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老一辈人说,我的祖上居住于白山黑水之间,到近代才入粤的。
小时候,每逢春节,母亲就在大厅里挂出历代李氏祖先的画像来供奉。列祖列宗身穿官服,或站或坐,相貌威严,给幼小的我留下无限遐思——他们是些什么人?
母亲还让我和哥哥对着那些先人的画像磕头,并警告我们不许偷吃供品。据说,要等先人们不吃了,我们才能吃。
可是从没见先人们吃啊?调皮的哥哥想出了一个偷供奉点心的好办法,那就是借小妹的手,就算让大人发现了,也拿他无可奈何。
自从1938年日军对广州狂轰滥炸,母亲带我逃难离开了广州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些画像。直到我长大成人,这些古老画像的谜团才逐渐解开。
记得小时候搬过好几次家。
1927年11月,我出生在广州西关,这里曾是昔日荔枝湾的胜景所在,“一湾春水绿,两岸荔枝红”,美景如诗如画。
依稀记得小时候家门前有两棵大榕树,孩子们都喜欢在树下玩。树上有许多小鸟,偶尔也会有小蛇,大胆的男孩子会用竹枝逗弄蛇尾,蛇就爬上树逃走了。母亲常对我说:“小心蛇下来缠你的脚。”我不怕蛇,也从没被蛇缠住过脚。
离家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鱼塘,小孩子都喜欢在那附近玩,偶尔见到几条翻白肚的鱼,孩子们就争先恐后地用树枝捞起来拿回家。
后来,我家搬到西关闹市区的一幢骑楼,楼下是大马路,有许多汽车、黄包车及单车来来往往,我常吵着要下楼玩。有一天,家中的佣人阿姐带我下楼看汽车,后来阿姐背着我,跟着另外一个人,不知走了多久,到了沙基码头,我突然哭着要找妈妈,惊动了警察,后来才知我们被拐了。那时我只有三岁。
母亲说:“这屋不吉利,搬屋!”
没多久,我家搬到西关一个小巷子里,记得家里的大厅连着一个天井,下雨时母亲总是在天井中放两个脸盆接水,我看着雨水滴滴答答的,很是有趣。每当水快存满时,我就会大喊:“妈妈,水满了。”
印象最深的是卧室上面有一个复式的小阁楼,母亲把不常用的东西及我的玩具通通放到阁楼上,我经常爬上阁楼去找玩具。在这里我住得很开心。
一天晚上,母亲叫醒我说:“乖女,睡在床中间,不要动,靠墙的床边有蛇。”当晚,母亲一夜未合眼。
第二天是周末,在中学住宿的哥哥回家。母亲告诉他发现蛇的事,哥哥便去外公家找来八舅父,两人翻箱倒柜地找遍了整幢房子,最后在小阁楼装玩具的木箱子里,发现那条让母亲提心吊胆了一整晚的蛇,它正懒洋洋地盘踞在我的玩具上。当晚,我们住到了外公家。
外公家有好多人,外公住在二楼,喜欢躺在床上抽长长的烟筒,烟味刺鼻。楼下住着两位当时尚未出嫁的阿姨和八舅父。外公对母亲说,那所宅子听说常有蛇出没,不如搬家吧。
第三天,八舅父请了一位“蛇王”(捉蛇专家)到我们家,捉了蛇,又四处察看。做完一切后,“蛇王”对母亲说:“太太,靠近大门口右边的墙下,地面有条长长的白印,那是蛇爬入屋的通道。您要是害怕,最好还是搬家吧。”
就这样,我们又搬家了,父母在华林寺附近的茂林横街买了一幢半新的住宅,那年我大约八九岁。这幢三层高的小楼,位于茂林横街10号。母亲和我住在二楼,佣人阿姐因为要照看我也住在二楼。
厨房和饭厅在三楼,餐桌上有个铜制的大转盘,来访的表弟和表妹最喜欢转来转去地玩。
饭厅连着一个大露台,上面种了很多花草,当中是一盆很大的莲花。在露台上能看到一大片西关的民居,夏天的夜晚我们喜欢在那里纳凉,数着天上的星星。
与我们的小楼相隔100米左右,就是广州闻名的华林寺。从我们家二楼就可以望到华林寺的后座,视线越过高高的围墙,可以看到郁郁苍苍的古树。
香火鼎盛的广州华林寺
华林寺香火鼎盛,从早到晚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烟香如云似雾,凝聚在寺的上空,再飘出寺院的后围墙,附近一排排楼房,都沐浴在淡淡的香烟中。浑厚的钟声和朗朗的诵经声,抑扬顿挫,和谐共鸣。夕阳西下,烟缭雾绕的华林寺更显得庄严肃穆。
搬入这幢小楼后,华林寺的念经声引起了母亲的关注,也由此改变了母亲的信仰。
茂林横街的家珍藏着我无数美好的童年幻想和记忆,直到广州沦陷,家园美景不再。在昔日欣赏西关美景的大露台上,我看到日本军机狂轰滥炸后的雄雄烈火,以及变成废墟的民居。