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发现了安德以后,我的计划就该被取消了吗?”
“这与格拉夫发现那孩子无关,问题在于你找来的这些孩子越来越差。”
“我们都清楚这是项长期工作。我选择的这些孩子都是在最艰苦的生存环境中挣扎着活下来的。”
“你找来的孩子全都营养不良,健康状况恶化,心灵还遭受过严重的创伤,不用测试都知道他们过不了关。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丝毫没有责任感,不可救药。如果找不到可偷可砸可破坏的东西,他们甚至连一天消停日子都过不了。”
“但他们与所有孩子一样,有巨大的发展潜质。”
“在IF 看来,你这种做法可有些感情用事,让人放心不下呀。”
波可始终圆睁双眼,留心着身边的情况。其他几个小孩子也在各自的位置上四下张望着。这些小孩子虽然尽职尽责,有时甚至全神贯注,但还是不能将所有需要注意的危险都注意到。也就是说,大多数时候波可必须靠自己的警觉来应对种种威胁。
需要留意的威胁太多。比如巡警,平时难得露面,可是一旦现身,他们就会特别卖力地清理流浪儿们厮混的街道。他们挥舞手中的电磁鞭追赶四散逃跑的孩子们,带刺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打在他们身上,连最小的孩子也不放过。巡警们还会厉声呵斥,骂这些流浪儿是寄生虫、小偷、瘟神、玷污美丽城市鹿特丹的病毒。波可必须尽量把监视的眼光放远些,如果发现远处出现骚乱——这常常是巡警开始清理街道的征兆——她就立刻吹口哨示警,大家听到她的口哨声会飞快地找地方藏匿,直到警报解除。
不过巡警并不常来。真正更直接的威胁来自大一些的孩子。九岁的波可,是她那个小团伙的女帮主(她的手下几乎没人知道她是个女孩子),那些常常在街上欺侮他们的十一二岁,或者十三岁的流浪儿可不会听她的。街头的成年乞丐、小偷和妓女完全没把这些小屁孩放在眼里,除非在他们挡道时才一脚踢开他们。大一些的孩子挨踢后,转过身就会去欺负波可他们这样的年龄更小的孩子。所以波可一伙不管在什么时候发现能吃的东西——特别是找到一个油水丰厚的垃圾堆,或者讨到一点好心的傻瓜施舍的硬币和食物——都必须小心翼翼地看管和收藏好。那帮欺软怕硬的恶棍最喜欢做的事,莫过于抢走比他们小的孩子已经得手的那一丁点儿残羹剩饭。
波可的观察力很强,她很快就发现街对面垃圾桶顶上有个骨瘦如柴的小孩。看上去这孩子不过两岁大小,饥肠辘辘,快要饿死了。胳膊和腿细得像竹竿,骨关节大得有点夸张,浮肿的肚皮也很显眼。看这个架势,就算他不会马上饿死,也挨不过这个秋天了。鹿特丹的秋天寒气袭人,而他那身衣服,与其说叫单薄,还不如说压根儿就什么都没穿。
平常,波可对这种小孩不会多加留意。但眼前这个孩子却有点怪,他精气神很足,眼睛骨碌碌地转动,警觉地探测着四周的情况。他与街上那些昏昏沉沉的活死人不同,那些人往往连吃的都懒得去找,也不在乎有没有个舒服点儿的地方可以躺着,就是一直晃晃荡荡,直到呼出最后一口鹿特丹的臭烘烘的空气。
这个小男孩——他在干什么?既不像在找吃的,也不像在注视过路人——没人会把东西施舍给这样小的孩子。就算他有点收获,转眼间也会被其他孩子抢走。他要想活下去的话,就应该跟在岁数大些的捡破烂的人后面,捡他们丢下的食物包装袋,把沾在袋子上的最后一点甜末儿和面渣子舔干净。
在这条街上,这个小孩什么也甭想得到,除非他能加入某个小团伙。但波可才不愿收留他呢,这种小孩子只会拖累人。波可自己的手下已经活得够艰难的了,绝不能再添一张光会消耗食物的嘴。
这个小孩子早晚会来求我的,波可想,他会边诉苦边乞求。那对有钱人或许能起点作用。我只为自己的手下着想,他可不是我们这一伙的。
两个十二岁大小的、无所事事的妓女,向这个街角围过来,逼近波可的地盘。她低声呼哨。原来聚在一起的孩子立即在街头散开,好让威胁者看不出他们是一伙的。
可惜没用。两个妓女早已认定波可是这伙人的头儿,她们拧住她的手臂,把她紧按在墙上,索要保护费。波可明白,遇到这种倒霉事最好别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她总是有一些储备用来应付这种饥不择食的恶棍。波可知道这些妓女为什么饿成这个样子。她们虽然成天在街上转来转去,却引不起那些恋童癖的兴趣。她们看上去太憔悴、太干瘪。波可把她们带到自己的一个秘密储藏点,取出个小面包袋,里面有半块甜饼。
早已变味的酥皮饼。为了应付类似的危机,波可把这东西留了好几天,不过两个妓女还是如获至宝。其中一个一把抓过去,撕开袋子,把人类与生俱来的掠夺天性表现得更出色些。在朋友下手之前,她抢先一口,把饼咬掉一多半。准确地说,是刚才的朋友,现在的争食者。两人立刻大打出手,连声尖叫,互啐口水,用尖利的指甲狠挠对方。
波可转过身,刚才蹲在垃圾桶上的那个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背后,差点儿绊倒她。刚刚失去食物的波可,正气不打一处来,顺势抬起膝盖,把小男孩顶翻在地,怒冲冲地吼道:“你那颗猪头不想碰到地上的话,就不要站在别人后面!”
小男孩默默地站起来,满脸期待和询问的神色。
“离我远点儿,小杂种,在我这里你什么都得不到。”波可说,“我才不会从我手下的口粮里分一粒豆子给你呢,你连一粒豆子都不值。”
她的手下聚拢成一堆,刚才欺负他们的人已经到别处去了。
“你怎么把吃的东西给她们?”小男孩说,“你自己更需要那块饼。”
“噢?我没听错吧!”波可说。她提高嗓门,让她的手下人都能听清,“你简直该来当我们的头儿,不是吗?像你这样的大高个子,当然不知道保护食物的烦恼。”
“你每天都得向那些抢劫者缴纳食物。只把东西给一个人不成吗?让他替你把别的家伙打发得远远的。”
“你以为我想不出这个主意呀?笨蛋!”她说,“只能管一次用,我用什么法子让他服从我?”
“要是他不服从你,就弄死他。”小男孩说。
这话激怒了波可,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实现这个疯狂得不现实的主意。她猛抬膝盖再次顶翻了小男孩,还在他倒地时补踢了一脚。“也许我该先把你这小子弄死。”
“你忘啦?我连一粒豆子都不值。”小孩说,“你杀掉一个,另外的就会怕你,就会为你去打架。他必须卖力干,才能在你手下挣饭吃。”
波可听着这孩子的荒谬主张,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
“现在他们理直气壮地吃你的东西,”小孩说,“还得意洋洋地昂着头。你必须杀杀他们的威风,弄死一个,让其他人拜倒在你脚下,让人人都和我一样渺小,那样你才能随心所欲。”
“你真让我觉得讨厌。”波可说。
“那是因为你没这么去想。”他说。
他在油腔滑调地找死!如果波可真想揍扁他的话,他就彻底玩完了,这点他心里当然清楚。
波可扫视一圈,发现自己的手下全都一脸茫然。
“我不想听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告诉我,让我去杀一个根本杀不了的人。”
“叫一个小孩子站在他后面,你使劲一推,他就被绊倒啦。”小男孩说,“你用事先准备好的大石头,或者板砖,照着他脑袋猛砸,砸出他的脑浆。”
“打死人对我没好处。”波可说,“我需要的是一个听我命令的打手,让他保护我们这伙人。我可不要一个死人。”
小男孩咧咧嘴,像是笑了一下。“现在你觉得我的办法有点儿意思了吧?”
“那些欺软怕硬的恶棍没一个靠得住的。”她说道。
“可以让他在施舍食物的慈善厨房前保护你们。”男孩说,“那样你们就能进厨房了。”他眼睛虽然一直看着波可,但其实是对大家讲这番话的。“他能把你们所有人都带进厨房。”
“小孩进厨房,会挨大孩子揍的。”萨金特说。他只有八岁,做起事来好像觉得自个儿是波可团伙的二当家,其实她压根儿没有副手。
“你可以让你的打手把他们赶走。”
“他能对付得了两个人吗,如果对方来三个人呢?”萨金特问。
“像我刚才说的,”小男孩回答道,“你把他推翻在地,他就没有个子大的优势了。你要先准备好,手里捏紧石头。难道你不是一个勇敢的士兵吗?他们不是都称你为士官 吗?”
“萨金,别理他。”波可说,“我真搞不懂啦,我们中间居然有人一本正经地和一个两岁大的小屁孩讨论问题。”
“我四岁了。”小男孩说。
“你叫什么?”波可问。
“不知道,从来没人告诉过我。”
“你是说,你笨得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啦?”
“从来没人告诉过我。”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回答。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躺在地上,眼睛望着波可。波可那伙人围着他。
“你连一粒豆子都不如。”她说。
“是这样。”小男孩喃喃道。
“嘿!”萨金特说,“你他妈就是一粒豆子。”
“现在你有名字了,就叫豆子。”波可说,“坐回到你的垃圾桶上去,我要考虑一下你这个办法能不能行得通。”
“给我吃点东西。”豆子说。
“如果真有一个大孩子听我指挥,如果你说的这个办法管用,那我一高兴,也许会给你点儿吃的。”
“我现在必须吃点儿东西。”豆子说。
波可明白,的确是这样。
她把手伸进衣袋,掏出节省下来的六颗花生米。豆子坐起身,从她手心里捏起一颗,放进嘴里吃力地咀嚼起来。
该死。这么好的花生米,竟然被她浪费在一个必死无疑的孩子身上。
不过她打算试试他的办法。他的办法虽说有点鲁莽,却是她听过的第一个让人觉得有希望改善团伙处境的计划。他们悲惨的生活如果因此而得以改善,她将来就不用打扮成少女的样子到马路上去做生意了。办法是豆子想出来的,那么应该让大家看到,她对豆子很公正。这正是在小团伙里当老大的窍门:让手下人看到你始终能公正地处理一切。所以她摊开手,直到豆子一颗颗地吃完六颗花生米。
咽下最后一颗花生米,豆子又盯着她看了好一阵才说:“你要做好弄死他的准备。”
“活的对我才有用。”
“但要准备好,如果他不合适,就弄死他。”豆子说完,摇摇晃晃穿过街道,费劲儿地爬上他刚才占据的那个垃圾桶,眼睛又机警地转动起来,张望四周的情况。
豆子不喜欢波可给他取的新名字,不过自己总算有了个名字。这样一来,大家就都知道街上有他这号人物,遇到什么事没准儿会来告诉他一声,这点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和刚吃下肚子的六颗花生米一样美妙。
下一步就要看波可是否能抓住机会去实施他提出的那个计划了。豆子并不觉得波可是鹿特丹最聪明的团伙首领。正相反,她没什么才干,使足全力也只不过刚够维持自己小团伙的生存。她的心肠太软、智力平平,面黄肌瘦的样子,说明她连搞到足够食物的办法都想不出。
话说回来,如果她做什么事都得心应手,就不会听他刚才说的那一套了。他绝不能再去同波可套近乎。因为假定她听从了他的建议,喜欢他的方案,就应该干掉他。马路上的生存规则就这么无情。好人命不长。波可也一样,像她现在这种混法,离阴沟翻船的一天怕是不远了。这是豆子的推测,也是他此刻最担心的事情。
这次他把宝押在了自己对人的观察上,他耗费了大量的精力观察人们的行为,摸索其中的规律。如果波可这回完不成他的计划,那可就栽了。倒不是豆子故意浪费时间。首先他得搞清楚马路上生存的这些孩子每天都在做些什么,搞清楚他们相互之间掠取、残杀和交易的方式。他发现如果谁稍稍长点脑子,就可以把许多事做得更漂亮。豆子尽最大可能扩展自己的学习范围——什么都不放过。他学习荷兰语和IF通用语 ,周围的大人说什么他全能听懂。可惜学会这些还是填不饱肚子,他常常饿得心烦意乱。这正是豆子决定要抓紧时间行动起来的原因。他选择投靠波可。但是现在,他却只能坐在垃圾桶上,眼睁睁地看着她把事情搞砸。
波可一开始就选错了对象。她本来需要一个惹眼的大块头,愚笨野蛮,服从指挥,站出来就能唬住别人,但她却以为找个小个子就行了。当她挑选的人——一个看过一本讲英雄故事的连环画之后就自称阿喀琉斯 的无赖——走过来时,豆子直想冲着她大叫:不!不能选他!愚蠢!太愚蠢了!这家伙貌不惊人,矮小、聪明、敏锐,一条腿有点瘸,是个跛子。也许波可正是看中了这一点,觉得他比较容易制服吧。笨蛋!这个计划可不仅仅是为了把对方打趴下——想把一个人打趴下还不容易嘛,只要他没有防备。问题在于,你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留下来为我们所用的人。
但豆子什么都没说。现在绝不能惹她发火。且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看看挨打后的阿喀琉斯会做出什么反应。波可迟早会明白,这回算是白干了,她必须杀掉这家伙,藏好尸体,再试着找到下一个目标:先让手下人把对方打翻,而后进行谈判。
阿喀琉斯大摇大摆地过来了——也许是那条瘸腿迫使他走出这种独特的弧圈步吧。波可装出一副两股战战、准备撒腿逃命的架势。做得太夸张了,豆子心想,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阿喀琉斯显然起了疑心,他一定发现有些事不对劲儿。像平常那样就可以!傻瓜!现在阿喀琉斯已经有所警觉,对身边的情况倍加留意。她对他说出自己藏东西的地方——这一部分装得还像个样子——然后她领着他往布置好埋伏的小巷走去。但是,看得出,他非常小心。完了,他折回身了。计划要泡汤啦。
还好,因为他是个跛子。虽然阿喀琉斯刚触到陷阱就感觉不妙,但他却来不及逃跑。几个小家伙在他身后使绊子,面朝他的波可和萨金特顺势把他推翻在地。波可的确太笨了,不过她手下的小家伙还算机灵,他们尽职尽责,举起砖块,一下一下狠命地砸在阿喀琉斯的身上和病腿上。好啊,干得漂亮,阿喀琉斯显然被这种往死里打的架势吓坏了。
豆子从垃圾桶上跳下来,走进小巷,一路探头观望,靠近现场。人堆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就往中间硬挤。小家伙们——其实都比他大——认得他,都知道这次行动是他出的点子,就让他进到里面。他站到阿喀琉斯的脑袋旁。波可一只脚踏在他身上,手里握着一坨大煤渣,开始发话。
“慈善厨房发放食物时,你必须保护我们,让我们能排上队,不被大孩子撵走。”
“当然,好的,一定照办,我保证。”
千万别信他的鬼话。看他的眼睛,正算计着你的弱点呢。
“这样你自己也能得到更多食物,阿喀琉斯。你帮助我们,我们得到足够的食物,到手的东西越多,分给你的也就越多。你需要一个集体。和你一般大的那帮无赖排挤你,把你孤立了,我们都看见啦!你在他们眼里连个屁都不值,但跟我们在一块儿就不同了。看到我们是怎么干的了吗?一个团队,明白吗?我们是一个群体。”
OK!明白了,本来就是个好主意,他又不傻,马上就做出了反应。
“这可太厉害啦,波可,你们以前怎么不这样干呢?”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自觉地瞄了豆子一眼。
只是飞快的一瞥,但阿喀琉斯看到了。豆子清楚他在盘算什么,这太明显了。
“杀了他。”豆子说。
“别犯傻,”波可说,“他入伙了。”
“是啊是啊,”阿喀琉斯忙不迭地说,“我入伙,我入伙,这实在是个好主意。”
“杀了他,”豆子说,“现在你不杀他,以后他迟早会杀了你。”
“你居然能容忍这个小兔崽子说这种屁话?”阿喀琉斯看着波可道。
“你和他之间,只有一个保得住小命。”豆子说,“杀了他,另外找一个。”
“你到别处可再找不到像我这种腿脚有毛病的人啦。”阿喀琉斯说,“再找的家伙不会觉得你值得依赖,但我却需要依赖你。我入伙。我正是你想找的人。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
也许是豆子的提醒使波可更谨慎了。她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就又发话问道:“你的团伙中全是些比你小的孩子,难道你不觉得尴尬?不需要再想想吗?”
“是你的团伙,不是我的。”阿喀琉斯说。
大骗子,豆子想,波可,你难道看不出他在对你撒谎吗?
“对我而言,”阿喀琉斯说,“加入你们我就有了家。他们全是我的小弟弟小妹妹。我有责任照顾好我的家庭,对吧?”
豆子明白,阿喀琉斯已经赢得了这个回合的胜利。这个精于玩弄权术的无赖,他把这些小孩称为他的小妹妹、他的小弟弟。豆子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饥饿。不是平时那种因为食物匮乏引起的饥饿,而是一种真正的,更刻骨铭心的饥饿——对家庭、对爱、对安定生活的渴盼。他们在波可手下混时也偶尔能体会到一点儿这样的感觉。不过阿喀琉斯正在许诺要给他们更多。他成功地躲过了波可最佳的下手机会。现在再要杀他就太迟了。
已经错过了杀他的时机。不过看架势愚蠢的波可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她正把手中那坨沉甸甸的煤渣高举过头,准备砸下去。
“别砸。”豆子说,“现在不能再杀他。他已经入伙了。”
波可把拿着煤渣的手慢慢放下来,收回到腰部,转过身瞪着豆子,“你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吧。”她说道,“你可不是我们的人。在这里你什么也别想得到。”
“不用替我说话。”阿喀琉斯说,“你们还是来把我杀了吧,你们本来不就是这么算计的吗?”
嗬,听上去还真够有胆的,但豆子清楚,阿喀琉斯并不勇敢。他只不过很聪明而已。他清楚他已经完全占到了上风。尽管他还躺在地上,波可手里倒是拿着武器,但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从现在起,团伙真正的老大是阿喀琉斯。
“这个小家伙,”阿喀琉斯说,“他也许不是你的手下,但他是我的家庭中的一个成员。你可不能打发我的小兄弟去街头流浪啊。”
波可迟疑着。
阿喀琉斯坐起身子,一边揉着被打伤的地方,一边察看自己的伤势。他用一种赞赏的、开玩笑的眼光打量着这群打伤他的小孩子。“妈的,你们可真够狠!”他们笑了——开始时还带有几分紧张。他会不会因为挨了这顿打而在以后找机会报复他们?“别担心,”他说,“你们向我展示出了你们的能力。用这种法子,就算两三个恶棍一起来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你们以后会看到的。我相信你们能干好。咱们的事业将会越来越红火。现在,我先得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他一个个地记住他们的名字。记住后再确认一遍,在偶尔忘记某个小孩的名字时,他就郑重其事地道歉,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十五分钟过后,大家都爱上他了。
如果他能做得这么好,豆子心想,如果他能让人们那么快就喜欢他,为什么他原来没有这样做呢?
因为这些傻瓜都崇拜权力。地位比你高的人,永远不会与你分享他们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力。为什么要指望他们呢?他们什么都不会给你。地位比你低的人,只要你鼓励他们,尊重他们,他们就把本来属于自己的权力放弃了,转而交给你。也许他们没有认识到自己的权力吧,因此他们并不在意。
阿喀琉斯站起来,身子晃了一下,他的瘸腿比平时疼得更厉害了。大家往后挪挪位置,给他让出一点地方。如果他想走,现在他就可以走了。离开这里,不再回来。或者约几个帮手杀个回马枪,把这些小屁孩痛揍一顿。但是他站在原地,面带微笑,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把葡萄干。一大把葡萄干!他们平时连想都不敢去想。他们的眼光像钉子一样盯在他手上,都能把他的手钻出几个洞来了。
“小弟弟、小妹妹们优先,”他说,“最小的先来。”他看着豆子说:“你。”
“不能给他!”这帮孩子中最小的一个说,“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他。”
“豆子要我们杀了你。”另一个说。
“豆子。”阿喀琉斯说,“豆子,你做这些是为了维护这个团体,是不是?”
“是的。”豆子说。
“你想要点葡萄干吗?”
豆子点点头。
“那你先来,是你使我们大家聚到了一起,对吧?”
阿喀琉斯也许会杀他,也许不会。不过此刻,所有人脑子里想的都是葡萄干。豆子捏起一撮,放进嘴里。他没有咀嚼,而是用唾液浸湿嘴里的葡萄干,品尝它慢慢渗出来的味道。
“你知道吗,”阿喀琉斯说,“不管在你嘴里含多久,它也不能变成葡萄了。”
“葡萄是什么?”
阿喀琉斯冲着他笑起来,豆子还是舍不得嚼。接着,阿喀琉斯把葡萄干分给其他孩子。波可从来没有给手下分过这么多的葡萄干,但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葡萄干。可惜大家不懂这点。他们现在一门心思念叨着:波可给我们残汤剩饭,而阿喀琉斯给我们葡萄干。
这正是他们愚蠢的症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