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住在广州西关,曾是身份的象征。所谓:“东山少爷,西关小姐。”那时,大商家多住在西关,而有权有势的官老爷就住在东山。我的母亲陈丽宽于光绪十七年(1891年)农历七月二十日出生于西关。1938年日本侵华对广州狂轰滥炸。母亲带我到顺德躲避战火,于1939年4月16日(农历二月二十七日)离世,享年49岁。
我的母亲陈丽宽
母亲是广州老字号“陈李济”药店创始人之一陈体全的第九代孙女。“陈李济”始创于明朝万历年间,距今已有400多年历史。当年创业,还流传着一段传奇故事。
南海县商人陈体全收完货银乘船回广州,船抵广州时他匆忙上岸,将货银遗落在船上,被一位名叫李升佐的同船旅客拾获。李升佐也是南海县人,颇谙医道,在广州大南门已末牌坊脚开了一间中草药店。李升佐不顾天寒地冻,在码头等候良久,终将遗银璧还失主。
民国时期位于汉民路(今北京路)的“陈李济”老铺
陈体全重金相赠,李升佐婉言谢绝,于是陈体全诚恳提出:拿出遗金半数,投资于李升佐经营的中草药店。李升佐谦辞再三,终不能却,只好应允。于是,两人用红柬写下合伙文书:“本钱各出,利益均沾,同心济世,长发其样。”并将店号定名为“陈李济”,寓“陈李合作,同心济世”之意。从此,“陈李济”这个字号就在广州创立并发展起来了。
自创办以来,陈李两族轮流选任司理(类似厂长),我的外公陈少兰,当年曾当过“陈李济”的司理。
与广州其他地方的女性不同的是,当时的西关小姐有了与男子同样的受教育机会。母亲先是上私塾,后来进了女子师范学堂,婚前还教过书。母亲知书达理,思想开放而又不失矜持贤淑。但她的婚姻仍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门当户对的李家。
陈体全
李升佐
母亲共生育四个子女,前面有两位姐姐,哥哥排行第三,我最小。我从未见过两位姐姐,她们在小时候便相继患病夭折了。每当说起姐姐,母亲都难掩伤悲,这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也是她希望我将来长大学医救人的缘由。
我的姐姐李敬旋
母亲很会持家,除了祖业,当律师的父亲先后购置了不少房产,大多位于西关带河路、濠畔街一带,母亲将房子租给他人,有住宅也有商铺,租金用于家庭开支,其中有家杂货铺,我们去买油盐酱醋不用给现钱,可记账,月结时扣抵铺租。
虽然家用富足,但母亲仍是很节俭,她用的洗脸毛巾都脱了边儿还不舍得丢。记得家中一位老佣人曾笑着对母亲说:“太太,要是所有人都像您这样,毛巾厂都要关门了。”
不过母亲对子女却十分疼爱,她让子女读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
哥哥上中学后住校,周末才回家。记得每到周末,母亲总是吩咐佣人煮上一大锅鸡汤。每到周末我都盼着哥哥回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可以喝到美味的鸡汤。
父亲的事业如日中天,但却越来越少回茂林横街的家了。搬入茂林横街的小楼后,母亲渐渐被附近华林寺的香火和诵经声所熏陶,信了佛。对于父亲的喜新厌旧,母亲既伤心又无奈。沉浸在无涯的佛海,可以让母亲暂时忘记婚姻的不如意。
那时每逢初一、十五,全家吃斋,还记得母亲曾带着我去珠江浴佛船河放生。
后来家中新来了一位佣人阿姐,她对我很好,每天送我上学,接我放学,晚上都陪我睡在同一卧室。善解人意的她与母亲相处得十分融洽,母亲后来认了她当干女儿,我也改口叫她干姐。
善良能干的干姐让母亲很放心。1937年的一天,暑假后刚开学不久,母亲将我托付给干姐,说是出门几天,又叮嘱我不要独自上街,因为之前我差点被拐走。三天过去了,母亲仍没回家,我从来没和母亲分开过那么久,一想到她就不停地抹眼泪,干姐也十分着急。
第四天是周末,哥哥回家了,得知母亲几天来音讯全无,哥哥也很着急。晚饭时虽然跟平时一样,干姐准备了鸡汤,但我没心思喝,想着母亲不知何时才回来,我又哭了起来。
这时,母亲突然回家了,一上二楼,见我哭得很伤心,就把我搂在怀里说:“妈妈不好!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了!”原来这些天母亲去了香港沙田的一座尼姑庵——她想剃发出家,但那里的师太打消了母亲出家的念头,让她为了年幼的我,在家带发修行。母亲还给我们看师太送给她的佛珠。
母亲从此念经礼佛,仿佛看透世事一般,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哥哥和我身上。她那时常对我们兄妹二人说:“乖仔读完中学再读大学,乖女长大学医救人。”母亲对子女寄予了无限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