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时间过去多么久,我永远也忘不了黑暗之中那可怕的一幕,即使在睡梦中,我也能够清楚的听到那碜人的啜饮声。
残暴的侵袭之下,女孩的手足痛苦的痉挛抽搐着,那咕嘟咕嘟的声音无所不在弥天漫地,随着这可怕的吸食声,空气中迅速充斥着一种腥膻的味道,那腥膻的气味引发了我生理上强烈排斥。人的知觉系统对这种气味怀有一种天然的恐怖,那是生命本身一种原始的禁忌,是源自于本体的恐惧,远非精神意志所能够抗拒的,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气味面前无动于衷。
女孩子的身体在这快意的啜饮中扭曲挣扎着,那种绝望与痛苦令人目眦欲裂,事实上在整个过程中她的意识是清醒的,但随着她的精力与思想被掠走饱食之后,她就会沦为一具行尸走肉,再也不会有自己的独立意志,并把今夜的掠夺认做是一个恐怖的梦境。
目睹这空前残暴而邪恶的的一幕,我只能紧紧的捂住小萍的嘴吧,和她一起在恐惧之中瑟瑟颤抖,听任这贪婪的啜饮声侵凌着我们心智。没多久,那个女孩子突然手脚一摊,再也无力挣扎了。邪物似乎很满意的喷了一个响鼻,把几滴粘液溅到我的脸上。多足的怪物在移动着它的液压节肢,我看到另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也被拖了过来,恶魔的盛宴又开始了。
咕嘟咕嘟的啜饮声又刺耳的响了起来,整幢办公楼里到处弥漫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被摧残的女孩子在这真切的噩梦中挣扎着,啜泣着,而我的身体仍然是动弹不得,只能绝望的闭上眼睛,听着那刺耳的吸饮声充斥了整个世界。
啜饮之声突然停了下来,霎时间我心惊胆裂,怪物察觉到了我近在咫尺,一定是这样,两只在黑暗之中泛着碧绿荧光的怪睛向我逼视过来。惊怖之中我猛的跳起来,背着小萍向着董事长的办公室狂奔过去,但这种奔逃只是一种本能,杜宏远的办公室门早已上了锁,不等我弄开门就会被怪物追上,怪物那众多的足趾正不慌不忙的向这边踱过来,我已经完了,但我仍然在疯狂的向前奔跑。
万难置信的是,董事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最不可思议的还有昏暗的光线从里边透射出来,狂喜之下我一个箭步,奔跑的速度超越了人体体能的极限,一头倒撞进了门里,一进门,我就被地面上的一堆破布拌倒了,把小萍摔得痛叫一声,跌了出去。而我根本什么也顾不上,动作迅捷如闪电,飞快的把门锁死了。
我慢慢退后几步,喘息稍定,这才顾得上看看脚下将我拌倒的破布。那哪里是什么破布,而是两个警卫,他们死尸一样的摊开手脚躺在地毯上,青灰色的脸上泛着黑色的死气。怪不得我们在一楼找不到他们,原来他们和那几个女孩一样,也早已沦为了怪物的美食。我仔细的检查了一下这两个警卫的头顶,一点不错,在他们头顶上各有一个很小的孔洞,不是用心的寻找根本不会注意到。
明天早晨,他们会从噩梦中醒来,对他们来说,今天夜里所感受到的一切不过是个噩梦,一个为邪恶的意象与影音所充斥的噩梦。
我快步的走到杜董的那张老板台前,想找到通往阳台的钥匙,我看到杜董从不离身的黑皮包放在老板台上,不由得一怔。而后,老板台上的一杯茶让我的眼睛倏然睁大。
那是一杯兀自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水,清新的茶叶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茶沏得正酽,茶香袅袅,热气茵温,沏的是杜董最喜欢的大红袍。
我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杜董的办公室里有人!
我快速的寻找了一遍,可是除了那两个昏睡不醒的保安,只有我和小萍两个人。我困惑的走到老板台面前看了一下那杯茶,霎时间只觉得汗毛倒竖。
茶杯的边沿,留着一圈乳白膏液残汁形成的唇印。
天呐,在这里喝茶的,竟然是那只恐怖的怪物!
那只邪恶的怪物究竟是什么?呆呆的望着那只茶杯,我心里的恐惧已经到了极点。
我真的无法想象,一只多足的、浑身上下长满毒刺的爬虫能够坐在这张气派的老板台后面,悠哉优哉的品着香茗的情景,那简直太诡异了。
就在我心惊胆裂的时候,老板台上突然有个东西响了起来,吓得我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怪叫,紧紧的和小萍抱在一起。
突然响起的是一只手机的铃声,手机的夜灯闪烁,这竟是杜董二十四小时不关而且从不离身的那部手机。此外,杜董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车钥匙、墨镜、甚至还有一张信用卡。我还在惊心不定,想再仔细的看一下四周,判定一下这件事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怪物随时都会破门而入。
怪物在门外愤怒的咆哮着,门板被抓得吱吱直响,我的目光迅速转向窗外。
窗外是一座阳台,打破这扇窗户,就打破了这个封闭的世界。
我操起一把椅子,狠狠的向窗户上在玻璃砸去,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带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效果,而我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怪物已经破门而入。
我连怪物的样子都没有看清,就顺势将椅子狠狠的砸了过去。而后抓住小萍,大叫一声,走,我们到阳台上去!
阳台上的空间很大,架设着数不清的楼房管道和广告招牌,清冷的夜风掠过我们的头发,我拉着小萍跌跌撞撞的在管道中奔跑着,跑到了很远我回头望了望,眼睛所看到的东西让我呆住了。
杜董的办公室里,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正向这边注目着,他的身影略有几分迟疑不绝。我晃晃头,把这个幻象甩开,因为这是不可能的。我继续拉着小萍向前跑,越跑越快,一直跑到一扇门前,然后我们从那扇门里又钻进了大楼,并沿着楼梯飞步下楼,那边是另外一家公司,我们从他们的门里溜了出去。
我们无法报警,因为事情太诡异了,如果报了警的话,会严重影响到公司的声誉,对于任何影响到公司声誉的事情,杜董处理起来从不手软。所以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回家,我们只能回家,回家。
我们到了家,一进门小萍就瘫倒在床上,我也同样的心力交瘁,两人衣服也没换,扒在床上昏昏的睡了过去。我的睡眠状态一向很好,入睡快,睡眠程度深,但稍有动静,就会立即清醒过来,那天夜里我就是这样突然在一阵心理的异动醒来了。我睁开眼,心脏砰砰的狂跳着,听着耳边小萍香甜的酣睡声,浑身的肌肉僵硬,汗毛倒竖,有什么危险正向我逼近!
难道,我们睡觉前没有关好房门,被人偷偷溜进来了?
事情远比我料想得更为恐怖,客厅里有着无数只脚骚动不安,卧室的门无声无息的被推开,一种令人心悸的膻腥气息迅速的充斥了狭小的卧室。
这是出现在公司楼里的那只怪物,它竟然出现在了我的家里!
这是我的家,是我和小萍精心营造的快乐天堂,在这里就意味着温暖,幸福与安全,而现在,我们苦心营造的小巢被邪物侵入,曾有的安全与幸福竟成为了麻痹我们意识的毒药,我们睡得是那样的深沉,竟然被这东西逼近到了我们卧室的门前仍是懵然不知。
它究竟是怎么跟上我们的?在我们驱车穿越长街,向着自己的家所在方向疾驶的时候,难道说怪物也蹒跚着它那数不清的液压肢节足,在都市的公路上一径狂奔不成?如果要是这样的话,那简单太匪夷所思了!
情势危机,不及多想,那东西已经在拱开了卧室的门。我猛的一滚,顺势抱住仍然在熟睡状态之中的小萍,跌到床下,同时背倚墙壁,双脚猛力一蹬那张宽大的双人床。双人床轰哗一声,被推得迎门撞了过去,砰的一声,将卧室门顶住。房门迅速关上的时候将那东西已经伸进来的部分肢体夹住,那东西分明是感受到了暴怒与痛疼,客厅响起惊天动地的几翻杯碎声,那是怪物因为痛苦而拼命的蜷缩身体所带来的震动。
床推过去之后,我更不犹豫,跳起来扳倒靠墙壁的立柜,抵在门上,然后我颤抖着,用手在墙壁上摸索,想打开电灯。
开关揿动,但房间里仍然是黑乎乎的。黑暗,那邪物所到之处,我们面对的只有黑暗。
小萍醒了,经过整整一夜恐怖的奔逃,她早已是心惊胆裂,睡梦中又突然惊醒,吓得连尖叫都无法发出,只爬在地上死死的抱住我的腿不敢松开,我急忙俯身拍了拍她的头,想让她安静下来,我的手碰到她的头发……天,我摸到的是什么?粗硬的体毛,泛着腥臭粘液的皮层,手感让人厌恶的触角……这竟然是那只可怕的怪物,是它缠住了我。而小萍的惊恐的惨叫,无力而软弱的悲鸣,正丝丝缕缕的从客厅里传进来。
这只怪物什么时候掳走的小萍?难道说在我熟睡的状态之中,它已经进来过卧室里边并从我的身边将小萍掳走了吗?
我无暇多想,急切间向着床头柜方向翻倒过去,我只能翻倒,怪物的强大力量根本不是我能够抗拒的,我倒在地上,颤抖的手迅速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那里边放着我一只老式的军刺……军刺,我抓住了它,抓在冰冷锋利的刃芒上,手被割破,鲜血流了出来,鲜血激起了我心中的野性,对着黑暗中的那只怪物,一刀戮了过去。
怪物受痛,缠在我身上的触角猛烈的抽搐起来,那巨大的力气几乎要把我拦腰挟断,我咬紧牙关,大声的咒骂着,用这种机械的咒骂激励我自己,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粘液的汁液随着我的刀刃起落不时的喷溅开来,那液体带有强烈的腐蚀性,被溅到的部位隐隐做痛。
怪物也愤怒了,它一边死死的缠住我,一条阴冷炽热的触角顺着我的脊背蛇一样的爬上我的头顶,触角所过之处,象蜗牛爬行留下一条涎液一样,分泌出毒性强烈的酸剂,将我的脊背腐蚀出一条皮肉绽开的深深血痕。那剧痛的恐怖感觉,如同一柄烧得痛红的铁椎,在我身体上恣意的游走。
那炽热的触手蠕动着伸到我的头顶,霎时间我狼一样的狂叫起来,这触手所分泌出来的毒性粘液,将会象强酸腐蚀纤维一样将我坚硬的头肯腐蚀得酥软松脆,届时不等怪物来吸吮,我的脑液就会在体压之下喷泉一样冲出颅骨。
我疯狂的吼叫着,毫无理性的怒骂着,在最后的绝望之中徒劳的拼争着。我已经彻底绝望了,不再对自己抱有信心,支撑我的只有生命的本能。突然,窗外边有一道行过的车辆把大灯照了进来,缠在我身上的力量霎时间弱了,我心中顿时狂喜,这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它害怕光明,它的邪恶力量在光明照射之下,就象烈日下的冰川,会迅速的消融无形。
我急忙掏出打火机,点燃之后顺手烧着床单,浓黑的烟迅速升腾起来,那怪物逃窜速度迅如闪电,还没有等我意识到它的溃退,它已经窜到门前,撞开立柜和双人床,从门缝里飞快的逃逸了。
当那东西穿门而出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了它的形态,霎时间我呆若木鸡。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样子?在此之前我曾做过种种可怕的猜测,我疑心它是巨大的毛毛虫,身上生满了令人恐怖的毒刺;我怀疑它是体形惊人的大蜈蚣,生长着吮吸人脑汁液的恐怖器官;我感觉它是从水族馆里逃出来的大章鱼,那带有邪恶吸盘的触手曾经两度的缠住了我;我判断它是生活在阴暗之中的毒蜘蛛,喷射出粘状的液汁缠死它的猎物。我甚而至于疑心这东西是以上四者的合成,因为它所带给我们的恐怖远远超过上述四者的任何一种。
但无论它是什么,都一定生长着遍体的毒刺,分泌着酸性的强腐蚀剂,有着碜人的触角和强力的吸盘,此外就是数不清的液压肢节足,所有这些可怕的组织,都曾经带给我绝顶的震骇与惊怖,并差一点将我拖入绝境。
但是,我看到的却比想象中的更为诡异。
那东西,它竟然是一个人。
当火光燃烧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一团白花花的皮肉蠕动着穿门而逃,那千真万确的是一个人,一个长了一身肥肉的人。
但是,一个人怎么可能生出毒刺触角以及吸盘?人怎么会生长出数不清的液压肢节足?
我一时惊得呆了,立柜翻倒时竟也不知躲闪,沉重的立柜砸在我的身上,我没有防备,被砸在下面,等我推开立柜,追到客厅里的时候,只见到房门大开,客厅里狼籍一片,所有易碎的器皿都成了碎片,地面上还留着一团团散发着浓烈腥臭的粘液。
我茫然四顾,脑子里乱成一团,脚腕上,小腿上,脊背上,怪物的触手爬过的地方椎心的剧痛,我伸手摸了一下,触手所至,毒液漫入我的指尖,强烈的腐蚀痛得我嘶叫一声,猛然醒悟过来,小萍呢?
而小萍,她已经不见了,怪物逃走之前挟走了她。
我悲愤难抑,狂吼一声追了出去,一直追到消防通道的楼梯口,听到下面疾速奔行的脚步声和小萍失神的啜泣声,我疯了一样的往下追,一口气跑了十几层楼,但是小萍的啜泣声越来越微弱,当我追到楼下的时候,街边的灯光下我看得清清楚楚,远远的,一个人正背负着昏迷不醒的小萍飞快的奔跑着。
我咆哮一声,立即追赶了过去。那个人影跑进了地下车库,我也随之追入。
车库里,所有的车位都停着私家车,四周静悄悄,空荡荡,看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我的影子长长的投射在地面上,显得是那么的孤独无助,凄冷而又栖惶。
那个人——或者是那个怪物,它躲在了什么地方?我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不放过一点异动,突然,一道强烈的光线射来,刺得我眼睛一片昏花,瞳仁被强光刺伤,耳边只听到一阵轿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辆车向我疯狂的撞了过去。
我就地一滚,滚进两辆轿车的孔隙之中,然后猛抬头,恰好看到一辆黑色的大奔冲出了车库,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但那已经足够了。
我失神的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心里充斥着无望的悲哀与惊恐。那辆车,是公司董事长杜宏远的私家车。
那一夜的天空,黑暗得似乎要跌落下来,几星迷茫的星光,微弱而黯淡。
我在车库里呆呆的坐了好久,才吃力的爬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回自己的家里,空荡荡的家浓烟密布,那条被单已经烧成灰烬,蔓延到地毯上的火苗遇到上面腐蚀性极强的粘液自动熄灭了。我关上门,打开窗子,让屋子里的浓烟和怪物粘液所发出的恶臭散出去。然后我一个人呆呆的躺在沙发上,想想清楚这一夜所发生的离奇恐怖事情,但我的脑子太乱了,过度的刺激与惊骇,已经使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能象死尸一样,静静的等待着。
电话铃响了起来,我立即抓起电话,把话筒拿到耳边,一言不发的等待着。
话筒里,先是一阵哧哧的笑声,然后杜宏远说话了你终于还是看清楚我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拿着话筒的手,猛烈的哆嗦了起来。
杜宏远又哧哧的笑了起来你看清楚也没用了,太晚了,黄萍已经在我的手里了,如果你敢把事情张扬出去,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你……我张嘴说了一个字,就止住了。
杜宏远的声音突然愤怒起来这一切都怪你,赵卓,如果你听我的吩咐,下班之后就离开公司,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可你自作聪明,悄悄的躲在公司里,给我添了这么多的麻烦,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而晦涩你是怎么做到的?
杜宏远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我重复道你是怎么变形为一只怪兽的?
杜宏远哈哈的大笑了起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怪兽,只是你是否有能力把它释放出来罢了,赵卓,你也不例外。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杜宏远压低声音,象是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样说道释放,赵卓,释放你心里的黑暗,想一想远古时代那些嗜血的巨大爬虫吧,它们生长着可怕的毒刺,分泌着腐蚀性的粘液,喷射着硫黄和烈焰,横行海陆无可抵御,它们和我们基因的区别还不到千万分之一,只要你愿意改变你自己一点点,你就会发你自己具备了强大的能力。
我尽量提起精神,说道这么说,你是将自己心中的怪兽具象化了,让它成为了一个现实的存在?
杜宏远大笑这并不难做到,你已经见识过了。
我萎靡不振的说道我还是觉得做一个人更好一些。
杜宏远冷笑一声所以你失败了,黄萍落到了我的手里。
我的呼吸忽然沉重起来把小萍还给我,我不追究你。
杜宏远的声音透出几分讶异你在说什么梦话,赵卓?
我怒声吼道杜宏远,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杜宏远漫不以为意的呸了一口赵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我眉头皱起来什么交易?
杜宏远道我准备再开一家子公司,缺一个总裁,我看你还是比较合适的,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我冷笑一声想收买我吗?
杜宏远纵声长笑你觉得在这种情形下,我会这么愚笨吗?
我闷哼一声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杜宏远狡诈的阴笑着你可以按你的方式去理解。
我默然。
杜宏远继续说道先这么说定了,别做蠢事,否则你会为黄萍带来天大的麻烦的,你不希望为她带来痛苦和不幸是不是?明天——不,等一会你到公司我的办公室里来,我们好好的谈一谈。
扔下电话,我跳了起来,立即准备动身。很明显,杜宏远的邀请是一个圈套,想以小萍做诱饵捉住我,从而彻底掩盖住这件事,而我也正想利用这个机会把小萍救出来,杜宏远可以说了胜券在我,知道我除了乖乖听命之外别无选择,但是我也不是束手就缚之辈。
将一柄轻型消防斧藏在衣服里,再拿了一支手电筒,我立即动身了。半个小时以后到了公司,那幢楼仍然是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灯光,但是门却敞开着,我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前去,打开手电筒,步子沉稳的向楼上走去,楼上有清晰的女人啜泣声传来,我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小萍的声音,但是微弱无助的悲泣让我心慌意乱。
我甩甩头,继续向上走,黑暗之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向我扑到,我急忙一闪,只听到一阵吃吃的怪笑,有一只四足动物在我的斧子劈过去之前拖着长长的尾吧飞快的逃掉了。我循着那只动物的声音一直向前追,那东西逃进了六楼杜宏远的办公室,我也随之冲进去。
办公室里,一切如旧,两个保安仍然躺在地上呼呼沉睡着,夜风从那扇被我用椅子砸碎玻璃的窗户里吹进来,撩起了我的头发,、疾风之中,有一种熏人欲呕的腥臭气味。
正对门口的老板台后面,坐着肥胖的杜宏远,他嘴里叼着一支吸管,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小萍,正笑眯眯的望着我就站在那里,别轻举妄动,除非你不想要黄萍的命了。
他的话令我的身形陡然止住,插在怀里的手,却仍然死死的捏着消防斧的手柄。厌恶的望着披着人皮的多足爬虫,我冷声说道。
我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杜宏远脸上的赘肉颤动起来,我无法确定他是否在笑,我听到一个阴冷的大笑声肆无忌禅的响起,如同一只邪恶的蝙蝠,在我的耳畔飞翔着赵卓,现在我们可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这对我们来说很难得。
我冷笑道杜宏远,没必要这样惺惺作态了,把小萍还给我,否则——
否则——,杜宏远阴声笑着,慢慢的抱起小萍的脑袋,小萍似乎处于昏迷状态之中,我能看到她的唇角在轻微抽搐,但双眼却紧紧的闭着,没有一点反抗的意识或能力否则——,杜宏远继续阴笑着,他那双狞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长长的舌头垂下,慢慢的落向小萍的头顶。
那是一根何等可怕的舌头啊,腥红泛呕,布满青斑,分泌着粘稠的腐蚀性汁液,那种毒液具有一种可怕的侵蚀力量,将会如一根烧得炽热的铁通条钻入豆腐一样轻而易举的破开小萍的颅骨。
看着我情急之下想扑上去,杜宏远突然抬起头来,冷冷的说了句站在那儿别动,赵卓,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女人的命的话。
我的身体激烈的颤抖着,恐惧与焦灼令我神智大乱杜宏远,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杜宏远那双阴毒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我接受我的建议,赵卓,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为了小萍,不得不屈服于他的胁迫之下好吧,我答应你,但你一定要放了小萍。
杜宏远吱吱的怪笑起来我为什么不放她?是你给了我理由,赵卓,我希望你还能再给我一个理由把她还给你,这个理由,你真的愿意给我吗?
我呆呆的站着,脑子里混乱成一片,无法把握杜宏远这句话的真实含义,长久的不发一言,杜宏远似乎等得急了,他的嘴吧张开,再一次将垂涎的舌头伸向小萍,直到这时候,我才猛然醒悟过来,疾声喊道好,姓杜的,我答应你,一切都答应你。
杜宏远再一次的发出那种得意的怪笑,他知道我会屈服的,为了小萍的安全,我别无选择。他一边得意的狞笑着,一边抱着小萍站起身来,我两腿无力的后退一步,被身后熟睡中的保安身体一拌,失足跌倒,没等我爬起来,那两个保安突然猛的一翻身,拧住我的胳膊将我死死的压在地上。
这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让我呆了一呆,不由得看了看他们两人。我看到两双空洞洞的眼神,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在里边,因为突然翻身用力过大,一个保安的脑浆从头顶上的孔洞中溅了出来,流到了他的脸上,他居然伸出舌头,贪婪的舔舐了一口,然后咂着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怪不得杜宏远如此的有恃无恐了,这两个保安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成为了他忠实的奴仆。虽然出现了这种意外的变故,我却不能责怪他们,他们已经被吸净了大脑,丧失了基本的思考能力。
杜宏远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
赵卓,他开口了,声音中带有一丝愠怒你给我添了太多的麻烦,你和你的女人,给我添的麻烦太多了,我不喜欢制造麻烦的员工,你明白?
我一言不发,被两个保安抓住胳膊强行拉起来,一个保安照准我的膝窝上狠踹了一脚,我的腿不由自主的弯曲,身体被迫的跪倒在杜宏远的面前。杜宏远仍然用他那种阴冷的眼神斜睨着我虽然你给了我添了这么多的麻烦,赵卓,但我仍然会重用你,前提是,你需要接受一个自我认知的改造过程,这个过程很快就会完成,我保证你会因此而感激我的,嗯?
我仍然抱着渺茫的希望,说道你答应过我的,用我来换小萍,现在我来了,放她走。
杜宏远诧异的看着我放黄萍走?你是不是在说梦话?知不知道啊你,象她这样清新醇美又营养丰富的美食是多么的难得啊?不不不,我不会放她走的,我要一滴一滴的,吸干她脑壳中的最后一点汁液,我要看着她绝望的痛苦哀号,她的痛苦能够为我带来最大的心理愉悦,你说我怎么可能放她走呢?
我愤怒的咆哮起来,拼命的挣扎着,用脚猛力的想踹向杜宏远这只没有信义的邪恶怪物,杜宏远对我的反抗颇为嘉许,他兴奋的尖声怪笑着,继续激怒我,就象在斗牛场上激怒一头行将送入厨房的斗牛一样。他要把我心底最深的愤怒也激出来,让我的大脑高速运转,提高他的食物中的营养剂量。我明明知道这一切,但仍然是愤怒的无以复加。
我无法不愤怒,小萍就倒在他身后的椅子上,她那无力的呻吟令我几欲疯狂。
终于,杜宏远觉得差不多了,我在大脑已经足够沸腾了,可以上桌了,于是,那两个保安架着我的胳膊把我强行按住,杜宏远手拿一支吸管,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向我走过来,我拼命的呼喊,拼命的喊叫,突然之间一阵剧烈的痛疼,从我的头部直曼遍全身,我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脑子里一阵剧烈的痛疼把我唤醒,那种痛是超过了人类想象的界限,不仅仅是痛澈心肺,而是连意识自身都感受到绝望的痛楚,痛疼令我身体蜷缩起来,四肢无力的抽搐着,足趾拼命的弓起,我宁愿置身于烈焰冰川之中,也胜于这种脑髓被吸食时所带来的惊怖与痛疼。
霎时间,我发出了一声凄惨的悲嚎,那声音充满了绝望与痛苦,好象是地狱中的万千阴魂在烈焰的炙烤之下所发出的惨厉哀号,凄厉悠长,丝丝缕缕,不绝于耳,悲号中所挟带的无限怨怼仿佛一根尖锐的针,刺激着我的痛楚更加强烈,我疯狂的吼叫着,身体因为极度的痛苦而蜷缩成一团。
我嗥叫得喉咙里喷出鲜血,声音嘶哑,拼命的甩动着自己的头部想减轻这种痛楚,但是我的反抗是如此的微弱,只换来了杜宏远更加得意的狞笑与冷嘲。
杜宏远吧咂嘴的声音遥遥传来,那声音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虚无飘渺的世界,我的意识渐渐弥散,已经丧失了自我把握。
恍忽中,我感觉到杜宏远身后的小萍在动,我的眼睛倏然瞪大,她真的从昏迷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多半是被我的凄厉惨嚎声所惊醒,当她看到我正被杜宏远按住,啜食着我的脑浆的时候,她的身体颤抖起来,我以为她还会再次的被这恐怖的场景吓得昏死过去。可是她没有,她踉跄着爬起来,抓起杜宏远办公桌上的青铜镇纸,对准杜宏远的脑袋狠命的掷了过来。
杜宏远一惊,猛一回头,趁此机会,我突然抬脚,对准他的下阴踹了过去,那一脚用的力气真大,连同死死抓住我的胳膊的两个保安一起,三个人倒撞到门口,两个保安撞在墙壁上,发出了一声惨叫,我却跌了出去。
杜宏远狼一样的咆哮声响了起来,两个保安顾不上痛疼,举着警棍冲出来,我急忙伸手去摸怀中的消防斧,却不料就在刚才挣扎中跌落了,赤手空拳之下,我只好掉头退走。
保安穷追不舍,我强忍着心听悲痛,耳听着小萍的凄楚哭声渐远,冷风陡然袭面而来,我已经冲出了那幢可怕的楼房。
我在黑暗的街道上匆匆的奔跑着,甩掉了两个保安的追逐,到了一个无人的广场,我在台阶上坐下来,咻咻的喘息着,心中充斥着无尽的哀伤,小萍,我竟然未能救得她出来,现在我应该怎么办呢?
报警吗?没有任何用处的,杜宏远如此有社会名望的一个人物,警方决不会听信了我的话就怀疑他,即使是怀疑,在没有抓住证据之前也不会轻举妄动,其结果,就是他有着充裕的时间消灭所有的证据,甚至包括小萍在内。
我不能拿小萍的安危来冒险!
这时候路上的车多了起来,城市的清洁工人已经开始清扫马路,洒水车经过,喷了我一身的清水,我象狗一样抖动了一下身体,处于涣散姿态的意识被我强迫集中起来。我摸了摸衣兜,找到几张储蓄卡,我在ATM机上把所有的钱全部提出来,然后找了家宾馆要了一间房间,进了房间后我又出来,要求服务员给我调了个旁边有阳台的房间。换这个房间的目的,我是想到了夜晚从阳台上悄悄溜出去营救小萍。
选好房间之后,我浑身瘫软的躺在床上,闭上眼,小心翼翼的用枕巾堵住头顶上的孔洞,防止脑液在我熟睡中淌出。然后我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必须养足精力,才有力量与杜宏远那个恶魔相抗衡,未来的日子,小萍的解救,全靠我一个人的努力,我不能失败,决不能。
不知睡了多久,潜意识中的一种征兆突然唤醒了我,我急忙坐起来,抬头望见窗外黑暗中明亮的灯火,不由得吃了一惊,想不到我竟然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杜宏远吸食了我大脑中的浆液,使我的意识涣散,精神不振,头部的痛疼更是剧烈,正想忍着痛楚翻身起来,却忽然听到门口有什么声音轻然传来。
我的耳朵狗一样的竖了起来,没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唤醒了我,这个惊动了我的动静,是门的把手正在轻轻转动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急忙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不敢开灯,用脚在地面上摸索寻找到鞋子穿上,然后悄悄打开窗户,正要钻出去,那扇门突然喀啦的一声开了,我用手捂住头顶上的孔洞,就势一栽,整个人跌倒在窗外的阳台上,与此同时,我听到房间里边哗啦一声,象是一只庞大的水母跌落到被褥上,那声音阴郁而沉闷。
来的果然是那个怪物,是杜宏远,可是他究竟怎样找到这里来的?我来不及多想,就势抓住阳台上悬垂下来的排水管道,急忙向下攀爬下去。
上面响起咻咻的喘息声,我猛抬头,正看到一双怪异的眼睛,于黑暗中盯视着我,一条生着鳞片的触手鞭子一下横空扫来,我人在半空,躲无可躲,被那条触手啪的一声抽在脊背上,疼得我惨叫一声,触手接着一卷,卷住了我的小腹,霎时之间我大惊失色,如果被这条触手缠上,只怕我今夜难逃厄运。
情急之下,我用力向下一挣,砰的一声跌摔在地上,那条触手却仍然死死缠住我,触手上分泌出的腐蚀性粘液灼伤了我的肌肤,我忍着剧痛从地上坐起来,手在四周盲目的胡乱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块废铁皮,我就用这块废铁片当做锯片,在触手上面狠命的锯了起来。
铁皮割破了触手厚厚的角质层,露出里边泛着鳞光的白色筋健,我还要继续锯下去,那条触手却嗖的一声缩了回去。
触手突然缩回,让我不由得呆了一呆,然后突然醒悟过来,跳起来向前远方拼命的飞逃。我冲到马路上,恰好遇到一辆出租车过来,我急忙招手叫车停下,然后告诉司机向着公司的方向疾驰。
杜宏远既然追到了这里来了,那么小萍很有可能正被禁锢在公司里,此时赶去,或许会救出她来。
我急切的替司机指着路,催促着他再快一些。司机是一个稳重的中年男人,他对我的急切丝毫不以为然,嗯嗯呵呵应付着我,却怎么也不肯加快车速,后来他见我真是急如星火,就抄了近路,顺手打方向盘,将出租车驶入了一条胡同里,说道你别急,穿过这条胡同,咱们就到了。
一言未止,前面的地面突然隆起,出租车司机猝不及防,惊呼一声,眼看着出租车驶上那个突然隆起的土包,车轮朝天的仰翻在地。倒地时我看得清清楚楚,怪物,那个怪物,它正从地面下钻出来。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怪物能够在都市中横行却不被人察知,它是利用了城市的下水道设施,它有着骇人的嗅觉,能够在地下追逐着我的气味长途追踪,一旦嗅到地面上没有其它人的时候,它就拱破土层,钻出来地穴。
此时,怪物正从地下钻出来,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它的形态,感觉上象是一只披着鳞甲的管状蠕虫,它破土而出,将出租车掀翻在地,极其凶猛的扑了过来,它那庞大的体形压在车上,薄金属片制成的车体立即发出一阵吱嘎声,迅速扭曲就形,我身边的司机突然惨叫了一声,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头部被怪物扯了出去,我强忍着怪物身体上散发出的那阵腐臭气味,用力侧屈身体,右脚使劲一蹬,咄的一声,那扇已经被扭得变形的车门脱声飞出。
我就地一滚,滚出去时还希望手上能抓住根木棍或是石块,但是两只手什么也没有抓住,脑袋却重重的撞在地面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我清晰的听到自己的脑浆因震动而发出的哗哗声,象是打开了自来水龙头,脑液和鲜血狂喷而出,我急忙用手按住头部的孔洞,不让浆液和鲜血喷出来,爬起来吃力的向前走走了几步,再回头一看,只见司机的尸体如同一只布偶一样被怪物撕扯着,我无力救他出来,甚至连自身也难保。
我一只手捂着头部,拼命的加快速度向前疾走,却不敢奔跑,一旦速度加快,体压增高,我体内的浆液和鲜血就会从大脑上面的孔洞狂喷而出,届时我的生命也就宣告中止。
我踉跄着,东倒西歪的向前走着,怪物在后面发出一阵碜人的嘶叫,数不清的肉足飞快的移动着,向我追了上来。
怪物越来越近,已经近在咫尺。
突然之间,前面一片光明大作,几辆轿车从胡同两侧同时驶了进来,我在这片刺目的光明中蹒跚行走着,意识陷入迷乱之中,已经不知道自己处身于何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有些迷糊了。
两边的轿车鸣笛,擦着我的身边驶过。这时候我突然醒悟过来,那怪物恐惧光明,想到这里我急忙扭头四看,除了翻倒在路边的那辆出租车之外,怪物早已没了踪影,我甚至连它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
我继续蹒跚着向前走,一步,一步,夜风渐寒,直吹入我的心中。
我终于意识到,我已经没有能力把小萍从怪物的口中解救出来了,在这场角逐中,我输了,而且输得一干二净,甚至连翻本的机会的都没有了。
我在夜风中走着,心中充满了凄凉与酸楚。
我知道自己已经完了,余下来的日子,就是在怪物的追杀中仓惶逃命,只要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怪物就不得安生,它一定会尽全力的搜寻我,吞噬掉我,否则,迟早有一天,它的原形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赵卓一直在不停的讲述,讲述过程中还不停的吞吃着热气腾腾的混沌,随着他讲述的故事的深入,吃光了的混沌碗在面前摞起高高一摞。他显然是饿极了,很可能已经多日水米未沾牙了,吃起来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而且他的口腔对那滚烫的的热混沌似乎没有丝毫感觉,只是一味的不顾一切的吞吃着。
而林红和秦方城,从最初对他的好奇与生疏,渐渐变成了一种恐惧的感觉,两个人紧紧的靠在一起,林红的手冰冷,死死的抓住秦方城,有一个念头同时在他们的脑子里盘旋,就如同钻进蚊帐的蚊子,强迫着他们的心智对此一念头的认同。
赵卓疯了!
林红和秦方城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中,他们读到了这条明确的讯息。
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赵卓已经不再是一个正常的人,这一点勿庸置疑。没有一个正常人会象赵卓这样,垢面、篷头、鹑衣百结,沦落成了一个乞丐,而他原本不必如此,如果是秦方城遭遇到这种事,似乎还能说得过去,因为那个垃圾妇傅秀英的纠缠,但即使面临如此窘境,秦方城仍然保持着他的尊严与体面,而赵卓却毫无缘故的沦落到如此地步,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赵卓疯了!
赵卓所讲述的故事,充满了诡异与邪恶,那种虚妄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竟使得林红和秦方城两人心里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一种渗人的阴寒。那种阴寒似乎来自于另一个阴极冷寒的世界,不带丝毫的阳光与温暖,仅凭感觉就让人体验到一种置身于冰雪中的凄惶,令人无由自主的震颤起来。这种感觉绝对是超体验的,除非是一个神经错乱者,否则不会如此清晰的刻画出这样一种非现实的质感。
赵卓一直飞快的吃着,同时飞快的说着,他说话的速度犹机关枪扫射,节奏快得惊人,但条理清晰语义明确,顺着喉头滑下的混沌竟然没有妨碍到他的讲述。讲着讲着,他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慢慢的,他把手放在低矮的饭桌上,身体略显僵硬的向后挺了一下,突然扭过头来,看着林红和秦方城。
“你们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是不是?”
“是,”林红和秦方城一起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不能当面承认这件事,又急忙用力的摇头“不,不不不,我们相信你,相信你。”
赵卓却突然将桌子用力一推,站了起来,用充满悲愤的目光怒视着秦方城和林红“我以为你们是我的朋友!”
“是朋友,”林红眨眨眼,机械的回答了一句,秦方城却在下面踢了她一脚,意思是让她不要再理会赵卓,很明显,他认为赵卓神经错乱了,已经无法再进行正常的思维逻辑思考或分析,他现在已经非常后悔应赵卓之约来到这里,再磨蹭下去,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不快的事情来。
果然,就听赵卓怒吼了一声“胡说,你们根本不相信我!”
“不不不,”林红急忙抢在秦方城前面说道“我们相信你,赵卓,不管你说什么我们都相信。”
“不管我说什么?”赵卓用讥诮的眼神看着林红和秦方城“不管我说什么?那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赵卓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死死的盯在林红身上,骇得林红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躲到秦方城的身后。不敢再多说话,唯恐赵卓突然犯起凶性,伤害到她。看到她退缩了,赵卓似乎更加凶了起来,反而迈上前一步,凶恶的逼视着她“你说啊,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秦方城开了口“赵卓,你听我说……”他的话刚开了一个头,就被秦方城劈面打断“你住嘴,我没问你,我在问她。”然后他继续气势汹汹的逼迫着林红“你说啊,我刚才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你刚才说……”林红吓坏了,紧紧的抓住秦方城的胳膊,口不择言的说道“你刚才说,你们公司的老板是一只长着多只肉足的管状蠕虫。”被近说出这句话来,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好象那只想象中的长着多只肉足的管状蠕虫就在她面前爬行着,那种阴惨惨的怪异感让她几欲呕吐。
赵卓突然暴发出一阵尖厉的怪笑,那声音如狼嗥似枭鸣,在夜空中突然响起,说不出的碜人,这笑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赵卓突然毫无形迹的收住笑声,他收笑时的语气转变如此之快,仿佛一列高速行驶的快车突然之间刹住车,那种语气的凝滞感令林红和秦方城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晕眩。
“林红,你听着,”赵卓的脸在黑暗中探过来,透露出无尽的阴森与诡异“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你宁肯把我的话当做是一个疯子的呓语,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你就错了,或许,你很快就会因为这个错误的想法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林红的嘴吧翕动了一下,还想解释一句什么,秦方城却站起来,用身体护住她,与赵卓直面相对“赵卓,无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或者是遇到了什么,都没有关系,都改变不了我们是朋友的事实,现在你跟我们走吧,我们送你去医院。”
秦方城的话,只是随便说说,他根本不认为赵卓会跟他们走,果然,听到这句话,赵卓猛的向后退了几步“不,不,我……”他似乎想说句什么,却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掉头向着远处飞逃起来。
林红吃了一惊,急忙随后追上“赵卓,赵卓,你等等……”后面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是秦方城,林红满心不快的想甩开他“你松开我,快放开,你看不到赵卓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了吗?”
秦方城却捉住林红不敢松手“正因为赵卓已经成了这副模样,所以我才不让你追上去。”
“为什么?”林红怒声质问道。
秦方城苦笑一声“他的病,是最典型的迫害狂与妄想狂的综合症,这两种病只是患上一种,就够让人受的,赵卓这下子全都摊上了,这就怪不得……”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扭头问林红“你还记得,我们在赵卓他家门外,呼到他老婆的那种惨叫声吧,莫不是他这种病真的……怎么回事?他怎么又回来了?”
秦方城跳起来,让林红躲在他身后,全神凛戒的盯着一步步后退进来的赵卓。他们三人是在一个胡同稍微靠里的位置上,赵卓愤然离去,抬腿就走出了胡同,可是眨眼功夫他又回来了,是以他的背对着秦方城和林红,一步步退进来的。秦方城瞪大眼睛拼命的看,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东西逼得赵卓以那副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态,步步后退。可是秦方城看了好半晌,除了赵卓一个人之外,什么也没看到。
想不到赵卓的病情,竟然严重到了这种程度,秦方城正自摇头叹息,然后之间,脚下的地面剧烈的晃动起来,一股大力涌来,两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被掀得横飞出去,就象疾风中的木叶,在地上滚出好远,直到撞在一堵墙壁上,才静止下来。
当那股力量涌来之时,林红全无防备,她惊呼一声,徒劳的想抓住试图保护她的秦方城,但是她的手落了空,两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甩开,就如同两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跌落时的剧痛与撞击在墙壁上所带来的震颤,似乎让她全身的骨节都散了架。
当她跌落时,上面轰的一声落下许多泥土,泥土中掺杂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打在她的身上头上,痛得她失声惊呼。被从地上掀起的泥土继续落下,顷刻之间将林红的身体埋没了,她正要吃惊的大声叫起来,一块石块从空中落下来,正打中她的头上,她的脑袋一歪,就失去了知觉。瞬息之间,漫天的泥尘洒落,埋没了她。
秦方城也同样被这漫天掀起的泥尘埋住了,但是他已经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之中的事情,本能的抬起双臂遮住面孔,当空中的泥土洒落之后,他的双臂左右一分,从泥土中探出头来,黑暗之中他无法看清楚东西,只能感觉到一个庞然大物正蠕动着钻出地面,那东西形态模糊不可分辨,但是,空中的那种腐臭气息和浓重的喘息之声令他心窒。
只是呆了一呆,他突然想起了林红“林红,你没事吧?”他不敢叫出声,怕那只从地下钻出来的东西听到,只能是用双手盲目的在地上摸索着,他摸到了一只鞋,这是一只女式的高跟鞋,顺着鞋再向上一摸,摸到了一条肌肤滑腻的小腿,没错,这就是林红了,再向上,他发现林红已经被埋在了泥土之中。
慢慢的调匀自己的呼吸,秦方城对那只正钻出泥土的东西视而不见,他必须赶快,稍有拖延,林红就会被活活埋葬在泥土之中。
他跪下来,用双手拼命的扒开林红身上的泥土,突然之间,有个什么东西突然窜到了他的身边。秦方城呆了一呆,他的呼吸几乎停止,心脏激烈的狂跳着,全身的肌肉都丧失了活力,僵滞的侧转脸一看,却不是那只从地下钻出来的怪物,而是赵卓。
“快快快,”赵卓嘶声低吼着“快把她挖出来,再慢一点就来不及了。”怪物在他们身后咻咻的喘息着,虽然它拱出地面的力气好大,但它那臃肿的身体想钻出地下的排水管道却很吃力,秦方城精神一振,与赵卓双手如飞,猛力的扒开林红身上的泥土,当林红那惨白的面孔露出来的时候,她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喷飞了鼻孔中的两团泥。
“你感觉怎么样?”用手掌拍着林红的脸颊,秦方城问道。赵卓将猛的一下将他拉起来“快逃命啊,真的来不及了!”
的确,他们已经来不及了,那怪物钻出来了地面,正向他们蠕动着爬行过来。危急关头秦方城再也顾不上看林红的死活,把她往肩膀上一扛,和赵卓撒腿就跑。他们想逃向胡同外边,胡同外边就是马路,路上明亮的灯火会让怪物退避三舍,可是他们的动作太迟缓了,营救林红花费了他们宝贵的时间,怪物那庞大的轮廓已经横在了前面。
无奈之下,秦方城一咬牙,跟在赵卓身后掉头向着胡同里边逃,怪物象刚刚钻出水面的狗一样,猛的抖了一下身子,哗啦啦,漫天又掀起一阵泥尘。泥尘洒落,带着地下排水管道特有的腥臭气味。就在这漫天的泥尘之中,怪物不慌不忙的挪动令人心里发毛的多只肉足,随后追了上来。
林红的身边并不重,但在这节骨眼上就显出了累赘之处,好在赵卓的奔跑速度也不快,他一边跑,还一边用手捂住头顶上的孔洞,防止浆液狂喷出来。突然,软绵绵垂在秦方城肩上的林红惊叫了一声,秦方城如释重负,说了声“谢天谢地,小姑奶奶,你终于醒来了。”正想把林红放下来,却突听林红一声尖叫“脚,我的脚,有什么东西揪住我的脚!”
秦方城扭头一看,脸色霎时间变了,一只看不出颜色的长长触角从黑暗中探出来,缠在了林红的脚裸上,那只触手就象一条阴冷的毒蛇,正顺着她的腿部爬行过来。
这时候秦方城没有选择,猛一咬牙,用力扛着林红向前飞跑,想挣断那根触角,但是那根触角却突然变得细长起来,仍然是紧紧的缠在林红腿上。这时候就见赵卓面上露出狞恶的表情,他一探手,从破破烂烂的乞丐服里摸出来一把雪亮的剔骨刀,向后一步,一只手伸出,抓住那根触手,一刀砍下。
嘣的一声,触角被砍断,秦方城正要松一口气,忽见赵卓目露凶光的冲他扑了过来,秦方城一呆,赵卓已经冲到他面前,手中刀落下,对着黑暗之中什么东西拼命的狠刺起来。
赵卓刺的,是那根从母体上断裂下来的触角。
那只触角一旦脱离母体,居然变得更加邪恶起来,如同一条毒蛇,在黑暗中无声的游移着,令人厌恶的吸盘张开着,向着秦方城扑过来,如果不是赵卓一连几刀刺过去,此时秦方城多半已经被这只蛇一样可怕的触角缠上了。
赵卓一边用力刺,一边用脚使劲的踏,秦方城清醒过来,也和他一起用力的踩着那一截截的邪恶生命体,眼见得那些触角残肢被践踏成一团血肉,秦方城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从赵卓抽出刀来砍断触角,到将触角的残肢全部踏烂,不过是两、三秒钟的时间,可秦方城却感觉这短暂的一瞬间,恍如已经过去几个世纪。
虽然只有几秒钟的耽搁,可是怪物却没有追上来,秦方城放下已经恢复了知觉的林红,拉着她就往前跑,可是赵卓却突然打了一个手势“等一等,你们听。”
“还不快跑,这时候你还有闲心听什么?”秦方城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他就感受到了地面上的那种震动。
脚下的地面在轻微颤动,那种感觉,就好象地下埋着一部处于工作状态的发动机一样。秦方城诧异的东张西望一番,一时之间无法把握这种颤动预示着什么,突然之间赵卓猛的拉住他的一只手,大喊了一声“快走!”然后拖着他,向着刚才他们逃过来的方向掉头跑去。
秦方城昏昏噩噩的跟着赵卓跑出没几步,就明白过来了。
此时怪物已经到了他们的前面。
这个想法刚刚掠过他的大脑,就听到身后轰的一声,分明是怪物破土而出的动静,漫天的泥尘再次纷纷扬起,伴随着的,还有一根排水管道断裂而发出的水流喷击声。肉乎乎的巨足扑打着地面,怪物随后又追了上来,它的动作仍然是那么迟缓,但这不妨碍它距离林红三人越来越近。
林红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感觉自己有如处身于一个恐怖的梦魇之中,有个可怕的东西在后面追逐着她,可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她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奔跑之中她几次不顾秦方城和赵卓的拦阻回过头去想看个清楚,似乎想弄清楚这只怪物的形态的好奇心远比她心里所感受到的恐怖更为强烈。
可是她无法看清楚身后追逐不舍的那个东西,只能感觉到它的庞大体形与惊人的笨拙,忽然,跑在最前面的赵卓伸开双臂,阻止了他们的奔跑“你们听,”他说“怪物是不是又绕到前面去了?”
林红和秦方城侧耳细听,可是他们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这喘息声是如此的激烈,透露着他们内心之中的无比惊恐。
赵卓所讲述的一切,居然是真的!
夜风忽然猛烈了起来,咫尺之遥的马路上汽车笛声不断,迷乱的光影衬托得夜晚愈发阴森,空中似乎有一团月光,但却被都市的夜灯所湮没,远处纷响着凌乱的杂响,仿佛一扇通往异域时空的门在此时悄然开启,阴郁和力量和诡怖的声音将他们视听感官充塞得透不出一丝空气。
“它在我们脚下!”赵卓突然跳起来,高声喊道,与此同时,他跳起落下时,双手将林红和秦方城用力一推,两人被他重重的推开之时,恰好见到地面猛然拱出的那只怪物。
那东西只拱出了它的一只头,或者是类似于头的某一部位,但这就已经将胡同里边的路面破坏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是赵卓提早注意到了怪物的异态,推开了林红和秦方城的话,现在他们多半又有可能被埋在土里了。
怪物在吃力的向外爬,想从地下的管道系统中钻出来,赵卓已经拉着林红和秦方城,摸着黑向胡同中的一个开口奔了过去,三个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跑了没几步,赵卓突然站住了。
在他们面前,有一座高高的巨形隆起,是一座正在建设之中的大型楼盘废墟。
林红惊心不定的望着这座楼盘废墟,好长时间才辨认出这是坍塌了的台州国际展览中心大厦。在这座废墟之下埋葬着几十个尸骨无存的死者,她曾经听何明跟她说起过,在此之前她也经常路过此处,但却未从这样一个角度如此的逼近这座废墟。
以前她看到这座废墟的时候,都是从另一个方向的马路上,坐着价值昂贵的私家车,从远远的向这边瞥一眼。在远方的马路上看,只能看到巨大的水泥混凝土预制桩柱与板块林立,对这片废墟进行清理的工程土方不亚于再建筑一座中型楼房,因为工程的负责官员或是入狱或是下马,所以很长时间没人肯接这个烂摊子,如果接了这个烂摊子,几年难出成绩不说,搞不好最后还会陷在里边。所以这座废墟就一直保持着现在这个样子,固执的矗立在繁华的都市中心。
这座废墟,旷日持久,周遭搭满了简陋的棚屋,里边住着些远道乡村进城来冒险的乡民,那个俨然将自己视为秦方城老婆的女人傅秀英,就曾有一段时期住在这一带,这样说起来,秦方城应该对这一带非常熟悉才对。
理论上如此,但事实上,秦方城对这一带的生疏感,比之于林红更甚。
当初秦方城被傅秀英禁锢在棚屋里,秦方城腿部受伤根本无法移动,后来被警方解救出来,就再也没回来过,无论是他还是林红,全然没有想到这座废墟竟然还有几层没有彻底坍塌,从他们这个角度,恰好能够看到被砸得七零八落的最下面三层仍然挺立着,只不过,这种挺立愈发衬托出废墟的荒凉。
此时,在后面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逐着拼命逃命的时刻,突然见到这座废墟,引发起林红和秦方城内心中最大感受的,不是这座废墟依然挺立的讶异,而是一种无由的震恐。
这座废墟,兀立于夜色之中,与四周的景色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突,带给他们一种恐惧与无以名状的惊惶。仿佛他们面对着的不是一座废墟,而是另一只更为可怕更为险恶的怪兽。
废墟一声不吭的蹲立在夜色中,浸透着一种阴郁的力量,丝丝缕缕漫入林红和秦方城的心中,有如一只庞大的蟾蜍,不动声色的狞笑着,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它脚下这三个卑微的生灵。
望着这座黑黝黝的废墟,林红心里一寒,不由自主的抱住了秦方城的手臂,却感觉到秦方城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显而易见,他和林红一样在这座阴森森的废墟面前感受到了那种无言的黑色力量,无法自制的流露出内心中的惊恐和惶然。
赵卓也站住了,与林红和秦方城不同,他停下来,不是受到这座废墟力量的所震摄,而是在倾听脚下的动静,他那紧张的神态,逃亡时灵活的动作与忙中有序的章程,都表明了他这段时间恐怕就是在这种逃亡与追逐中渡过的,所以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他能够仅凭脚下的轻微动静,就判别出躲藏在地下的怪物的具体位置,这一手,已经救了他们几次了。
现在赵卓又全神凛戒的倾听着,林红和秦方城不敢出声,唯恐影响到他,只能把对这座废墟的恐惧藏在内心中。赵卓偏着头,不知什么地方有一道光线照射到了他的脸上,能够依稀看到有一道从头顶溅出的浆液正顺着他的脸颊流淌着,那副模样说不尽的诡异。
忽然,赵卓脸色一变,猛一抬手,指着前面的废墟“快走,姓杜的追上来了。”
“你等等,”林红一见赵卓要逃向那座废墟,顿时慌了神,她从怪物拱出地面时就被埋在土里昏死了过去,醒来后也只是被赵卓和秦方城拉着昏头涨脑的奔跑,虽然害怕,却远不如赵卓和秦方城心里更甚,相对来说,眼下她更害怕那幢黑洞洞的废墟,不敢进去“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来不及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姑奶奶脾气!”赵卓气急败坏的强拉着林红,跌跌撞撞的就往前跑,林红心里不情愿,迈前一步,哎哟一声,拌在一块水泥板上,身子就势跌倒。幸好秦方城在后面将她拦腰一抱,才没有摔在地上。
危急时刻,岂容这么磨蹭耽搁?只听后面嘶叫声不绝于耳,那个东西从胡同里爬出来,向着他们三人飞快的爬行过来。听着那东西庞大身体上的甲壳在地面上摩擦时发出的刺声声音,林红终于慌了神,顾不上再理会心里对废墟的恐惧,让秦方城拉着她的手,跟在赵卓身后逃进了废墟。
废墟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一走进去,三人只有手拉手的方式,才不至于相互失散。赵卓走在前面,他的身后是林红,林红的身后跟着秦方城,黑暗中林红什么看不见,脚下不时的被什么东西拌到,赵卓却似乎有一双夜眼,灵活敏捷的在楼道里的穿行着,还不时的出声提醒她“当心,低头,注意脚下,小心左边,右边有一块水泥板……”诸如此类的话不停的说着。但因为看不到东西的缘故,林红仍然是不时的撞在或磕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痛得她不由自主的出声抽泣起来。有几次她真的想停下来不走了,可是在后面,那个东西已经追了进来,它发出的声音是如此巨大,震动得整座废墟都为之颤动起来。
那东西身上的甲壳或者是鳞片很硬,巨大的水泥桩柱被它的身体一撞,竟然轰隆隆的滚落开去,震得满天尘烟。林红惊恐之中回头,却什么也看不到,秦方城的身影挡住了她,突然之间赵卓说了声蹲下,林红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迈步上前,砰的一声,额头正撞在一块横在当空的桩柱上,痛得她连惨呼都发不出来,甩开赵卓和秦方城紧拉着她的手,捂着额头不停的呻吟。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近在眼前了,赵卓急了,蹲下来用力拖住林红,秦方城则在后面使劲的推,三个人如同滚地葫芦,叽哩咕辘的顺着一道向下的楼梯滚落了下去。似乎就在他们滚落的瞬间,刚才林红碰头的地方发出一声巨响,那东西已经追过来了。
那下的楼梯平滑而干净,途中没有什么东西磕磕拌拌,感觉上应该是工地上修建地下车库的时候专门为车辆垒出来的通道,正滚落期间,却突听赵卓一声疾叫:
“快,停下来,停下来,那东西在下面正等着我们呢!”
赵卓喊声未止,滚在最后的秦方城猛然止住滚落的状态,一只手伸过来,冰冷潮湿,紧紧的抓住了林红的一只手。林红立即随着这种向上拉扯的力量,咬牙拼命向上攀登过去,赵卓紧随在她的身后,三个人一直奔跑到楼梯的上面,这才放慢了脚步。
赵卓停了一下,似乎是想听一听那怪物的所在,后来他快步走过来,越过林红,走在最前面,说了声“跟着我,千万不要散开。”然后抓住林红的一只手,摸着黑走上了一条向上的楼梯。
下面咻咻做响,那东西又追了出来,坍塌的水泥板块与它庞大身体上的鳞甲相互碰撞,哗啦哗啦之声不绝于耳,林红的心砰狂跳着,心里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害怕,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它怎么会无形无迹的忽前忽后呢?她心中的恐惧就象烈日下的水银柱,愈升愈快,愈升愈高,忽然之间她的脚下一拌,站脚不稳的向前栽倒。
赵卓就在她的前面,她栽倒时有意识的伸出一只手,想扶在赵卓身上,不曾想手一按却按了一个空,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倒下时她发出一声惊叫,这一声惊叫渗透着无比的恐惧与说不出来的惊惶。
她摔倒在大楼截断面的断层上,自胸部往上探出了楼房,凛冽的夜风强力的撕扯着她的长发,弥蒙的夜色中充满了明灭不定的光点,那是远处马路上的车流灯光折射的效果。
幸亏她跌倒了,如果她没有跌倒,在黑暗中继续向前走的话,就会从这里失足跌下去。
下面布满了犬牙交错的水泥桩柱与板块,一旦跌下,就算是摔不死,头破血流也是免不了的。
林红摇摇头,心里刚要缓释一口气,却又突然紧张起来。
赵卓呢?
赵卓哪里去了?她记得清清楚楚,赵卓走在她前面,她在中间,后面跟着秦方城,他们三人一直手牵着手,才不至于失散,只有在刚才的跌拌中她才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手,可尽管如此,也改变不了赵卓在她前面的事实。
可是此时,她的前面只一座坍塌了的建筑物废墟,建筑物的板块结构在这里突然断开,就象一座峡谷一样,而他们刚才匆匆走过来的那条长廓,宛如开在峡谷断层的一个山洞入口,前面的虚空截面无法停留住任何东西,那怕是一只飞鸟,也需要羽翼的振动靠气流托起。那么,走在她前面的赵卓哪里去了?
林红惊呆了,她本能的用手扳住楼层断裂截面的钢筋,冲着下面叫了一声:
“赵卓,你在下面吗?”
一片寂静,悄无声息,除了黑暗之中从未停息的怪异悉悉声,她的呼声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慢慢的,林红呜咽着,向后退缩着,她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秦方城那一动不动的身形,终于大叫起来“你怎么还楞在那里?赵卓他摔下去了,他刚才摔下去了!”
秦方城的身形稍微动了一下,仍然没有回答。林红急了,摸着黑走到他跟前,用手推了推他“喂,老秦,你怎么不说话。”
那个身形说话了“我在忙,请不要影响我的工作。”这声音极为怪异,干哑,沙裂,虚无飘渺,象是从什么无机物质中挤出来的声音,轻飘飘的让人没有着落。
林红听得糊涂了“你在工作?老秦,你说什么昏话……”一边说着,她一边摸过去,伸手抓住了秦方城的衣袖,恰好此时附近一辆汽车经过,大灯的光线一掠而过,秦方城的脸在车灯的明灭之间一闪而逝,林红顿时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
这个人……他根本就不是秦方城!
这个人身上穿着帆布工装,上面布满残破的孔洞和肮脏的粉尘,头戴一顶安全帽,安全帽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得七扭八歪,而且他的脸上也很脏,象是多日没有洗过的样子,泥垢都已经结成了痂,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颊上还布满了累累伤痕。他的身体也是说不出来的奇怪,好象是一只压瘪了的气球,各个关节离奇古怪的向着不同方向扭曲着。当车灯晃过之时他很是畏惧的向后缩了缩,垂下头,好象是对着雪亮的灯光有着一种本能的恐惧。
困为极度的惊骇,林红伸手掩住了嘴吧,这个人是谁?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赵卓呢?秦方城呢?他们都跌了下去不成?可为什么没有听到他们跌落时的惊呼声?
这数不清的没有答案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从林红的脑际闪过,她的心脏疯狂的跳动着,震动得她的耳膜一片轰鸣,有一瞬间她以后自己会被这离奇的怪事吓得昏死过去,可是很奇怪,她的大脑清醒得很,意识前所未有的明晰,她明确的意识到了自己所面临的恐怖境况。
她此时置身于一座久已坍塌的废墟之中,这里充斥着一种迷幻的感觉与错乱的意识,那个人,那个不知自何处出现的怪人,此时正在她的面前,吭哧瘪肚的用力做着什么事情,近在咫尺,林红能够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和用力时的筋节咯嘣声,他似乎专注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对林红根本不予理会。
好长时间过去,看这个可怕的怪人似乎对自己没什么不轨之念,林红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她徐徐的喘息出一口气,机械的问了句“你……是谁?”
“我?”那个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好象对林红的问题不屑一顾“还能是谁?何大壮呗。”
“何大壮?”林红讶异的眨眨眼,她隐约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可是很奇怪,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她又呆了好一会儿,见对方仍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又问了一句“这么黑,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何大壮好象对这个问题感到几分奇怪“你说我们这种人还能做什么?做苦工,灌浆,浇铸,用水泥混凝土把板块之间的缝隙封死,这样楼层与楼层之间才可能坚固。我跟你说,别看这种活是苦力活,也同样需要技术,砂子、水的水泥和的比例必须是1比6比1,这要是弄错了,这座楼啊,你等着吧,就会轰的一声塌下来的。”这个人说话的时候,带有强烈的郊县口音,只不过他的声音中透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悲愤,让人听了意气难平。
林红却感觉事情有些不大对劲,这么深更半夜的,这个怪人居然在一座废墟里兢兢业业的忙着建筑工程,这种事听起来似乎有点……她摇了摇头,听见刚才她匆匆走过来的走廊里边还有着哗啦哗啦的动静,不由得又有几分害怕,就问何大壮“那边……那边是谁?”
何大壮把脖子一梗,黑暗中林红看不清楚他的动作,却能够准确的感觉得到,她甚至能够想象出这个满身泥腥气息的建筑工人眉毛沾着水泥斑点的滑稽样子“就是我带来的那些个兄弟们啦,”何大壮哧哧怪笑着,回答道“有什么法子呢?乡下人嘛,也只能靠死力气吃口饭了。”
何大壮手下的工人还真不少,总有几十个人,他们一个个在黑暗之中隐现出来,整座楼里充满了繁忙的景象,只是这景象在黑暗之中忙乱着,多少有些让人纳闷。不过对于林红来说,既然这里有着这么多的人,那只在后面追逐着他们的怪物也许就不敢钻出地面来了。
林红伸手摸到一块竖立的水泥浇铸板,就把身体靠在上面,暂时歇一口气,刚才那一阵子的拼命奔逃,实在是把她累坏了“你们是清理这片废墟的吗?”她随口问了句。
“废墟?”何大壮的声音透出几分惊讶“哪里有什么废墟?我们在建造一座摩天大厦,你瞧着吧,等这座大厦建成了,会有很多人住进来,他们也会和我们一样,永远也不再愿意离开这里一步。”
林红摇了摇头,对方的话她有些听不太懂,不过她的心思并不放在这里“你有没有看到两个男人?”她问何大壮“其中一个,是个叫花子,他走路的时候总是用手捂住头顶。”
“哦,你说那个要饭的啊?”何大壮声音在黑暗中传来,轻飘飘的没有一点质感“最近一些日子经常能够看到他,就在这附近一带跑来跑去的,后面还追着一只大乌龟。”
“乌龟?”林红有几分诧异“难道说那东西是只乌龟吗?”她摇了摇头,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她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对方,说不定这世界之上真的存在着这样一种乌龟,它们在城市的地下水管道中飞快的爬行着,硕大的脑袋上生长着厚厚的鳞片,丑陋的唇角上生长着长长的须子,状似触手,也如同章鱼的触手一样在须子的末端长着可怕的吸盘。或者这种龟更可怕之处是它的甲壳,其坚硬的程度,即使是金属的排水管道也会被它轻而易举的撞断,它们拱出地面时的力量大得惊人,当它们张开贪婪的大口追逐着猎物的时候,那沉重的腹甲拖在地面上,听起来就象是数不清的肉足在匆忙的奔行。
想象着那种乌龟的可怕形态,林红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你看清楚了?追着乞丐的那东西的确是一只乌龟吗?”她问道。
“那是一只最可怕的红鳞甲龟。”何大壮的声音飘忽不定的忽左忽右,他的身影不知什么原因也变得模糊起来“这种龟生长在深山中的僻静之处,喜食一种名叫玉人香的植物。那是一种美丽得近乎虚幻的根茎,它的质地就象未出嫁的少女的肌肤一样的雪白而诱人,红鳞甲龟吃了这种植物,就会变得特别凶猛,不惜攻击比它更凶狠的动物,而它的坚硬壳甲与灵活的须触,又成为令猎物最为心惊胆战的凶器。在山里,经常有遭受到红鳞甲龟追逐的山民,一旦被这种可怕的生物缠上,猎物就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因为红鳞甲的嗅觉极为敏感,而且当它们吞吃了玉人香之后,甲壳就会发生一种神秘的化学变化,变得比钢铁还要坚硬几分,它们会穷追不舍的追赶自己的猎物,直到在猎物经过长期的无望奔逃最终绝望之后,它们就会凶猛的扑过去,用它们分泌着腐蚀性毒液的舌头,轻而易举的蚀破猎物坚硬的颅骨,然后津津有味的吮吸着猎物的脑髓。”
突然之间,何大壮耳语般的声音贴近了林红的耳畔,林红吓了一跳,本能的想躲开这个陌生的男人,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身体乏倦无力,肌肉僵硬,一动也动不得,只能听到何大壮紧贴在她的耳朵,用一种邪恶的声调继续说道:
“你要当心,在你的身边,就有这样一只可怕的红鳞甲,它的眼睛充满了邪恶与冷漠,泛着骇人的碧绿色荧光,带着一丝阴森森的寒意,渗透着阴狱特有的诡异,冷冰冰的斜睨着你。它的头大得骇人,颈子极短,因为龟头过大而无法缩进壳内。龟的头背覆以大块角质盾片,颌粗大,显著钩曲呈鹰嘴状。背甲长椭圆形,前缘中部凹下,脊部扁平,有一纵棱,利刃一样印在龟的背脊上。颈盾极短小而宽,腹甲略近长方形,前缘平切,后缘凹入。或者你以为这种红鳞甲的颜色是带着阴险的红色,如果你真的这样认为,那你就错了,事实上,这只邪恶的生物,它的指、趾间居然生着蹼,有爪。股后及肛侧生长着青色的椎状鳞。那条长得吓人的怪尾上,呈环状排列着长方形的鳞片。龟的背面颜色棕黑,分布着触目惊心的橘黄色斑点,椎盾上有几道幅射状黑纹,每一肋盾上各生有一小黑斑。最让人惊疑不定的是龟的颜色,腹甲竟是橄榄绿,背甲红棕色,腹面却是古怪的橘红色。”
在何大壮声音的逼迫之下,林红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无望的颤瑟着,那声音有如强腐蚀性的毒液,渗透进了她的心里,令她绝望的发出了呻吟声。
何大壮似乎非常满意这种效果,突然之间他的声音向后飘去“是时候了,是时候了,在很多种情况下,我们需要自己给自己以安慰,因为,这个冰冷而邪恶的世界愿意给我们的快乐太少了,我们只能这样,自己安慰自己,一如我们始终在做的这样。”
何大壮的声音渐渐远去,慢慢的,他哼起一个音律简单的童谣:
乌龟瘦,不长肉
皮外包着硬骨头
四只爪子一个头
三年走到家门口
那节奏简单的童谣如一滴滴清泉,泌进林红的心里,慢慢的,她的意识宁静下来,心里边一片澄明。突然之间,夜风中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呼喊,是秦方城在呼喊她的名字,林红猛然清醒过来,急忙俯身在楼层的断层截面处,向下看去。
下面的确有一个人,黑乎乎的看不清楚面目形体,但是他的声音林红却听得再也清楚不过了,他就是秦方城。林红急忙答应了一声“喂,老秦,我在这里。”
“我的天,”秦方城的声音说不出来的吃惊“你们怎么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多危险啊,快点下来,小心一点啊。”
林红答应了一声,扭头往来的路上一看,只见一片漆黑,那个怪里怪气的何大壮和他手下的工人们却都在这眨眼功夫不知躲什么去了,林红一个人不敢走,就扭头对秦方城喊了声“你上来吧,太黑了,我不敢过去,这上面还有好多人。”
“还有好多人?”秦方城分明有些吃惊“那好,你呆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就过去。”
说完,秦方城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好长时间过去,他的声音才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林红,你在那边吗?”林红答应着,两声不停的相互叫着对方的名字,摸着黑相向走去,终于,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林红那只冰冷的小手“林红,怎么就你一个人,赵卓呢?”
“赵卓……”林红想起刚才他们在黑暗中仓惶奔时的景象,忍不住后怕得哭了起来“赵卓刚才可能是跌下去了,他跑在最前面,那里有一个断层,黑乎乎的看也看不到。”
“跌下去了?”秦方城的声音透露出极度的恐惧“怎么会这样?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去,他多半会……”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止住了,前面的黑暗之处,响起了巨大的轰响声,他们听得清清楚楚,有一只披壳带甲的庞大怪物,正向前他们飞快的蠕动着爬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