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承认,在我们的首部作品中,我们撒了谎,而且是两次。
第一个谎言出现在《魔鬼经济学1》的引言中,因为我们这样写道:“本书并没有主题。”事情原委是这样的,我们的出版商和蔼可亲、精明能干,他们读了初稿后,大惊失色地叫道:“这本书根本就没有主题!”严格地说,初稿内容五花八门,涉及作弊的教师、进行自我交易的房地产经纪人,以及母亲眼中贩卖霹雳可卡因的乖儿子,彼此之间似乎毫无关联。书中引述的诸多素材,没有构建在精彩的理论基础之上,彼此独立,无法形成合力,却神奇地归于所要阐释的主题之下。
面对这部杂乱无章的作品,当我们提议将书名定为《魔鬼经济学》时,可以想见,出版商就更为惶恐不安了。即使在电话中,也能听到对方用手猛拍额头所发出的“啪啪”声,他一定在想:这两个家伙交来的初稿不仅没有主题,书名也是生造词,简直荒诞不经。
出版商建议我们做出一定的妥协,在引言里说明此书没有主题。为了避免再起争端(也为了拿到预付稿酬),我们同意照做。
然而,事实上,《魔鬼经济学1》的确有主题,即使当时主题还不明显,我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一定要说出来,或许可以将主题概括为:刺激(在某种动机驱使)之下,人们会做出反应。如果讲得详细点,那么可以这么说:刺激之下,人们会做出反应,尽管反应方式并不一定是能预见到的,或是一目了然的。正因如此,非预期后果法则才成为世界上最具影响力的法则之一。中小学教师、房地产经纪人、毒品贩子、孕妇、相扑运动员、百吉饼销售商及三K党,其行为方式均适用这条法则。
然而,书名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随后的几个月中,我们曾提出几十个书名,包括《非传统智慧》(明白吗)、《并非绝对如此》(不怎么样吧)及《E线远景》(放过我吧)。最后,出版商终于决定:或许《魔鬼经济学》终究也糟糕不到哪里去;或者更确切地说,物极必反,既然糟糕若此,反而还有可能一炮走红。
也或许他们已精疲力竭了。
《魔鬼经济学1》的副标题表明,作者将在书中揭示隐藏在表象之下的世间万物的真相,这是第二个谎言。我们确信,任何思维健全的人都会把这个说法理解为夸张手法,属于国际玩笑之列。然而,有些读者却照字面意思去理解,为此抱怨说:书中所涉内容,虽然五花八门,覆盖面甚广,但事实上并没有探讨世间万物。所以,尽管我们在确定副标题时本无撒谎的初衷,但的确导致了这种事实上的后果。我们为此道歉。
诚然,我们未能将世间万物纳入《魔鬼经济学1》中,然而,正因如此,这里就产生了一个非预期后果:需要再写一本书做进一步探讨。不过,在此要立即提请读者朋友注意,即使两部书的内容加在一起,我们仍然无法将世间万物一一囊括在内。
如今,我和史蒂芬·都伯纳已合作多年。起初,都伯纳(作家、记者)写了一篇针对我(理论经济学家)的文章。开始时我们视彼此为敌人,尽管只限于口诛笔伐的“个人恩怨”。当好几家出版机构开始以极高的稿酬为诱饵,邀请我们合作出书时,我们最终化敌为友、通力合作。(记住:刺激之下,人们会做出反应。大众一般会这样做,经济学家和记者也是人,也被这一魔咒套牢。)
我们曾一起讨论如何分配稿酬的问题。刚一开始讨论,就陷入僵局,因为我们都坚持要按六四分成。最后,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都希望对方分得六成收入,自己拿四成。随后,我们便都深信,与对方合作将会十分愉快,于是决定按五五分成,写书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撰写《魔鬼经济学1》时,我们没有太大的压力,因为当时我们真的认为没多少人会读我们的书。(我父亲也是这么认为的,还因此说过这样的话:即使只有一分钱的预付稿酬,我们也应该心满意足。)没什么野心,预期极低,这反而让我们摆脱了各种束缚,得以把我们认为值得一写的所有内容都纳入写作素材。因此,写书过程充满了乐趣。
《魔鬼经济学1》出版后的畅销,既出乎我们的意料,又着实让我们兴奋不已。如果当时我们迅速跟进,接着出版与该书相关的系列图书,例如《傻瓜的魔鬼经济学》或《魔鬼经济学的心灵鸡汤》之类,那么,或许又能赚个盆满钵满,但我们并没有那么做。我们希望把调研准备工作做充分,积累必要素材,到文思泉涌之时,执笔撰文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历经4年的准备工作之后,我们终于实现了目标,第二本书(也就是本书)问世,不用说,我们深信本书更精彩。当然,至于我们所言是否属实,你们(而不是我们)说了算;至于本书是否会如第一本书出版时某些人想象的那样糟糕,也是你们说了算。
出版商已对我们彻头彻尾的“三流品位”不做任何指望,干脆不过问书名了。当我们提议将本书的书名定为“ SuperFreakonomics ”时,他们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同意了。
如果本书真的有任何值得一读的地方,那得感谢读者。在通信成本低、方便快捷的当代,写书的一大益处在于,作者可以直接得到读者反馈,而且反馈信息直截了当、清晰明确、为数众多。良好的反馈信息是不容易获得的,因而颇具价值。我们不仅获得了有关《魔鬼经济学1》一书的反馈信息,还获得了有关以后出书所涉论题的诸多建议。一些给我们发送电子邮件提建议的人会发现,你们的想法已在本书中有所反映——感谢你们!
《魔鬼经济学1》的成功还带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我们不时一起或分别接到邀请,面向各类受众发表演讲。演讲开始之前,我们往往被邀请方冠以“专家”的头衔介绍给听众,而所谓“专家”恰好是我们在《魔鬼经济学1》中提请你们提防的人——他们不过是占有信息优势,并在某种动机的驱使下对这个优势加以利用罢了。(我们想方设法说服听众:事实上,我们在任何领域都算不上专家。)
出席这类活动也为我们以后的写作提供了不少素材。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演讲时,都伯纳谈到了一种现象:人们上洗手间后洗手的次数远不如他们承认的那么多。随后,有一位男士走近讲台,伸出一只手说,他是泌尿科医生。这种自我介绍的方式固然让人反感,但他所谈的在高危工作环境中(他所在的医院)不洗手的问题,以及医院为了鼓励医生洗手而采取的创意十足的措施,却紧紧抓住了听众的心。在本书中,你将读到医生与手部卫生做斗争的精彩故事。
在另一次对风险投资家所做的演讲中,我分析了我与社会学家素德·文卡特斯(Sudhir Venkatesh)正着手开展的一个新调研项目。素德·文卡特斯不惧危险深入毒品犯罪团伙的故事,已成为《魔鬼经济学1》的经典案例之一。这个新调研项目,涉及追踪芝加哥街头妓女的日常活动。凑巧的是,来听演讲的一位风险投资家(约翰),正好与一个每小时收费300美元的妓女(安莉)约好了服务时间——就在那天晚上。在安莉公寓,他发现咖啡桌上放着一本《魔鬼经济学1》。
“这本书你从哪里弄来的?”约翰问。
安莉说,这是她的一个也在“从事这个行业”的女性朋友寄给她的。
为了给安莉留下深刻的印象——虽然只是金钱和肉体的交易,男性吸引女性的本能仍然在作怪——约翰告诉安莉,正好在那天,他听了这本书的一位作者发表的演讲,这位作者在演讲中提到正在开展一个有关妓女卖淫的调研项目。而仅此似乎还不能说明这有多凑巧。
几天后,列维特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
从一个我们都认识的熟人那里,我听说你在写一篇有关卖淫行业经济收入状况的文章,对吗?我不太确定你开展的是不是严肃项目,也不知道告诉我这消息的人是不是在逗我取乐,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十分乐意助你一臂之力。
谢谢你。
安莉
还有一个难题有待解决:我得向我的爱人和4个孩子解释,下个星期六的上午,我不会在家,因为届时我要与一位妓女共进早午餐。为了准确评估她的需求曲线的状况,我认为与她面谈对我的调研至关重要。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 是为此付费的。
在本书中,你会读到有关安莉的故事。
最终导致与安莉有关的故事进入本书的这一连串事件,或许可归因于经济学家所谓的累积优势(cumulative advantage)。也就是说,因为我们的第一本书极为成功,所以撰写第二本书时,我们获得了一系列的优势,而若换成其他作者,可能就无法拥有这等良机了。因此,我们现在最大的希望便是,我们的确拥有并利用了上述优势。
最后,在写作本书时,我们尽量只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经济学术语,因为这些术语高深难懂、难以让人记住。所以,在援引有关安莉的故事时,我们没有将其视为解读累积优势的故事,而是将其称为……怎么说呢,魔鬼经济学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