问,“没有你,他们不会放我们进去的。”

“大家跟着波可。”阿喀琉斯说,“门口的海尔格一样会让你们进去。”

“要是你被尤利西斯发现了呢?”另一个小孩子问。他擦了一下涌出眼眶的泪花,生怕别的孩子认为他软弱。

“那我就死定了。”阿喀琉斯说,“他可不会仅仅满足于把我打进医院里去。”

刚抹去眼泪的小孩子终于控制不住了,他开始抽泣,惹得其他孩子也跟着哭起来,嗡嗡的哭声很快汇成一片,像唱诗班的合唱。阿喀琉斯笑着摇摇头。“没事儿,我死不了的。只要我藏起来,你们就安全了。等尤利西斯冷静一段时间,习惯了新的生活以后,我再回来。”

豆子默默地观察和倾听。他不觉得阿喀琉斯的办法行得通,但他已经发出警告,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当天晚上,阿喀琉斯悄悄走了,没有告诉其他孩子藏身之处。这样就不必担心有谁泄露他的行踪。

入夜以后,豆子竭力保持清醒,今天他似乎有点害怕睡着,但后来还是敌不住频频袭来的睡意,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一所学校,不是卡萝塔修女那种办在街头小巷的临时学校,而是真正的学校,有桌子有椅子的学校。在梦中,豆子无法在课桌后面坐下来。他只能在课桌上空盘旋,空中的他能在屋子里任意飞行。他飞往天花板,飞入上面的一道裂缝,进入一个神秘黑暗的地方,然后不断向上,向上,感到越来越温暖,越来越温暖……

他从黑暗中醒过来。一股微微的凉风吹过。他得去撒泡尿。他还想飞。刚才的梦使他痛苦得想哭出来。他忘了以前是不是也梦见过自己在飞。为什么他长得这么矮小?为什么只能依靠这双瘦骨伶仃的短腿浪迹街头?如果他真能飞翔,他就可以在飞的时候俯视下面的人,看清他们愚蠢的脑瓜顶。他可以像鸟一样在他们头上放屁撒尿。那他就不用再害怕谁了,如果他们气得发疯,他就振翅高飞,他们休想捉住他。

不能再睡了。豆子突然有一种感觉。他突然感到非常恐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因何而来。他起身到巷子里去撒尿。

波可正蹲在那里,听见响动,抬起头来看着他。

“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不。”他说。

“别跟我废话,小家伙。”

“我知道你蹲在那里撒尿。”豆子说,“反正我又看不到什么。”波可禁不住恼羞成怒地瞪着他,直到他转过身去对着墙壁撒尿。“你不打算对别人说起我的事吧。要是你想说的话,恐怕你早就说出去了。”

“谁都知道你是女的,波可。背着你的时候,阿喀琉斯爸爸说你时用的是‘她’和‘她的’这两个词。”

“他不是我爸爸。”

“也不是我的。”豆子说。他面朝墙壁,等着波可完事。

“好了,转过身来吧。”她站起来迅速扎好裤子。

“有些事情让我害怕,波可。”豆子说。

“什么事?”

“我也说不清。”

“你连自己在怕什么都不知道吗?”

“是呀,这正是让我觉得特别害怕的原因。”

她咯咯咯地笑起来,柔声道:“豆子,你只有四岁,年纪太小。小孩子家家夜里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或者眼前一团漆黑时,都会感到有点害怕。”

“我不会。”豆子说,“我害怕,是因为有些事情不对劲儿。”

“尤利西斯要伤害阿喀琉斯,不就这件事吗?”

“你一点儿不担心这事,对吧?”

她瞪着他。“我们吃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大家都很快乐。那是你的计划,是你的功劳。我才不管他那些闲事呢。”

“但你恨他。”豆子说。

她迟疑了一下,“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他在嘲笑我。”

“你怎么知道小孩子夜里害怕什么呢?”

“因为我经历过,”波可说,“而且还没忘。”

“尤利西斯不会伤害阿喀琉斯的。”豆子说。

“我知道。”波可说。

“你正打算现在就去找阿喀琉斯并且保护他吧?”

“我得留在这里照顾小孩子。”

“那你就是想先找到尤利西斯,想办法杀了他。”

“那怎么可能?他比我大呀,比我大很多呢。”

“总之你不是出来撒尿的。”豆子说,“真要憋急了,你的尿脬还不胀得跟皮球似的,撒起尿来哗哗响。”

“你听见啦?”

豆子耸耸肩。“你不准我用眼睛,当然只好用耳朵啦。”

“你想得太复杂了,想弄明白将来的事,你还知道得不够多。”

“我觉得阿喀琉斯说他要去藏起来是撒谎。”豆子说,“我想你现在也在对我说谎。”

“这你可得习惯。”波可说,“世界上本来就充满了骗子。”

“尤利西斯不会在乎杀的人是谁,”豆子说,“对他来说,杀你也能得到和杀阿喀琉斯一样的快感。”

波可不耐烦地摇摇头。“尤利西斯算不了什么。他伤不了谁。他说那些话全是吹牛。”

“那你起来干什么?”豆子问道。

波可耸耸肩。

“你想去杀阿喀琉斯,对不对?”豆子说,“然后让大家以为是尤利西斯干的。”

她眼珠一转,“你今天晚上没喝多吧?怎么那么蠢?”

“蠢点儿没关系,能看出你在撒谎就够啦。”

“回去睡觉。”她说,“和其他孩子待一块儿去。”

他盯着她看了一阵,最后服从了她的命令。

确切地说,是表面上服从。他回到他们近段时间睡觉的那个地下维修隧道里,马上又悄悄从后面的出口爬出去,攀上一堆板条箱和大铁桶,爬过几堵高高矮矮的墙,来到一片低矮的屋顶上。他及时赶到了屋顶边缘,正好能看见波可溜出小巷,走上大街。她这是要去什么地方,见个什么人。

豆子顺着一根排水管滑下屋顶,急走几步,沿着柯特·胡格大街跟上了波可。他蹑手蹑脚,尽量不发出响动。波可只顾赶路,加上夜空中还有些别的城市噪音,她完全听不到跟在后面的豆子的脚步声。他贴着墙根儿的阴影跟踪,与波可保持一段并不太远的距离。只见波可一路向前,转过两个街口,向河边走去,不知是去和谁碰头。

波可在码头开阔地带的中间停下来,四处张望,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豆子紧张地看过去。只见有个黑影在那里等着。豆子爬上一个很大的板条包装箱,想找个更好的观察点。他能听见两人说话的声音——都是孩子——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管那人是谁,他比波可高,可以肯定不是阿喀琉斯就是尤利西斯。

那个男孩搂着波可,吻她。

太奇怪了。豆子常看到发育成熟的少年做这种事,但小孩子这样搂在一起干什么呢?波可才九岁。当然这个年龄的雏妓不是没有,但人人皆知,只有变态的家伙才会去找她们。

豆子必须挨近些,才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他从板条包装箱后面溜下来,慢慢移到一个售货亭的阴影下。那两个人,像是在配合他,正好转过脸来。可惜在阴影里隔这么远,还是看不清面孔,但只要不出声,就不会暴露。现在豆子总算能听到一点他们的谈话了。

“你保证过的。”波可说,接着那个黑影含混不清地回答了句什么。

一条船从河里驶过,船灯扫过河岸,照亮了与波可在一块儿的男孩的脸孔。原来是阿喀琉斯。

豆子不愿再看下去了。想想看,他还以为阿喀琉斯总有一天会干掉波可呢。他实在搞不懂女孩男孩之间的秘密。大家彼此恨得一塌糊涂时,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且发生在豆子自以为刚刚理清头绪的时候。

他轻轻退开一段距离,然后才放开步子跑上霍伦邮政大街。

现在,他还不想回去睡。尽管他的疑问都有了答案,他的心还是怦怦乱跳。有些事情不对劲儿,这种心慌意乱的感觉提醒他,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

波可并不是唯一一个对他说谎的人。阿喀琉斯也当众说谎。他在试图掩盖什么事。他脑子里一定有什么诡计。仅仅为了与波可幽会?那为什么要躲开尤利西斯呢?想要波可成为他的女孩,也不必这样藏着掖着的呀。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像别的无赖,那些岁数更大些的无赖那样。当然他们一般不会要九岁大的女孩。这难道就是阿喀琉斯试图掩盖的事吗?

“你保证过的。”刚才在码头上时波可对阿喀琉斯这样说。

阿喀琉斯究竟答应过波可做什么?这肯定是波可去找他的原因——要他实现承诺。但阿喀琉斯除了在家庭里给她一个位置以外,还能给她什么呢?阿喀琉斯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一定是答应过波可不做什么。不要杀她?那对波可来说,单独去找阿喀琉斯谈这个,岂不更蠢?

不要杀我,豆子想。对了,这可以作为一个承诺:不要杀豆子。

然而我的处境还不算最危险。虽然我提议杀掉他,但波可才是那个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脚的人。那个场面当然会永远印在阿喀琉斯的脑子里,时时刻刻纠缠他,也许梦中都摆脱不掉:他倒在街头,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踩在他身上,举着一大坨煤渣,威胁要杀死他。像他那样的跛子,在大街上无论怎么努力也难以得到其他无赖那样的地位。因此他练得忍耐力极强——他必须忍受长着两条好腿的无赖们的耻笑,甚至最贱最蠢的无赖都看不起他。尽管他一向卑微,但他生命中最屈辱的一瞬间,还是被波可踩在脚下的那一刻,当时,有那么多比他小的孩子在围着看热闹。

波可啊,你才是他最憎恨的人。你才是他早晚要抹去的痛苦记忆的根源。

很明显,阿喀琉斯今天说的全是谎话。他并不是去躲避尤利西斯。他最终会压倒尤利西斯的——说不定,就在明天。面对尤利西斯时,他正气凛然。你杀了波可!他会厉声呵斥。而尤利西斯会像一个嘴角淌口水的呆瓜,他没办法在这种时候矢口否认自己到处吹过的牛皮。

这个该死的阿喀琉斯,太狡猾了。而且那样能忍,直等找到一个替罪羊才下毒手。

想到这里,豆子立刻转身往回跑,他得去提醒波可。豆子用尽全力,拔足疾奔,一直不停地跑向码头。

但是,在波可和阿喀琉斯会面的码头上,现在已空无一人。

豆子无望地四处寻找。他想放声喊叫,但那样做实在不明智。就算阿喀琉斯最恨的人是波可,也不等于他就放过了豆子,尽管他接受过豆子奉上的面包。

或者只是我在发神经,把所有事都想岔了?他刚才亲热地搂着她,不是吗?她是自愿去的,不是吗?男女之间的事我还不太懂。阿喀琉斯是个家长,一个保护者,不是杀人犯。是我故意往那方面想,是我在设想他会杀害一个毫无防备的人。阿喀琉斯是个好人。我才是坏蛋,我才是罪犯。

阿喀琉斯懂得爱,而我不懂。

豆子走到码头边,目光越过河道。水面被一层缓缓漂移的薄雾覆盖着。河对面远处的岸上,布姆吉斯大街上灯火闪烁,像圣诞节的彩灯。波浪轻轻吻着码头边的桩子。

他的眼光慢慢收回到脚下的河面。有什么东西漂在水上,正随着波浪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码头。

好一阵,豆子盯着那东西发懵。其实看第一眼时他就明白,自己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只是他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幕。那是波可。她已经死了。甚至不需要有人证实,街上的每个人就会确信是尤利西斯犯下了这桩谋杀案。

豆子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下面的河水,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把这事说出去,就在此刻,一分钟都不能耽误,去说给所有人知道;要么永远缄口不言此事,因为阿喀琉斯只要察觉到一丝异常,就会毫不犹豫地尽快除掉他。他可以简单地解释:尤利西斯又下杀手了。这样一来,在他杀尤利西斯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声称是为两个家人的死亡讨还公道,而不是一个。

不用再想了,豆子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月光下波可翻转向上的脸清晰如画,但豆子必须假装从没见过这具漂浮在河里的尸体。

她太蠢,蠢得看不出阿喀琉斯的诡计,蠢得相信他说的一切,蠢得听不进我的劝告。我也一样蠢,竟然拔腿走开,而没有扬声示警。也许这样做就能救她一条命:旁边有一个证人,而且阿喀琉斯别想追上。他没有把握将证人与波可一块儿杀掉,就不敢对波可贸然下手。

是波可使豆子活到了今天。她是给他起名字的人。她是采纳他建议的人。但是现在,她却因此送了命,而自己本来是有机会救她的。


波可被扼死并抛尸河中之后,卡萝塔修女迅速地设法了解到了孩子们变得情绪低落的原因。波可的死亡使提前进行测试的理由变得更加充分。阿喀琉斯还没有现身——那个叫尤利西斯的男孩已经袭击了一次,短时间内阿喀琉斯不太可能从藏匿的地方出来。因此卡萝塔修女只好先对豆子进行测试。

开始,这孩子心烦意乱,表现不佳。卡萝塔修女搞不懂,既然他能在马路上自学阅读,怎么却把如此简单的初级测试题做得一团糟。一定是波可的死亡影响了他。她停下测试,给豆子谈起波可的死亡,她说波可的灵魂会如何前往上帝和圣人那里,得到眷顾,最后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欢乐。但豆子对那些事好像并不感兴趣。如果说接下来的测试中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他表现得比刚才更差劲。

嗯,如果同情不起作用,也许严厉些反而能刺激他吧。

“你还不知道这个测试意味着什么吧?”她问。

“不知道。”他说。语调中明显含有一种“我才不关心这个呢”的意思。

“你只知道这条街上的事。但鹿特丹的这条街不过是这个大城市的一小部分,而鹿特丹也只不过是世界上成千上万同样规模城市中的一个。而这个测试,豆子,事关整个人类种族。因为虫……”

“是说虫族吧。”豆子道。像大多数马路上的淘气包一样,他也瞧不起这种委婉的说法。

“它们迟早会侵略我们,血洗地球,杀死每一个有灵魂的生命。我们必须设法阻止这种事发生,为此,需要选出一些优秀的孩子,把他们送到战斗学校去训练成杰出的指挥官。豆子,对你的测试就是要看看,你是否有可能成为一个这样的孩子,这种测试关系着世界能不能得救,来不得半点马虎。”

测试开始以来,豆子第一次聚精会神地听她讲话。“战斗学校在哪里?”

“在太空中的一个轨道空间站里。”她说,“如果你在测试中表现得足够好,你就将成为一名太空人!”

豆子脸上并没现出孩子气的兴奋。他在竭力思索。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把测试搞砸了,对吧?”他说。

“到现在为止的测试结果表明,你笨得连协调好呼吸和走路的能力都不具备。”

“我能再做一次吗?”

“可以。我这里有备用的题目。”卡萝塔修女说。

她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卷子,面带鼓励的微笑,试着让豆子放松。“你想成为一个太空人,对吧?想成为IF的一员?”

豆子根本没注意去听她后面说的话。

这次通过了。他用大大少于规定的时间做完了全部题目,而且接近满分。

她又给了他一套试题,这是为更大些的孩子预备的题目——一套正规测试题,事实上,六岁才是被选拔进战斗学校的标准年龄。他这次做得没有刚才那么出色,毕竟这孩子没体验过的事情太多,不能理解其中一些问题的内容。尽管如此,他的成绩也比她以往测试过的任何一个孩子都好。

卡萝塔修女本以为阿喀琉斯是最佳人选。但这个小不点儿,他还只是个幼童,却真的,怎么说呢——太让人吃惊了。不会有人相信她是在马路上发现他的,更不用说这孩子当时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

一种猜疑闪过她的脑海。结束第二次测试后,她记好分数,把卷子放到一边,向后靠在椅背上,微笑地注视着眼光蒙胧的豆子,开口问道:“让街头的孩子们结成一个家庭,这是谁想出的办法?”

“阿喀琉斯。”豆子说。

卡萝塔修女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睛。

“不管怎么讲,是他想出家庭这个说法的。”豆子说。

她还是不开口。她知道得给他时间,自尊心会使他说出更多实情。

“找个大点儿的无赖来保护小孩,是我想到的。”豆子又说,“我给波可提起这个计划,她想过以后决定尝试一下,但她还是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选错了保护我们的大孩子。”

“你的意思是,他不能保护波可。波可还是受到了尤利西斯的伤害,对吗?”

豆子恨恨地哭了,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下来。

“尤利西斯只不过是隔得老远地吹牛皮,到处说说大话而已。”

卡萝塔修女心里有点明白了,但是还不愿相信。“那,你知道是谁杀了波可吗?”

“我跟她说过的,应该杀了他。我跟她说过选错了人。我看到过他躺在地上挨打时的表情,那些表情显示,他绝不会原谅她。但是他很沉得住气,一直在等机会。他从不吃她的面包。她本应该从中看出点什么。她不该一个人出去找他的。”豆子不禁哭出声来,“我想她是为了保护我。因为开始是我当着大伙儿的面让她杀死他。我想她是去求他,求他不要杀我。”

卡萝塔修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你认为自己正处在阿喀琉斯的威胁之中吗?”

“是,就像我刚才说的。”他说,略一凝神,又开口道:“一直都是这样。他不会原谅我。他要报复,那是迟早的事。”

“你了解吧,阿喀琉斯给我和哈吉,哦,就是海尔格,留下的印象并不是这样。在我们看来,他显得——很文雅。”

豆子吃惊地瞪着她,像看见了一个疯子。“文雅?难道文雅就是这个意思?耐心等待,直到弄到你想要的东西?”

“你想离开鹿特丹去战斗学校,因为那样一来,你就可以远远地避开阿喀琉斯了。”

豆子点头承认。

“另外那些孩子情况怎样?你觉得他们也在受到他的威胁吗?”

“没有。”豆子说,“他是他们的爸爸。”

“但不是你的爸爸,尽管他与你分享面包。”

“他抱着她,亲她。”豆子说,“我看见他们在码头上,她让他亲她。接着说到他曾经向她保证过的什么事。我就走了,刚跑过不到六个街区我就感觉要出事,我赶忙往回跑,这段时间并不长,但她已经死了,而且眼睛被挖掉了,浮在水面上,随着波浪撞击着码头。如果他恨你,他甚至可以在刚亲过你之后就马上杀死你。”

卡萝塔修女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弹了一阵。“这可真有些不好办。”

“什么事不好办?”

“我本来准备对阿喀琉斯也进行测试。我觉得他具有进入战斗学校的素质。”

豆子打了个寒噤。“那就别把我送去。他去我就不去。”

“你真的认为……”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认为他想在这里对你下手?”

“想?”他苦笑一声说,“阿喀琉斯是不会想一想就算了的。”

卡萝塔修女在豆子的陈述中了解到阿喀琉斯的性格特点:冷酷而果敢。这正是战斗学校那些招募人员在费力寻找的东西。与豆子相比,也许阿喀琉斯对他们更有吸引力。他们可以利用他这种暴虐的性格,把他训练成一个冷血战士。

但是让街头无赖变得文明起来的办法却不是阿喀琉斯想出来的。想出这个办法的人居然是小豆子。真是匪夷所思,这么小的孩子设计并实施了这一切。这孩子是上帝的恩赐,不应该生活在冷漠和仇恨中。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如果把两人都选送到战斗学校将是一种错误。当然,她可以把其中一个送到一所地球上的学校里,让他脱离马路生活。阿喀琉斯将会变得真正文明,在大街上讨生活所造成的绝望情绪使得孩子们相互仇杀,但这种情绪不会长久困扰孩子们的。

一转念,她又觉得自己是在胡思乱想。阿喀琉斯杀死波可,并不是因为马路生活所造成的绝望情绪,而是出于一种畸形的自尊。是该隐 式的行为,仅仅因为感到羞耻就下手杀害自己的弟弟。是犹大 的做派,在谋杀之前还能镇静地亲吻。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呀,善待邪恶?好像那只是一种自然的生存竞争?不,虽然大街上的孩子们全都生活在恐惧和饥饿中,全都无助和绝望,但他们却并不全都冷酷无情,一心想杀人。

事实果真如此的话,那么,豆子才是正确的人选。

当然,他也曾经劝过另一个孩子去杀人。

但那是因为另外的人对他的生存构成了威胁,而不是因为畸形的自尊心理。

我应该做出怎样的判断呢?基督不是要求我们下判断要毫不犹豫吗?为什么偏偏在我没做好准备的时候遇到这种事?

“我得把你的测试结果上报给战斗学校的那些决策者,豆子,在结果下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你想留在我这里吗?在我这里你会没事的。”

豆子埋下头看着手,点了点头,然后趴在自己的胳膊上,呜呜地哭起来。


那天一早,阿喀琉斯回到他们那个团伙的住处。“我不能再躲下去了。”他说,“那种感觉真窝囊。”他像平常一样,领着他们去吃早饭。但波可和豆子不在其中。

萨金特吃完早饭后,到处打探情况。他和别的孩子交谈,和大人们交谈,想查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所有信息可能都有用处。在维吉码头一带,他听到几个海岸工作人员说早晨从河里捞起一具尸体,是个小女孩。萨金特找到停放尸体的地方,只见几个大人守在那里,正等着有关当局派人来处理。他没有犹豫,也没有搭理一边站着的大人,径直走过去,掀起遮盖尸体的防水油布。他看到了波可。

“干啥呢?小家伙!”

“她叫波可。”萨金特说。

“你认得啊?知不知道是谁把她杀啦?”

“是那个叫尤利西斯的家伙,就是他干的。”萨金特说。他把油布盖好。他的侦察活动结束了。阿喀琉斯的担忧不无道理,尤利西斯正在杀死他能找到的这个家庭的成员。

“除了杀掉他,我们别无选择。”萨金特说。

“已经流了太多的血,”阿喀琉斯说,“但我想你说得不错。”

几个小一些的孩子在哭泣。其中一个呜咽着说:“在我快饿死的时候,波可给了我吃的东西。”

“别说啦。”萨金特大声道,“我们现在吃得比波可当头儿时好得多。”

阿喀琉斯伸出手拍拍萨金特的胳膊,让他安静下来。“一个杰出的团伙老大所能做到的事,波可都做到了,是她把我带入了这个家庭。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给予你们的其实就是她给予你们的。”

孩子们都庄重地点了点头。

一个小孩问道:“你认为尤利西斯也杀掉了豆子吗?”

“如果那样,我们损失就太大了。”萨金特说。

“任何损失对我的家庭来说都是大损失。”阿喀琉斯说,“但是再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尤利西斯如果不马上从这个城市滚蛋,就只有死路一条。把这个话传出去,萨金特。让满大街的人都知道我们挑战的姿态。尤利西斯休想再在城里的任何厨房里吃到一口东西了,除非他接受挑战。当他把刀子插进波可眼睛里时,就应该明白这点。”

一阵寒意突然涌上萨金特心头。他对阿喀琉斯敬了个礼,立刻飞跑出去。这是个表示服从的仪式性动作。

他跑着,哭着,心中充满恐惧。他并没有向任何人提到过波可的死状,没有给任何人讲过波可的眼睛被刀子剜成了两个血窟窿。阿喀琉斯怎么会知道这个细节?也许阿喀琉斯通过其他渠道了解过这件事?也许他先就听说了些什么,只是直到萨金特带回消息时他才提起?也许,也许。不。萨金特明白了,尤利西斯根本就没有出手。这是阿喀琉斯干的。就像豆子一开始警告过的那样。阿喀琉斯绝不会原谅打过他的波可。他等到现在才杀她,是因为有尤利西斯那个混蛋去顶罪。他坐在那里说什么波可是多么多么好,大家都该对她心存感激,说什么他阿喀琉斯给予大家的就是波可给予大家的。

只有豆子一个人保持着清醒。几乎在所有方面,阿喀琉斯对家庭来说都是个好爸爸,但他却是个凶手,绝不饶恕冒犯过他的人。

波可本来也知道这点。豆子提醒过她,她也感觉到了,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阿喀琉斯做他们这群小孩的爸爸。她为自己选了个杀手。她就像海尔格在他们吃饭时对他们讲的那个什么耶稣一样。她也是为了她的孩子们而死去的。阿喀琉斯呢,他就像上帝。他让人们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代价,不管是什么样的过失。

重要的是,选择会赢的一边,选择上帝这一边。海尔格就是这么教他们的,不是么?站到上帝那一边。

我要站在阿喀琉斯一边。我要尊敬我的爸爸,是的,那样我才能活下去,活到能够独立自主的那一天。

就豆子来说,嗯,他很聪明,但聪明也救不了他的小命。如果你不能靠聪明保住小命,那还不如死了好些。

这时,萨金特跑到了第一个拐弯处,他要把阿喀琉斯对尤利西斯的禁令传到城里的每个慈善厨房,他一直没能止住哭泣。悲剧已经发生了。现在应该多为活着的人考虑。虽然萨金特已经知道尤利西斯并没有杀人,但能把他置于死地却是一件对自己家庭的安全很重要的事。波可的死给其他的爸爸们提供了退后一步的好理由,他们会在一旁观赏阿喀琉斯如何收拾对手。当这件事完全了结以后,阿喀琉斯将会在鹿特丹所有的爸爸中间成为领袖。萨金特会站在他身边,他不会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自己,让家庭里的其他成员以及所有鹿特丹大街上的孩子们,好好地活下去。 EBmsI2WXH/7WhUY0M6UUsQwY5yoyFmBw4vn29V98vGn/rZjDfvSPDKVbdR+FGV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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