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是时,中令石显颛权,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二人用事。房尝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上曰:“君不明而所任用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将以为贤也?”上曰:“贤之。”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房曰:“如是,任贤必治,任不肖者必乱,必然之道也。幽厉何不觉悟而更求贤?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悟,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以幽厉卜之而觉悟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房因免冠顿首曰:“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以示万世之君。今陛下即位以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陨。夏霜,冬雷,春凋,秋荣,陨霜不杀,水、旱、螟虫,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春秋》所记灾异,尽备。陛下视今为治邪?乱邪?”卜曰:“亦极乱耳,尚何道!”房曰:“今所用者谁与?”上曰:“然,幸其愈于彼,又以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上良久,乃曰:“今为乱者谁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帏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谓石显,上亦知之,谓房曰:“已谕。”房罢出,后上亦不能退显也。
(《资治通鉴》卷二十九元帝建昭二年)
【译文大意】汉元帝时,宦官石显独揽朝纲,他的好友五鹿充宗任尚书令,二人联合执政,权倾内外,无所不为。
一日,元帝在闲暇时召见京房,京房问元帝:“为什么在周幽王、周厉王时国家出现危机?他们任用了何人?”元帝说:“君王无道,任用奸佞之臣。”京房又问:“是作君王的明知其奸佞而仍用他们,还是因其贤能才任用的呢?”元帝说道:“当然是觉得他们贤能才用的。”京房说:“可为什‘么现在说他们不是贤能呢?”元帝说:“那时天下大乱,君王身处险境。”京房说:“既如此,任用贤能国必有治,任用奸佞国必大乱,这都是必然的。为什么幽王、厉王不能觉悟起用贤能,而一味任用奸佞以致陷于困境呢?”元帝回答说:“乱世之君,以为自己所用都是贤能的,若能觉悟出自己的错误,天下怎么还会有亡国之君呢?”京房道:“齐桓公、秦二世也曾经知道幽王厉王之事,并讥笑过他们。可齐桓公仍用竖刁,秦二世仍用赵高,以致朝政混乱,盗贼群起。为什么他们没能以幽王、厉王为戒,觉悟到自己用人不当?”元帝说:“只有治国有法的君王,才能根据过去预测将来。”
京房脱下官帽,叩头道:“《春秋》一书记载二百四十二年间的天灾,用以警示后代的君王。自陛下登极以来,日食月食,星辰逆转,山崩泉涌,大地震动,天落陨石;夏降霜,冬响雷,春花凋谢,秋叶茂盛,即使霜降也不能肃杀害虫。水灾、旱灾、蝗灾、饥荒、瘟疫流行。盗贼难以制伏,受刑之人满市。《春秋》所记天灾人祸,应有尽有。陛下以为现在是乱世还是治世?”元帝说:“已经乱到极点。”京房又道:“陛下现在任用的是什么人?”元帝说:“现在舶灾难和为政之道,幸而较前代为过,我以为责任不能全归于他们。”京房说道:“前代的君王也和陛下的想法一样,恐怕后代人再看现在,也如同现在看前代一样。”
元帝想了一会问道:“现在扰乱朝政的人是谁?”京房回答:“陛下自己应该明白。”元帝说:“我不明白,不然,哪里还会再用这种人呢?”京房说道:“陛下最信任的,与他共商国事,并握有用人权柄的便是。”京房所指即为石显。元帝也很清楚,他对京房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京房告退。这之后,汉元帝依然任用石显如故。
【阐释】京房所言,主要是奉劝汉元帝,不要任用石显等奸佞之人,却没有直接说出。而是以幽王、厉王为例,引出前代君王任用奸佞,导致国家混乱,天灾肆虐。进而指出治世乱世,全在于君王是否任用贤能。最后才直言汉元帝所用奸佞之臣。层层剖析,文辞缜密,具有很强的逻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